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6章 养贼自重
这一路上,众人皆是面色肃穆,尤其是那田畴,更是心思重重,一直在思虑着甚么。不得不说,一开始他听到徐无山中有贼人的踪迹时,第一反应除了激愤之外,更是隐藏了一丝微微的欣喜。然而,当时也是过于急于表现了,所以主观上便刻意地忽略了双方实力的对比。
此时此刻,田畴心中满是沮丧与失落。投靠到了明溯手下之后,他便感觉到了无限的压力。不管是士子还是武将,桃花岛上都是人才济济,而且,越是接近权力中心,他便越是明白,自家主公手下的势力有多么的庞大。其实,最关键的一点,却是明溯手下有一帮熟悉兵法,善于领兵的军侯。
普通的士卒可以慢慢的征召、操练出来,可是精于作战的中层,也就是那些军侯们,却是一些弥足珍贵的财富。正是这些人,才支撑起了明溯的手下庞大的阵容。毫不客气地讲,哪怕基层士卒拼死得一个不剩,只要能留下这些火种,那么明溯很快就能够迅速地翻身,扩充回去。
田畴是占了士子身份的便宜,若不是如此,恐怕就是这队伍中间任何一名什长站了出来,比划一番军阵,自己都得甘拜下风。
自小至大,从来没有哪一次,田畴会如此感觉到自身能力的不足。而且,这个能力不仅仅是体现在军略之上,而是,对于战局的判断。从先前那些老兵目光之中掩饰不住的闪动之中,田畴更是深刻地领会到了自己的幼稚。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这是兵家的常识。可方才为了急于表现自己,竟然忘了这个道理。当然了,这是自家主公就在身旁,所以不至于一念之差酿成大错,可是,主公毕竟不可能一直跟在自己身边当保姆,这千名士卒的性命便全部系于自己身上。一想到这个,田畴便觉得自己肩膀上的分量沉甸甸的,心中亦是不由的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之中。
对于田畴的表现,明溯却是没有在意,毕竟这个少年还有很大的成长空间,明溯需要的是一个心性,而且,对于田畴的使用,本身就是作为一支奇军来暗中部署下来的。田畴这个人的优点集中在三处,一是定好了制度便会去执行,二是语言天赋极强,三是北方边塞的掌故极为了解。
不要轻视这第三点优点。熟悉边塞掌故,看似没甚么用途,可若是两军对垒,他突然想起多少多少年前,旁边还有一条废弃的小道,那对方面临的将会是迅若雷霆的空降打击。
本来,明溯是准备将庞德留了下来协助的,可是这庞德亦是心性未稳,两个冲动型的凑在一起,绝对会影响到自己的计划。自己手下还是缺少那种可以放出去自由发展主持型的文士,明溯暗暗地喟叹了一声。
这就是他有些人心不足蛇吞象了,能够自主发展的主持人才,不仅仅是他手下缺少,便是那此地正高高地坐在崇德殿中的刘宏手下亦是十分缺乏。
身边这商璩倒也算得上是个人才,虽然武力值欠缺了一些,却是沉稳冷静,视野开阔,不过人家毕竟是朝廷正式任命的官吏,这一路行来,虽然自己通过田畴明里暗里示意过几回,奈何他对自己的王霸之气不甚感冒,所以明溯也完全没有必要去自讨没趣。算了,还是让田畴闯闯吧,不经历风雨哪里会真正成熟起来,想到这里时,众人已经行了将近一半的山道,却是始终没有遇到有强人出来打劫。
这也是明溯犯傻,虽然说这千人中间大多都是新兵,可隔得远远的,盔甲鲜明,兵器锋利,阵势森严,加上此行又没带甚么货物,除非这伙强人脑子实在碰了线,要不然,还真没谁会出来玩一把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游戏。
“大人,山下有一路兵马经过。”一个奇装异服的胡人匆匆奔进山寨的大厅之中,大声禀告道。
“多少人,甚么动向。”那厅上正中端坐却是一名魁梧的汉子。若是明溯来到这里,一定能够辨认出来,此人正是老相识,曾经在平郭县城外面趁火打劫,最终损兵折将的胡骑首领乌延。
“千余人。”那在山下做暗桩的胡人想了想,揣测地回道:“我看他们行色匆匆,似乎是途径此地。”
“不可大意,再去仔细探探。”被明溯好生地打击了一回之后,乌延似乎是成熟了许多,虽然觉得千余官兵不可能贸然入山与自己数千人马作对,可还是本着谨慎的原则,将暗桩放了出去。
那胡人应了一声,便又奔了出去。
“大人,前些日子那刺史刘虞不是派了人过来招降么?”旁边一个猥琐的胡人不解地问道:“大人都已经应允了他,依着汉人的性子,总不能出尔反尔吧。”
“兵不厌诈,还是小心为妙。”乌延想了想,心中有些烦躁,便索性行了出去,站在那山坡前面,远远地往时隐时现的山道中望去。
那猥琐的胡人亦是跟了后面,见乌延紧锁眉头,便又问道:“大人,我们在这徐无山中,快活逍遥,胜过那风餐夜露的日子,何苦要下去归降汉人呢。”
“你是不是觉得我们人手已经不少了?”乌延也不回头,就这么淡淡地问了一声,听那猥琐的胡人肯定之后,便幽幽地一叹道:“前些日子,我下山打草谷的事情你应该记得吧。”
千余精骑跟随乌延出去劫掠,最终却是只剩了数十骑回来,而且还多是挂了彩的,这个事情在山上早就闹翻了天去了。此时乌延突然自己提起,那猥琐胡人顿时面色大变,牙齿不由地嘎嘣连声颤响,畏惧地言道:“若是汉人都是如此悍勇,那我们也没了活路了。”
“就是这个道理。”直到现在,乌延都还觉得有些后怕:“经过上次一战,我们已经元气大伤,剩下的多是老弱病残,若是现在还与官兵作对,哪里能讨得了好去。”
“可是……就这么降了,总觉得心中不甘。”虽然心中畏惧,但是毕竟没人管的日子过惯了,骤然要守那么多规矩,那猥琐胡人心中还是有些不情不愿的。
“无妨,只要等我缓过了这口气,多兼并几个部落,到时候再反了出去就是。”乌延却是目透寒光,恶狠狠地言道。
说实在话,这些汉人也真是愚蠢,边塞的胡人部落降了又反,反了再降,每年这里都会来回折腾无数回,可那些汉人却是丝毫不长记性,只要自己当时服软了,他们不仅不会赶尽杀绝,还会要粮给粮,要地给地,尽可能地满足自己的各种需求。如此宅心仁厚的“奶娘”,若是不好生地利用一番,岂不是对不住天狼王赐予自己的这副好头脑。
“汉人的土地都见识过了,汉人的女子也睡了数十个了,这辈子也没甚么念想了,就是希望死后魂儿能够回归红曰乌兰”那猥琐胡人感慨了一句。
红曰乌兰就是蒙古语中的赤山,也就是乌恒山。乌延这一支部落从东胡分出来之后,王帐一直驻扎在乌恒山,后来便以山名为族号,自称为乌恒,中原地区当时史载多记录为赤夷。在乌桓习俗中,帐篷皆是东向而设,语言习惯中喜欢将天地、日月以及附近的山川名称中都加上一个赤字,就是因为赤能给人以光明和温暖,对于生活在北方寒冷地带的乌桓来讲意义至关重要。
赤山为乌桓祖先的根据地,凡是乌桓人死后,皆是烧其所着衣物,请萨满唪诵指引路径,杀犬以殉,使护使死者之魂历经险阻归乎于赤山。叶落归根是人的正常心理,不管这些乌恒胡人在这里生活过的是如何的惬意,却是被迫赶离了祖先世代生活的地方,心中总是会感觉到一丝遗憾。
“会有那么一天的!”乌延恶狠狠地嘟囔了一声,却是突然回头呵斥道:“不要再跟我说甚么睡女子……你迟早有一天会死在汉人女子的肚皮之上。”
乌延这话的意思却是责怪那猥琐胡人不懂进退,都已经答应归降了,结果还带队下山去抢了个女子回来。若是有心人拿这个做上一番文章,那自己部落休养生息的计划就全部要泡汤了。
“不就是一个女子嘛,睡了也就睡了,那些汉人岂会如此因小失大。”那猥琐汉子暧昧地一笑,咂巴咂巴嘴,赞叹道:“大人你还别说,这汉人女子可就是劲道,摸起来粉嫩粉嫩的,像个水做的,可是一钻进去却是比族里的女子还要耐久。要不,大人晚上也尝尝……”
“住口!”乌延猛然回身,一巴掌抡在身后那胡人脸上,怒言道:“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若是此次事情起了风波,老子一定活剥了你!”
那猥琐胡人眼中闪过一丝怨色,却是甚么也没说,低头微微蜷着腰身往后退了几步。
第317章 内部分化
“大人,山下那些兵马就快走到我们对面了。”这时候,那先前派了下山的暗桩连滚带爬地奔了上来,惶急地言道:“不知为甚么,他们突然停了下来。”“传令下去,集合人马……”闻言,乌延心中一惊,正想豁出去拼了,却是觉得哪里不对劲,便吩咐那猥琐胡人道:“你下山一趟,去探听一下情况。”
那猥琐胡人应了一声,便待召唤手下一起下山,乌延却是唤住了他:“你一个人去,就说是,是……过路的。”
那胡人顿时面色大变,全身飒飒发抖,呐呐地言道:“大人,这万一……”
“天狼王在天上护佑着你呢。”乌延一边转身,一边淡淡地言道:“你不是希望能够魂归红曰乌兰么,若是有甚么不幸,我一定亲自使人将你送回去安葬——去吧!”
“这……”那胡人正欲苦苦哀求,乌延却是已经走远,只得怨恨地将拳头拽得紧紧的,一步一步慢慢地捱下了山。
明溯此时正在山下望着这徐无山的主峰,毫无疑问,山上盘踞的强人一定是哪个胡人的部落,可是胡人都是擅长马战的,这山高林密,总不能期盼马儿也像人一般灵活穿梭于山林之中吧。
除了这山上的寨子,一定还有甚么地方驻扎着人手,胡人的战马肯定都养在山下。说实在话,自从上次缴获了一匹雪白无瑕的高头大马之后,明溯一下子便理解了为甚么后来公孙瓒费尽一郡之力,也要凑足一支白马义从出来。草原之上,荒漠之间,一望无垠,绿色连着蓝天,马群一路疾驰,如同一片白云一般飞速地飘了过来,想想那个场景,心中就觉得实在太拉风了!
