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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超级学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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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范家小神童

    庆历七年的九月,深秋已有几分凉意。UU小说 www.uuxs8.net更新最快

    这是平江府太湖边的一处村落,隶属于吴县,村子不大,约有百余户人家。

    清晨,红叶上的露水迅速消退了,一簇簇枫树显得更加娇艳如火,染红了整个山村。

    一名年约六旬的老人正缓缓在小河边漫步,他脸上布满了深刻的皱纹,仿佛已饱经沧桑。

    老人衣着简朴,穿一件宽松的青色深衣,时而低头沉思,时而微微叹息,目光中总带着一种难以言述的落寞。

    他来这座小村庄已经四天了,每天这个时候,他都会沿着小河走上几里路,呼吸一下乡村的新鲜空气。

    这时,不远处传来一个孩童清雅的声音,似乎在绘声绘色讲故事。

    “那天蓬元帅满腔悲愤,对行刑官大喊:

    ‘我乃堂堂上品元帅,掌八万天河水军,那霓裳嫦娥不过是月宫侍女,地位低卑,我虽酒后失礼,向太阴星君赔礼便可,为何要受此重刑,打入凡间?’

    行刑官长长叹息一声:‘事到如今,你还不明白吗?嫦娥之事不过是借口,你擅自改变水军天规法度,引起诸仙不满,这才是真正原因。’

    天蓬元帅愈加忿然,“可变法分明是玉帝让我去做,与我何干?”

    行刑官摇摇头,眼中闪过一丝同情。

    ‘变法失败,总不能让玉帝承担责任吧!玉帝当然要贬你,不过玉帝也会给你一些特殊待遇。’

    .........

    那老者听到‘变法失败,总不能让玉帝承担责任!’不由浑身一震,眼中露出惊讶之色。

    他连忙四处寻找,似乎声音是从左面的一棵大树方向传来。

    老者拔足向大树走去,脚下却被石头一绊,险些摔一跤,脚踝一阵疼痛。

    但他顾不得细看,忍住疼痛来到大树下。

    只见在一棵古老的枫树下,七八名梳着总角的顽童坐在石头上,托着腮,听如醉如痴。

    讲故事之人是一个少童,身量颇高,看起像十岁左右,但眉眼间也就是七八岁的样子。

    只见他穿一身打着补丁的褐色短衣,常年的风吹日晒并没有使他皮肤变黑,眉眼中还有几分乡间孩童少有的清秀。

    如果细看,还会发现他双眸中还隐藏着一丝和他年龄不太符合的成熟。

    这个讲故事的少童叫做范宁,今年只有八岁。

    范宁是他祖父起的名字,因为他出生时哭声太响,祖父希望他能安静一点。

    但长大一些他却安静得过头,不仅极少说话,而且反应也比别的孩子慢几步,显得呆头呆脑。

    除了父母还记得他的官名外,村里人都习惯叫他阿呆。

    从小到大,他呆名远扬,甚至连小学塾的先生也在课堂上叫他范呆呆。

    直到一个月前,一场大病后他忽然变了,口齿伶俐,反应敏锐,记忆力惊人,完全变成了另一个孩子。

    父母欣喜若狂,以为是佛祖显灵,母亲还特地跑去灵岩寺还愿。

    但只有范宁自己知道,一次意外的事故,使他竟穿越时空,来到了千年前的大宋。

    只是三岁看老,大家早已习惯了他从前的呆头呆脑,要想让大家彻底转变对他的看法,恐怕还须时日。

    范宁眼角余光瞥见青衣老者已从河边向自己走来,他顿时心中暗喜。

    “那行刑官说得其实也不对,我们应该这样理解,西天取经一共只有四个名额,天界元老都想占一个,所以千方百计安排自己人参加。

    这就是天蓬元帅投胎转世也神识不灭、武艺不失、兵器不丢的真正原因。

    至于是谁安排天蓬元帅下界,这就是今天的题目,大家回家想一想,明天回答我。”

    说到这,范宁又笑道:“昨天给大家布置的题目,大家都说说答案。

    为什么明知那猴头喜欢吃桃子,众仙还推荐他去守蟠桃园?”

    众孩童七嘴八舌乱说一通,范宁摇摇头,大家说得都不对。

    “因为蟠桃会眼看开幕在即,但蟠桃园的桃子都已被众仙偷得差不多了。

    这时候需要一个没有后台的小毛仙来顶缸,那猴头显然就是最合适的人选.......”

    正说到兴起,远处有个中年男人挥手大喊:“阿呆,你爹爹回来了,让你赶紧回家!”

    “刘叔,我知道了!”

    范宁便笑着对其他孩童道:“今天我有事,就少讲一点,说好的,听一次一文钱。”

    孩童们舍不得钱,可又想听故事,只得摸出一枚铜钱递给范宁。

    范宁一一笑纳,把钱轻轻一掂,“哈!又有八文钱到手了。”

    “请等一下!”

    范宁转身要走,身后却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

    范宁顿时松了口气,心中暗道:‘守了两天,终于把你吸引住了。’

    他慢慢回头,果然是刚才的青衣老者。

    只见老者眼中充满了兴趣,他连忙上前,乖巧的躬身行礼,“老丈叫我?”

    青衣老者望着一脸童稚的范宁,温和问道:“你是本村的孩子?”

    “正是!请问老丈有何指教?”

    老者捋须微笑,“你刚才讲得虽然离奇,却很有趣,你叫什么名字?”

    “他叫范呆呆!”旁边有一个顽童大笑道。

    范宁狠狠瞪了他一眼,又对老者道:“晚辈范宁!”

    “你也姓范?”

    老人眼中露出一丝惊喜,连忙问:“你是范氏哪一堂?”

    范宁摇摇头,这个他真不知道。

    青衣老者也自觉问得有点冒失,范是吴县大姓,这一带姓范的人不少,未必是自己同族。

    但此时他更关心范宁刚才讲的故事,他又问道:“你刚才说的故事是从哪里听来的?”

    范躬身道:“晚辈看过一些三藏法师取经的杂书,便自己编了故事。”

    北宋已经有不少唐僧取经的故事,吴承恩的《西游记》只是后来的集大成者。

    老者眼中更加惊讶了,眼前孩子不仅能自己编撰小说故事,而且见识深刻,他还是第一次遇到。

    这个偏僻的小村庄居然还有这样的神童?

    他忽然对范宁的身世有了兴趣,说不定这孩子真是自己的同族。

    这时,老者脚踝一阵剧痛,身体一晃,范宁连忙扶住他,“前辈怎么了?”

    “刚才不小心脚踝扭了一下!”老者脸上露出一丝痛苦之色。

    “那得赶紧用冷水敷住,如果伤重,淤血会扩散的。”

    范宁指着前面道:“我家就在前面不远,前辈到我家里休息一下。”

    老者点点头,“那就麻烦你了!”

    范宁扶着老者缓缓而行,忍不住心花怒放,两天功夫没白费,终于可以抱上大腿喽!

    一边走,他嘴里也小声哼起了歌,‘太阳出来罗嘞,喜洋洋罗嘞,杠起竹杠朗朗扯,朗扯,上山岗罗嘞!’

    “你在哼什么曲?”

    青衣老者听范宁哼的小调自己似乎从未听过,倒有另外一番韵味,心中有点好奇。

    “是我自己编的小调!”

    范宁笑嘻嘻说:“如果前辈喜欢,我可以教给前辈。”

    “那就谢谢你了。”

    老者微微笑道:“带我回家,你好像很开心!”

    范宁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却一脸天真无邪笑道,“我师父常说,帮助别人,自己就会快乐,所以我心里高兴呀!”

    “真是一个宅心仁厚的好孩子!”

    老者慈祥地摸摸他的头,“你应该读过书吧!”

    “嗯!在村里学塾里读过两年。”

    “都读了什么书?”

    “读了《百家姓》、《千字文》,师父还教了《论语》和《孟子》,不过我学得不好。”

    其实不应该是范宁学得不好,而是原来的范呆呆根本就学得一塌糊涂。

    老者点点头,“你既然能讲出这样的故事,我想.....我还是建议你去名校读书。”

    “我父亲这也是这样想的,过两个月父亲要带我去镇上参加考试。”

    老者心中一动,“可是延英学堂的入学考试?”

    “好像是的!”

    老者赞许笑道:“你父亲很有远见!”

    .......

    范宁的家就在小河边,一株高大的槐树下有三间茅草屋,墙壁用泥土夯成,四周用树枝围了一圈篱笆,算是院子了。

    院子中间是一盘磨,靠墙放着一把锄头和一支橹,屋檐下挂了十几串鲜鱼,应该是刚刚才捕到。

    小院的另一边则种了两畦菜,菜地四周也被树枝围着。

    一只老母鸡站在菜地边东张西望放哨,而一群小鸡躲在它身后,正千方百计想钻进菜地。

    范宁扶着老者走进院子,“娘,我回来了!”

    只见一个年轻妇人满脸怒气地从屋里出来,“宁儿,你跑哪里去了,娘是怎么交代你的?”

    这位年轻妇人便是范宁的宋朝母亲张氏了,她在娘家排行第三,周围邻居都叫她张三娘。

    虽然张三娘穿戴是钗荆裙布,但皮肤白皙,容貌十分清秀,范宁的肤色和眉眼长得像极了她。

    张三娘见儿子扶着一个青衣老者,她微微一怔,“宁儿,他是谁?”

    “娘,这位前辈的脚崴了,我扶他来家中休息一下。”

    青衣老者也感觉自己有点冒失,怎么能随意去别人家中?

    他不由歉然地对范宁笑了笑,“我就不进去了,谢谢你的好意。”

    范宁当然不能让他走,自己的前途富贵都在这老人身上,他怎么能走?

    “没关系的,前辈就稍稍坐一坐,晚辈给你疗伤。”

    就在这时,从屋里走出一名三十余岁的魁梧汉子,他穿着一件短布衣,衣襟撒开,露出胸膛上古铜色的肌肉。

    虽然相貌粗犷,但目光却很柔和,尤其在看自己儿子之时。

    他便是范宁在宋朝的父亲,叫做范铁舟,是太湖跑船的渔夫,离家十天,刚刚才回来。

    这时,范铁舟忽然也看见了青衣老者,他本能地揉一下眼睛,竟呆住了,结结巴巴道:“三叔,您...您老人家怎么来了?”

    “你是......”老者也不认识范铁舟。

    “我父亲是本堂的范大川。”

    青衣老者顿时明白了,不由捋须呵呵大笑,原来这小家伙是范大川的孙子,真没想到啊!

    张三娘急忙拉了一下丈夫衣襟,“大郎,他究竟是谁?”

    “他就是我们本堂的范相公啊!”

    范铁舟倒头就拜,“小侄拜见三叔!”

    范宁当然知道范相公是谁,就是那位‘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名相范仲淹。

    也就是眼前这个青衣老者,他在三天前就知道了。

    不过此时范宁也有点傻眼,范仲淹居然会是自己的本堂祖父?

    早知道如此,自己还干嘛费心费力布局,直接上门认亲就是了。

    范铁舟见儿子还傻站着,连忙拉他跪下,“快给三阿公磕头!”

关于简介的一些解说

    1、那一年,大宋甲级足球联赛正热,国民老公苏东坡金榜高中。UU小说 www.uuxs8.net更新最快

    【大宋的蹴鞠大家都知道,但可能很少有人知道,宋朝也有足球联赛,有足球俱乐部,京城最有名的俱乐部叫做齐云社,都是由皇亲国戚子弟组成,宋朝也有国际足球赛,主要是和辽国和西夏足球队比赛。】

    【苏东坡科举的故事很多人知道,当时是糊名考,主考官欧阳修把他的卷子当作弟子曾巩,所以不敢给他第一,怕人说闲话,把他点为第二名榜眼,这个故事如果是真的,其实也有问题,因为状元、榜眼应该由皇帝点,而不是主考官决定,实际上,嘉佑二年的状元是章衡,榜眼是窦卞、探花是罗恺,苏东坡应该是乙榜第二名。

    不过这次苏东坡没考好,但他在几年后的制科考试中考得第三等,这是唐宋几百年来制科考试最高的一个名次】

    2、那一年,京城房价一飞冲天,老干部欧阳修买房不及时被夫人赶出家门。

    【宋朝东京房价之高,确实让人瞠目结舌,随便一座像样的宅子都要十几万贯,所以租房已经成为大多数人的选择,朝廷高官也不例外,像宰相苏撤也是在京中租房住,已升为知谏院的欧阳修也是租房,他租的房子很破旧,下雨就被淹,所以他写诗抱怨,也是因为这样,后来朝廷开始修官宅,给高官们住上公房。】

    3、就在那一年,赵官家上元夜偷窥香艳女相扑,被朝阳群众司马光当场抓获。

    【这件事应该发生在嘉佑六年元宵节,宋仁宗在皇宫正门宣德楼上看女相扑表演,与民同乐,女相扑穿着兜裆裤,非常清凉香艳,看得宋仁宗乐不可支,结果令司马光十分不满,写一本奏折《论上元令妇人相扑状》,批评皇帝有失体统。】

    4、也是那一年,王老虎携女参加非诚勿扰,扬言非进士不嫁,金明池畔四大才子仓惶奔逃。

    【这个大家都知道,就是捉进士抢婚,权贵带着女儿在科举考场外等着,一旦发榜就开始先下手抢进士,然后直接拜堂成亲,和王老虎抢亲没有什么区别,每次金明池的金榜宴结束后,进士们就会被追得鸡飞狗跳,到处是天罗地网前来抢进士女婿的富豪权贵。】

    5、还是那一年,河东狮喜拜婚堂,胭脂虎相亲正忙,全国神童大赛一匹黑马悄然登场。

    【宋朝女子大都有嫁妆,有财富支撑,腰杆硬,所以在家中都比较强势,怕老婆的高官太多,河东狮、胭脂虎就是宋朝强势老婆的代表人物,像写《梦溪笔谈》的沈括,胡子动不动就被老婆连皮带肉揪下来,就这样,他老婆死了,他还是伤心欲绝,要跳湖去陪老婆。】

    【全国神童大赛就是童子试,宋朝是极为重视神童的朝代,全民狂热,饶州神童朱天赐曾经住鹅笼埋在土里治病,十里八乡家家效仿,结果死了不少孩子,究其根源,也是和皇帝有关,一个宋真宗的儿子几乎全部夭折,一个宋仁宗没有儿子,一个宋高宗也没有儿子,所以这三个时代的神童最为火爆。】

第二章 偏心也是病

    范仲淹因庆历变法失败而被贬黜出京,目前在邓州出任知事,因母亲忌日而赶回乡拜祭。UU小说 www.uuxs8.net更新最快

    此时恰逢平江府解试,上门求教的士子太多,不胜烦扰。

    为求清静,范仲淹便躲到太湖边蒋湾村的一个旧友家中,今天正好遇到范宁在给孩童们讲西游记。

    范铁舟手忙脚乱地将三叔请进屋内,张三娘则赶紧拿出家里最好的茶给三叔烧水泡茶。

    范仲淹打量一下房间,屋子里光线明亮,家具都是用木头自制,显得比较粗陋,不过收拾得干干净净,格外整洁。

    “铁舟,你父亲怎么会搬到这里来?”

    范铁舟叹口气,“还不是因为他那个古怪脾气,三叔应该知道的。”

    范仲淹点点头,他虽然和范宁祖父范大川是堂兄弟,却很少说话。

    范大川从小就脾气古怪,和族人比较难相处。

    范仲淹又回头看了看还在困惑中的范宁,便笑道:“你不是建议我用冰水敷伤处吗?”

    范铁舟赶紧问道:“三叔怎么了?”

    “刚不小心扭了一下脚踝,宁儿建议我用冰水敷脚。”

    “我去打井水!”张三娘手脚麻利,连忙去拿木盆。

    “不用!”

    范铁舟连忙制止住妻子,他从抽屉里摸出个小瓷瓶,递给范仲淹。

    “这是我上山采药自制的药膏,对跌打损伤很有效果,三叔试试看!”

    范仲淹笑着接过药膏,除去鞋袜,在脚踝处抹匀了,立刻觉得一阵阵清凉透入肌肤,脚踝处立刻不再疼痛了。

    过了片刻,范仲淹又重新穿上鞋袜,走了几步,竟然完全好了。

    “这是什么药?很神奇啊!”范仲淹惊奇地问道。

    “侄儿也不知道名字,三叔收下吧!晚上再涂一下就好了。”

    “我不用了,只是好奇而已。”范仲淹笑着把药瓶放回桌上。

    一旁的范宁却动了心,家里有这么好的药,自己居然不知道!

    若在镇上开个店,专治跌打损伤,岂不是财源滚滚?

    这时,范仲淹笑着向范宁招招手,“你到我这里来!”

    范宁连忙走上前,又仔细打量一下这位历史上赫赫有名的政治家和文学家。

    范仲淹其实就是一个很平常的乡间老者,不过他举手投足之间却有一种普通人没有的温雅之气。

    不过范宁目光敏锐,他发现了范仲淹目光中竟有一种掩饰不住的愁绪。

    再细细一想,范宁顿悟,应该是自己刚才讲的故事影响了范仲淹的情绪。

    想到这,范宁心中略略有了一丝愧疚。

    范仲淹微微笑道:“你一片诚意把我请到家中,应该是想让我考考你的才学,今天我就给你这个机会。”

    范宁脸一红,原来自己的小心思早就被人家看穿了。

    就在这时,院子里传来一个苍老沙哑的声音,“大郎,这次捕的鱼怎么都这样小?”