对于胡人的战马,明溯可谓是垂涎三尺。训马最关键的其实不是喂料,而是溜马,这些胡人的战马长期在广袤的地方蹦腾,与野狼撕斗,与风沙竞跑,这耐力、劲道、性子无一不远远超出那内地产出的马儿。
这徐无山中竟然盘踞了数千的胡人,对于明溯而言,这可是老天赐予自己的战马群撒。胡人天生就生活在马背上,数千胡人,那该有多么庞大的一群战马撒,若是能够一网兜了回去,就算是一人三马,自己手下立马又会多出一两个骑兵营出来。
“给我将这地方看好喽!”明溯回声吆喝了一声田畴:“我知道子泰心中憋屈,只要拿下这徐无山,你就是我西山独立五营……骑兵营的营长。”
那田畴本是满腹的心思,此时乍然听到这个震撼的消息,不由的心中猛然一怔,诧异地问道:“骑兵营?”
在桃花岛几个月了,田畴也清楚,明溯手下各部兵马只要过了千,就不再按照惯常的编制部署。这营长手下直接掌管五部十曲二千人,折算到官府的职位,那就是一个名正言顺的校尉了。
二千人的队伍,田畴不是拉不出来,只要让他在这右北平扎下根来,不说添加区区千人,就是再拉出一个营的精兵来,都只要自己暗地里召唤一下就完成了。田家在右北平是数得上的大户人家,直系亲属就远远超过了三百户,单是田姓的热血少年就足足够得上大半个营了,哪些本来就附庸于田家,租赁了其族中土地耕种的庄稼田户,更是数以千计。
“嗯,骑兵营。”明溯满怀信心地将马鞭指了一下远远地停在前面的庞德,言道:“若是有多余的战马,令明也可以再带上一个营。”
闻言,田畴顿时眼中金星直冒。自己也真是傻了去了,光想着如何剿灭这帮强人,鸠占鹊巢,却是丝毫没有想过这些强人既然都是胡人,那自然会有大量的战马。当下,便也不说话,就这么满面激动地就往旁边奔了过去。
“子泰……你给我回来!”明溯见状心中大急,这田畴不会突然因为这个猛料给刺激的得了失心疯吧?
“主公,我去看看那战马在何处。”田畴头也不回,径直向着旁边一边山洼低处钻了进去。
“你们几个,赶紧上前护住子泰。”明溯见田畴发了横劲,心中也是无奈,便随意地指了属下几名老兵,吩咐了一声。
要是论起对这徐无山的熟悉程度,占据了此地年余的乌延是拍马都难以赶得上田畴。自小便在这山中钻来钻去,哪里易守难攻,哪里平整低洼,哪里泉水清冽,哪里草木繁盛,田畴只要闭上眼睛,那是随手拈来,就像脑中铺开了一副勘探详细的立体地图。
在乌延眼中,侧面那片山丘道路崎岖,山石嶙峋,涧流横断,轻易是谁都难以想到,他会将牲畜全部养在那里。可是那地方田畴却是熟悉得很,坚硬的岩石断绝了马蹄的痕迹,连绵的山丘阻隔了声音传出,茂盛的山林阻住了高处的视线,附近山中淌来的清泉更是滋润了附近大大小小的山洼平地。这个地方,不说养马,就是开垦出来洒上些种子,来年养上万余人马都丝毫不成问题。
骑兵营营长的刺激顿时让田畴心中阴霾为之扫清,既然明溯都已经点明这伙强人定然有着数以千计的战马,那便肯定不可能全部牵上山去。附近能隐藏的最佳地点就在这里,田畴屏息借着藤木的掩护,一路慢慢地摸了进去。
就在明溯等得心焦的时候,田畴终于赶了回来,满面欣喜地言道:“主公,我找到那战马隐藏的地方了。”
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明溯却是没有应他这句话,疑惑地望着那后面五花大绑着的一个身材瘦小的胡人,问道:“这是何人?”
“乌里行。”田畴兴奋地言道:“这小子下山来探听我军动向,正好撞到我手中了。”
“屋里行?”明溯一时没听懂这胡人的名字。
“是乌,乌鸦的乌。”田畴见明溯一脸的不解,便解释道:“这胡人是乌恒的贵族,所以就以族为姓。”
“原来如此。”明溯微微一颔首,便吩咐道:“既然是胡人,那就拉到道旁砍了吧,别耽搁了我们行程。”
闻言,那乌里行面色大变,紧忙拼命挣脱了旁边看守的军侯,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连连顿首不已,口中却是支支吾吾,只能发出一些哼声。
“怎么了,还不乐意去死?”一见了胡人,明溯心中就来气,当下轻轻一按刀鞘,屠龙宝马“锵”地一声便跳出来半尺。
见状,田畴忙凑了上前,轻声言道:“主公,这胡人愿意归降我们。”
“归降?”明溯回头望了一眼那乌里行,见其一副瘦削猥琐的模样,心中格外的厌恶,便不屑地言道:“就这身子板儿,肩不能挑,手不能扛的,招降过来又能做甚么。”
“他会驯马,而且……”田畴嘀嘀咕咕地说了一通,明溯这才明白了过来为甚么田畴会费了老大的劲儿将其弄了下来。
这乌里行本是这支乌恒部落的老首领,可却是胆怯畏战,这才被父亲的养子,也就是乌延,给继承了部落。然而,这乌延当了部落首领之后,却是丝毫不念老首领的面子,对这乌里行是百般刁难,就差没随意地寻个错儿半夜里砍了。
被乌延管制多了,乌里行心中激忿,可却是拿那个骁勇善战的乌延没有办法,只得忍气吞声,苟活于部落之中。这次,乌延将其打发了下来探听情报,心中可能也是暗藏了借刀杀人的心思,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这乌里行一被擒拿了下来,立马就跟田畴将山上的情况卖了个一干二净。
在乌里行的口中,田畴不仅知道了那山寨之中实力大损的情况,而且连这山洼之处都没有深入,便尽皆了解了战马牛羊等牲畜的具体数目,于是,便匆匆忙忙地赶了出来向明溯禀报。
“这么说,这个舌头还是有点用途的?”明溯歪头想了想,叹了口气道:“就先留下来好生看管住吧。”
“他愿意带我们攻入山寨。”田畴见明溯丝毫没有攻打山寨的想法,便紧忙又提醒了一声。
“现在?就我们这么点人?”就算是几千头羊,满山地乱跑,自己这点人一时也难以抓得下来,何况此时头顶上盘踞的正是那穷凶极恶的胡人。
“他说那首领乌延之前在平郭城外遇到了一支汉人商队,结果吃了大亏,心中一直畏惧,只要我们……”田畴是跟随明溯一路从桃花岛过来的,那一日三战自然是亲身经历过的,所以一听说遇到老对手了,正所谓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就是那伙胡人马贼?”明溯也觉得好笑,这山不转水转,水不转路转,才不到两个月,大家竟然就又会上面了。
“正是。”田畴兴奋地言道:“根据乌里行的供述,那乌延先前已经与刘虞进行了联系,准备暂时归降官府,等实力慢慢恢复之后再反了出去,不若我们……”
片刻之后,明溯满面怒气地言道:“这些胡人还真是反复无常的小人,就这么干了!”
第318章 围魏救赵
乌里行归降就一个要求,灭了乌延之后,这支部落的首领由他来担任。本来明溯是不肯答应的,因为之前田畴已经审问出来了,那山下死去的樵夫,正是乌里行带人做下的恶行。而且此时,那樵夫的孙女已经被乌里行给糟蹋过了。
按理说,田畴对此事应该最为愤慨,然后此时却完全颠倒了过来,就在明溯欲要下令杀了乌里行的时候,田畴却是以此人尚有利用价值为由劝说了一番。
望着面前这个似乎变得极为陌生的少年,明溯心中不由痛苦地呻吟一声:在古代士子的心中,只要一和军国战略挂上钩,那寻常百姓的节操便变得无足轻重了起来。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不说寻常女儿家,就是皇家的女子,天子的心爱的妃子,只要边塞番胡一闹事,便时常被送了出去和亲。这个时代,昭君就是一个明显的例子。其实不仅是昭君,就是那后世英明神武一世的康熙大帝,准格尔部要求其将最宠爱的妃子送去为王妃,当初为了避免两线作战,康熙亦是忍痛割爱,宁愿失了面子,也先满足了对方一番。
不管怎么说,能够以最小的损失拿下徐无山的胡人,这是明溯当前最要紧的事情,所以,那乌里行,只能让他多活上一段时日了。
乌延正在山上焦急地等待消息,突然手下几名暗桩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惶恐地禀道:“那些兵马往马场方向去了。”
闻言,乌延骤然站了起来,面上铁青一片,恨恨地言道:“我就知道这些人来者不善……集合人手,杀下山去。”
顿时山寨之中乱成了一片,闻说官府兵马杀到了山下,众人皆是慌了神。乌延这一部落本是方圆千里之内一个大型的部落,控弦精卒接近二千人,又占据了偌大一片徐无山区,周边的弱小部落无不纷纷与之交好,各部中间皆有数人作为联络,常驻山寨之中。
前些日子,随着乌延出去打草谷,一战覆灭七八百人的消息传了出去,顿时那些部落首领心中便泛起了心思。尤其是那些部落中有儿郎随同一并出征的,更是扬言称乌延是有意将他们部落的勇士带出去送死的,纷纷联合起来,使人上山索要补偿。
其实,乌延自己是欲哭无泪,若是说自己将那些人带出去送死的,这话也不假,毕竟那些人本是部落的客人,自己将之带了出去,便得承担起责任,可是,见过有哪个首领那么脑袋碰线,会为了借刀杀人,连自己手下将近一半的精锐也一起送了出去的。
目前,部落剩下能战之人不过千余,若是轻易与各部落闹僵了,铁定是自己吃亏,所以乌延这才起了攀附官府的心思。不曾想,这官府受降的官吏还没等到,剿灭的兵马倒先来了。没了战马的胡人还能算是真正的胡人么?何况山中众多精锐的家人都全在马场中居住着。任是乌延素来沉稳,这时候也实在坐不住了。
山间打战,战马并无用武之力,有了乌里行这个最大的内应,两盏茶的时间,田畴就带人摸了进去。山上,乌延的人马还没完全聚集起来,那六百人马已经牢牢地将山洼之中的马场控制在了手中。此时,马场之中留守的两三千老弱病残都还不清楚究竟发生了甚么事情。