    这个声音使房间里一下子安静下来,张三娘脸一沉,当着客人的面不好发作,便满脸不高兴的到后院去了。

    范仲淹呵呵一笑,起身向院子里走去,范宁无奈,也只得跟在身后。

    只见院子里站着一个瘦高老者,头发花白,皮色乌亮,脸上布满了小麻点。

    他的眼睛很有特色,眼白占了大半,一对眼珠就像两颗小黑豆粘在眼白上,白多黑少,总透着一丝冷酷。

    这个老者正是范宁的祖父范大川,此时他手中拎一只大鱼篓,正满脸嫌厌地望着屋檐下的十几串鲜鱼。

    在院门处还站着另一名高个儿年轻男子,二十岁左右,脸色苍白,身体略显得单薄,一双手比女人手还要白皙细嫩。

    他叫范铜钟,是范宁最小的一个叔叔。

    范铜钟在县学读书,是范家唯一的秀才,父亲范大川把自己的全的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

    此时,范铜钟也同样嫌厌地望着大哥家的院子,就仿佛走进这院子,就会使他的秀才身份蒙上一层灰。

    不过他眼睛向屋里望去时,却充满了热切和期待。

    闻名天下的范相公居然来了,这是自己多好的一次机会啊!

    这时,范铁舟从屋里跑了出来,激动道:“爹爹,你怎么来了?”

    “你当然不希望我来!”

    范大川冷冷哼了一声,“你是怕我来坏了你的好事吧!”

    范铁舟一怔,他没明白父亲的意思。

    他又连忙从水缸里取出一只鱼篓,笑容真诚的递给父亲。

    “这次下湖运气不错,捞到了十几条桂鱼,都是一斤的好鱼,肉质肥美,孩儿专门留给爹爹补补身体。”

    “先搁一边吧!”范大川挥挥手,就仿佛在赶走一只苍蝇。

    这时,范仲淹从屋里出来,微微笑道:“多年不见,二哥风采依旧啊!”

    范大川立刻满脸堆笑,指了指后面的小儿子。

    “家里有四郎照顾我,我的身体还不错,这孩子孝顺啊!县里的先生都夸他品行好。”

    范仲淹淡淡一笑,“我觉得大郎也很孝顺。”

    范大川不满地瞥了长子一眼,“他也就一般吧!比起四郎可差远了。”

    范铁舟轻轻拉了一下范宁,“快给阿公磕头!”

    “不必了!”

    范大川果断拒绝,“他这种小呆子给我磕头,只会折我的寿!”

    范铁舟连忙解释道:“父亲,宁儿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了。”

    “哼!他是什么样子我还不知道吗?”

    范大川狠狠瞪了一眼长子,对范仲淹道:“家门不幸啊!我这个长子自幼愚钝,不是读书的料,生个儿子更是个傻呆子。”

    “二哥,你太谦虚了。”

    “哎!你不知道这孩子傻到什么程度,年初我问他叫什么名字,他居然到了第二天才告诉我,你说这样的傻呆子还能读书?”

    范大川痛心疾首,又长长叹息一声,“我范大川究竟做了什么孽,身后居然有这么一对愚蠢的父子。”

    范铁舟被父亲骂得满脸羞愧,低下头不敢说话。

    范仲淹回头看了一眼范宁,眼中充满同情。

    范宁却淡淡一笑,对这个祖父的偏心事迹,他耳朵都听出老茧了。

    拼命贬低父亲和自己,无非是想衬托他小儿子多么优秀.

    范大川觉得火候差不多了,便向小儿子招招手。

    范铜钟连忙屁颠屁颠跑上前,给范仲淹深深行一礼。

    “学生范铜钟,给相公见礼!”

    相比范铁舟父子对自己的尊敬,这个范铜钟却把亲情丢在一边,口称相公,市侩之心由此可见。

    范仲淹心中虽然不悦,但脸上却没有表现出来。

    他笑了笑问道:“四郎在哪里读书?”

    “学生在县学读书,准备过几天就去长洲参加解试。”

    旁边范大川连忙补充道:“我家四郎现在是秀才!”

    宋朝的秀才和明清不一样,不算一种功名。

    一般而言,只要得到县里的推荐去参加解试,便可称为秀才。

    因为村里就只有他一个秀才,范大川极为得意,逢人便夸他四郎怎么聪明,怎么轻轻松松就考上秀才。

    范铜钟抓住机会,连忙从书袋里取出一叠文稿呈给范仲淹。

    “这是学生写得几篇文章和诗词,恳请相公指点!”

    范仲淹接过文稿翻了翻,又笑着还给了他。

    “还不错!好好考解试,我希望能听到你的好消息。”

    范铜钟激动得泪水都要掉下来,说话的声音也哽咽了。

    “相公对学生的教诲,学生一定会铭记于心。”

    范大川也觉得有希望了,连忙趁热打铁说:“听说三弟身后尚无弟子,你看能不能......”

    范宁噗地笑出声来,祖父居然想要四叔做范仲淹的继承人,他真想得出来啊!

    饶是范仲淹再有涵养,此时也终于忍不住了。

    他一把拉住了准备下跪磕头的范铜钟,对范大川道:“我今天还事,就先走一步了,改天我再来拜访二哥。”

    此时,他一刻也不想再呆下去,他又回头向范宁和范铁舟点点头,转身便离开院子走了。

    “都怪你们,让我错失了这个机会!”

    范铜钟满腔愤怒地指责大哥和侄儿,就仿佛自己沾上了他们父子的晦气,范仲淹才看不上自己。

    他狠狠一跺脚,捂着脸转身飞奔而去,多么好的机会啊!就这样被那个小傻瓜给毁了。

    范大川也气得浑身发抖,一肚子怒气都撒向长子。

    “范相公来村里是多难得的机会,你不把他请去指点你四弟,却一心只想着自己儿子,让你四弟白白丢掉了这次机会,你摸着良心想一想,你对得起我,对得起你四弟吗?”

    范宁心中愤怒之极,慢慢捏紧了拳头。

    但他给父亲面子,不撕破这张脸皮,只是冷冷地望着这个不讲道理的祖父,一言不发。

    范铁舟忍气吞声道:“爹爹,宁儿确实可以读书的。”

    “我呸!”

    范大川重重向地上吐一口唾沫,满脸讥讽地指着三间破茅屋。

    “你看看自己家里穷成什么样子,就这光景还想让你的傻儿子去读书?糟蹋钱我就不说了,更重要还让村里人耻笑,你不要脸,我还丢不起这个老脸!”

    “你还好意思说我们穷!”张三娘终于忍不住冲了出来。

    她尽量给丈夫面子,不和公公计较,但她绝不能容忍公公这样欺辱自己的丈夫和儿子。

    她怒视范大川道:“去年分家,你给了大郎什么?土地、房产都要留给老四,就把我们赶出来了。

    我们居无定所,多亏我的一点嫁妆才修起这三间房,我就问你一句话,大郎是不是你的儿子?”

    张三娘越说越伤心,眼睛都红了。

    “大郎为什么没有读书,你还不清楚吗?他十五岁就下湖打渔养家,你却在这里说他愚蠢,你应该摸着自己的良心想一想!”

    范大川脸一阵红一阵白,他也索性豁出去了。

    “既然你们都觉得我不公平,那我就实话实说,我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有个当官的儿子,可大郎打渔,二郎经商,三郎做了倒插门,都指望不上。

    现在只有老四读书有成,最有希望当官,我就指望他当官后光宗耀祖,还能给我养老送终,所以你们就别怪我偏向老四多一点,而且你们对老四好一点,那就是孝顺我了。”

    “爹爹,我没有说您老人家偏心。”范铁舟连忙劝道。

    “可你婆娘说了,哼!”

    范大川重重哼了一声,转身就走,可走出门了,他忽然又拐回来,一把抄起装满桂鱼的篓子,骂骂咧咧走了。

    .......

    范仲淹沿着河边返回住处,他心中十分感慨。

    明明孙子是大智若愚,是罕见的美玉良才,范大川却视而不见,明明小儿子是个草包,他却当作明珠。

    写了一堆狗屁不通的文章,居然还想做他范仲淹的继承人,他范仲淹再被贬黜,也不至于堕落如斯。

    这时,范仲淹忽然隐隐听见范宁在喊自己。

    一回头,只见范宁从后面飞奔而来,手中拿着一张纸。

    范仲淹停住了脚步,心中奇怪,这孩子要给自己看什么?

    片刻,范宁气喘吁吁奔来,将手中纸递给范仲淹,“这是孙儿写的一首词,请三阿公指教!”

    范仲淹望着他红扑扑的小脸,心中涌起一股怜爱,他弯腰摸摸范宁的小脑袋。

    “好的,我一定会好好读一读!”

    范仲淹想了想,又从腰间取下一枚玉佩递给他。

    “镇上范氏本堂内有一座藏,凭这枚玉佩可以进去。”

    范宁接过玉佩深深行一礼,“谢谢三阿公提携!”

    范仲淹笑着抚摸他的头,“你好好努力,等下次我再来时,多写几首诗给我看看。”

    “孙儿一定会努力!”

    停一下,范宁又笑嘻嘻说:“这首词或许能让三阿公的心情好一点。”

    说完,他一溜烟地跑没影了。

    ........

    范仲淹沿着河边缓缓而行,一边走,一边读着范宁写给他的词: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范仲淹心中震惊异常,他简直不敢相信,这会是一个八岁孩子写的词。

    或许这孩子只是写途中偶遇风雨,并没有赋予它太多的深意。

    但范仲淹却能体会到平平淡淡的词意中竟藏有某种人生哲理。

    范仲淹停下脚步读了一遍又一遍,他终于领悟了这首词蕴含的深意。

    虽然只是描写野外途中偶遇风雨,但它却在简朴中见深意,在寻常处生奇景,表现出一种旷达超脱的胸襟。

    范仲淹眼角忽然有点湿润了,这首词分明就是一个正直文人在坎坷人生中力求解脱之道。

    这写的就是自己啊!

    这时,范仲淹想到了范宁那纯净的目光,想到了他红扑扑的笑脸中蕴藏的无穷活力,这一刻他心中跟着变得生机盎然起来。

    ........

    房间里,张三娘还在埋怨丈夫。

    “难得三叔喜欢宁儿,你也不让三叔帮帮忙,延英学堂哪里是那么容易考上的?”

    范铁舟修理着锄头,闷声回答妻子的埋怨。

    “咱们就靠自己本事去考试,实在考不上就去读镇里的官办学堂,不管走到哪里,我相信儿子都是一颗最亮的明珠。”

    张三娘叹口气,“我也希望宁儿好好给咱们争口气,让你爹爹看看,他是怎么把明珠当成了瓦砾!”

    这时,外面忽然传来一声咳嗽。

    范铁舟连忙从屋里出来,却见是三叔站在院子里。

    范铁舟挠挠后脑勺,“三叔还有什么事吗?”

    范仲淹微微笑道:“我刚才忘记问了,明天我要去一趟京城,不知宁儿可愿意离家一个月?”

第三章 枫桥夜泊

    次日天还没有亮,范仲淹的客船便停在小村码头上,母亲张三娘给范宁换了一身过年才穿的新衣,千叮咛万嘱咐。UU小说 www.uuxs8.net更新最快

    范铁舟一直沉默不语。

    他心中虽然也不舍,但儿子已经八岁,能跟本堂三阿公去京城开眼界,他当然是千肯万肯,这种机会不是一般人能遇得到。

    范宁给父母躬身行一礼,便上船了,范仲淹走出来笑道:“放心吧!最多一个半月,我就会把宁儿平安送回来。”

    “那就拜托三叔了!”

    范仲淹点点头,他向船夫一摆手,客船启动,晃晃悠悠向晨雾中驶去。

    张三娘望着儿子的身影消失在牛乳般的晨雾之中,她眼睛慢慢红了起来。

    范铁舟低声道:“这件事咱们不能对任何人说,对宁儿没好处,若有人问起来,就说宁儿到亲戚家去了。”

    张三娘点点头,“那你爹爹那边也不说吗?”

    范铁舟脸上露出一丝苦笑,父亲若听到这个消息,一定会暴跳如雷,还是不说的好。

    想到父亲对自己的轻视,他不由低低叹口气,“宁儿,一定要给爹爹争气啊!”

    ........

    客船在清澈的小河中缓缓穿行。

    范宁坐在船窗边,随身带着一只小布包,里面是两件洗换衣服和两百文钱,也是他唯一行李。

    范宁很喜欢清晨坐船的感觉,这种静谧的时光使他仿佛又回到了前世,前世的点点滴滴,又如流水般地浮现在他脑海里。

    他的前世是个孤儿,在孤儿院就是以记忆超群而出名,八岁那年他被选中,进了一座特殊的学校,一群与他一样有着超群记忆力的孩子在知识海洋中遨游。

    整整十年,他也不知记下了多少东西,可就在一个月前的试验中发生了意外.......

    范宁又想起了一个月前的试验,要在他大脑中植入一块神经元纳米记忆芯片,如果成功,他大脑里储存的知识量将开创一个新的时代。

    结果他成了先驱,同时也成了先烈。

    范宁心有余悸地摸了摸后脑勺,又忍不住笑了起来,这是范呆呆的脑袋,那块芯片怎么可能还存在?

    范仲淹就坐在他对面,他又忍不住看了一遍昨天那首《定风波》,这首词写得真好啊!自己回邓州就把它裱糊起来,挂在书房里,时时提醒自己要豁达面对人生。

    这真是一个神奇的孩子,范仲淹心中感慨万千,自己昨天差点就错过这个罕见的神童了。

    这时,茶童小福将一壶热茶送进来,范仲淹倒了杯热茶,微笑着把茶杯推到范宁面前,将范宁从前世的思忆中拉了回来。

    “谢谢三阿公!”

    范宁装出一副乖巧地样子,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啊!’顿时烫得他跳了起来,一股滚烫的热水含在口中,吐也不是,咽也不是,令他狼狈万分。

    好容易才将茶水咽下去,只觉得舌头都被烫麻了。

    他回头狠狠瞪了茶童小福一眼,一定是这个臭小子在故意让自己出丑。

    小福捂口偷笑,向他扮个鬼脸溜了出去。

    范仲淹见范宁喝茶狼狈,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喝茶得慢慢来,讲究细品慢咽,你刚才太急了!”

    “我在家里都是用大瓢舀着喝的。”范宁嘟囔一句。

    “你那不是喝茶,是牛饮!”

    范仲淹笑了笑,端起茶碗细细吹了吹,小心吮了一口茶,这才问道:“你有没有想过,我为什么要带你进京?”

    范宁调皮一笑,“或许三阿公觉得路上无聊,带上我可以再听听天蓬元帅的故事。”

    范仲淹眨眨眼笑问道:“那听故事要不要付钱?”

    范宁脸一红,原来祖父还没忘记那一茬啊!

    他想了想,便狡黠地笑道:“一般情况下我都是要收钱的,我就担心只收一文钱,三阿公拿不出手。”

    范仲淹指着他笑骂道:“你这个臭小子,居然是个小财迷?之前没看出来啊!”

    发现了这位堂祖父并不是古板之人,范宁的小狐狸尾巴也渐渐露出来了,他不再假装乖巧,索性恢复了本色。

    范宁枕着双手躺在船板上,望着窗外的白云悠悠道:“三阿公听过一句话吗?钱不是万能的,但没有钱却是万万不能的。”

    “这句话你是从哪里听来的?”

    “一本杂书里,书名我忘了。”

    范仲淹沉吟一下道:“喜欢钱其实也不是坏事,我年幼家贫,连粥都吃不起,那时我也和你一样,希望自己长大后能有很多钱,后来经历的事情多了,才渐渐明白一个道理。”

    “是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吗?”范宁笑嘻嘻问道。

    范仲淹被噎住了,半晌才指着他笑道:“你这个小滑头,简直就是我肚子里的蛔虫,我现在后悔把你带出来了,你赶紧给我下船!”

    范宁故作惊恐地抱紧桌腿,“三阿公,我给你讲故事,免费的,一文钱都不要,还不行吗?”

    范仲淹被范宁调皮的模样逗乐了,忍不住哈哈大笑,他忽然发现自己更喜欢现在的范宁。

    ........

    坐船出行的好处就是轻松舒适,没有车马劳顿,但缺点也很明显,那就是慢,到长洲县时天已经黑了,客船靠岸系泊过夜。

    船舱里的灯已经点亮,他们一行只有三人,除了范仲淹和范宁祖孙二人外,还有就是茶童小福。

    小福和范宁同岁,是个孤儿,跟随范仲淹已经有两年,和范仲淹情同祖孙。

    船舱内,范宁和小福坐在灯下临摹字帖,范仲淹却坐在一边看两人写字。

    说起来惭愧,范宁的字确实写得很糟糕,像变形的鸡爪一样,而小福的楷书却比他工整漂亮百倍。

    不过也正因为范宁的字写得太糟糕,范仲淹才决定带他去京城。

    他知道凭范宁的字是无论如何考不上延英学堂,他要利用这段时间好好指点一下他写字。

    当然,他也可以给刘院主写封信,只是那样一来,一定会有另一个优秀的孩子被挤掉,那不公平,也不符合他范仲淹做事的原则。

    范仲淹坐在一旁看范宁写字,见他写的竖就像腿在打摆子,瑟瑟发抖,写得横就像人在练肌肉,上面凹凸不平,令人目不忍睹。

    范仲淹终于忍不住屈起手指关节敲了敲范宁的脑袋,“我真搞不懂你,既然能写出那么优秀的词,怎么字却写得这样烂?”

    其实范宁也同样恼火万分,这根本就不是他的字,而是范呆呆的字,一笔烂字就像撕不掉的狗皮膏药,顽固地传了自己。

    “我练!我苦练还不行吗?”范宁发狠似的一笔一笔向纸上戳去。

    范仲淹见他有点恼羞成怒,不由哑然失笑,也不再影响范宁练字,便坐到一边看书去了。

    这时,旁边小福嘻嘻一笑,“其实我倒有个速成的法子。”

    “什么法子,快说!”

    “我若说了,你要帮我烧半个月的茶水。”

    “烧你个头!”

    范宁反过笔杆在他头上重重敲了一记,“想哄范爷我替你做事情,你还嫩了点!”

    “我真没骗你!”

    小福悄悄对范宁道:“这种宣纸是几层粘在一起,可以越撕越薄,你把它撕成半透明状,覆盖在字帖上描着写,这样练字就快了。”

    范宁眼睛一亮,这倒是个好办法,自己居然没有想到。

    他立刻揽住小福肩膀笑眯眯道:“我烧的茶连乡下人都嫌难喝,恐怕三阿公不会喜欢,能者多劳,还是你多辛苦一下,为了表示感谢,到京城后我请你吃糖。”

    听到吃糖,小福口水都要流下来,他连忙道:“你可不准耍赖,我们拉钩。”

    范宁嫌厌地看他一眼,“你多大了,还要拉钩呢!”

    “你若言而无信怎么办?”

    范宁拍了拍胸脯,“范爷我一言既出,驷马难追,难道还会骗你这个小屁孩。”

    “好了!好了!”

    范仲淹在一旁看两人说话,心情着实愉快,他忍不住笑道:“你这个小屁孩也大不到哪里去,快写字,不准再闹了。”

    两人又低头写字,这时小福胀红了脸,咬牙低声道:“你才是小屁孩!”

    范宁摇了摇头,“和你这种幼稚的小家伙坐在一起写字,真的没意思!”

    “我来考考你们吧!”

    范仲淹看得有趣,索性放下书笑问道:“我先问小福,你说为什么我要在这里停船?”

    小福挠挠头,半天没猜出来。

    “那你呢?”范仲淹又笑眯眯望向范宁。

    范宁却不屑地对小福撇撇嘴,“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连这个都想不到?读的书都喂狗了!”

    “我其实能想到的,就是一时忘记了。”小福恼火地反驳。

    范仲淹赞许地点点头,“宁儿一定是看见外面的虎丘塔了?”

    “我早看见了,但我知道这不是三阿公停船在这里的真实原因!”

    “哦?那你说说真实原因是什么?”

    范宁狡黠一笑,“和在蒋湾村的原因一样,三阿公怕被人骚扰。”

    范仲淹哈哈大笑,竖起了大拇指,“真是个聪慧的孩子!”

    范宁笑嘻嘻摊开手,“猜中了应该有奖吧!我不要多,三阿公奖赏我一贯钱就够了。”

    范仲淹掏出一文钱扔给他,没好气道:“这就是你的奖品,什么一贯钱,你怎么不要一百两银子!”

    小福一脸幸灾乐祸地笑道:“吃瘪了吧!谁让你那么贪心,居然要一贯钱,要是我,我就只要十文钱。”

    范宁随手把一文钱扔给他,“我要钱是为了还你的人情,既然你不嫌少,那就自己到京城买糖吃去!”

    ........

第四章 客串教授

    或许是昨晚茶喝多了,天不亮,范宁便被一泡尿憋醒,被子里十分暖和,让他舍不得起来。UU小说 www.uuxs8.net更新最快

    最后实在憋不住了,他只得掀开被子,轻手轻脚地向船舱外走去,生怕惊醒熟睡中的祖父。

    走出船舱,一股清新而带着寒意的河风迎面吹来,冻得他直打哆嗦。

    他急忙弯腰一溜烟跑到船舷边,痛快地向河里撒了一泡尿,转身又向船舱里跑。

    就在这时,范宁忽然发现岸上有几个鬼鬼祟祟的黑影,他心中一惊,有贼!

    君子不立于危墙,发现了蟊贼,他当然不能挺身而出,范宁又悄悄摸到船头,轻轻推了推正在熟睡的船夫,“大叔!”

    船夫正梦到去京城吃红烧肘子,吃得正香,却被范宁推醒了。

    “什么事啊!”船夫迷迷糊糊问道。

    “好像岸上有几个小蟊贼,大叔先去探查一下,我去找趁手的家伙。”

    “那不是蟊贼,是几个考科举的士子,来找范大官人请教学问的,半夜时就来了。”

    船夫打个了哈欠,又翻过身,迷迷糊糊睡去了。

    原来不是小蟊贼,那自己怕个屁啊!范宁又挺直了腰,摸了一件船夫的衣服披上,这才大摇大摆向船尾走去。

    .........

    天蒙蒙亮,范仲淹便被一阵说话声惊醒,他一转身,只见小福蜷缩在角落里睡得正香甜,范宁却不知去向。

    范仲淹一惊,他连忙坐起身,这时外面传来范宁的声音,“你写的这是什么,你这样的文章还想考上举人?”

    他似乎在斥责什么人?范仲淹大为好奇,他连忙轻轻推起船窗一角,只见范宁略显稚嫩的背影正对着自己。

    他坐在船舷边,披着一件船夫的衣服,手中拿着一篇文章。

    再向下看,原来岸边站着五六名身穿青衿深衣的年轻士子。

    这些士子面带愧色,一个个战战兢兢。

    被斥责的士子争辩道:“我的文章也请教过大儒,评价并不差,小官人说它不好,至少要说明理由吧!”

    范宁哼了一声,“你这篇文章从头到尾都是用各种华丽辞藻堆砌景色,或许这就是你认为的好,但它的内容是什么?”

    “什么都没有!”

    范宁挥了挥稿子,“内容空洞苍白,文章讲究言之有物,寓景于情,你既然写虎丘剑池,山石奇峻之类一笔带过就是了,关键是你从剑池悟到了什么?

    应该是投剑于池,止武于天下,为天下百姓求和平,应该有这样的胸怀抱负,你才能做到修身齐家平天下,否则你考这个解试又有什么意义?”

    被斥责的士子满脸羞愧,接过文章长施一礼,“听小官人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张明感激万分!”

    “你们去吧!我阿公身体感恙,不便接待你们,让我随便和你们聊聊。”

    五六名士子深深行一礼,转身走了。

    范宁的一番话令范仲淹心中震惊万分,他慢慢放下船窗,轻轻捂住口,差点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

    天道循环,损有余而补不足,既让自己在朝堂上遭遇了人生最残酷的挫折,失去了平生的志向和理想。

    但上苍却又悄悄给自己开了另一扇小窗,让自己在家乡找到了继承人。

    ..........

    客船足足走了半个月,范宁和小福也一路斗嘴了半个月,着实令范仲淹身心愉快,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开心了。

    这天下午,客船终于抵达了京城,也就是东京汴梁,今天的开封。

    从岸边出现的第一座屋舍开始,范宁便站在船头瞪大眼睛向两边张望,他只恨手中没有照相机,无法将两岸的市井百态都记录下来。

    汴河两边停满了大大小小的船只,岸上是来来往往的行人和商人。

    酒馆、脚店、茶馆、小吃店、香药铺、解库、质库、布帛铺、医馆等等,一家挨着一家,越靠近城池,越是繁华,旗幡招展,人口稠密,热闹异常。

    这里还是汴梁城外,便已十分繁华,真不知城内会是什么样子?

    这时,前方出现了一座木制拱桥,范宁一眼便认出来了,他顿时激动得大喊:“快看,那就是虹桥!”

    小福在后面撇了撇嘴,眼中充满了鄙视,“一座木桥而已,值得这么大惊小怪吗?还是读书人呢,一点涵养都没有?”

    “你知道个屁!这座桥会流传千古。”

    范宁负手悠然望着木拱桥从头顶横穿而过,这就是清明上河图的那座虹桥啊!

    到底是人走进了画中,还是画变成了现实?

    这时,范仲淹走上前轻轻揽住范宁稚嫩的肩膀,笑道:“这就是京城了,其实和咱们平江府也差不多。”

    范宁咧咧嘴,“我好像连吴县都没去过,一步就跨到京城,这腿够长的。”

    范仲淹听他说得有趣,不由莞儿一笑,又拍拍他后脑勺问道:“你一路上给我说,想见京里的名人,现在到京城了,说说看,你想见谁?”

    范宁正在欣赏岸上一位风姿绰约的骑驴美女,一时脱口而出,“李师师!”

    范宁说漏了嘴,他不好意思挠挠头,连忙解释道:“李师师是我的邻居,和我从小青梅竹马,去年她全家搬到京城了,怪想她的。”

    范宁自以为编得滴水不漏,可惜一路北上,范仲淹早已摸透了范宁的习惯,只要挠头,接下来必然就是胡扯。

    范仲淹心中又好气又好笑,在他头上敲了一记,“说正经的!”

    “那苏东坡如何?”

    范仲淹一怔,“苏东坡是谁?”

    范宁顿时想起来了,苏东坡现在还在树上掏鸟窝呢!

    绕了两个弯,他才笑了笑说:“如果有可能,我想见一见王安石。”

    范仲淹有点不解,王安石太年轻,还算不上什么名人,京城比他有名的人多的是,像欧阳修、司马光、冯京、曾巩等等。

    可这孩子却一心只想见王安石,倒有点奇怪了。

    范仲淹并没有追问原因,他想了想道:“王安石已经外放了,不过最近京城事情比较多,你应该有机会见到他。”

    范宁心中暗暗庆幸,幸亏祖父没有追问自己为什么想见王安石。

    自己真不好回答,他总不能说,我跟你老人家进京城,其实就是想见一见这个王安石吧!

    ........

    三人下了船,范仲淹在京城呆的时间不长,便让船夫在京城等他几日,他们坐上一辆牛车,缓缓向城内而去。

    东京城内和城外其实差不多,只是城内建筑更加整齐,商业更加繁荣,行人更多,能看到一些深宅大户。

    他们没有走得太深入,牛车很快在城西一座很破旧的老宅前缓缓停下。

    范宁见老宅虽然占地面积不小,但实在年代久远,大门上油漆都掉光了,靠地面的墙上布满了水渍,想必下雨就会被淹。

    而且周围环境也不太好,人多嘈杂,大多是小房子,一群群光腚小孩在街头奔跑,给人一种贫民窟的感觉。

    这时,身后忽然有人大喊:“希文,是你吗?”

    范宁回头,只见两名随从簇拥着一个中年男子正骑马而来,男子皮肤白净,脸庞方正,目光格外神采奕奕。

    他头戴双翅乌纱帽,身穿绯色朝服,显然是名官员,他远远看见了范仲淹,激动得挥手大喊。

    范仲淹哈哈大笑,迎了上去,男子翻身下马,和范仲淹紧紧拥抱一下,“我还以为你真不回京了。”

    “这次是进京办点私事,可不是奉旨进京,别误会了。”

    “我知道,你是来看望师鲁的,他的身体是很糟糕,还要贬去筠州,我也劝他退仕算了。”

    两人边说边走,来到大门前,范仲淹拉过范宁笑着介绍道:“这是我族孙范宁,也是一个天赋神童,这次特地带他来和你的宝贝徒儿打擂台。”

    听说要和自己的爱徒打擂台,官员眼睛顿时一亮,上下打量范宁,恰好范宁也在看他,只见他目光澄静,丝毫没有畏惧之色。

    初生牛犊不怕虎啊!官员点点头笑问:“你知道我是谁?”

    范宁轻轻摇头,在陌生人面前,他从来都是收敛,不露锋芒。

    甚至对范仲淹也是这样,直到上了范仲淹的船后,范宁才渐渐露出了真实的一面。

    范仲淹对这个孙子的人小鬼大早已习以为常,不过只要他品性端正,他也不想管得太多。

    范仲淹笑道:“你想用你的名头来吓我孙子,对不对?”

    官员呵呵一笑,“我的名头哪里比得过您老人家?你看看,令孙根本就把我没放在眼里。”

    “那是因为他不认识你!”

    范仲淹这才笑着给范宁介绍,“这位中年才俊就是欧阳修,你可以叫他欧阳伯伯!”

第五章 勇斗小曾布

    欧阳修狠狠瞪着范仲淹,“没见过像你这样公开占便宜的,居然让你孙子叫我伯伯!”

    范宁发现自己自从有了范仲淹这个便宜祖父后,他对名人的免役能力迅速提高。UU小说 www.uuxs8.net更新最快

    眼前的欧阳修竟然只让他略有一阵小激动,然后就归于平静了,相对于激动,他心中更多是一种好奇。

    原来这位就是唐宋八大家的欧阳修,看起来比祖父年轻得多。

    他连忙躬身行礼,“晚辈范宁给欧阳前辈请安!”

    欧阳修有点诧异,他又深深看了一眼范宁,回头对范仲淹道:“你孙子真的很聪明啊!”

    欧阳修和范仲淹相差二十岁,两人其实是忘年交,从不论辈分。

    范宁显然也看出了这一点,所以他称呼欧阳修为前辈,也不提辈分,这就叫各交各的,巧妙避免了称呼伯父带来的尴尬。

    范仲淹却淡淡道:“有我夸奖他就够了,你就不要再多事,以免他连字都不会写了。”

    范宁顿时满脸通红,一张老脸有点挂不住。

    祖父这是在敲打他呢!北上十五天,他就在船上练了十五天的字,但进步却不大,只是稍微工整一点。

    他的字距离‘书法’二字还差十万八千里,让范仲淹着实有些失望。

    “我们进府里说话!”

    欧阳修连忙将范仲淹祖孙让进府中,范仲淹打量一下房子道:“永叔,你确实该买宅了,总这样租别人的房子也不是办法,要不你夫人真要把你赶出家门了。”

    欧阳修叹口气,“京城房价那么高,我哪里买得起?希文,我们不提此事,会影响心情,今晚小弟给你接风,我们不醉不休!”

    范宁心中好笑,怎么宋朝也和后世一样,见面就聊房价,不过他也很好奇,现在京城的房价是多少?

    ........

    欧阳修将范仲淹请到客堂,两人分宾主落座,虽然旁边空着几张椅子,但范宁还是乖巧地站在范仲淹身后。

    在眼前这两位宋朝大佬面前,可没有他的位子。

    两人寒暄几句,范仲淹便取出一包团茶放在桌上,笑着推给了欧阳修,“家乡的一点土产,虽然不值几个钱,但贵在心意。”

    “好香!”

    欧阳修深深嗅了一下茶香,对范仲淹笑道:“这香味应该是洞庭东山脚下那十亩茶园内的,最上等的贡品,市场都买不到,没想希文给我送来了,今天真是好福气啊!”

    范宁在一旁看了半天,他怎么也认不出这几块略有些发白的茶饼就是后世鼎鼎大名的碧螺春。

    这时,堂下走过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欧阳修看见他们,连忙招手,“阿布,倩儿,你们两个进来!”

    两人快步走进大堂,走在前面是一个少年,比范宁高一个头顶,大约十三四岁,长的眉目清秀,他进来先给欧阳修新一礼,口称师父。

    欧阳修笑着给范仲淹介绍少年,“希文,这便是我的小徒曾布!”

    范仲淹捋须一笑,“果然自古英雄出少年啊!”

    少年听说眼前老人竟然就是名闻天下的范仲淹,他眼中闪过一道惊喜,连忙深深给范仲淹行一礼,“学生曾布参见范公!”

    范宁暗暗思忖,原来这少年就是曾布,曾巩的弟弟,欧阳修的宝贝徒弟不会就是他吧!

    范宁没有猜错,曾布可是京城赫赫有名的神童,几年前就在京城大放异彩,被欧阳修看中,收为弟子,刚刚参加完童子科解试。

    欧阳修有弟子十余人,曾布年纪最小,也是最被欧阳修器重的一个。

    不过此时范宁的目光更多集中在少女身上,只见她乌黑的秀发梳成了双环髻,内穿白色绣花的襦衣,下穿一条红色百褶长裙,外面又套一件浅黄色褙子,袅袅娜娜地走进大堂。

    待少女走近,范宁顿时眼前一亮,他还从未见过这么容颜俏丽,这么气质优雅的宋朝少女。

    简直就是‘回身举步,恰似柳摇花笑润初妍’。

    她年纪和曾布差不多,也是十三四岁,却长得极为秀美,一双大眼睛左右顾盼,一对美瞳俨如黑宝石般熠熠生辉。

    少女虽然还未成年,但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俏美如花。

    一时间,范宁竟然有点看呆住了。

    这个少女叫做欧阳倩,是欧阳修第三个妻子薛氏所生,也是欧阳修的长女。

    欧阳倩上前先给父亲施一礼,又盈盈给范仲淹施个万福礼,美目含羞,朱唇轻吐道:“倩儿给范伯伯请安!”

    范仲淹笑了起来,对欧阳修道:“几年不见,倩儿已经长这么大了,黄毛小丫头变成了俏小娘,时间过得真快啊!”