其实,此时最纳闷的还是商璩,本来作为断后的队伍,他领着三百人一直远远地吊着明溯等人,先前,明溯突然派人传令,要求在强人眼皮子底下就地歇息。更让商璩纳闷的是,歇息就歇息吧,既然强人不肯出来招惹自己一行,那养足了精神就该先走出去再说,商璩压根没想到的是,这一歇息便是将近一个时辰。
中间的大部人马已经失去了踪迹,明溯却是传令庞德那百人队伍继续往前行进三里路再驻扎下来,至于那后面的三百人,还是继续保持在原地,牢牢地封锁住了出山的道路。两名传令士卒回来之后,明溯如此这般地吩咐了一番之后,便顾自欣赏起了道旁那正开得灿烂的山花。
乌延冲到半山腰的时候,正好迎上了被田畴放了回来的乌里行。已经领了官兵灭了自家马场,乌里行便是这时候再想反悔也是来不及了,只得一个道走到天黑,铁了心地跟着田畴去干了。
田畴给他两条路选,一条路是在官府的扶持之下,当这附近数百部落真正的王者,也就是乌恒大人,另外一条路就是向乌延报信,然后双方撕破面皮,真刀真枪地大干一场。
不得不说,田畴还真是一个对付胡人的行家。本来这两条路给乌里行去选,只要能放他一条生路,随便选上哪一条都是可以。可田畴却是当着二三千妇孺的面,逼着那乌里行亲自持刀将乌延的家人当场都砍下了脑袋,就是连那尚在襁褓之中的小儿子亦是没有放过。
你乌里行不是好色嘛。本来田畴还准备让乌里行当众与乌延的几名妻子当众发生点甚么关系的,可那乌里行实在是个孬种,在几千双眼睛的注视之下,竟然生生地吓得成了萎哥,无奈之下,田畴也只得将就一下,只让他杀了乌延全家。
为了能够延续种族,不知从甚么年代开始,草原上便流传了一个不成文的规矩,即便双方斗得死去活来,女子能不杀尽量就不杀,至于那身高低于车轴的娃儿更是不能杀害。杀了乌延那还没学会说话的小儿子之后,乌里行算是彻底地绑上了田畴这驾战车。
数千名族人亲眼目睹了全部过程,哪怕他此时再反水一回,只要乌延知道了先前他所做下的恶行,那么等待他的,也只能是死得更惨而已。为了活命,乌里行无奈地被派了回去,继续担任内应的角色。
这个没用的家伙竟然还没死,这是乌延见到脸肿鼻青的乌里行后心中第一反应。可是此时情况危急,也容不得他多想,只得匆匆地吩咐手下分了柄兵器给乌里行,让他随着自己一起杀下山去。
这一日发生的事情太多,尚未冲到山脚,乌延便远远地望见一群无人看护的战马。其实也不算无人看护,整整五六百匹战马中间孤零零地站了三个人,其中一人似乎正背对着自己沉浸在那对面的漫山姹紫嫣红之间,另外两人静静地侍立在旁边。
这些兵马也真够蠢的,竟然将自己的座驾留了下去,只余了三人看管,其余都杀进了自家马场。
围魏救赵,乌延心中突然冒出一个念头。毫无疑问,现在人家已经杀了进去,即便是自己现在跟在后面去救,恐怕也是来不及了,所以,现在最好的法子就是把里面的兵马再逼了出来。
这些战马就是最好的筹码,只要自己能够抢下这数百匹战马,在山道中间列上一个冲锋阵势,然后在这山道之中守株待兔,那么等待那些士卒的命运将是一场残酷的大屠杀。
战马是胡人最好的战利品,对于乌延来说,这些士卒压根就不是来围剿自己的,而是——傻乎乎地送战马进来的。
至于里面的那些家眷,乌延并不是十分担心,毕竟汉人最喜欢抓俘虏,尽管都是些老弱妇孺,可若是能活捉回去,那便是一份天大的功劳。若不是如此,那刘虞又怎么会如此痛快地答应自己归降的请求呢。
这一次,乌延却是彻底打错了主意。还没等众人乱哄哄地冲到山道上面,那两名看守之人却是突然翻身上马,大声吆喝了一下,便一前一后夹着那些无主的战马往前行了过去。
战马与平常的马儿不同,这些受过专门训练的马有一个最大的特征,那便是合群。战场之上,往往只要有一匹战马开始了冲锋,其余战马只要没有主人管束,一般都会跟在后面冲了上去,这是千百次马鞭教育出来的习惯。随着磨合,这种习惯已经深深地刻在了众马的骨髓深处,形成了一种惯性思维。何况,此时那最前面的一名士卒乘坐的便是明溯骑了一路的白马。
从汶县到徐无山,这些战马每日里都是追随着那白马的脚步前行。许多时日下来,这些颇通人性的牲畜心中已经明白了,那白马之上坐着的必然是自己主人的主人,若不是如此,为甚么自己主人每次行到那白马面前都会恭恭敬敬地行了礼呢。
此时白马已经一路疾驰而去,对于这些陡然失去了主人的管束,无所适从的战马而言,最好的选择自然是一路跟了上去。
明溯早已料到这种结果,毕竟骑兵一人二马,甚至特别奢华的能够配到一人四马换乘,队伍之中自然会带上一大批无人管束的马儿。这些暂时闲置的马儿是不可能有人去牵引的,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它们会自动跟着大部队行动。事实上,在以前的行动中,已经充分地证明了这一点。
偶尔有几匹马儿因为调教时日尚短,未能及时起步,那最后压阵的士卒却是狠狠地将鞭子抽了出去。瞬间,数百匹战马扬起了一地的灰尘,径自向前争前恐后的奔了出去。
第319章 反客为主
妖孽,绝对是妖孽!众人目瞪口呆地望着那些战马突然发动起来,一匹匹拐过弯处,消失在自己眼前,顿时一下子就乱了方寸。
方才蓄满了全身气力,准备下来夺了战马挽回占据,没想到,转瞬的时间,眼前的场面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犹如一拳击打在空气之中,乌延顿时眼前一黑,若不是旁边的护卫眼疾手快,恐怕他就成了历史上第一个滚落山崖丧命的悲催胡人领袖了。
不管怎么说,已经快要冲到山脚了,再往前数百步便是山道。乌延长长地吸了口气,强行抑制住心中想要吐血的感觉,几乎是紧咬住牙根,恶狠狠地低声喝道:“冲下去,抓住那个活口。”
莫名其妙的吃了这么大的一个暗亏,而且到现在都不知道对手是谁,不用说是乌延,便是那些此时尚不知晓自己已深陷绝境的胡人精锐亦是心有不甘。
也不知道是不是先前看风景太着迷了,那道单薄的人影竟然还怔怔地站在那里,任由山风一阵阵地掀起了素白的长袍翻飞,直到千余人各持兵器团团将其围了起来,一直都没有回过头来。
后面是簇拥的胡人,左右山道上面更是塞满了如林的兵器,前面则是一道深难探底的山涧。按理说,这个意外之客是应该插翅难飞了,可不知道为甚么,乌延心中突然升起了一种不安的感觉。
难不成那山涧下面也做了手脚,或者,这人压根就没准备逃跑,而是准备直接跳了下去自尽?
一眨眼,老母鸡变成大灰鸭的戏法已经活生生地在自己面前演过一遍了,若是再让这个剩余的唯一活口再飞了,那自己索性找块豆腐一头撞死算了。想到这里,乌延再不犹豫,口中野兽一般闷嚎一声,便率先冲了上去。
这一瞬,乌延永生难忘,虽然他已经不能确定自己到底能不能再见到明天的太阳了。
惊愕,除了惊愕,还是惊愕——因为,乌延已经彻底忘却了畏惧。一个人痛苦到了极点,他往往便不再会感觉到痛苦了,因为那时候他已经彻底麻木了。同样的道理,乌延心中畏惧到了极点,所以,此时,他也是完全感觉不到畏惧了。
乌延还在继续往前冲着,就像行尸走肉一般,可是,脑中却是不停地盘旋着一个念头:他怎么来了?怎么是他?为甚么又是他?
这个他自然就是乌延心中的那个魔头,一道永远的伤痕。似乎是感觉到了熟人重聚,就在乌延冲了出来的时候,明溯突然脚跟轻轻一旋,就那么飘逸地转了过来,然后口中幽幽地叹息了一声。
这一声叹息彻底地将乌延给震傻了过去。就是这张面孔,就是这个魔头,几乎是每一次叹气都会迅速地带走自己手下一条性命,当然了,这少年魔头也有不叹息的时候,可那时候满面认真地追杀着自己手下精锐的少年更是狰狞。
虽然那张面上此时白皙一片,丝毫没有一丝灰尘粘在上面,可是落入乌延眼中,却是通红的一片,那是一道活生生的血人,就像从地狱刚爬了上来的魔鬼,一道道收割着勇士的性命。
心中痛苦地呻吟一声,乌延张大了嘴巴,却是一个字也喊不出来。这一刻,他连逃跑都彻底地忘却了——那魔头又叹息了,说明有人快要死了。他在笑,他竟然在笑,可那嘴边微微扯出的一道涟漪,算是笑容么?就算是笑容,这该死的笑容,为甚么会出现在一个魔头的脸上?我不想死,我还有很多的抱负,我还要当乌恒的王,我要当汗鲁王!
自从辽东属国乌恒大人苏仆延领众千余落,自称峭王之后,乌延便一直在考虑自己想当个甚么称号的王,甚么必勤格(智慧之子)、大汗王之类的名称都想过了,却都是不甚满意,没想到就在这死亡的威胁之下,脑袋瓜子极为凌乱之时,他竟然还能够想出一个名垂千古的王号出来。
汗是大汗的汗,鲁是鲁莽的鲁。虽然乌延一直以勇健多谋自诩,可此时剩下的却只有无尽的悔恨。自己还是太鲁莽了,竟然连对手的面孔都没有看到,就这么莽撞地一头撞了上来。
明溯此时心中也是莫名其妙,这乌延也不是第一次打交道了,难道他不清楚自己的武力高低么?放着自己手下千余人不用,就这么一个人生生地冲上来送死。其实,现在都不需要自己动手,就看这个冲锋的姿势,可能只要自己轻轻地往旁边一闪,他便会直接冲入山涧之中了吧。
难不成我的王霸之气终于显威了?就这么轻轻地往山涧旁一站,就有人上赶着要去跳崖,姑且不论究竟发生了甚么状况,这要是放到了后世,绝对也是与那贞子一般高大上的人物。明溯心中甚是得意,却是没想通缘由,于是便困恼地伸手挠了一把发髻。
乌延的思绪正处于一片凌乱之中,眼看再往前十余步便要冲过了明溯,直接投入那崖下山涧之中,正在此时,他突然发现面前的魔头竟然动了一下手,虽然不清楚那魔头发髻后面藏了甚么东西,一种长期在草原上与野狼搏斗培养出来的警觉却是猛然涌上心头。
只有在真正危急了自己生命时,这种警觉才会突然冒上来。也正是这种警觉,硬生生地将乌延的思绪切得猛然一顿。
望着那突然刹住脚步,转头像只兔子般疯狂地奔了回去的乌延,明溯心中微微喟叹一声。这贞子还真不是容易当的,没看见那乌延似乎是发现了甚么极为可怕的事物,一张大嘴都快歪到耳垂下面去了么?
既然你不肯跳崖自尽,那我索性就帮你一下吧。一声轻微“锵锵”声响之后,雪亮的刀光如云一般往前涌了过去,才三五步后,那刀已经带动了风声宛若龙吟,就在其光芒耀亮了众人的眼神之时,乌延却是毫无王者风度地往地上一趴,连声呼道:“不要杀我……我是幽州刺史刘大人的属下。”
说实在话,这么多人围在自己身边,一个个各持兵器,虎视眈眈,若是一起围攻了上来,自己连个挪移闪腾的空间都没有,毫无疑问,即便是那东邪西毒南帝北丐中神通转世到这里,也只能无奈地被拥挤的人潮给冲了下去,一起坠落山崖而死。明溯可没自大到会认为自己能够像那小龙女一般,随意地施出个长袖飘飘,便会悠悠地落于山谷,避世十六年再回阳间。好不容易才打下了如此的根基,随随便便就与一些愚昧的胡人同归于尽,这简直就是穿越者中最大的悲剧。
小说就是小说,在绝对的人潮下面,就算是擎天柱过来也会被拆得个四零八落,所以,就在那乌延喊了出来的时候,明溯嘴角诡异地一笑,突然收住了刀势,手中光影一滞,就那么飘逸地停在了乌延的脑袋上面。
“你是刘虞的人?”虽然说手中持着长刀,可明溯那一脸风淡云轻的模样,看在旁边的众人眼中,更显得气势非凡。
“小人早就归降了刘大人。”脑袋上面寒意凛然,不由地乌延心中有丝毫的抗拒之心:“你们速速退下,不得对这位大人无礼!”后面那句话却是对旁边蠢蠢欲动的一众手下说的。其实,也不消他多此一举,此时自家部落首领正落入别人手中,便是那些人想冲上来,也是投鼠忌器,畏畏缩缩。
“可是……”明溯微微地皱了一下眉头,将长刀轻轻地拍了一下乌延的背部,示意他站起来之后,却还是将刀锋贴着那已经粒粒冒出鸡皮疙瘩的脖子上不停地摩挲着:“前些日子,刘虞曾传书给本侯,说是右北平的乌恒大人乌延准备归降他,其他也没说还有甚么人撒。”
“小人正是乌延。”突然感觉那刀锋似乎快要划进肉里了,乌延此时想哭的心思都有了,紧忙苦苦哀求道。
“你就是乌延?”明溯疑惑地低头望了一下,摇了摇头言道:“你不是……前些日子,本侯在平郭县外曾经遇到过一伙马贼,那贼人首领似乎相貌与你甚为相似……”
明溯一口一个本侯,那乌延再是愚钝,此时也应该明白过来了,原来自己一直以为的商队竟然是朝中的大官要员。这次自己真的是栽到了姥姥家了,先前打错了主意,本来以为遇上了肥羊,不曾想却是一头撞上了灌注了金银硬物的骨头茬子,碰得个头破血流,走投无路之下,这才想到去投奔刘虞。然而,刘虞自己尚未见到,却又被先前的仇家找了上门。
听这少年的口气,至少其地位毫不逊色与幽州刺史。这个时代,朝廷的封侯尚未泛滥成灾,能够取得侯位大多都是关内侯,地位崇尊,等凡地方官吏遇到了,无不肃然起敬。乌延长居右北平、渔阳一片,自然明白这个道理。
就是这个侯爷,自己竟然会想着去打一回主意。
第320章 缓缓图之
你就是一头猪!乌延心中将自己咒骂个千百遍,先前在那平郭县城外,此人与守卒发生了冲突,最终城中却是恭恭敬敬地送了钱银出来,当时自己就应该想到此人并非寻常商贾。这个道理现在终于想明白了,可是,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再是追悔莫及也没用了。现在,唯一的办法是如何才能平息此人心中的怒火,保住自己一条性命。
乌延不是没有想过将此人杀人灭口,可现在自己的脖颈就在他的刀锋之下,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若是自己有了别样的心思,恐怕还不等那帮手下冲了上来,自己脑袋就得与身体分家了。
这绝对是一个心狠手辣的主儿,想到自己那些枉死在平郭县城外的精锐手下,乌延心中便不由地打了个寒颤,紧忙将自己的小心思收了起来,努力抖动面上僵硬的肌肉,谄媚地言道:“侯爷,先前只是个误会……小小的误会。”
“误会?还小小的……”明溯嘴角咧出一片残酷的笑容,淡淡地言道:“那本侯若是不小心将那刘虞的手下宰了,回头也告诉他,这仅仅是个小小的误会——你看如何?”
这时候,那后面驻守的三百新兵见了自家主公深陷重围,亦是火急火燎地赶了上来,隔着人群,商璩也望不到里面究竟是甚么状况,便焦急地大声吼道:“吾乃汶县都尉商璩,里面的贼人给吾听好了,若是胆敢伤了圣上御封的仁义侯,吾定然禀明朝廷,到时候大军到处,片甲不留!”商璩这也是心中急了,索性连刘宏都搬了出去,只希望那些胡人能够行事收敛一些,刀下留人,不至于双方最终闹得太僵。
那商璩被荐举为官之前,乃是右北平的名人,周边的胡人部落也都对他比较熟识,此时一听外面的人是商璩,乌延心中便更是坐实了明溯的身份,当下便哭丧着脸喊道:“商大人,小人是乌恒部落的乌延啊,求求你让这位侯爷高抬贵手,饶了小人性命。”
这话一喊出来,外面的商璩顿时面上五味杂陈:里面究竟是甚么状况,怎么该被吃得死死的明溯一言不发,而这右北平赫赫有名的豪强胡人首领却是连声告饶。
不过,此时却不是想这个的时候。若是仁义候与自己同行的时候出了事情,帝都追究下来,恐怕自己即便不落个通贼的下场,也要被免去官职,发配边疆,没办法,虽然有些胆怯,商璩却还是鼓起勇气,佯作镇定地分开那些神色诡异的胡人,行了进去。
“这是?”虽然说少年时从未见过那乌恒大人乌延,可中间三丈之内,除了明溯之外,便只有一名身材魁梧,面色煞白的胡人汉子,不消说,这应该就是那先前喊着饶命的乌延了。
眼睁睁地望着千余人扑向了明溯,不曾想,一会儿的工夫,竟然场面发生了戏剧性的变化。商璩怔怔地望着面前不可思议的一幕,半响才呐呐地言道:“乌延大人,仁义候可是当今圣上最恩宠的侯爷,汝千万不要乱来。”
“商大人,”乌延哭丧着脸,抖颤着指了指脖颈上的长刀:“你看……我,我……我还敢乱来么?”
乌延与商璩虽然曾在一郡生存,可二人并不相识,然而,那乌恒部落之中却是另有其人曾与商璩有过接触。
正在场面尴尬之时,一名胡人护卫行了出来,恭敬地向商璩行了一礼道:“小人乌麻,不知大人可有印象?”
“乌麻?”商璩想了好生一会儿,方才想了起来:“汝是西市那个马贩的儿子乌麻……当年满地打滚的小屁娃,没想到长这么大了。”
“正是小人。”那乌麻微微腹诽了一下,快十年没见了,还小屁娃呢。不过此时却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乌麻稍许顿了一顿,恭言道:“其实,我家大人已经归降了刘大人,不想与侯爷之间竟然发生了一些误会。”
“刘大人……哪个刘大人?”也难怪商璩脑子短路,这幽州姓刘的大人实在太多了,就是那右北平先前的太守都也是姓刘。
“就是刘虞那老小子。”明溯微微一笑,帮那乌麻说了一声。毕竟上官的名字是讳称,胡人又大多口拙,估摸着等他形容出来黄花菜都凉了。
“对对对,就是刘虞。”可能是觉得有些曙光了,乌延也来不及思索,便大声地嚷了出来。
其实,也难怪他会直接喊出刘虞的名字,毕竟之前互不统属,自家在部落之中就是天王老子,反正又没外人听到,便是那当今圣上,乌延不开心的时候都会直呼其名。
“刘虞……嘿嘿,你也敢直呼其名?”明溯却是嘿嘿一笑:“等本侯遇到他时,定然会说道说道此事。”
《礼记?曲礼》有云:“男子二十冠而字”,“女子十五笄而字”,就是说不管男女,只有到了成年才取字,取字的目的是为了让人尊重他,供他人称呼。一般人尤其是同辈和属下只许称尊长的字而不能直呼其名,在这个时代,直呼上官的名讳可是要挨棍子的。明溯这么一提醒,便是商璩此时望向乌延的目光亦是十分反感。
“小人知错了!”自打出生以来,乌延从来就没有哪一次有今天这般觉得自己特别委屈,可没办法,虽然话说得越多错得久越多,可甚么事情都比不上自家性命重要撒。
“错了怎么办?”明溯回头望了商璩一眼。
“轻者,责打三十军棍;重者,责打五十军棍。”作为一县都尉,商璩自然对律法十分熟悉。
“那就执行吧。”明溯淡淡地言了一声,随手将长刀归入鞘内,乌延顿时心中松了口气。
既然归降了,那就得有二娘养的心理准备。反正是自己错了,乌延一咬牙,便吩咐那乌麻将长戟倒转过来,自己趴在地上,乖乖地自领了三十军棍。
等乌延捱完军棍,正待起来的时候,明溯却是一把抢过那乌麻手中的长戟,一脚蹬在乌延的屁股上,不悦地喝道:“你这护卫太过手软,三十军棍打得有一下没一下,态度甚为不端正……这样吧,本侯就委屈自己一把,亲自执行,重打三十。”
这玩笑就开大了,明溯的武艺情况乌延不是没见识过,若是真由他打三十棍,估摸着自己一条小命就该升天去见天狼王了。当下,乌延苦苦哀求了一番,最终还是商璩重新裁定,由其部下换上一人,重重责罚五十军棍。
既然商璩已经开了口,这乌延又是十分顺从,明溯也没必要把场面闹僵了,惹得自己麻烦,毕竟此时千余人还围在四周,真打起来估摸着自己定然会吃个大亏。于是,明溯眼珠子一转,看似随手地指了那乌里行出来执行。
乌延不清楚明溯的用意,可那先前做过一次俘虏,已经被逼上了贼船的乌里行心中清楚得很。这五十军棍狠狠地砸了下去,场中顿时鬼哭狼嚎一片,最终,等到行完刑,乌延已经连站都站不起来,只得靠着四个手下搭了个简易的架子将其抬了起来。
“这藐视上官已经处罚了,本侯就不再与你计较了。然而,在那平郭县城外,本侯属下百余名护卫却不能白白牺牲。”三言两语将二人恩怨与商璩叙述了一遍之后,明溯却是回身向那低声呻吟的乌延说出了自己的要求:“人已经死了,再说其他也没用了……就罚你披麻戴孝,为本侯那些护卫守灵三日吧。”
说实话,这个要求并不过分,这个时代,即便是胡人部落之间争斗,伤了人命,最终都得用钱物去赔偿,明溯却是丝毫不提钱物,只要那乌延为其护卫守灵,这已经是面子之争了。听到这里,乌延心中暗暗地舒了口气,心想就是侯爷又怎么样,还不是与其他汉人一般,就喜欢讲究个臭面子,于是,便恭谨地言道:“小人定然按照侯爷吩咐行事。”