    这时,曾布迅速瞥了一眼范宁,见他呆呆的看着欧阳倩,眼睛里竟冒出光来,他心中着实有些不悦,便笑问道:“这位小兄弟是…….”

    范宁的目光立刻收回,上前施一礼,淡淡笑道:“在下范宁,吴县后辈末学。”

    欧阳修呵呵笑道:“阿布,范少郎是范公之孙,深得范公真传,你要好好向他请教!”

    得到师父的暗示,曾布心领神会,又笑问道:“不知范贤弟平时读什么书?”。

    “我所猎甚杂,不能和曾兄相比。”

    “不妨!不妨!不如我们切磋一二,让愚兄领教一下贤弟的胸中锦绣。”

    曾布十分目光热切,他和欧阳倩情投意合,早已互生情愫,一直渴望能得到师父欧阳修的同意。

    但师父始终没有表态,今天遇到了范仲淹的孙子,如果自己能够狠狠打压这个小屁孩一番,给师父挣足面子。

    或许师父一高兴就会答应他们的婚事。

    况且能有机会能在倩儿面前好好表现一番,更是让曾布心中振奋和期待。

    欧阳修也颇有兴致,捋须微微笑道:“阿布不要轻敌哦!范少郎可是少见的神童。”

    范宁心中有点惊讶,欧阳修这是在怂恿吗?

    范宁回头看了一眼祖父范仲淹,征求他的意见。

    范仲淹心中却生出一丝苦笑。

    这个争强好胜的欧阳修啊!自己刚才不过是开个玩笑,他真的就把宝贝徒弟叫来了,不知道自己的孙子才八岁吗?

    其实文人好斗已是大宋的一个顽疾,从上到下都不能免俗,兴之所至就要和对方比试一番。

    朝廷上的党阀之斗就不用说了,文雅一点的,斗诗、斗词、斗画、斗书法、斗对联甚至斗茶、斗石、斗蛐蛐。

    所以曾布此时提出和范宁比试一番也并不奇怪。

    范仲淹对范宁同样抱有很大的希望,他想看看范宁是怎么处理这件事,输了没关系,但不能输了风度。

    他便笑着点点头,让范宁随意发挥。

    范宁又偷偷看了一眼旁边小美人,见她脸上带着一丝轻蔑地看着自己,但她看向曾布时,目光里却充满了崇拜。

    范宁忽然明白了,这个曾布是想拿自己当擦鞋布,在美人面前表现一番呢!

    这让范宁心中有点不高兴了,你可以想取悦小美人没关系,但你不能踩着范爷的头去讨好小美人。

    “不知曾兄想切磋什么?”

    曾布想了想便道:“我比你大几岁,比学识恐怕有大欺小之嫌,不如我们就来比比背书。”

    曾布记忆力惊人,看书过目不忘,这是他最得意的天赋。

    这时,欧阳倩笑道:“曾大哥,我也参加吧!”

    “好!师妹也参加。”

    曾布又问范宁,“贤弟想怎么比?”

    范宁懒洋洋道:“客随主便,随便你,我奉陪就是。”

    这时,欧阳修也有点不好意思,连忙道:“范少郎长途跋涉,今天刚到京城,一定很疲惫,比试之事改天再说吧!”

    范仲淹却微微笑道:“我也久闻曾少郎的神童之名,只是从未亲眼见识过,这个机会难得,永叔可不能扫我的兴!”

第六章 假亦真时真亦假

    既然是曾布提出挑战,自然不会是他出题,范仲淹也不会站出来,毕竟欧阳修才是主人。UU小说 www.uuxs8.net更新最快

    欧阳修捋须想了想,问曾布道:“诸多经文中,你还有哪些经文没有读过?”

    曾布躬身道:“回禀师父,学生还有《春秋》尚未涉猎。”

    欧阳修便笑问范仲淹,“《春秋》如何?”

    《春秋》是五经中比较冷僻的偏门,范宁当然也不可能读过。

    范仲淹便点了点头,“那就用《春秋》吧!”

    欧阳修立刻令下人去取来三本《春秋》,递给了三人,他对范宁笑道:“比试背书一般是以一炷香为限,能背多少算多少,明白我的意思吗?”

    范宁点点头,“我明白!”

    欧阳随即令人取来一炷香点燃,计时开始。

    三人立刻翻开书,在大堂内来回踱步,开始默默记诵。

    其实《春秋》这本书,范宁在前世就已经读过了,而且能倒背如流,只是时隔两年,他还需要温习一下。

    一炷香很细很短,全部燃完大约十五分钟左右,所以又有一炷香时间之说。

    不一会儿,香已燃尽,欧阳修便喊道:“停!”

    三人停止了背书,欧阳倩脸上有些懊悔,显然她背下来不多。

    她目光又热切地向曾布望去,曾布笑容满面,显得信心满怀,令她心中一阵窃喜。

    “如何,你们三人谁先来背?”欧阳修笑问道。

    曾布刚要开口,范宁却抢先举起手,“我先来吧!”

    范仲淹捋须暗暗点头,一般而言当然是晚背书者占便宜,他可以得到前面人的提示。

    范宁肯抢先背书,足见他为人光明磊落,这一点令范仲淹很欣慰。

    曾布却不想占便宜,便道:“那我去堂下等候!”

    范宁摆摆手,“不用走开,小弟背得不妥之处,还请曾兄指教!”

    欧阳修接过书笑道:“你能背多少就背多少。”

    范宁便从‘隐公元年’一节开始背起:

    ‘惠公元妃孟子,孟子卒,继室以声子,生隐公......’

    他一口气背到文公七年,忽然发现范仲淹脸色不对,这才意识到自己背得太多,他连忙停下,挠挠头笑道:“不好意思,就只背下了这么多。”

    这时,大堂上所有人都被惊得目瞪口呆,这才短短的一炷香啊!范宁居然能背下半本《春秋》,简直不可思议。

    《春秋》全本一万八千余字,范宁差不多背了近一万字,竟一字不错,着实将众人震惊住了。

    范仲淹连忙抓住范宁手臂问道:“这本书你是不是已经背过?”

    范宁连忙摇头,“孙儿是第一次读它。”

    欧阳修轻轻拍了拍额头,叹息道:“我算是见识到了,世间竟有这等记忆超群的神童。”

    曾布满脸羞愧,他自诩过目不忘,但一炷香时间他也只记住了两千字左右,和范宁差得太远,令他自愧不如。

    欧阳倩心中却十分不服气,曾大哥的记忆力在京城无人能比,他怎么可能输给这个小家伙?这小家伙说不定作弊。

    想到这,欧阳倩笑道:“比试当然要三战两胜才有说服力,爹爹不妨再比第二场。”

    欧阳修有点不好意思,便笑着问范仲淹,“兄长的意思呢?”

    范仲淹心中也明白这场比试说服力不够,毕竟《春秋》在天下各地书屋都能买到。

    “再比第二场吧!”

    欧阳修想了想,便取出一篇文章笑道:“这篇文章是我去年在滁州的一次游记,半月前才写完初稿,还没有人看过,你们每人浏览一遍,然后默下来。”

    范宁心中一动,该不会是《醉翁亭记》吧?

    欧阳修把文稿先递给了范宁,第一句便是‘环滁皆山也.....’

    范宁心中暗暗窃喜,果然是《醉翁亭记》,他又匆匆浏览一遍,却发现和后世流传的《醉翁亭记》有好几处地方不同。

    他才忽然想起,这是初稿啊!

    但不等他再细看,欧阳修便将文稿从他手中抽走,又递给了曾布。

    曾布也没有占到便宜,只草草浏览一遍,文稿又转到了欧阳倩手中。

    欧阳倩还没有看完,文稿便被父亲收走了,她急得一跺脚,“爹爹给我看的时间最短!”

    欧阳修呵呵一笑,“你本来就是凑热闹的,看不看都无所谓!”

    欧阳倩撅了撅小嘴,退下去又不甘心,只得乖乖坐下开始默写。

    曾布运笔如飞,生怕自己记下内容转眼便忘记。

    范宁却很犹豫,他记下大概有七成左右,可这七成的内容和后世的《醉翁亭》至少有七处不同,着实让他难以下笔。

    自己究竟是写记下的七成,还是写后世的全篇?

    他眼角余光偷偷向曾布一瞥,见曾布居然已经写了一半,正停笔沉思。

    范宁不再犹豫,索性提笔将后世的《醉翁亭》全篇默了下来,但范宁还是吸取背《春秋》的教训,在后面稍微改了几个字。

    毕竟太完美就不真实了。

    不多时,三人将各自的稿子交给欧阳修,欧阳修心里有数,他给三人时间太短,完全记下来是不可能的,就看谁记得更多一点。

    首先被淘汰的是欧阳倩,她只记下三行,还记错了三个字。

    欧阳倩倒不沮丧,她本来就只是凑凑热闹,她更关心曾布,只要曾布能战胜那个臭小子,她就开心。

    曾布还不错,记下了六成,不过有五个地方记错了。

    欧阳修提笔将错误的地方圈出来,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曾布的脸顿时红了起来。

    “还不错,能记住六成,比我预料的要好一点。”

    欧阳修笑了笑,便放下曾布的卷子,又满怀期待地拿起了范宁的卷子。

    刚才背诵《春秋》,这孩子表现得令他十分震惊,不知这一次又能他带来什么震撼。

    刚拿起卷子,欧阳修便愣住了,这....这字简直.....

    欧阳修有点不可思议地向范宁望去,范宁当然明白他目光中的惊讶,也不着恼,笑嘻嘻道:“前辈现在改比书法还来得及!”

    范仲淹却有点惭愧,叹口气道:“这孩子别的都还不错,就是书法太糟糕,还望永叔多多指点他一二。”

    欧阳修宽厚的笑了笑,“我当年像他这么大时写字也不行,其实书法也没什么诀窍,多多练习就是了,今天我不评论,等十年后再看。”

    他这才细看范宁默写的《醉翁亭记》。

    渐渐的,欧阳修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变得凝重起来,他发现范宁默写的稿子有几处地方和自己的原稿不一样了。

    开始还以为是范宁默错了,但欧阳修读了几遍,发现范宁并不是默错,而是在替自己修改,居然修改得还不错。

    欧阳修越读越惊讶,读到最后,他忽然发现范宁竟然默全了,他一下子愣住了,“不可能!”

    虽然大家都夸赞神童过目不忘,事实上,过目不忘是一种夸张的说法,看一遍就能记住的人,几乎是凤毛麟角,就算是天赋神童,也要至少看两遍。

    而欧阳修给范宁的时间最多只能看一遍。

    他目光奇怪地注视着范宁,这孩子真有这么厉害?居然在这么短的时间能全记住,还是.....

    “你什么时候读过我这篇文章?”欧阳修脱口问道。

    欧阳修这句话问得有点荒唐,女儿欧阳倩和曾布都忍不住笑了起来,连范仲淹也哑然失笑,永叔今天是怎么了?

    范宁却不慌不忙道:“欧阳前辈认为我事先已经读过这篇文章?”

    欧阳修语塞,这篇《醉翁亭记》是自己才写不久,从未示人,连女儿都没机会,第一天来京的范宁更不可能看到。

    可是......

    欧阳修慢慢坐下,他心中异常震惊,不仅能在极短的时间内背全,而且还能替自己修改,修改得居然还不错,这怎么可能?他才八岁啊!

    这时,范仲淹笑道:“永叔能否给我看一看?”

    欧阳修把卷子递给他,范仲淹捋须细细看了一遍,又从桌上拾起原稿,他连连点头,范宁的卷子比原稿修改得更加生动,更加完美。

    不过范仲淹并不像欧阳修那样反应激烈,他已经领教过范宁的惊人之作了。

    “永叔,你看这两段!”

    范仲淹将卷子最后的几处修改指给欧阳修看。

    ‘醉能同其乐,醒能述以文者,太守也,太守谓谁?庐陵欧阳修也。’

    “你看这段修改,他把中间的‘太守也,太守谓谁?’去掉了,看似简洁,却少了几分酒后自得的意境,其实改得并不好。

    还有,‘已而夕阳在山,人影散乱’,他改成了‘人影杂乱’。

    这个杂乱二字没有散乱用得到位,由此可见,我这个孙子的水平还是有限。”

    欧阳修点了点头,范仲淹说得对,范宁虽然能修改,但修改得还不是很到位,他看了看范宁,还是长长叹息一声,“可就算如此,令孙也太令人震惊。”

    曾布脸色一变,垂头丧气地低下头,他知道第二次比试又输了。

    欧阳倩小嘴动了动,简直要气哭了。

    欧阳修又忍不住将范宁的卷子细细看了三遍,这才摇摇头,对范仲淹道:“令孙天赋禀异,真神童也,我欧阳修服了!”

    范仲淹还是第一次听到欧阳修如此夸赞一个孩子,他心中着实高兴,却捋须微微笑道:“论真才实学,他比曾布还差得远,贤弟太夸奖他。”

    范仲淹一回头,见范宁眼中有一种掩饰不住的得意,气得伸手在他头上重重敲了一记,“谦虚的话在哪里去了?赶紧给我说出来!”

    ........

第七章 萝莉小女侠

    当天晚上,范宁和祖父便在欧阳修府中住了下来。UU小说 www.uuxs8.net更新最快

    次日上午,范仲淹早早便出门办事,范宁则呆在房间里打着哈欠练字。

    有没有搞错,来到京城花花世界不出去逛街游玩,却让自己埋头写字。

    那来京城做什么?

    范宁一肚子怒火,狠狠发泄在宣纸上,他哪里是在写字,分明是在画一幅抽象派的水墨画。

    这时,身后传来了敲门声。

    “门没有关,请进!”

    门吱嘎一声开了,范宁回头,却吓了一跳,站在门口的居然是欧阳倩。

    她今天已换了一身衣裙,容颜依旧和昨天一样俏丽,只是一脸不高兴,就仿佛谁欠了她几百文钱。

    “欧阳姑娘找我有事?”

    欧阳倩懒洋洋问道:“你没有时间?”

    “做什么?”

    “爹爹让我陪你去买本字帖,家里没有适合你的,我估计你要练字,没时间去!”

    范宁腾地跳了起来,“我有时间!”

    他扔掉笔笑嘻嘻跑上前,“别的小弟都没有,就是有时间!”

    出门逛街,还有美人伴游,这种美事谁会拒绝?

    欧阳倩心中痛苦的哀叫一声,‘这个小屁孩,怎么这样难缠啊!’

    .......

    范宁这才知道为什么大家都喜欢美女,有小美女陪同在身边确实心情愉快,看什么都顺眼。

    他们走出府门没有几步,欧阳倩就伸手拦住了一辆牛车,这让范宁很惊奇,这不就和后世打的一样吗?

    “没见过吧!”

    欧阳倩得意洋洋道:“在京城遍地是牛车,花几文钱就行了,你们乡下有吗?”

    “我们乡下骑牛不要钱!”

    欧阳倩翻个白眼,没好气道:“快上车吧!”

    两人上了牛车,车夫一甩长鞭,牛车缓缓而行。

    范宁有些不解,“小倩姐,买本字帖怎么还要去大相国寺,离这里不远好像就有家书铺。”

    欧阳倩听他嘴巴喊得甜,心中舒服了一点,便道:“除了买本字帖,爹爹还让我带你去吃点东西,大相国寺那边有名的食铺比较多。”

    听到去吃点东西,范宁顿时眉开眼笑,“我们要去吃什么?”

    欧阳倩肩上挎了一只绣花布袋,里面自然是眉笔和胭脂,另外还有一只小钱囊。

    钱囊里有几十文钱和几钱碎银子,她已经很久没有得到过这么多钱,也在考虑去哪家名店打打牙祭。

    欧阳倩忽然想到一样美食,顿时俏目一亮。

    “阿姊带你去吃曹婆婆肉饼,京城很有名的,它家的胡辣汤做得最地道。”

    “好的,只要是小倩姐推荐,肯定错不了。”

    欧阳倩毕竟是小娘子,胸无城府,被范宁灌了一通甜言蜜语后,早已把刚才的不愉快丢之脑后了。

    很快她便有说有笑地给范宁当起了导游。

    ........

    大相国寺号称东京汴梁商业最繁华之所,每月五次开放万姓交易,成了京城最大的商品交易中心。

    每次开市,大相国寺都会吸引京城数万人前来购物淘宝,各种临时开设铺席上千家,交易着天南地北的各种物品。

    今天正逢开市,大相国寺前人潮汹涌,纷纷向寺院里走去。

    虽然范宁看不见寺院内的情形,但广场上的热闹,就已经让他目不暇接了。

    牛车缓缓穿过寺院大门前的广场,广场上挤满了各种卖艺人。

    杂耍魔术、算命道士、快板评书、练武耍棍、耍猴的、卖大力丸子、卖各种春药、卖祖传秘方,人流穿梭,热闹异常。

    穿过广场,牛车终于停了下来。

    “我们到了!”

    欧阳倩取出几文钱塞给车夫,便拉着范宁跳下牛车。

    眼前是一座三层硬山式木楼,前面搭建了一座彩缎欢门,十分富丽堂皇。

    从三楼到楼下挂一串菱形招牌,每块招牌上写有一个大字,合起就是‘曹婆婆肉饼’五个大字。

    这就是东京最有名的小吃之一,相当于现在的全聚德。

    欧阳倩却叫一声‘苦也!’原来店铺排着长队,至少有一百余人。

    范宁挠挠头,这得排到什么时候去?