“那就去安排吧。”明溯将手一挥,淡淡地言道:“商大人也陪本侯一起去做个见证。”说着,便像主人一般率先往那山上行去。
“可是……”乌延本来想让明溯先放了他那些部落家眷的,明溯却是头也不回的言道:“等你守完灵,本侯自然会放了那些人……若是有一丝做得本侯不满意的,哼哼,你懂的!”这就是拿那些家眷的性命来威胁了。
商璩也没想过明溯这次会如此的好说话,便紧忙追了上去,经过乌延旁边时,却是悄悄地言道:“既然日后会同朝为官,吾就提点汝一番:先前那纵横草原十余年的马贼一阵风害了侯爷属下性命,自己被取了首级不说,而且吾汶县上下,连同县令大人在内,数千人口都一并出城为那些护卫送了葬。”
这话一听,乌延顿时反应了过来,那少年可是个杀人不眨眼的主儿,而且,又是个侯爷,俗话说,宰相门前三品官,这侯爷死几个护卫,就连那当地的县令都不敢得罪,亲自出城送葬,自己再是委屈又算得了甚么。当下之计,也惟有先顺着他的心意,才能保住山洼之地的家眷安全,于是,便也不再横生枝节,直接安排了手下熟悉程序的人先去操办布置了起来。
第321章 以夷制夷
虽然说嘴上说得极狠,可最终明溯却只是带了庞德等一百士卒上了山,其余九百士卒则是由那田畴领了临时驻扎在山洼马场之中,负责看管好那些胡人家眷。这也是田畴使人与明溯禀告的结果。不管是出于震慑威胁,还是为了后来知道的那乌里行被迫做出的恶行,明溯都不能在解决乌延之前,让他知道自己的家眷已经一个不剩了。
这个时代最大的缺点就是通讯不通畅,若是明溯知道田畴为了逼迫那乌里行就范,竟然已经自作主张地给乌延先来了个斩草除根,恐怕先前即便是冒点生命危险,也要先将乌延给当场斩于刀下了。
事已至今,自己已经错失了杀人的最好时机,那惟有按照自己的部署来慢慢行事了,反正三日的时间都在山寨之中,只要留心,机会有的是。
也正是因为通讯不通畅的缘故,强自忍着疼痛,不停地安排手下布置灵堂的乌延压根就不知道自己的亲人已经先前一步,全部去见他最崇敬的天狼王了。虽然明溯只带了百名护卫上山,出于谨慎小心的心理,乌延还是安排了那乌里行带了将近八百精锐将那些护卫的住所给团团围困了起来。
至于明溯,乌延压根就没想过去与之拼命,若是自己做得不能令其满意,那便只有逃命了。后山小径之中,乌麻已经领了十余人牢牢地看守住了山寨之中唯一的两匹马儿。
这是两匹驽马,平时主要是驮了物资上下山岭的,若是在平常,想必乌延连看这两匹马儿的兴趣都不会有,可此时人穷志短,只得视若珍宝般地先预备了起来。
当夜,许多人都没有能够入眠。
黑夜里,明溯两只眼睛炽炽地望着屋顶,心中思绪万千。日间,那传信的士卒除了马场的情势之外,还带来了田畴亲手书就的一份密信。
按照田畴与那随行的慕容姐妹了解的结果,这边塞诸郡,想要一下子剿灭掉那些已经迁入了数百年的胡人后代,恐怕也只能算是痴心妄想了。除了像乌延这样相对具有独立性的个别部落之外,其他许多胡人部落都已经与汉人女子通婚,其后代也就是那些杂胡,遍布诸郡。
对于这些胡人,田畴提出了一个建议,那就是“以夷制夷”。胡人就像草原上的杂草,年年被牲口践踏啃食,却总是断不了根,即便是中原大军远征,最终结果也正如那诗句中所言: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既然如此,田畴认为,何不借着这次的机遇,抢在那刘虞前面先收编了这一部落,然后自己隐藏在后面,慢慢地征伐整编其他附近的部落,挑选出其中能征壮卒,少部分留下来继续与同族相争,大部分则派往中原,作为仆从军,在战争中不断地消耗他们的男子,最终达到削弱的目的。
看完田畴的整个计划,明溯不由地拍案称绝。这田畴的计策绝对够狠,虽然因为时间仓促,中间还有诸多不完善的地方,可整个计划却是一招釜底抽薪,若是果真能够推展开来,不出数十年,这边塞胡人定然会以老弱妇孺之辈为主,到那时候,就真是想怎么捏就怎么捏,还不带敢随意翻泡的。
战争无愧是民族大融合的催化剂——乌延,就从你开始吧!明溯心中暗暗地下了决议,便再次思索了一番那田畴推荐的人选。
对胡人极为熟悉的田畴在密信的最后提议,由于胡人此时尚还以奴隶体制为主,所以他认为这些扶持出来的傀儡除了听话之外,还必须要有贵族的血脉。
这一点,明溯心中不是很认同。毕竟,田畴本身就出生于这个时代,自己并不能认清当时体制的不足之处,明溯心中的想法则是直接跃过封建社会,将自由、平等的思想灌输到胡人的脑中。越是落后的地方,接受新生事物就越快,因为他们没有顾虑,没有根深蒂固的阶层去抵制新的体制推行。如此一来,自己说不准能够迅速在边塞推开自己的观念,促进一个富强、民主、文明的东方大国迅速崛起。
这个想法前景很是诱人,可真要实施起来,却仍是困难重重,毕竟此时不同民族之间隔阂较深,若是这些胡人真的强大了起来,那么中原的老百姓就要陷入水深火热之中了。思虑了半夜之后,明溯最终还是决定,前面依照田畴的计划推行,若真的能顺利实施下去,那便挑选强壮的胡人直接迁往那东南沿海的宝岛,反正那里幅员辽阔,土著稀少,又与大陆之间隔了一道深深的海峡,只要自己控制住了海船这一先进的事物,那些移民去了也只能望海兴叹,乖乖地顺着自己的意愿发展。
至于中原争霸,囿于传统观念的束缚,明溯还是决定以流民中间征召的士卒为主,反正那海外的国度很多,只要自己解决了远航问题,那还不是可以随意地送了出去。
就在明溯算计着乌延之时,那乌延却也是毫无睡意。白日里,有了明溯的监督,乌里行棍棍打得结实,到现在乌延的腰臀还是一阵阵剧痛袭上脑海。
当然了,任凭乌延想破了脑袋,他就想不到明溯背后还有一个对本地极为熟悉的田畴在支着招儿。所以,对于乌里行的狠手,他只能归结为自己平时对这家伙太狠了,这次正好借势寻自己报复来了。这个人也不能留了,乌延心中暗暗地下了决断,等送走明溯这个瘟神之后,一定要尽快寻个由头,将此人给除了,以绝后患。
辗转反侧了半夜,乌延还是有些不太放心那明溯带了上山的百名护卫,便暗暗地使人召来了乌麻,出去探访了一番。乌麻的禀报却是十分正常,除了留有两什护卫轮流值夜之外,那些护卫早早就进了屋子,中间更是连互相串门的情况都没有发生过。
看来自己这次算是逃过了一劫,乌延心中暗暗舒了口气,放松地趴在床上想着自己的心思,却是吩咐那乌麻无比小心戒备,千万不能让明溯发现山上还藏有马儿。
乌里行白日里借势好生出了一口气,直到现在心中还在暗爽。这朝中的大官就是威势十足,别看那乌延平时对自己吆声喝气,颐使气指的,可真落到人家手中,却像个软柿子一般,说打多少军棍,便乖乖地捱了下来。
无数次在梦中,乌里行都幻想着自己如何将乌延踏在脚下,可真的有了这一天,他却是百感交集。不得不说,直到现在,乌里行还是有些担惊受怕,倒不是为了自己杀了乌延全家,也不是为了自己能够暴打了乌延一顿,而是,白日里那侯爷的态度也过于暧昧了一些。若是真的像白日所言,那乌延只要守灵三日,便能得到原谅,那自己岂不是失去了永远地踩在他头上的机会。
绝对不能原谅他,若是侯爷原谅了他,自己又该怎么办?就在患得患失之间,乌里行心中亦是暗暗作了决定,哪怕是冒险下山,再去找一下那出生右北平的先生,也定要劝了侯爷将乌延给拿了下来。
这么多年来,虽然部落之中一直是由乌延掌权,可作为前任首领的亲生儿子,乌里行还是有着自己一部分拥戴者的。也正是这个缘故,那乌延才能按捺住性子,一直没有加害自己。
值夜的时候,乌里行特地将自己的亲信派了出去带队,最靠近那些护卫住所的地方,甚至已经全部换上了自己的人手,可让他非常失望的是,一直等到天边第一抹曙光初现,明溯竟然连一丝异常的动作都没有。
其实,那百名士卒,中间亦是有许多军侯没有入眠,其中就包括庞德这个贴身护卫。自家主公护短的习惯,只要是和他亲近的人都十分清楚,可到了这徐无山,不知为甚么,直到进入住所,明溯没有作出任何特别的安排。
这就奇了怪了,虽然只有百人,可庞德相信,只要明溯发上一句话,众人冲了过去,宰掉那个胆敢坏了自家弟兄性命的狗屁胡人首领绝对不成问题,然后,只要再杀了下山,与田畴那九百士卒并在一起,即便不能取胜,至少自保是完全没有问题的。脑筋一根弦的庞德压根就没想到,自家这个师兄这次可是准备玩上一手大的。
对于明溯的能力,田畴是毫不担忧。得知自己那封密信已经送到明溯手中,田畴不顾山间寒湿,通宵带着士卒不停地巡视着山洼马场,尽管那些胡人已经全部被绑在了一起,可田畴却是还是一丝不苟地坚持着自己看守的职责。最多三天,想到这里,田畴的嘴角不由地露出一丝笑意。
说起来也好笑,其实此时心中最为忐忑不安的却是商璩这个局外人。明溯冒险上山,最担忧其安危的恰恰正是商璩。当时,他也想上前劝说一番,可在汶县之中,明溯固执的表现已经深深地刻入了当地诸人的心中。
这是一个胆大妄为的家伙,只要他想做,就肯定会去做,而且,似乎也没有甚么能够难住他的。商璩心中自我安慰道,能够得到天子圣眷的,也应该算是个有福之人吧,希望这次福气能够继续笼罩了侯爷,让他安然度过这山上的三日,要不然,自己全家就得跟在后面遭罪了。
第322章 假道灭虢
这哭灵的日子实在不是人过的,任何一个人想要跪在那边连续哭上半个时辰,绝对是一件要命的事情。明溯的要求极为简单,那些不会讲中原话的就不要来哭了,免得自己属下在地下有灵的话,心中会觉得憋屈。
更憋屈的是乌延,饶是明溯十分开明,允许他们一个一个地进来哭灵,但还是累得够呛。原因很简单:整个山寨中千余汉子,若是让他们去舞刀弄枪,套马宰牛,估摸着谁都不会皱一下眉头,可现在却是其他甚么都不要做,只需要进去哭上半个时辰,当然了,词不能重复,人不能干嚎。
这绝对是一件精细的技术活儿。
第三天,明溯正端坐在堂前,乌延扮作的孝子正待上前扶起一位哭的可谓是惊天地泣鬼神的“客人”,明溯却是骤然顿喝一声:“且慢!”