    “小倩姐,要不咱们换一家吧!”

    “没关系!我雇人排队。”

    欧阳倩惦念它家的肉饼快半年了,怎么肯轻易放弃,她很快便找到一名专门替人排队的小厮。

    没有了排队之忧,欧阳倩笑着拉一下范宁,“跟阿姊去胭脂店里逛逛!”

    范宁看见胭脂店里挤满了花枝招展的小娘子,他头皮一阵发麻,连忙后退几步。

    “我去那边看看杂耍,等会儿就过来找你。”

    不等她同意,范宁便一溜烟地跑没影了。

    欧阳倩有点不放心他,可是又挡不住胭脂店致命的吸引力,犹豫半天,她最终说服了自己,转身便兴冲冲地向胭脂店走去。

    范宁兴致盎然地在广场上逛了一圈,各种各样小玩意很多,可惜囊中羞涩,只能看不能买,他便向寺院大门走去。

    这时,他忽然发现人群中有一个穿绿绸武士服的年轻女子,拉着个小女孩,格外引人瞩目。

    这个女子之所以引入瞩目,就在于她的高,范宁还从未见过这么高的女子,身高至少有一米八几,长胳膊长腿,长得十分粗壮,梳一根油亮的大辫子,后背一把大宝剑,至少长一米。

    范宁着实对她后背的大宝剑感兴趣,自己遇到大宋女侠了。

    他连忙加快脚步跟上去,越走越近,目光渐渐从大宝剑上转移了,嘴里啧啧称赞,这两条大长腿,可惜太费布料了,做条裤子就够自己做一身长袍。

    这时,她旁边的小萝莉却忽然停住脚步,转过身怒视范宁,“你一直跟着我们,想干什么?”

    范宁吓了一跳,连忙向后退了一步,这才注意到眼前的小萝莉也与众不同。

    只见她年约六七岁的样子,肌肤雪白,一双大眼睛黑白分明,极为灵活,一张小脸长得异常精致,粉雕玉琢,活像个洋娃娃。

    她梳着双罗髻,脖子上戴着一串粉红色的珍珠项链,穿一件浅黄色襦衣,下面是一条黑底镶金边的长裙,面料十分考究,腰间佩一把镶嵌着宝石的小短剑。

    范宁还从未见过这么漂亮的小女孩,只可惜腰间的短剑让她的可爱减了几分,却增添了一分杀气。

    范宁挠挠头,一脸天真的对女侠笑道:“姐姐身后的大宝剑看起来很霸气,我想看看是不是真的?”

    “哼!装得倒挺像。”

    只见寒光一闪,一把寒气森森的短剑出现他眼前。

    “我警告你,再跟着我们,我就给你脸上留个纪念,说到做到!”

    寒光再一闪,短剑消失了,小萝莉拉着女侠的手道:“剑姐,估计是个小贼,我们走!”

    两人不再理睬范宁,加快步伐,直接进了寺院。

    范宁着实没面子,居然被一个小萝莉拿着短剑指脸,想高声骂两声找回场子,可又有点心虚。

    他只得低声骂了几句,“从小就这么凶,长大后肯定是河东狮,谁娶了你才倒八辈子霉了!”

    骂了小萝莉两句,心中舒服了一点,范宁滑脚便进了寺院。

    寺院内是另一番景象,两边走廊下摆满了各种摊位,一眼望不见头,两边简直是人山人海。

    给范宁的感觉,这里就是一个超级跳蚤市场,也像小商品批发中心。

    转到左侧院,稍微好一点,没有正院人那么多,范宁发现这里几乎都是文人士子,有很多穿着青衿深衣的太学生。

    两边廊下摆满了书摊,足有上百家,中间空地上搭建了五六座彩棚,下面挤满了士子,争先恐后地举手。

    范宁走上前,眼睛顿时一亮,原来这些彩棚居然是有奖问答,答对了有钱拿,好事情啊!

第八章 我爸是侍郎

    范宁先找了一处人最少的彩棚,这是一座猜谜棚。UU小说 www.uuxs8.net更新最快

    台上挂了数十块小木牌,每一块牌子就是一个谜,也没有人招呼,需要自己走上台去猜谜。

    上面有几名士子正低头冥思苦想。

    范宁精神一振,猜谜可是自己最拿手的,百猜百中。

    他兴致勃勃走上台,只见一名书生正盯着一块木牌发呆,便凑上前看了看。

    ‘六十天,射一字’

    很通俗简单的谜语,范宁笑了起来,书生连这个都猜不到,这不就是朋友的‘朋’字吗?

    “猜中了怎么办?”他问旁边的书生。

    “把它摘下来拿去领奖,猜对一个奖五文钱。”

    书生忽然问范宁,“小官人猜到了?”

    范宁笑眯眯把牌子摘下来,对他道:“是个朋字!”

    书生重重一拍脑门,“对呀!六十天可不就是两个月吗?”

    范宁又转向另一块牌子,‘话别之后弃前嫌(射一字)’

    他随手把牌子摘下来,这是个‘谦’字。

    再看左边的牌子,‘关云长走麦城(射一字)’

    范宁略一思索,便将牌子摘下来了,这是‘翠’字

    ......

    范宁如鱼得水,一口气将五十只木牌全部摘下,看得旁边的几名书生目瞪口呆。

    范宁有点不好意思了,又挂了一块木牌回去,笑眯眯道:‘这块留给你们,慢慢猜哈!’

    他转身跑去后面,看棚子是个老者,他坐在桌前,正托着腮打瞌睡。

    ‘哗啦!’一堆牌子丢在他面前,“老丈,兑奖了!”

    老者吓了一跳,看看眼前的一堆牌子,又看了看范宁,“小哥儿都猜到了?”

    “那是!”

    范宁得意洋洋道:“我一个一个告诉你,招手不见走来,可是‘超’字?”

    “没错!小哥儿猜中了。”

    “日近黄昏,射一地名,可是洛阳?”

    “太对了!就是洛阳。”

    就在这时,身后忽然传来一个愤怒的声音,“你太过份了!”

    范宁一回头,只见刚才的小萝莉站在自己身后,手中拿着一块木牌,满脸愤怒地望着自己。

    “小妹妹,怎么了?”范宁眨眨眼问道。

    “贪心自私的大混蛋!”

    小萝莉狠狠将手中木牌摔在他面前,一跺脚,怒气冲冲走了。

    范宁心中畅快之极,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老者明白了,摇摇头对范宁道:“你把全部牌子都拿走,小娘子生气了。”

    “那是她太性急了。”

    范宁眨眨眼笑道:“难道我猜完,你就不挂了?”

    “那也是!”

    范宁拾起地上牌子,眼一挑,‘刽子手的嘴脸,射一官名。’

    “哈!这个谜底是宰相,对不对?”

    ........

    范宁还从未这样高兴过,猜了一通谜语赚了两百五十文钱,还出了一口恶气了,实在太爽了。

    他哼着小曲从彩棚背后走出来,去书摊上花十文钱买了一只挎肩布袋。

    拍了拍袋子里哗哗作响的铜钱,范宁只觉心满意足,又转身向另一座彩棚走去。

    范宁直到这时才发现几座彩棚的奥秘,每座彩棚顶上挂着金花,数量越少,表示奖金越低。

    难怪灯谜棚没人,上面只挂了一朵金花。

    最东面的棚子上挂了九朵金花,奖金最高,下面人山人海,范宁估计自己也挤不进去。

    这时,他忽然看见了大宝剑女侠,站在五朵金花的棚子前,俨如鹤立鸡群,士子们都自惭形秽地离她远一点,小萝莉应该就在里面。

    五朵金花,倒不知是什么题目?

    范宁挤上前,只见彩棚正中有两个大字:‘对联!’

    范宁这才知道,原来这里是对联棚,就不知道彩头是多少?

    台上站着一名中年文士,身着白色袍,颌下留着长须,满脸笑容,看样子应该是主持人之类。

    中年文士呵呵笑道:“刚才李衙内对得好,柳絮因风起,他对梧桐怨霜来,堪称妙绝之对,这位小娘子的芭蕉由雨垂,就稍微欠一点火候,这一局是李衙内胜。”

    范宁这才看见刚才的小萝莉,她就站在大宝剑女侠的前面,满脸不高兴,原来她在和人比试。

    另一边则是一名二十岁左右的士子,衣着华丽,手执一柄折扇,他用折扇轻轻的打着手心,脸上颇为得意。

    范宁顿时心中鄙视,人家是一个六七岁的小丫头,你这个大老爷们比赢了还得意,丢不丢人?

    主持人手一招,一名小厮走出来,手端一面朱漆木盘,木盘里是一堆铜钱,大概有几百文。

    “这是第二局彩头五百文,恭喜李衙内了!”

    周围十几名士子响起一片叫好声,“这次李兄请客!”

    “好说!好说!”

    那位李衙内满脸笑容,扇子轻轻一挥,旁边一名随从连忙将钱接了过去。

    这时,小萝莉恨恨道:“剑姐,不跟他们比了,我们走!”

    “咦!”范宁一阵惊讶,这小丫头说的竟是吴县土话,她居然是自己同乡。

    小萝莉转身正好看见范宁,眼睛一瞪,“怎么又是你?”

    范宁笑眯眯道:“地方就这么大,我也没办法。”

    小萝莉本想离去,可正好看见了范宁,她心中赌了一口气,又不走了。

    李衙内笑眯眯一侧身道:“小娘子不是要走吗?请!”

    小萝莉冷哼一声,“第三局还没有比,还不知鹿死谁手呢!”

    这时,台上主持人又笑道:“小娘子和李衙内各胜一局,一比一,第三局决胜,两位准备好了吗?”

    这时,所有人的目光都盯住了李衙内和这个小娘子。

    主持人缓缓道:“下面我出上联,两位请看好了。”

    这时小厮走了出来,他用竹竿挑着一幅字,上面写着第三局的上联,‘松山宿晚听泉响’。

    上联一出,李衙内立刻低头苦思,范宁见小萝莉秀眉皱成一团,也在冥思苦想,便低声自言自语道:“我记得寒山寺好像有首诗,叫什么来着?”

    小萝莉眼睛一亮,立刻高声对道:“枫桥夜泊闻涛声!”

    “好!”主持人顿时鼓掌叫好,“好一个枫桥夜泊,第三局小娘子对上了。”

    李衙内想了半天,也找不到一个更好的下联,他的脸色顿时变得十分难看。

    小萝莉赢了第三局,拿到五百文赏钱,脸上笑开了花,拉着大宝剑女侠便走,路过范宁身边时,她也仿佛自言自语道:“谜语之事,本姑娘就算了。”

    说完,她扬长而去,范宁哑然失笑,这个小萝莉人小鬼大,倒挺有意思。

    这时,李衙内走上前,打量一下范宁的衣着,见他穿一身细麻长衫,心中顿时有利几分轻视,便向范宁拱拱手,“不知小官人贵姓,仙乡何处?”

    “在下姓范,平江府人。”

    “原来是平江府人,难怪小官人知道枫桥夜泊。”

    范宁心中警惕起来,“这家伙好长的耳朵!”

    范宁也笑了笑,拱手回礼道:“李衙内有什么指教?”

    一群士子涌了上来,七嘴八舌问道:“衙内,怎么回事?”

    李衙内呵呵一笑:“这位小官人深藏不露,我倒想和他比一比。”

    这时,范宁发现小萝莉又回来了,她嘴角含笑,眼中带着一丝狡黠,远远站在一边,就仿佛在云端里看热闹一般。

    范宁也微微笑道:“不知这位兄台仙乡何处,在哪里高就?”

    “我就是东京本地人!”

    李衙内用扇子指指背后一群士子,“我们都是太学生。”

    范宁点点头,“原来是太学生,年轻有为啊!”

    旁边一名太学生急于献媚,呵斥范宁道:“乡下来的小子,李衙内的父亲可是礼部侍郎,李衙内本人今年开封府解试排名第二。”

    李衙内刷地撑开折扇,轻轻扇了扇,脸上充满了傲慢和得意之色。

    范宁挠挠头,“这个侍郎在京城排名第几?”

    周围顿时响起一片哄笑,在京城,一个小小的侍郎确实不算什么。

    只是礼部侍郎主管科举,士子们当然都要拼命拍这个李衙内的马屁。

    李衙内脸色一变,给一名同伴使个眼色,同伴连忙跑上台,对主持人附耳说了几句。

    主持人点点头道:“李衙内既然要和这位小官人比试一番,那么就按规矩来,三局两胜。”

    李衙内眉毛一挑,目光变得阴冷起来,“怎么样,枫桥夜泊老弟敢不敢和我比一场?”

    范宁淡淡一笑,“既然李衙内的父亲是礼部侍郎,那在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这李衙内全名李湛,正是礼部侍郎李伯裔之子,上个月他参加开封府解试,获得第二名,在太学也很有名气。

    今天他和一群太学同窗来逛万姓交易,在对联棚前见小娘子长得颇为可爱,便有心逗逗她。

    不料范宁在关键时刻的一个提醒,反而被小娘子翻盘赢了,让李湛在同窗面前丢了面子。

    这口气他怎么可能咽得下去,他今天非要好好教训这个臭小子一番不可,当然,文人的教训就是公开比试羞辱对方。

    这时,外面围得士子越来越多,主持人高声道:“第一局开始,两位请看上联!”

    小厮用竹竿挑着上联走上前,只见上联是:‘轻霜隐隐路边草。’

    范宁猜谜是高手,对联他并不擅长,可他脑海却记着古今流传的几千条对联,根本就不怕这位解试第二名。

    范宁略略想了想便笑道:“李衙内先说,还是我先说?”

    李湛哼了一声道:“我对下联,浓雾蒙蒙空中月!”

    “好!”周围顿时响起一片叫好。

    主持人点点头,“这幅下联不错,不知这位小官人可有下联?”

    范宁随即高声道:“我的下联是:重山叠叠画间峰!”

    四周却一片安静,没有叫好声,虽然范宁的下联更大气,更有意境,但听说这位李衙内的父亲是礼部侍郎,士子谁都不敢轻易得罪他。

    主持人勉强笑道:“两幅下联都不错,第一局就算平手吧!”

    “胡说!”

    小萝莉顿时跳了起来,怒道:“明明是后一幅对联更好,你怎么能睁眼说瞎话!”

    主持人见他们都是小孩,便不睬小萝莉的抗议,又高声道:“第二局开始,请两位看上联!”

    这时,范宁回头看了小萝莉一眼。

    小萝莉却哼了一声,眼睛向上翻去,给他一个白眼,自己的利益不争取,输了也活该!

    第二局的上联已经挑出来了,“三星日月光。”

    范宁点点头,这幅对联在南宋岳珂的《史》中有记录,算是一幅历史名联,传说历史上那幅最好的下联是由苏东坡对出来。

    李湛抢先对道:“我对一阵风雷雨。”

    四周却一片鸦雀无声,‘一阵风雷雨’早就有了,是公认的绝对,这个李湛明显有点耍无赖,这可是别人的下联。

    小萝莉冷笑道:“好一个一阵风雷雨,不愧是解元第二名!”

    主持人着实尴尬,半晌解释道:“我并没有说,一定要自己对出来,所以李衙内的下联也算是符合要求。”

    李湛得意洋洋望着范宁,“臭小子,你现在怎么办?”

    范宁却淡淡一笑,仰头道:“我也有一个下联,上面司仪还要不要听?”

    主持人连忙笑道:“当然!我们愿意洗耳恭听!”

    范宁不慌不忙道:“我的下联是‘四诗风雅颂’,如何?”

    四周先是一片寂静,随后便爆出一片热烈的喝彩声,“好!好一个四诗风雅颂!”

    对句中的‘诗’是指《诗经》,《诗经》又分为《风》《雅》《颂》三部分,但《雅》又分为《大雅》和《小雅》,合在一起正好四部分。

    周围士子个个都苦读经书,焉能不明白其中的绝妙,这时就算礼部尚书来也不管用了,鼓掌声一阵高过一阵,大家纷纷为这幅千古绝对喝彩。

    连小萝莉也撅着嘴道:“算他有点道行!”

    这时,李湛臊得满脸通红,他哪里还有脸皮再比下去,大家都知道他是抄的,可人家是自己对出来,而且是一幅真正的精绝之联。

    他推开众人便灰溜溜地走了,这场文斗没有再继续比下去的必要了。

    .............

    范宁嘴里哼着小曲,得意洋洋往回走,手中掂着一锭银子,足足有五两重,这是今天的最高奖金,比九朵金花的五经填字还要高。

    彩棚主人为感谢他的绝妙对联而颁发了特别大奖,五两银子价值五千文钱,范宁心花怒放,这次来京城不枉此行了。

    忽然,他觉得耳朵一痛,竟被人揪住了,“你跑哪里去了,阿姐到处找你!”

    原来是欧阳倩来了,他连忙挣脱欧阳倩的手,只见她另一边拎着一只袋子,冒着热腾腾的肉香味,令人垂涎欲滴。

    范宁连忙笑嘻嘻把银子举到她面前,“倩姐帮我看一看,这是什么?”

    “这是银子,你....你从哪里搞来这么多银子?”

    “说来话长,有个小娘子迷路了,哭得可伤心,我带她找到了父母,她父母为感谢我,就给我五两银子。”

    “这种事情你也好意思收人家钱?”