见明溯上前,那汉子却是紧忙以袖遮面,东躲西闪,明溯左看看右看看,纳闷地言道:“你似乎已经进来第二次了吧?”
闻言,那汉子咧开大嘴,尴尬地笑了一下,赶紧奔了出去。
那已经干嚎了嗓子都沙了的乌延见明溯发现了漏洞,张口想解释一下,明溯却是拍了拍他肩头,一把差点将他给拍坐地上去了,十分体谅地言道:“本侯也知道你为难,毕竟中原话讲得的溜的手下不多……”
乌延顿时激动得泪花都出来,忙不迭点点头,明溯却是继续言道:“人数就不一定要凑了,关键是要连贯。这样吧,每个人进来多哭一会,再坚持几个时辰就好了。”
“可是,小人这边能来的都已经进来过了。”乌延也实在为难,早知道如此,死活多让他们哭一会,哪知道吊丧还有不能重复的规矩撒。
“无妨,下面就由你亲自哭吧。本候作为主家,这回礼的事情总要做上一回的。”明溯抬脚就往门外走去,却是将横眉怒眼的庞德给留了下来监工。
三个时辰之后,乌延几乎将那萨满的套词全部给用完了,正在绞尽脑汁编着新词时,一名军侯行了进来,恭敬地对着庞德行了一礼,言道:“主公请你去后面用晚饭。”
见庞德起身欲走,乌延紧忙也爬了起来。庞德却是回身瞪了他一眼,闷喝道:“时辰未到,继续哭吧。”说完,便顾自先出去了,只留下那接班的军侯金刀大马地往堂上一坐,手撑膝盖,继续当起了监工。
“请问一下这位大人,小人还要哭到甚么时候?”大半个时辰之后,依然不见明溯的身影,乌延实在按捺不住腹中咕咕的叫声,小声地问那军侯。
那军侯却不似庞德那么恶声恶气,见乌延发问,便认真地言道:“按照我们家乡的习俗,这守灵守到甚么时辰,那就应该哭到甚么时辰。”
“那守灵应该守到甚么时辰呢?”已经第三天了,就是个铁人连续不眠不休,也该倒下了,乌延现在只盼得明溯将他当个屁,赶紧地放了。
“子时正。”那军侯回了一句,便吩咐道:“你赶紧哭,免得一会我家主公进来不开心。”
子时正就是半夜十二点,听了这话,乌延眼前突然一黑,正待晕了过去,却发现那军侯眼神逐渐地凌厉了起来,便紧忙收束精神,正了正身子,继续哭天抢地了起来。
这半是饿半是累半是脑神经衰弱,好不容易熬了三天,若是就这么罢休了,那说不准就是前功尽弃,虽然说乌延并不是很鸟朝廷,可如今他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只得一边自我安慰着“做胡奸也是要付出点代价的”,一边悄悄将那先前念过的词再拿出来用了一遍。
明溯此时却没有闲空去管乌延的小心思。反正哭甚么词都无所谓,只要还在那灵堂之中哭就行了。
虽然乌延的手下熬了三天,都已经十分疲惫,乍一看上去,似乎只要往地上一坐就能立马睡了过去,可毕竟这里是乌延的老巢,由不得明溯不小心谨慎一些。
“主公,”几名出去解手的军侯回来禀报道:“住所东边的胡人都在打盹,西边通往灵堂的似乎精神十分抖擞,然而带队的却是那俘虏乌里行……另外,山后有一小批胡人,约莫一二十个,正看护着两匹马。”
明溯点了点头,要说自己来到山上,这乌延不作好两手准备是不可能的。通过这两天属下不经意间的轮番探察,明溯发现这山寨所处的徐无山主峰地势险峻,前山只有一条狭窄的道路通了上来,确实是易守难攻之地,至于那后山,更是一条羊肠小道,一路直上直下,若是居高临下向山下冲击尚可,但想要反过来往上攻击,却是不大可能的了。
“换几个人,再出去探探,确认中间何处能够扼住下山的道路,又能够抵挡住高处箭矢的攻击。”
“不用探寻了。此地下去百余米有一巨石,山道在石后转弯,只要扼守住那里,便扼住了整座前山出口。”庞德却是心细,在那灵堂外面值守时,已经趁机将地势打量了个清清楚楚。
“后山呢?”明溯现在最担心的是那后山的道路距离灵堂最近,只要稍有风吹草动,恐怕乌延就脚底摸油,溜之大吉了。
若是清剿这个胡人部落,倒不担心乌延逃跑,可若是想完整地收于麾下,那就得彻底杜绝原先首领的影响力了。
“这个比较麻烦,不过……”庞德嘿嘿一笑道:“我看那灵堂后面零散巨石颇多,不若我暗暗埋伏在那里,万一乌延走脱,哼哼!”
“嗯,你去吧。”明溯闭眼想了一会,也没其他更好的办法,只得暂且就这么先定了下来:“出去的时候与那乌里行说一下,本候的人马要借个道,让他滚远点。”
这个时候,乌延正哭得晕晕乎乎,摇摇欲坠,突然,面前那监工的军侯眼前一亮,站了起来。
“很好,本侯很满意!日后遇到那刘虞老小子,必然会为你美言几句。”明溯领着商璩大踏步行了进来,往那灵位旁边一坐,将手抬了抬,示意那乌延起来:“中原人最讲究礼尚往来,既然你如此上路子,本侯便赐你盏茶工夫,先用点晚饭。”
“主公,这不合规矩……还没到子时呢。”那军侯见明白让乌延起来,便紧忙提醒了一句。
“本侯晓得,可这乌延大人已经是我们大汉的人了,将近一天水米未进,难道本侯体谅一些也不成么?”明溯不悦地挥了挥手道:“你们先下山,通知那马场放人。”
“可是,主公身边总要留人……”
“嗯……你是担心这乌延大人想加害朝中大员呢?还是担心商大人会对本候不利?”明溯重重一拍案板,立了起来,抬脚上去便将那军侯踹翻了出去,恨恨地言道:“想本侯英明神武,最恨的就是别人小瞧。”
“侯爷神功盖世,千秋万载,史书流芳……”乌延早就从这三天明溯的言行举止中分析了出来,这是一个相当自负的人,最听不得别人说他不好,所以紧忙跟在后面吹捧了几声。
“得了,得了……你赶紧让下面的人去找点吃食,吃完了早点哭完,本侯还要赶到右北平去呢。”明溯不耐烦地言了一声,口中不住地将那山上的恶劣住宿条件给数落了一番。
这时候,商璩才意识到明溯是想趁夜走,便上前劝道:“侯爷,这夜里到处漆黑一片,山路又多……”
“本侯宁愿走山路,也不想再住在这山上一宿了,你看看……这么多的蚊虫,还有这跳蚤……喏,都快赶得上苍蝇大小了。”明溯随意地从身上抓了个甚么东西出来,厌恶地将手指一拧。
“侯爷金枝玉叶,就再将就一晚吧……”
商璩还待再劝,那旁边早已喜出望外的乌延却是紧忙上前言道:“商大人,小人这山寨破落,虽然心中极其希望侯爷能多住几日,却是不敢扫了侯爷的兴致。这样吧,等守灵结束,小人定然亲自……亲自派人护送二位大人出山。”
乌延本来想说自己亲自去的,可一想好不容易才能将个瘟神送走,若是路上一不小心再触恼了他,岂不是得不偿失,于是话到了口边,还是改为了派人护送。
“得了,瞧你这个萎靡的样子,高一脚低一脚的,若是你亲自送,本侯还不放心呢。”大好的机会眼看到了面前,却又失去了,明溯心中暗暗惋惜了一下,却是不耐地言道:“你派几人领他们先下山,将那马场交接一下吧,免得一会儿再耽搁本侯的工夫。”
“是是是!”乌延满心欢喜,连声应了下来,也顾不得腹中饥饿难耐,火急火燎地吩咐旁边守卫的手下去安排了。
午夜时分,乌延正在地上继续哭丧着个脸,堂内的守卫亦是一个个打着哈欠,明溯却是淡淡地言了一声:“乌延大人,时辰差不多了,还请节哀!”说完,便起身上前欲要挽起乌延。
那乌延却是十分警觉,见明溯走近,紧忙自己站了起来,客气地言道:“不劳侯爷大架,小人自己起来。”
“这是中原的规矩,必须要主家搀扶的。”明溯却是毫不停步,双手一起挽了上去。
第323章 扣顶帽子
其实,早就在明溯上山之后,乌延就悄悄安排了忠心的手下在灵堂中守卫,为的就怕明溯出尔反尔,突然出手将他拿了下来。此时,随着明溯与那乌延越来越近,旁边的守卫虽然困乏至极,却还是一个个强自打起了精神,各自悄悄地握住了兵器。
既在意料之中,又出乎乌延所料,就在那心中忐忑,精神高度紧张之时,明溯却只是双手轻轻地挽了上来,将乌延往上一搀,其他并无甚么动作。
这时候,其实乌延早就暗暗摆好了架势,二人刚一接触,乌延便迅速地立了起来,身上暗自运足了力道。
“哈哈,没想到乌延大人饿了一天,竟然还能这么精神!”明溯回身对着商璩惋惜地言道:“若不是刘虞那老小子抢了先,本侯倒真想延揽一番了。”
明溯开口闭口都是直呼刘虞,商璩身为幽州的地方官吏,也不敢随意接口,只是在旁边尴尬地陪笑着。
“侯爷见笑了,小人地位卑下,不配做侯爷的属下。”乌延口中客套着,双手却是继续悬在那边。
“不说这些扫兴的事了,”明溯虚虚一扯乌延,便当先往外行去,头也不回,口中却是低声言道:“若是你在刘虞手下过得不痛快,那就到洛阳来寻本侯吧……圣上那边本侯还是能说得上些许闲话的。”明溯这话就有点背着商璩收买乌延的意思了。
对于乌延来说,此时朝中能攀上的关系越大越好,明溯突然提起了刘宏,不由得他心中不顿时澎湃了起来。当下,便紧忙跟了上去,亦是悄悄地言道:“侯爷一路车马劳顿,小人有些孝敬……”
“本侯为圣上做事,鞠躬尽瘁,不谋私利的……当然了,若是些本地的土特产,那本侯也不客气了。”明溯抬眼望了一下外面黑压压的一片虎视眈眈望着自己,便轻轻摇了摇头。
“土……土特产,都是土特产!侯爷放心,小人绝对不会让侯爷为难的。”
“那就多谢乌延大人了。”
“应该的,日后侯爷若有所驱,小人定当衔马相报。”
“那你就投入本侯门下吧。”
“这……”
“算了,既然乌延大人看不起本侯,那还请留步吧。”
听了这话,乌延顿时愣了一下,紧忙又追了上去,小声地解释道:“侯爷,小人不是这个意思,只是长居幽州,若是得罪了那刘大人,岂不是……”
“有本侯为你撑腰,刘虞那老小子敢放个屁?”明溯却是不屑地言道。
“侯爷,你不怕刘大人,可是小人在他治下撒。”乌延此时也不知道自己该说甚么了,不知不觉之间,就彻底凑到了明溯耳边。见自家首领一直紧追着那朝廷的大员说话,本来按照吩咐应该一直跟随着的一众胡人护卫却是有些愕然,脚下便迟缓了几分。
这时候,诸人已经拐过了灵堂,往前又行了几步,明溯却是脚下一顿,淡淡地笑道:“乌延大人还请留步,那个……土特产,派人送了下山便是。”
“侯爷慢走。”看这样子,明溯是彻底不会跟自己再计较了,乌延心中不由地暗暗舒了口气,便回身大声吩咐道:“且将我房中那一箱子金……土特产抬了过来。”几名忠心的守卫应声便往后面奔了过去。
“一箱子啊……乌延大人真是客气了,本侯惶恐啊。”明溯微微地抬手揖了一下。
“不惶恐,不惶恐。”乌延紧忙回了一礼。
“既然乌延大人如此知趣,那本侯总得投桃报李一番吧。”见商璩紧跟在自己身旁,明溯便将头倾了过去,声音越说越轻:“不知汗鲁王这个封号,乌延大人可满意?”