    “我也不想要,但人家硬塞给我,哎!没法子,倩姐,我给你买胭脂去。”

    “真的吗?那太好了,我们去张古老店,它们家的胭脂更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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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给拗相公上课

    接下来两天范仲淹依旧去忙自己的事情,范宁都呆在欧阳修府中练字,范仲淹怕他有失,无法向他父母交代,便不准他再出门。UU小说 www.uuxs8.net更新最快

    虽然范宁还想再去逛逛勾栏瓦肆,但范仲淹有过交代,不让他出门,欧阳倩也不肯带他出去。

    好在回家孝敬父母的礼物已经买好,给母亲买了几色张古老店的胭脂和两瓶玫瑰香水,给父亲买了两瓶中山园子店的千日春好酒。

    范宁也就打消了出去游玩的念头,专心在府中练字。

    这天下午,范宁写完字,独自在府中闲逛,路过客堂时,却见一名年轻男子坐在客堂上,似乎是在等欧阳修回来。

    范宁见男子茶碗已空,便跑去厨下,让人点了一壶茶。

    “客堂上那个年轻人是谁,已经坐了很久了吧!”

    管家呵呵笑道:“他呀!也算是老爷的弟子,每次回京都要前来拜访,老爷很器重他。”

    “他是谁?”范宁有点好奇,能让欧阳修器重的人,想必不会是普通人。

    “他好像叫....对了,他叫王安石!”

    “叫什么?”范宁掏掏耳朵,他怀疑自己听错了。

    “小官人,他是叫王安石,上一届考中进士,听说刚刚升为县令。”

    范宁忽然明白了,难怪祖父说自己会遇到王安石,原来王安石是欧阳修的弟子,这并不是巧合啊!

    这时,茶点好了,一名下人端起茶壶正要送去,范宁连忙笑道:“让我来!”

    他接过茶壶,快步向客堂而去。

    .......

    年轻男子正是王安石,他进京是来参加相公庞籍的寿辰,庞籍对他十分器重,特地派人给他送去一张寿帖。

    王安石今天刚下船,便赶来拜访恩师欧阳修,不料欧阳修却不在家,他已经足足等了大半个时辰。

    一碗茶早已喝干,他正口干舌燥,见一个少年端茶壶进来,王安石连忙起身感谢。

    “你是在等欧阳前辈?”范宁笑问道。

    年轻男子听范宁口气,似乎并不是恩师府中人,也不是恩师学生,他不敢失礼,连忙抱拳道:“我刚从鄞县来,进京公干。”

    鄞县就是今天宁波,范宁眉头一挑笑道:“那咱们是半个老乡啊!我从吴县过来。”

    “原来少郎是平江府人,那里人杰地灵,好地方,范相公就是吴县人。”

    “范相公就是我祖父,我随他一起进京!”

    年轻男子恍然,再次行礼,“原来是范公之后,失礼了,在下王安石,对范公新政敬佩万分!”

    果然是王安石,范宁又稍稍打量一下这个年轻人,完全就是一个很朴实的乡下后生,哪里有半点名相的风采?

    “原来你就是王安石!”

    “范少郎也知道我?”

    “久闻....大名了!”

    范宁差点说出久闻‘拗相公’大名,这时候王安石才刚参加工作没几年,离相公的距离还远呢!

    不过再仔细看,范宁还是感觉到了王安石与众不同的气质。

    只见他长一张方脸,浓眉深目,目光炯炯有神,从骨子里透出一种正气。

    范宁不由暗暗夸赞,不愧是历史上著名的改革家,从他的气质就能看出他百折不挠的性格。

    王安石轻轻叹口气,“令祖的庆历新政,可惜了!”

    范宁之所以对王安石有特殊兴趣,是因为他曾经看过几篇关于王安石改革的论述。

    王安石虽然精准切中了大宋的顽疾,但他并没有找到病因,导致他改革不得其法,理不清思路。

    就俨如一只无头苍蝇东奔西撞,浪费了大量时间和资源,最后众叛亲离,以至于失败。

    令人怒其不争,哀其不幸。

    范宁每每掩卷长叹,如果自己回到大宋,他一定要狠狠将这个拗相公敲醒,告诉他正确的改革之道。

    而今天,自己坐在王安石面前,就犹如站在历史的长堤上,范宁并不想挖开大堤,让历史长河彻底改道,这不是他的使命。

    但他希望大宋会因为自己的到来而变得更加美好,这也是他最大的心愿。

    范宁端起茶杯吹了吹,慢慢喝了一口,让内心平静下来。

    良久,范宁淡淡笑道:“新政上马仓促,没有根基,不得其法,就如空中楼阁,不失败才怪!”

    “这是令祖总结的?”

    范宁摇摇头,“这是我说的!”

    王安石吃了一惊,他又细细品范宁话中之语,越品越觉得深刻。

    庆历新政就是推出太仓促,在朝中根本没有达成共识,才一年就因反对者太多而失败。

    王安石在同辈好友中被戏称为王变法,并不是他到中年后才有变法之心。

    他在读书时就胸怀大志,一心要做番事业,改变大宋积贫积弱的局面。

    前年范仲淹实施新政时,他只恨自己太年轻,不能鞍前马后跟随。

    所以只要提到变法新政他便兴致盎然,尤其对面是范公的孙子,虽然年少,想必见识也不凡。

    王安石不知道一个多月前,范宁还在村里被人叫做范呆呆,足不出村,最远只去过小镇。

    王安石连忙问道:“少郎能否告诉我,为什么说新政没有根基呢?”

    范宁知道后来王安石变法走了不少弯路,导致挫折重重,最终失败,便有心指点他一下,或许变法的命运就会多少有所改变。

    现在王安石还年轻,可塑性极强,现在教他,能改变他的思路和原则,如果等十几年后再教他,只能是左耳进,右耳出了,拗相公的性格可不是一般的固执。

    范宁又给自己的茶碗里斟满,笑问道:“那我先问你,变法的本质是什么?”

    王安石沉思一下道:“变法的本质是兴利除弊,改变一切阻碍大宋富强的陈规旧制!”

    范宁摇摇头,“那个是变法的方向,不是本质。”

    “那你说变法的本质是什么?”王安石开始固执起来,很认真地和范宁争辩。

    范宁伸手蘸一点茶水,随手在桌上画了个圆,又在圆的内部打个叉叉,轻描淡写说道:“这就是变法的本质,通俗地说,就是分饼!”

    王安石呆了一下,喃喃道:“分饼?”

    “对!分饼。”

    范宁又继续道:“天下的财富就是这块大饼,权贵占得太多,百姓和朝廷占得太少,所以弊端百出,国家积弱,百姓积贫,所谓变法的本质就是要把权贵的财富切走一块,分给朝廷和百姓。”

    范宁用最通俗的语言,血淋淋地撕开表象露出了本质,王安石俨如被雷击一样,整个人都呆住了。

    他一直认为大宋积弱积贫是因为各种陈规陋习阻碍了大宋走向富强。

    比如朝廷对军队歧视,官府对关系民生的资源控制太深等等。

    只要能打破各种陈规旧习,精兵简政,梳理清楚各种关系,那么大宋的‘三冗’困境就能逐渐扭转。

    但今天他却听到了一个完全不同的分饼理论,他才忽然意识到自己从前想得太肤浅了。

    但王安石要被说服也不是那么容易,他立刻反驳道:“也不对,那军队变法应该和分饼无关吧!”

    范宁摇摇头,“军队最大的弊端在于冗兵,大宋养了百万大军,朝廷财力不堪重负,我说得没错吧!”

    “确实如此!”

    “你想过没有,这百万大军中又有藏多少贪蠹之辈在拼命吸吮军费?”

    范宁目光炯炯地注视王安石,又继续道:“你要变法军制,减少冗兵,削减军费,或者把军费真正用于士兵,那么会侵犯谁的利益?不就是分饼吗?”

    王安石心中如一道闪电划过,他变得沉默不语,不再争辩,而是虚心地聆听范宁的敦敦教诲。

    “变法的根基在哪里?就在于支持者,支持者越多,根基就越牢固,但不要指望权贵会支持你,那是与虎谋皮。

    真正支持者是天下百姓,是实权天子,是无数和你一样渴望通过变法而使国家富强的中低层官员。

    这就需要你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人,哪怕是乡间老农,哪怕是宫里的宦官,只要他们都说变法是对的,那么无数声音合在一起就会震动天下”

    王安石低低叹息一声,“说起来简单,可做起来又谈何容易啊!”

    范宁微微笑道:“说起来简单,其实做起来也不难,这就是我刚才说的,不得其法。”

    王安石已经完全忘记了范宁的年龄,他起身长施一礼,“请少郎教我!”

    “变法要得到大家支持,就需要先让大家看到变法的好处,这就需要先做一个试点,一个州或者一个县。

    在一个试点成功了,然后再推广,就会得到大家的认同和支持。

    同时试点中遇到什么阻碍和反对,然后怎么解决矛盾,这就叫积累经验,同时也给了所有支持者信心。

    只要有了信心,那什么事情都好办了。”

    范宁喝了口茶,又继续道:“变法的第二个方法就是要循序渐进,先易后难。

    就象伐树,不可能一刀斩断大树,总要一刀一刀砍,先找最薄弱处下刀,到最后,再粗壮的树也会倒下。

    所以变法不能急,得慢慢来,一步步推进。”

    范宁的一番话就像一把刀,狠狠插进了王安石的心窝,把他的心豁开一个大口子,不仅一股清新的风吹进来,而且心中也被照得亮堂了。

    这时,门外传来说话声,似乎是自己祖父回来了。

    范宁便起身笑道:“再送王县令一句话,变法要学会妥协,和权贵尽量不要你死我活斗争。

    最好的办法是大家一起把饼做大,在分配新饼时多给朝廷一点,多给百姓一点,尽量少地触动权贵的底线利益,抵抗就不会过于强烈,那么变法就会成功,言尽于此,王县令好好考虑吧!”

    范宁把后世总结的,关于王安石变法的经验教训都传授给了王安石本人,但时间仓促,王安石未必能消化,等以后有机会,自己再给他开几门课,好好教授一番。

    范宁走了,王安石还呆呆地站在那里,仿佛变成了一座雕塑。

    范宁知道自己今天已成功在王安石心中种下了一颗种子,它会生根发芽,会慢慢长成参天大树。

    那时,他或许会爬上大树之巅,和王安石一起修复这幅壮美的大宋万里江山图。

    范宁心情十分畅快,自己今晚一定会睡得很香甜,至于王安石今晚能否睡着,那就不关他的事了。

第十章 神童对神童(上)

    在京城住了五天,范仲淹准备回邓州了,同时要送范宁回平江府。UU小说 www.uuxs8.net更新最快

    这天下午,范宁在房内练字,门外传来脚步声,这脚步声有点熟悉,是主人欧阳修。

    他连忙放下笔,把正在写的东西藏在下面,这时欧阳修出现在门口笑道:“你祖父正好有事暂时回不来,他托人捎话给我,让我带你去参加一个宴会,到时候他会在那里。”

    “多谢前辈,我随时可以出发!”

    欧阳修这几天和范宁交集不多,只是第一天他考教了范宁惊人的记忆力,令他叹为观止。

    尤其范宁给他修改了《醉翁亭记》,使他刮目相看,竟有了收徒之念。

    欧阳修也是刚进京出任翰林学士,事情比较多,在家时间很少,倒是女儿小倩和范宁关系很好,在自己面前已经夸奖了他两次。

    欧阳修想到范宁明天就要回去,他祖父范仲淹拜托自己指点一下范宁的文章书法,自己却一直没空,心中不免有些愧疚。

    欧阳修见范宁似乎在偷偷遮掩书案的文字,便走上前笑道:“你在写什么,给我看一看。”

    范宁脸一红,只好把一叠写满字的字给他,欧阳修顿时笑了起来,是自己前几年写的《朋党论》。

    “书法有点进步了,但还须长久努力!”

    欧阳修也看出来了,范宁写字比他刚来那天又好了一点,更加工整,这是范仲淹教孙子的办法,先写工整,再慢慢写好。

    其实这个方法也不错,只是见效比较慢,不能性急。

    范宁点点头,“祖父也说了,没有十年时间苦练,晚辈的字是见不了人的。”

    “你祖父太夸张了,在我看来,坚持练习三四年,你的字就能拿得出手了,不过要被你祖父称为‘书法’,确实要至少十年时间。”

    “晚辈会坚持不懈,多谢前辈鼓励。”

    欧阳修又翻了一篇,他指着纸上半首词笑问道:“这是你写的?”

    范宁有点不好意思,他只写了一个词牌,和一句词。

    他用欧阳修的作品练字,除了《朋党论》、《醉翁亭记》外,还有就是《浪淘沙》,刚写了其中一句。

    他想写的这首词其实是眼前这位欧阳前辈的晚年之作。

    ‘垂柳紫陌洛阳东.....’

    欧阳修读到‘垂柳紫陌洛阳东’,心中竟隐隐被触动了,又仿佛回到了当年和一群好友在洛阳时的生活。

    他梳理一下自己的情绪,又笑问道:“你应该没去过洛阳,怎么会有写到洛阳?”

    范宁躬身道:“晚辈没有去过洛阳,这不是写晚辈,而是写前辈,这两天晚辈在拜读前辈的大作,感觉前辈很思念年轻时的生活,便想仿照前辈的风格涂鸦,可惜才疏学浅,模仿不了。”

    欧阳修摸了摸他的头,心中颇为感动,这孩子不仅聪明过人,更重要是宅心仁厚,这才是金子般的品德。

    这句垂柳紫陌洛阳东也开启了他的思路,他才思涌出,提笔把全首写了。

    ‘把酒祝东风,且共从容。垂柳紫陌洛阳东,总是当年携手处,游遍花丛。

    聚散苦匆匆,此恨无穷。今年花胜去年红,可惜明年花更好,知与谁同?’

    他把这首词递给范宁,温和笑道:“这首词就送给你了。”

    “多谢前辈!”

    ........

    今天是九月十八日,天空下着蒙蒙秋雨,一辆牛车在细雨斜风中缓缓而行。

    范宁今天要参加的宴会是祖父范仲淹的好友,枢密使庞籍的六十岁寿宴,庞籍官任宰相,在朝中人脉极深,因此前来贺寿的官员络绎不绝,很多人都是从外地赶来。

    欧阳修带着范宁以及学生曾布乘牛车来到了庞府,门口已停满了各种马车和牛车,庞籍亲自率领两个儿子在门口迎客。

    或许是欧阳倩给范宁说了好话的缘故,曾布对范宁的一丝不满也消失了,一路上和范宁有说有笑。

    “你们两个跟着我,别走丢了!”

    欧阳修招呼两人一声,两人连忙跟随,范宁虽然心智成熟,无奈腿短手小,还是一个孩童身躯,他只得和曾布一路小跑,跟着大步流星的欧阳修。

    欧阳修自从前几天《醉翁亭记》正式发表后,顿时轰动京城,声望也到了一个顶峰,隐隐已有大宋文坛领袖的迹象。

    他一路和人打招呼,不多时便来到大门前,庞籍早看见了他,连忙笑着对众人道:“醉翁来了,大家快把酒收起来!”

    众人一阵大笑,欧阳修和庞籍寒暄两句,又把范宁和曾布拉过来行礼,庞籍呵呵笑道:“小曾也来了,你兄长在里面,和司马光在一起。”

    他目光又转向范宁,觉得有点眼生,便笑问:“永叔,这位是你的子侄?”

    欧阳修微微一笑,“是希文的孙子,这次从家乡带来,一个了不起的神童啊!”

    庞籍又惊又喜,对范宁笑道:“原来你就是老范的神童孙子,这两天我耳朵都被他说起老茧了。”

    范宁连忙躬身行礼道:“祖父怜爱孙子,大多会有夸大之辞,晚辈很平常,老相公切不可高抬了范宁。”

    “谁说你很平常!”

    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声音,众人回头,却是王安石走上前,只见他双眼熬得通红,脸颊略略有些清减。”

    他走上前深深向范宁行一礼,“君之一席话,令王安石胜读十年书,请受我一礼。”

    范宁淡淡一笑,“我只问你能接受吗?”

    王安石点点头,“我觉得非常有道理,我愿再用十年时间去实践领悟!”

    众人顿时大为惊讶,王安石可是近年来声名鹊起的新秀,公认的才学卓著,他竟然向一个八岁小童行礼,口称受教,着实令众人深感震撼。

    众人纷纷问王安石,欧阳修是支持范仲淹新政而被贬,而庞籍是比较同情范仲淹,基本上都不是保守派。

    王安石把两人拉到一旁,简单地将范宁的分饼理论给他们说了一遍,欧阳修半响说不出话来,他竟有一种醍醐灌顶般的顿悟。

    庞籍一拍巴掌,“这孩子看得透彻啊!我们白活了几十年,居然还不如一个孩子。”

    说完,庞籍又叹口气,“希文有这样的孙子,他也算后继有人了!”

    范宁挠挠头,夸赞太多,他脸上实在有点挂不住。

    .......

    进了庞府,欧阳修自己去应酬,把范宁丢给了曾布,府中人流如织,到处是拜寿的宾客。

    曾布带着范宁来到一个人少之处,笑道:“不如我们再来比试一番!”