闻言,乌延顿时神情一阵恍惚。能够被大汉封王,这是所有胡人部落首领都趋之若鹜的事情,可是这个消息却来得太突然了,他不是不相信明溯的能力,而是——他怎么会猜到这个封号的?汗鲁王,自己也就是三天前临时起意才想起来的,这三天一直忙于守灵,都没和任何人说过,遇上鬼了,这回真的是遇上鬼了。
就在乌延神情恍惚,不知该如何回答时,明溯突然高声呼了一声:“汗鲁王你可满意?”
“满意,满意……”乌延思绪纷乱,不由自主地答了出来。
就在那第二声满意说了出来之时,场中形势陡然发生了变化,电光火石之间,那乌延只觉得腹中一阵绞痛,便发现明溯已经和身扑入了自己怀中。
“你……”乌延抬头只说了一个字,明溯已经连续将手中的短刃捅进去三五次,顿时二人身上皆已被激涌出来的鲜血染得通红。
“乌延,你竟敢私自称王!”明溯手持短刃,回身指着那些仓皇之间扑了上来的守卫喝道:“放下兵器者,既往不咎;胆敢从贼者,一律处死。”
这时候,商璩也反应过来了,呐呐地言道:“侯爷,这称王的事情可不能乱说。”
也不怪商璩会如此反应,既然乌延已经归降了刘虞,那么他就算是幽州的人了,而且此人身份特殊,在右北平胡人之中具有较高的威望,若是不明不白就这么随意地加以杀害,恐怕便引发边塞民族对抗,滋生诸多流血事端。
“哼!”明溯鼻间重重一哼,伸手一指那地上不断痉挛的乌延言道:“方才商大人没听到我们的对话么?”
“听是听到了,可是那是……乌延他没亲口说出来撒。”商璩本来是想说那汗鲁王是你明溯说出来的,想了想,还是没敢当面顶撞。
“你们可有知情者愿意出来作证?”明溯却是不再理他,挥手一戳周边团团围住自己的胡人问道。
众胡人面面相觑,却是没哪个上前一步。明溯找了一圈,正待继续喊话,突然耳边却是听到了一声暴喝。
“做你姥姥的证!”却是一名忠心乌延的守卫见这边发生了骚乱,冲了回来,正好发现自家首领已经倒在了血泊之中,而那个凶手竟然还敢如此嚣张,便持了兵器,猛然挤开人群,从后面冲了上来。
明溯听了声音,却不想亲自动手,毕竟此时大家的神经都崩得紧紧的,若是就这么厮杀了起来,恐怕最后会激起公愤,被那些胡人群起而攻之,虽然说明溯并不畏惧这些人,可毕竟存了收编的心思——看看,面前这些胡人,一个个养得腰圆胳膊粗的,若是运到宝岛,那可绝对是最能干的苦力了。都快是自己的手下了,此时再大杀一气,那自己折腾了三天的布局就全部白费了。
说实在的,现在明溯对一个人最恼火。先前明溯敢在胡人中间找证人,就是吃准了乌里行这个胡奸会出来首告,不曾想,这真是个胆怯的家伙,都已经领着田畴等人杀入了马场,竟然还不敢当面出来指证一下。
那风声已经快到身后了,明溯失望地微微叹了口气,突然将身子往旁边一闪,口中厉声呼道:“乌里行!”
其实,明溯倒真是错怪了乌里行,让那家伙去烧杀劫掠还可以,此时明溯突然要找人出来指证自家首领,他也总得有个犹豫的时间不是。当然了,最好明溯先将一切搞定,然后直接扶了他上位,那就更好了,正在乌里行心中苦苦挣扎上去还是不上去之时,场中明溯却是突然厉喝了一声。
闻声,乌里行不由地往前踏了一步,来不及思索之下,便将手中的长戟猛然掷了出去。那一门心思欲要上来拼命的守卫猝不及防之下,顿时被长戟穿背而过,直透出胸前,生生地钉在了地上。
“很好!”明溯点了点头,淡淡地问道:“乌延欲要称王的事情,你可知情?”
事已至此,也由不得那乌里行犹豫了,见明溯发问,便上前恭谨地言道:“侯爷,乌延想要称王,小的并不知道……可是,小的却早就知道了他想要谋反的心思……”
听完了乌延想借刘虞的庇护休养生息,等到羽翼丰满之后再反了出去的事情之后,场中许多胡人皆是垂下了头,旁边商璩面上亦是阴晴不定,半响才长长地叹息一声,惆怅地言道:“作为见证,此事吾定会向刘大人专程禀报。这乌延的确死有余辜,剩下来的事情就由侯爷做主了。”
这件事情之中,明溯最担心的还是商璩,毕竟自己这个侯爷是个逍遥侯,若是随意地干涉地方军政事情,传入刘宏耳中,对自己日后的发展肯定会有不好的影响。现在有了商璩做证,刘虞为了面子,自己是绝对不会把险些引狼入室的丑事宣扬出去的。
当下,明溯也不接过商璩的话头,淡淡地言道:“幽州的事情,本侯不适宜干涉,至于这胡人部落,还是……”
话未说完,明溯突然觉得脚下一轻,竟然就这么离了地,受惊之下,才挥拳往下砸了一半,整个人便如同腾云驾雾一般径自往外飞了出去。
“侯爷!”这一下变化发生得异常迅捷,便是那一直站在旁边的商璩,都没能注意到明溯脚下的乌延已经苏醒了过来。此时,商璩见明溯往那山崖旁边飞去,紧忙跟在后面冲了上去。
第324章 狼王之争
乌延眼中直欲喷火,打了一辈子的鹰,临了却被老鹰给啄去了眼珠子。之前,明溯的确有很多机会能够杀了自己,可他却一直没有动手。在乌延心中,却是丝毫没有大意,毕竟那明溯作为一个侯爷,地位崇尊,不可能随意地与自己一个胡人同归于尽,可他手下不是还有那么多护卫么?