    “阿布要和比什么?”范宁微微笑道。

    “我们几个兄弟在家中最喜欢玩诗句续尾,我说上句,你对下句,我们接最后一个字。”

    范宁精神一振,这个也是他喜欢的,只要不是让他作诗就行。

    “那就开始吧!你说第一句。”

    曾布想了想道:“葡萄美酒夜光杯!”

    这个有点难,一开头曾布就出了个偏题,曾布心中得意,这一句他可是难住了大哥。

    范宁想了一会儿,忽然脱口而出,“杯深旋被香醪!”

    “好!”后面有人喝彩一声。

    两人吓了一跳,回头望去,只见身后站着一名五十岁左右的官员,皮肤黝黑,身体微胖,双眉如剑,一双眼睛极为锐利,俨如鹰一样能看透人心。

    范宁不认识此人,但曾布认识,他连忙行礼,“晚辈曾布参见包公!”

    范宁顿时吓了一跳,这位眼神犀利的黑脸官员就是包拯?

    他连忙向包拯的额头望去,上面什么都没有。

    包拯微微笑道:“我刚才遇到老范,他说自己的神童孙子来了,我估计这个小范就是你吧!”

    范宁委实无语,祖父怎么到处宣扬,这不是把自己架在火上烤吗?若是每个人都跑来考教自己一番,还要不要人活了。

    其实范仲淹是一番苦心,他在利用自己的资源为范宁铺路呢!在大宋,声望是第一重要,声望要从小开始做起,比如晏殊,从小就名闻天下,成年后自然就能成为宰相。

    这就是范仲淹带范宁进京的真正目的,他年事已高,必须在还有一点名声人脉之时替范宁铺好路,以后就靠他自己奋斗了。

    包拯又望向曾布,“你出了一个杯,好像很难,却被人家回一个,你怎么办?”

    曾布只得苦笑一声,他以为范宁会接‘杯莫停’,没想到范宁却反击自己一个更生僻的字,这就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这一局我输了!”曾布对不出,只得无奈认输。

    包拯哈哈大笑,竖起拇指,“小范果然厉害,我老包也服了!”

第十一章 神童对神童(中)

    范仲淹坐在大堂上,正和司马光、王安石、曾巩、冯京等一群年轻才俊闲聊,这次范仲淹进京,主要是办两件事,一是给庞籍祝寿,其次是劝好友尹洙辞官去邓州养病。UU小说 www.uuxs8.net更新最快

    这两件事目前都办妥了,尤其尹洙,今天吏部特事特办,给他办了致仕手续,明天就能和自己一同上路,让范仲淹长长松了口气。

    这时,欧阳修缓缓走过来笑道:“希文,把范宁给我吧!我收他为徒,十年后我还你一个进士及第。”

    范仲淹指着欧阳修对众人笑道:“看看,这人多会剥皮,我就这一个有点天赋的孙子,他还要抢走!”

    众人都笑了起来,欧阳修却收起笑容,注视着范仲淹道:“我是说真的,能打动我的孩子,现在已经没有,他是我十年来遇到的第一个,我很希望收他于门下。”

    范仲淹淡淡一笑,回头问王安石,“你家乡的神童方仲永怎么样了?”

    王安石摇摇头,“泯于常人也!”

    欧阳修明白范仲淹的意思,连忙道:“我会潜心教授他,严格要求他,细心雕琢他,让他终成美玉,绝不会让他被虚名所累!”

    范仲淹沉默片刻,对众人道:“我的本意是让他回乡读书,让他在逆境中成长,等他成年后,恳请大家看在昔日老范的面上,多多提携他,帮助他,我也能瞑目了。”

    他说得十分诚恳,众人想到他年事已高,言语中似乎有托孤之意,大家心中都有些伤感。

    停一下,范仲淹又对欧阳修道:“我一路北上观察他,他是一个非常独立,与众不同的孩子,越是逆境,他越会宝光内敛,深藏不露,可一旦时机到来,他就会如大鹏展翅,翱翔于九天,我这次进京,就是把十年后的他托付给永叔,但现在我要给他的却是平淡和逆境,请永叔见谅!”

    欧阳修无奈,只得默默点了点头,今天范宁写的‘垂柳紫陌洛阳东,总是当年携手处’深深打动了他。

    也罢,就再等他几年,欧阳修暗暗下定了决心。

    就在这时,忽然有人大喊:“天子驾到!”

    众人一惊,纷纷站起身,只见两队侍卫快步奔来,在大堂左右站岗,今天是宰相庞籍过六十大寿,天子赵祯亲自上门给他祝寿。

    片刻,只见一群侍卫簇拥着一名身着常服,头戴乌笼纱帽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只见他脸型容长,皮肤白皙,气质雍容,举手投足之间都有一种君临天下的气质,来人正是天子赵祯,也就是历史上的宋仁宗。

    他在位四十余年,社会安定,经济发展,促使北宋逐渐走向了繁荣。

    在赵祯身后,还跟着一名五十余岁的男子,长得倒是端正,但一双眼睛总透出一点阴鸷之气,脸上的笑容也有点不正,显得阴阳怪气。

    此人便是国丈张尧佐,在传统戏曲小说中,说包拯的死对头是庞太师,也就是今天祝寿的主角庞籍,实际上并不是,庞太师原型应该是这个国丈张尧佐,张贵妃的父亲。

    张尧佐手中还牵着一个十岁左右的男孩子,长得倒是一脸聪明,一双眼睛也显得很机灵,他叫做张椿,是张尧佐的孙子。

    欧阳修低声对范仲淹道:“那个张椿据说也能看书过目不忘,在京城也是少见的神童,今天张尧佐带他来,肯定是为神童献寿而来。”

    这是北宋的一个风俗,长者过寿,一定要有一个聪明伶俐的男童上前献寿桃,表示子孙延绵,而对于高门贵户,聪明伶俐的男童献寿桃就变成了神童献诗,表示家族后继有人。

    庞籍自己就有一个聪明异常的孙子,不需要别人多事,所以范仲淹并没有亲自带范宁前来赴宴,就是怕庞籍多心。

    但这种名士荟萃的场合却是给孩子扬名立腕的天赐良机,张尧佐当然不想放过,他便将自己孙子带来了。

    庞籍急忙迎上前给官家见礼,他一眼看见了张椿,心中顿时有些不悦,张尧佐是来抢自己孙子的风头吗?

    赵祯笑着和庞籍寒暄几句,目光一转,看见了范仲淹,他心中有些歉然,新政是他让范仲淹来主持,新政失败,他又不得不将范仲淹、富弼等人赶出京城,让他们做了替罪羊。

    “范爱卿,咱们君臣好久不见了!”

    范仲淹连忙上前行礼,“微臣感谢官家特批尹学士致仕。”

    赵祯点点头,“听说范爱卿在邓州深受百姓爱戴,办学有声有色,朕也感欣慰。”

    “让陛下牵挂了,望陛下保重龙体,励精图治,使我大宋更加繁荣富强!”

    这时,张尧佐阴阳怪气道:“告诉范知事一个好消息,这两年的朝廷财政收入,要远远超过庆历五年啊!”

    言外之意就是说,没有了新政,这两年朝廷反而更好。

    范仲淹淡淡道:“这确实是个好消息,让国丈费心了。”

    范仲淹绵里藏针,不露声色回刺了一下,张尧佐顿时哑口无言。

    张尧佐的多事让赵祯有些不悦,庆历新政是在他的强烈要求下进行的,这岂不是说他赵祯的决策错误?

    赵祯摆摆手,对张尧佐道:“国丈不是有什么事要问庞相公吗?”

    张尧佐何等精明,他立刻明白自己说错话了,官家不想提新政之事,他立刻把范仲淹丢到一边,拉着孙子上前笑眯眯对庞籍道:“今天是庞公的好日子,为表达我的一点心意,我特地把孙子带来为庞公献寿。”

    庞籍心中大怒,若不是官家在场,他今天就要和张尧佐翻脸了,自己过寿,轮得到姓张的来献寿?想利用自己的寿辰给他孙子扬名,如意算盘打得好啊!

    只是官家在场,他忍住怒火道:“多谢国丈美意,今天祝寿我已安排好了孙儿庞博,很遗憾,国丈说晚了一步。”

    “无妨,两个孩子一起献寿,岂不是好事成双?”

    张尧佐打的是这个主意,他知道庞籍不会把机会给自己孙子,便想强插一脚,把自己孙子也安插进来。

    庞籍有点为难,不答应会得罪张尧佐,答应了他心中又不甘。

    这时,包拯站出来笑道:“庞相公,两个神童献寿确实更符合六十大寿的双意,不过该由哪两个神童献寿,我倒觉得值得商榷。”

    张尧佐和包拯一向不和,他没想到包拯在这件事也要找自己的茬,他顿时怒道:“包侍郎,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包拯依旧笑眯眯道:“我的意思说得很清楚,两个神童中一个肯定要姓庞,而另一个却不一定要姓张,我觉得庞相公会更喜欢真正的天赋神童来给他献寿,庞相公,你说对不对?”

    庞籍明白包拯的意思,这叫给人做嫁衣,张尧佐借官家的名头来强行安排双童祝寿,安排好了,最后却轮不到他,这倒是很有趣。

    “有道理!”

    庞籍点点头,又对赵祯行礼道:“陛下,微臣作为寿翁,确实希望有真正的天赋神童来为微臣祝寿,取意吉祥!”

    赵祯微微一笑,“这件事主人做主,朕今天也是客人!”

    说完,他快步走上大堂,在主客位上坐下。

    张尧佐心中暗暗恼火,不过他也调查过,今天来了七八个孩童,能称得上神童的,恐怕只有曾布。

    他冷冷道:“我孙子才十岁,如果包侍郎找个十三岁的神童来和我孙子比,那我也只能认输。”

    包拯摇了摇头,“我不找曾布,我推荐另外一个孩子,比你孙子还小两岁,你可愿意接受挑战?”

    “哦?不知包侍郎想推荐何人?”张尧佐心中松了口气,只要不是曾布,他就不怕。

    这时,所有人都向范宁的望去,范宁心中懊悔万分,早知道包拯要拖自己下水,自己还跑来看什么劳什子皇帝啊!

    但现在他想逃走已经不可能了,王安石紧紧拉住了他的手腕,就生怕他临阵脱逃。

    包拯看了一眼范仲淹,范仲淹微微点头,包拯便向范宁招手笑道:“小范,到我这里来!”

第十二章 神童对神童(下)

    王安石轻轻将范宁推了上去,低声在他耳边道:“别怕!”

    这不是怕不怕的问题,万一要作诗写书法,自己丢脸就大了。UU小说 www.uuxs8.net更新最快

    无奈,范宁只得硬着头皮上前给天子跪下,“小民拜见天子,祝天子洪福齐天,寿与天齐!”

    最后八个字是范宁随口说出,说完,他的脸腾地红了,就差千秋万代,一统江湖。

    赵祯没有注意他在说什么,却对他的身份很感兴趣,“你是谁家的孩子?”

    范仲淹出列道:“陛下,这孩子是微臣的堂孙,名叫范宁。”

    赵祯微微一笑,“原来是范公之孙,果然是一表人才。”

    历史上最看重神童的朝代就是宋朝,而宋朝中最喜欢神童的皇帝,就是这位宋仁宗赵祯,因为他自己无子的缘故,所以他对神童情有独钟。

    这时,张尧佐轻轻推了一下自己孙子,张椿也上前跪下行礼。

    赵祯打量一下两个孩子,虽然张椿是贵妃之侄,自己也算是他的姑父,但平心而论,他更喜欢范宁,这孩子衣着简朴,那种骨子里透出的自信、淡然,从容不迫的气质,张椿远远比不上。

    赵祯又对庞籍笑道:“庞相公可在这两个孩子中任选一人。”

    庞籍当然想选范宁,范仲淹带着孙子千里迢迢来给自己拜寿,自己怎能不给这个面子,但张贵妃可是官家的宠妃,若直接选了范宁,那就得罪了张贵妃。

    庞籍想了想笑道:“两个都是天赋神童,很难选啊!只能选才学更高者,今天是微臣的六十岁寿辰,就请两个孩子各献一阙寿词吧!”

    张尧佐连忙道:“久闻欧阳学士书法绝妙,微臣推荐欧阳公为两个孩子录词!”

    这句话说出来,范宁差点笑喷,原来这位张小朋友的书法也很糟糕,难怪王安石叫自己别怕。

    赵祯脸色有点难看,他不满地瞪了张尧佐一眼,便对欧阳修笑道:“就麻烦醉翁先生了。”

    欧阳修一阵汗颜,连忙道:“微臣遵旨!”

    写当然还是两个人自己写,只是由欧阳修再抄录一遍,他们两人的书法不作数。

    范宁轻轻叹了口气,为了不给祖父丢脸,他只好再借鉴名人诗词了。

    范宁沉思良久,他忽然想到一首祝寿词,非常应今天的景,时间也恰好是九月十八日,简直就是天作之合。

    他提笔挥毫写了出来:《卜算子悄静菊花天》

    这时,张椿也写出来了,这却是他事先就准备好的,既然叫神童献寿,那就是要写诗词献给寿翁。

    欧阳修面无表情地给两人的词抄了一遍,随即递给了庞籍,庞籍不敢看,又呈给天子赵祯。

    这时,欧阳修悄悄向范仲淹竖起了大拇指,眼中的赞叹之意流露无遗,范仲淹顿时松了一口气。

    张椿写的词赵祯今天上午就已经看过,说实话,写得很一般,不过由十岁的孩子写出来,倒也勉强能接受。

    赵祯把张椿写的词放在一边,他又细看范宁填的词。

    《卜算子悄静菊花天》

    悄静菊花天,洗尽梧桐雨。

    倍九周遭烂熳开,祝寿当头取。

    顶戴千叶黄,叠秀金棱吐。

    仙种花容晚节香,人愿争先睹

    “好词!”

    赵祯一拍桌子,赞叹道:“好一个悄静菊花天,洗尽梧桐雨,把晚秋时节描绘淋漓尽致。”

    赵祯又把范宁的词递给众人,大家都是识货之人,纷纷赞叹叫好,庞籍头上戴了一朵黄色菊花,不正是头顶千叶黄吗?

    张尧佐脸色变得苍白,半响说不出一句话来,他真有一种给人做嫁衣的心痛,他很想再出花招,可天子就在这里,他踌躇良久,最终不敢翻脸耍赖。

    可如果就让他这么认输走人,他心中又不甘心,非要把场子找回来不可。

    张尧佐目光落在范宁身上,就是这个小屁孩抢走了自己孙子的机会,居然还是范仲淹的孙子。

    可他也知道,孙子张椿远不如范宁,找不回场子,想来想去,张尧佐只好自己跳出来。

    张尧佐笑呵呵走出来,“范少郎真是神童啊!不如我再来考考你。”

    包拯心中警惕起来,这个张尧佐绝没有安好心,他刚要出言阻止,王安石却轻轻拉他一下,给他使个眼色。

    包拯顺着王安石目光望去,只见范仲淹面带笑容地望着自己孙子,目光中对他充满了期待。

    包拯立刻不再吭声,范仲淹这么信任自己孙子,自己又有什么可担心,他也满怀希望地向范宁望去。

    范宁微微行一礼,从容不迫道:“请国丈指教!”

    张尧佐靠女儿起家,文学粗鄙,他倒是很喜欢对联,这也算是他唯一拿得出手的东西。

    张尧佐眉头一挑,轻拈鼠须道:“我们对对子吧!我出上联,你来对下联,若你能对上了,我就承认你比我孙子厉害。”

    范宁微微一笑,从容应战,“恭敬不如从命,国丈请说!”

    张尧佐小眼睛慢慢眯起,摇头晃脑道:“我府中有一幅画,是两只猴子在山中伐木,我就用它来出上联,范少郎听好了,两猿伐木盘石山,小猴子焉敢对锯(句)。”

    众人皆怒视张尧佐,竟然借出对联来辱骂一个孩子,简直太丢身份了。

    这时,范宁却不慌不忙道:“前几天江淮秋雨绵绵,我在路上看见一匹陷入淤泥中,难以脱身,不如我就用这个情景对下联,请国丈听好,匹马陷足淤泥河,老畜牲怎样出蹄(题)。”

    下联一出,周围官员们顿时一片哄堂大笑,包拯笑得眼泪都出来,他竖起了大拇指,这一耳光扇得实在太解气。

    范仲淹捋须微笑,刚才张尧佐在官家面前出言羞辱自己,自己不想和他计较,就让孙子替自己扇他一记耳光是最好不过,你总不能和一个孩子计较吧!

    张尧佐脸一阵红一阵白,着实下不来台,最后他只得胀红老脸狠狠瞪了一眼范宁,上前拉起孙子灰溜溜走了。

    赵祯也笑而不语,国丈分明是自取其辱,这也怪不了别人,他并不以为意,却对范宁着实产生了兴趣,又问道:“你家乡何处?”

    “小民家乡吴县蒋湾村。”

    赵祯点点头,“对了,你是范公之孙,家乡当然是吴县,你能不能再做一首描写自己家乡的诗?”

    范宁无奈,只得在心中暗暗告罪,‘陆大哥,实在对不起了,再借墨宝一用。’

    他略略走了几步,在周围无数名士高官的注目下,他缓缓吟道:

    莫笑农家腊酒浑,丰年留客足鸡豚。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箫鼓追随春社近,衣冠简朴古风存。

    从今若许闲乘月,拄杖无时夜叩门。

    他吟诵完,大堂内顿时一片叫好鼓掌声,欧阳修忍不住高声喝彩,“好一个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真是绝妙之极!”

    范仲淹笑得合不拢嘴,这首诗一出,孙子神童的名声就稳固了,他真的给自己长脸啊!

    包拯拍了拍他肩膀,叹息道:“老范,真羡慕你有这样的孙子!”

    赵祯捋须赞叹不已,“小范宁,你的家乡这样好,朕真的想去看一看。”

    “陛下若去我家乡,我下厨给陛下烧腊肉!”

    大堂上又一阵大笑,赵祯心中对范宁喜爱之极,他回头问范仲淹道:“为何不让令孙考童子科?”

    范仲淹连忙施礼,“他经文底子还很弱,书法也不行,还需要时间磨练,再打几年基础,微臣就让他考童子科。”

    赵祯注视范宁缓缓道:“朕希望能早一天在朝堂上再读到你的诗文。”

    “范宁一定不会让陛下失望。”

    赵祯想了想,便从手腕褪下一串紫翡翠手链递给他,“这个赐给你,另外朕再送你一个表字。”

    “谢陛下赏赐!”

    赵祯沉思一下道:“你叫范宁,诸葛亮在《诫子书》中云,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朕就赐你表字致远,从今天开始,你又叫范致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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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辞京归乡

    夜晚,范宁独自在房间里收拾物品,明天一早他就要走了。UU小说 www.uuxs8.net更新最快

    他来时物品不多,只有两身洗换衣服和两百文钱,但回去时却多了口大竹箱子。

    箱子里塞满了各种物品,有他给父母买的礼物,但更多是欧阳家送给他的礼物,包括一匹上好的绫罗,这是欧阳夫人特地送给他母亲的。

    这时,身后传来有节奏的敲门声,范宁笑道:“小倩姐,进来吧!”

    门开了,欧阳倩走了进来,这几天她一直在教范宁练字,使范宁着实进步神速,虽然还远远谈不上‘书法’二字,但至少勉强能见人了。

    “给你!”

    欧阳倩将一只盒子递给他,“我给你的礼物,一方端砚,十二岁时父亲送我的,一直舍不得用,送给你吧!”

    “谢谢小倩姐!”

    范宁接过盒子,却发现欧阳倩眼睛红红的,似乎哭过一场,他心中顿时大为感动,看不出啊!这才几天,小倩姐对自己的感情就这么深了。

    欧阳倩眼睛又红了,抹了一下泪水道:“阿布今晚走了!”

    范宁扯了一下嘴角,原来是自己自作多情了。

    “他怎么了?”

    “他下午接到噩耗,父亲去世,他和兄长便连夜赶回家乡。”

    “去就去呗!他又不是不回来了。”

    “可是……可是要守孝三年啊!”欧阳倩扑在桌上哭了起来。

    原来如此!范宁心中窃喜,那岂不是自己的机会来了。

    呸!乘人之危,这太过分了。

    范宁连忙收起脸上一丝笑容,他想了想便道:“小倩姐,我送你两句诗吧!”

    “什么诗?”欧阳倩抬起头,泪水朦胧地望着范宁。

    “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范宁原本想把整首《鹊桥仙》都写下来,但又觉得有点可惜,这么美的词,还是留给自己的正牌老婆吧!送给欧阳倩,估计她今晚就会写给曾布。

    “小宁,谢谢你!你回去要给我写信。”

    “好!我每天写一封。”

    ‘噗!’一声,欧阳倩破涕为笑,连忙摆摆手道:“不用写那么勤,一两个月写一封就够了。”

    范宁又从箱子里取出买给母亲的胭脂和香水,递给欧阳倩,“这是我送给你的。”

    “不!不!不!”

    欧阳倩连忙推却,“这是你给母亲买的,我不能要,再说你已经给我买过了。”

    欧阳倩坚决不要,范宁无奈,心中叹息一声,‘算了,还是送给你吧!’

    他坐下来,铺开一张纸,提笔便把整首《鹊桥仙》写了下来。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范宁将纸递给了欧阳倩,“小倩姐,这是我送给你的。”

    欧阳倩接过纸读了一遍,俏目蓦地瞪大了,一脸不可思议地问道:“小宁,这是你写的?”

    范宁嘻嘻一笑,“如果小倩姐找不到作者,那就算是我写的。”

    欧阳倩又读了几遍,一双深潭般的美目变得朦胧起来,她心中轻轻叹道,‘柔情似水,佳期如梦,真美啊!’

    这时,她意识到什么,俏脸忽然一红,看了一眼范宁,小声道:“谢谢你送给我的词,我非常喜欢!”

    “小倩姐喜欢就好,要不,你再教我练几行字吧!”

    欧阳倩欣然点头,“好!我今天再教你练二十个字。”

    范宁连忙去拿字帖,欧阳倩却悄悄地将纸叠好,小心地收了起来。

    ........

    次日一早,范仲淹便带范宁告辞了京城返回平江府,欧阳修、王安石、包拯等人到码头送别他们祖孙,另外尹洙病重,也要跟随范仲淹去邓州养病。

    欧阳修尤其不舍范宁,他取出一本书送给范宁。

    “这是我早期的文集,送给你留个纪念,若学问上有什么不明白,随时可以写信来问,下面的字帖是倩儿给你的,她让你努力练字。”

    “谢谢前辈厚爱,前辈的关心晚辈将铭记于心,也替我谢谢倩姐,我会写信向她汇报!”

    欧阳修笑道:“我可不是和你永别,等过几年你进京时,我再好好教你读书,玉不琢不成器,你这块美玉必须由我来琢。”

    “小子会让前辈失望的。”

    欧阳修哈哈大笑,“好吧!若你的书法没有进步,我就真的失望了。”

    这时,王安石把范宁拉到一边,低声道:“我心中困惑颇多,贤弟何时再为我指点一二?”

    范宁微微一笑,“我会给兄长写信,兄长若有空,可随时来找我!”

    王安石大喜,“那就期待我们再见之时!”

    范宁取出一封厚厚的信递给王安石,“那天我说的内容,我又稍微梳理一番,兄长可细细揣摩。”

    “我一定好好拜读!”

    “阿宁,时辰不早,我们该出发了!”远处范仲淹喊道。

    “这就来!”范宁向王安石挥挥手,转身向码头奔去。

    范仲淹向众人行礼,带范宁上船,这时包拯走上前,重重拍一拍范宁的肩膀,“小范,保重!”

    范宁拱手笑道:“老包,您也要保重!”

    众人哈哈大笑,在笑声中,客船离开了汴河码头,向南方驶去。

    .......

    范仲淹这次带着范宁进京,不仅教授他书法,而且潜心指点他文才,经过二十天的了解,范仲淹已经渐渐摸准了范宁的脉络。

    范宁虽然天纵奇才,有超群的记忆,有超越常人的见识,也时不时会写出罕见的佳作。

    但他的基础却很弱,不光是书法差,在更重要的经学方面也基本上没有入门,可以说一窍不通,这恰恰说明了他缺乏一种系统的教育。

    正是这种缘故,范仲淹便决定还是让他回家乡读书,按部就班地把基础打好。

    这天下午,客船到了江宁府,范仲淹把范宁叫来,对他道:“我本打算送你回平江府,然后我再折回来,但尹公身体每况愈下,我担心他快支撑不住了,我现在必须赶去襄阳,所以下面的路程只能你自己走了。”

    范宁点点头,“我没有关系!”

    “这个船夫你也熟悉了,他会送你回家,另外,我还有几句话要对你说。”

    范仲淹想了想道:“这次进京,正如你之前所言,眼界决定格局,相信你已经开了眼界,胸中自然也有了格局,下面的路不用我说,你也知道该怎么走。”

    “孙儿明白!”

    范仲淹点点头,又缓缓道:“临别阿公再送你一句话,周易有云:自满则败,自矜则愚,愚蠢者才会活在过去的荣耀中,而智者却面向未来,走好脚下的每一步路,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范宁郑重点点头,“阿公教诲,孙儿已记住!”

    “好了,我要换船走了,祝你一路顺风。”

    范宁此时已经没有了玩笑之心,他想到祖父对自己的关爱,对自己的谆谆教诲,想到他已到风烛残年,这一走不知是否还能再见?

    他眼睛不由一红,便跪下重重磕了三个头,声音有点哽咽了,“孙儿祝阿公身体健康,长寿无恙!”

    “痴儿!痴儿!”

    范仲淹爱怜地抚摸他的头,轻轻叹息,“上苍真没有断绝我范仲淹的希望啊!”

    .........

    范仲淹终于换船走了,范宁站在船头注视着大江上祖父的船只渐渐远去,他忽然感到一切都变得不真实起来,过去的一个多月,似乎只是一场梦。

    “小官人,京城好玩吗?”船夫一边摇船一边笑问道。

    范宁微微一笑,“吃了很多东西,放了炮仗,天天和京城的小孩打仗玩耍,过得很快活。”

    船夫呵呵大笑,“我孙子去京城也是这样过来的,小孩子嘛!都这样,这时候也是最快活的,等你长大后就烦恼喽!”

    范宁抱拳行一礼,“多谢大叔教诲!”

    他转身走进船舱,打开书包开始练字了。

第十四章 回家

    天还没有亮,晨曦朦胧,蒋湾村内格外宁静,范宁乘坐的小船缓缓驶进入了蒋湾村。UU小说 www.uuxs8.net更新最快

    时隔一个多月,范宁再一次回到了这个让他熟悉而又陌生的村庄。

    他心中竟有一种回家的强烈期待,让他有点迫不及待地想敲响家里的院门了。

    就在这时,村西头的一片竹林哗哗作响,很快从竹林中鬼鬼祟祟钻出一人,四下张望一下,撒腿便向村外跑。

    范宁心中却很惊讶,这人不是自己的四叔范铜钟吗?天还没有亮,他跑到竹林内做什么?

    这时,船夫笑道:“小官人,你看那人很有意思,跑到村外后,又大模大样走回来了。”

    范宁看得清楚,范铜钟奔到村口后便调头走回来,脸上带着回家的喜悦,就仿佛刚刚从外面披星戴月赶回来一样。

    “那个人是我四叔!”

    范宁淡淡说了一句,船夫便知趣的闭了嘴,有些话可不能随便乱说。

    这时,范铜钟忽然看见范宁乘坐的船只,他先是一怔,随即眼中露出欣喜之色,“阿呆,是你吗?”

    范宁微微一笑问道:“四叔这是从哪里来?”

    范铜钟呵呵一笑,“当然是从县里回来,在镇上小住一晚,四更时分就起床往回赶。”

    “四叔辛苦了。”

    “哪里!哪里!读书嘛,辛苦一点很正常。”

    范铜钟又有点嫉妒地问道:“我听你爹爹说,你跟随范公进京了?”

    范宁点点头,“三阿公正好缺一个烧水点茶的童子,便把我带上,可惜我做得不好,让三阿公很失望。”

    想想也是,范相公怎么可能看得上自己的傻瓜侄子?范铜钟心中顿时松了口气,眼中闪过一丝幸灾乐祸之色。

    他装出一种温和的语气道:“你反应是稍稍迟钝一点,让你烧水点茶确实难为你,早点回家也好,以免父母牵挂。”

    “谢谢四叔关心!”

    船夫就像看戏一样,摇船笑而不语,这小家伙不简单啊!

    这时,船只靠上码头,范铜钟已经准备离去,却见船夫拎出一只大箱子,他犹豫一下,又走了回来。

    “阿呆,这口箱子太大,你恐怕拎不动,四叔帮你拎吧!”

    “太感谢四叔了,回头我送四叔一瓶京城的酒。”

    范铜钟很清楚侄儿家的光景,估计他就带了几个小钱进京,还不知道买什么劣酒回来,能喝吗?

    “呵呵!贤侄的好意我心领了,酒就留下来孝敬你爹爹吧!不用给我。”

    范宁感谢了船夫,便跟着四叔往家里走去。

    路上,范宁几次想问四叔解试考得如何?但他最终还没有问出口。

    以他对四叔的理解,如果四叔考中,刚见面时,他就该把自己吹嘘成差点考中解元。

    现在四叔矢口不提此事,考试的结果也就不言而喻。

    不多时,他们便来到了范宁的家门口。

    这个时候范铜钟可不想见到大哥,以免他对自己生疑,他放下箱子便笑道:“阿呆,四叔有点困倦,先回去补瞌睡,你自己敲门吧!”

    “谢谢四叔!”

    “你我叔侄还客气什么?”范铜钟笑着挥挥手,转身便快步离去。

    范宁举手刚要去敲门,院门忽然开了,只见母亲张三娘出现在眼前,脸上笑得仿佛开了花。

    她一把将儿子抱入怀中,泪水扑簌簌落下,“我的孩儿可回来了,娘天天担心啊!”

    范宁前世就是孤儿,没有感受过母爱,他心中还留存着范呆呆对父母的依恋,此时他依偎在母亲温暖的怀抱中,鼻子也一阵阵发酸,勉强笑道:“娘担心什么,孩儿都这么大了!”

    “说什么傻话呢!你才多大。”

    张三娘在儿子小脑瓜上轻轻敲了一记,又连忙抹去眼泪,对屋里喊道:“他爹,是宁儿回来了!”

    脚步声急促响起,只见父亲范铁舟高大魁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范宁笑着父亲招招手,“爹爹好!”

    范铁舟脸上露出温和的笑意,点点头道:“你娘说你今天会回来,我们还打了赌,结果你娘赢了。”

    “那彩头是什么?”范宁好奇地问道。

    范铁舟走上前嘿嘿一笑,“你真想知道?”

    张三娘脸一红,在丈夫肩头狠狠掐了一下,“在孩子面前别乱说话,还不快把箱子拎回去?”

    范铁舟向儿子眨眨眼,便拎着箱子进屋去了。

    “箱子里是什么,这么重?”

    “是欧阳伯伯一家送的礼物,也有我买的一些东西,反正是孝敬你们二老的。”

    要是别人在张三娘面前提个‘老’字,她肯定会翻脸,可儿子嘛!说一百个老字也没有关系。

    张三娘笑得嘴巴都合不拢,“我儿子长大了,居然也知道买东西孝敬为娘。”

    她一边说,一边急切切打开箱子,眼睛却一下子瞪大了,“啊!这是什么?”

    首先出现她眼前是一匹柔光滑亮的缎子,细腻的缎面上泛着宝石蓝的光泽,绣着一朵朵艳丽的粉白色牡丹。

    她轻轻抚摸着轻软顺滑的绸缎,眼睛都直了,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好的料子。

    “宁儿,这....这是你买的?”

    “这是欧阳伯母送给娘的,还有欧阳伯伯送给爹爹的几瓶好酒。”

    范铁舟肃然问道:“宁儿,欧阳伯伯是谁?”

    “是三阿公的一个好友,在京城做官,写诗写文章也蛮有名的?我们就住在他府上。”

    “可是欧阳修?”

    范宁一下子愣住了,父亲居然也知道欧阳修?

    范铁舟见儿子的表情怪异,便忍不住也在他头上敲了一记,笑道:“你这个臭小子,难道爹爹真是大老粗,什么都不懂?”

    范铁舟的手稍稍重了一点,痛得范宁咧了一下嘴。

    张三娘立刻像老母鸡一样将儿子护住,狠狠瞪着丈夫,“我的儿子只准我打,你不准打他!”

    “我哪里打他,就是轻轻敲一下,一点都不痛,宁儿,是不是?”

    范宁揉揉头,有些不满道:“爹爹虽然只是轻轻敲一下,但就像打鸡蛋一样,感觉脑壳都要被敲破了。”

    “听见没有!你这个没轻没重的,不准你再敲他头了。”

    张三娘把‘敲他头’三个字咬得特别重,怒视丈夫。

    范铁舟连忙点头,“以后爹爹再也不敲你头了。”

    范宁又拿出京城第一品牌,张古老的胭脂粉饼递给母亲,“这是京城最好的胭脂粉饼,还有香水,是孩儿买给娘的。”

    张三娘从小到现在还从未有人送给她胭脂和香水,她感动得难以自抑,背过身去偷偷抹泪。

    范铁舟却疑惑地问道:“这香水和胭脂很贵吧!你哪来这么多钱?”

    张三娘闻言也惊讶地望着儿子,是啊!自己只给了他两百文钱,他哪来这么多钱买名贵品?

    范铁舟便轻描淡写地将写对联和猜谜的事情说了一遍,笑道:“孩儿买各种礼物一共只花了一两银子,还剩下四两银子和几百文钱呢!”

    他得意地从怀里拿出钱袋晃了晃,里面的铜钱哗哗作响。

    张三娘一把将钱袋夺了过去,紧紧攥住钱袋,这么多钱可不能给孩子拿着,他不懂事会胡乱花掉的。

    “娘给你存起来,等你长大后用来娶娘子。”

    范宁无奈地望着母亲那比闪电还要快的手,钱一旦落到她手上,就休想再要回来了。

    ‘替你存起来娶媳妇’,好像从古至今,每个当娘的都会用这个法子把儿子的钱骗走。

    范铁舟却轻轻叹口气,自己累死累活的打渔种田,一个月最多也只能挣两贯钱。

    可读书人随便对几个对子就能轻松挣五两银子,还是读书才能有出息啊!

    这一刻,范铁舟更加坚定了送儿子去镇里读书的信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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