乌延一直防备的就是庞德等人。不得不说,先前明溯将那些护卫派遣了下山,只留下自己与商璩二人,乌延心中明显有些懈怠。
比狠斗勇,那也要看是甚么对象的。乌延没觉得自己会重要得让朝廷派出两名官吏,其中一名还是侯爷,来刺杀自己。尽管如此,他还是一直保持着警惕,就在那灵堂之中,明溯准备上来搀扶时,乌延摆出的姿势看似十分恭谨,其实那正是草原儿郎所擅长的摔跤之术。
单纯比武艺,或者是力道,乌延不敢说能超过明溯,可若是二人双手交加,那比的便是摔跤的技巧了。未满十岁的时候,乌延就曾经将一匹饿急了的大狼硬生生地从自己肩背上面摔了出去,当时那狼的涎液已经一滴滴地落在了自己的脖颈后面。
汉人的长刀乌延很是熟悉,明溯若是想拔出长刀来对付自己,那必然会有个回手上拉的过程,对于一心只想活命的乌延来说,这个过程足以自己反应过来,逃之夭夭了。
事实上,从灵堂之中一直到这山道之间,明溯都没有出手。而且,不仅如此,他竟然连多次让自己留步。乌延已经想不起来自己是甚么时候开始鬼迷心窍地凑了上去了。
其实,就算是凑了上去的时候,乌延也从来没有放松了自己紧绷的神经——就是那个汗鲁王,到现在,乌延都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毕竟只是自己临时起意的想法,可这明溯却恰恰就提了起来。那一瞬间,乌延心中实在是太乱了。心思被人觑破,可这正好又是自己梦寐以求的东西,不由得自己不稍许分开神去想上一想。
就在那个时候,明溯突然动手了。乌延一直想不通,就算明溯要杀了自己,在那灵堂之中,骤然出手,即便没有十成的把握,七八成成功的几率还是有的,可明溯就是那么口气淡淡的,丝毫没有一丝想动手的意思。
在恶劣的环境中生存了这么久,饿上一整天,是常有的事情,乌延虽然腹中饥肠滚滚,可身体的反应却没有失去,直觉告诉他,明溯应该不会就这么算了。所以,他装作一副有气无力的模样,就是想试探一下,确认心中的想法。只要那个时候明溯敢动,旁边似乎正打着盹儿的守卫定会迅猛地扑了上来,用身体为自己做个盾牌。
不得不说,在部落之中,乌延以一个义子的身份能够脱颖而出,一举掌控了整个乌恒部落,离不开他那智慧的头脑,便是当初义父将首领位置传给自己的时候,亦是欣慰地言道:“你是我部落千年难得的智勇双全之人,所以,我才选中了你。”
老首领不传给自己亲生的儿子乌里行的缘故,乌延心中极为清楚,自己部落被从草原之上赶入辽河、渔阳,再迁到这右北平,就是因为缺少一个睿智的领头羊。现在,乌延出现了,部落崛起的希望就完全寄托在了自己的肩上。
草原上的胡人从来就没有放弃过任何一丝崛起的希望,老首领含辛茹苦之时亦是没有放弃,乌延更没有理由放弃。所以,面对能够封王的诱惑时,他终于动心了。不管怎么说,能够一个较高的发展平台,这都是各个部落首领梦寐以求的事情。那辽东属国乌丸大人苏仆延,不过自称了一下峭王,立马千余部落前去投靠,若是自己果真被朝廷封了王,那日后的辉煌定然是指日可待。
乌延没有相通的事情,在那乌里行站了出来之时,他突然福至心灵地彻底将事情的前后连贯了起来。明溯不是不想杀了自己,只不过他心中还有更大的野心,他要的其实不仅是自己的性命,而且,这整个部落数千人,亦是早已进入了他的算计之中。
乌里行是甚么人,乌延心中极为清楚。若不是念在老首领对自己恩重如山的情义上,乌延早就将他处死了。这个窝囊废一旦掌握了部落的命运,毫无疑问,真正的权力便会彻底的落入明溯的掌控之中。
更有甚者,明溯可能还会暗地里支持自己部落的发展,重新震慑、收服那些周边的族人……想到这里,乌延已经不敢再往下想了。作为一个胡人之中百年难现的奇才,这个天下他都曾经幻想过,何况是明溯玩得如此明晰的把戏。
杀了自己,再扶持一个傀儡,然后慢慢地蚕食胡人部落,这应该就是明溯的真实想法——不行,我一定要将这个消息传了出去,我一定要逃出去……后山还有乌麻,还有那两匹马儿,以那山道的陡直,只要自己到了那里,盏茶工夫就能到达山脚,而且,只要自己还在一日,乌里行就一日难以服众。想到这里,乌延满眼怨恨地望着那正在一步一步地将自己的部落拉入算计之中的明溯,强烈的求生**让他暂时忘却了腹部的疼痛。
现在人群内圈围拢的大多是乌里行的人的,自己只有一次机会,错过了这次,不用说明溯,就是那已经背叛了自己,背叛了所有族人的乌里行都不会再给自己翻身的机会。
也不知道是不是过于得意忘形了,还是天狼王在暗暗护佑自己,就在乌延彻底清醒过来的时候,明溯恰好度到了他的面前。就是这个时候!乌延狠狠地咬了一下嘴唇,双手突然伸出去,疾如闪电一般揽住了明溯的小腿,身体猛然在地上一蹦,便跃了起来。草原上常用的摔跤技巧有踢、绊、缠、挑、勾三十余种,一共三百多个动作,不过此时乌延只需要两种,一绊一挑之间,明溯那单薄的身体便被甩过了肩背,径自往人群外面撂了出去。
至于乌延,此时却是突然大吼一声,趁着乌里行等人怔在当场的时候,猛然撞开了人群,使出全身的气力,往外奔了出去。其实,除了那些死忠于乌里行的人之外,外圈围着的大多是持中立态度的胡人。
草原上的规矩便是,有人在竞争首领位置时,其余族人都是在一旁观战,两不相帮。这是狼群优胜劣汰的选择,也是这些天狼王的子孙所遵循的规则。所以,乌延的逃脱显得极为轻松,那些旁观的胡人皆是一个个自动让出了空当。
乌麻早就知道了场中所发生的一切,不过那时候自己所忠于的首领生死不知,乌麻便静静地等待着命运的安排。对于他们这些护卫而言,若是能够得到心首领的接纳,那自然是好的,若是新首领不再信任他们,那也只得被放逐出去,重新寻找一个能够收容自己的部落了。
若是明溯与那些族人争斗,乌麻肯定早就冲了上去,不管最终结局如何,至少是为了族人而战,可是现在,场中明显已经变成了族人的内斗,老首领的嫡亲儿子乌里行的出现,让这些胡人无所适从,不论是祖辈传下来的规则,还是在山洼之中的眷属,都让乌麻等人丝毫提不起争斗的**。
不过,乌麻的这份担忧很快就被打消了——因为,他所护卫的首领,乌延还没有死。见乌延冲出人群,扑了过来,乌麻等人顿时喜出望外。这个时代,胡人部落中首领的护卫就相当于其私人财产,对于这些身上已经深深地打上了烙印的护卫而言,只要主人一天不死,那必然会以生命相护,不然的话,即便是侥幸能够活了下来,亦会遭到族人终身的唾弃。
如果乌里行是个勇敢的竞争者,这个时候他自然会冲了上去,将乌延给截了下来,可惜,他不是。将乌延奋力托上马背,匆匆绑上一根布带之后,乌麻便快速地翻身上了另外一匹马,随之,二人犹如那高山落石一般径直冲了下去。至于其余的护卫,心中已经清楚自己被主人抛弃了,当下,便面如死色留在那里,尽着最后一份心意。
庞德已经在灵堂后面潜伏得双膝发麻,先前场中的形势一片大好,所以他也就渐渐地放松了警惕。不曾想,明明已经倒在地上奄奄一息的乌延竟然如同回光返照一般,转瞬便翻了盘,逃到了藏马之地。
就是因为自己有那么一阵子的腿脚不适,才让乌延能够逃了下去。庞德心中顿时一阵恼怒,狂吼一声便从草丛中蹿了出来,镔铁大刀连番劈下,片刻工夫,那些早就丧失了斗志的护卫便全部横尸当场。
或许今日的这一幕永远都会深深地铭刻在这些胡人心中,就在场中乱成一片之时,那乌延逃脱的方向,突然蹿出一个威猛的汉子,如同天神下凡一般,砍瓜切菜一般就将十余名护卫劈翻在地,然后……接下来的一幕更是让人终身难忘。
第325章 民族融合
随着庞德狂怒的吼声,一块块磨盘大小的石块便迅速地飞了出去,山崖之间震天的撞击声不断响起,随之,一连串嚎叫伴随着马儿的哀鸣传上了山巅。那汉子却犹自不肯罢休,扔到最后,最终竟然连那一片片的尸体都没有放过。声音渐渐停歇,千余胡人面若土色,不安地望着那天神一般的汉子沉重地走了过来。
庞德很气愤,气愤不是别人,恰恰正是他自己。都是自己太迂了,明明那乌延已经被师兄,不……主公拿了下来,自己却还傻乎乎地蹲在草丛之中。若是自己先赶了出去,那么主公也不会突然被乌延给甩了出去。
庞德潜伏的地点距离明溯所在的位置太远,那一刹那,其实除了膝盖酸麻,一边是主公,一边是敌人,他心中的犹豫也是占了主导地位。当然了,如果那时他冲过来救明溯,也是鞭长莫及,不过庞德还是感觉到一丝懊悔。
风慢慢地停歇了下来,一阵清脆的裂声在庞德心中传了开来。自幼上山之后,他便再无了亲情,所以,那时候师妹成了他唯一的精神寄托,直至后来爱上了她。其实,庞德心中也分不清楚,自己对于师妹那种,究竟是亲情,还是爱情。但是,最终他还是因为这段过去而被师门无情地赶了下山。
在这个世间颠簸了数百个日夜之后,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庞德都会不知觉地回忆起山上的日子,师父严厉的责骂,师妹温婉的体贴,师兄弟们带着小性子的比斗,所有的一切,都让他有了一种家的感觉。
的确,那就是他的家,生活了足足十余年的家。然而,那个家终于无情地抛弃了他,每次进入一个城池,庞德就想快速地离开那里,那些人家都有的亲情,对映到自己心中,惟有无尽的酸痛,所以他一直在漂泊——直到,遇到了明溯。
这个年龄比自己还小的师兄,倒不是因为他是钜子的家人,而是,就在自己准备将那柄心爱的大刀抵当出去时,他竟然邀请了自己去共进晚饭。
那顿饭,庞德吃得很饱,从来没有哪一次,会吃得这么饱。先前在山上之时,师父总是说,少吃点,少吃点,再这么吃下去又要长肥膘耽搁身手了。可是,在汶县之中,明溯却是一再劝说他多吃点,其实,那时候庞德早就饱了,食物咽到喉咙口之后,明溯却还在劝他吃饭。这是一种与以往的经历所不同的感受,不知道为甚么,庞德竟然从明溯这个比自己小了好多岁的少年身上感受到了一种宠溺般的亲情。
似乎就是在许多年前,尚还是个娃儿的师妹偷偷地将食物送到自己房中,就是这么静静地望着自己狼吞虎咽。尽管师妹从来没有劝过自己多吃,可是每次那充满了期盼的目光总会令自己不由自主地将所有的食物席卷而空。
也就是在那一刻,庞德决定认下这个主公,虽然那时候还不知道他竟然与自己同门。自己已经用吃相表明了态度,可那个少年竟然还傻傻地一再劝说自己投奔到他手下。想到这里,一股暖流从庞德心中升了上来,面上便不由的露出了一丝笑容。
鲜血染红了面庞,大刀上面草屑混杂着血水,一个天神就这么冷冽地行了过来,然而,此时,他竟然笑了。这一瞬间,所有的胡人脑中都突然短路了。
这是个甚么状况?突然,有几个胡人想到了乌延当初狼狈地带着数十骑从平郭县一路溃逃回来的景象,当时双目无神的乌延上山之后,口中一直在喃喃自语一句话:“他笑了,他竟然笑了……那个杀神,天哪,他笑了!”
这些胡人不知道将恐怖的神态投影到乌延心中的正是那白衣飘飘的少年,没有经历过那屠戮数百人的景象的他们实在无法将那个稍显单薄的少年与杀人魔头挂上钩,可是,现在却是有一个人让他们更是恐怖。
“淅淅沥沥……”望见庞德如同天神般走了过来,而且,竟然露出了传说中那个一笑杀人的狰狞笑容,颤颤巍巍的众人之中,突然传出了一阵异常的响声,随之,一股强烈的尿臭味道飘散了开来。
乌里行强自抑制着猛烈对撞着的两排牙齿,整个上半身,自肩部以上突然都颤抖地颤抖了几下,直至肌肉痉挛之后,这才能说出话来:“乌延,他……他死……了么?”
“他——必须死了!”犹如地狱中传来的声音,庞德嘴唇并没有动上多少,却是生生地喉咙中逼出来一句恶狠狠的话。
乌里行心中猜想得到了确认,才稍许感觉轻松了一些,一股更加凌冽的寒意却是突然笼罩了上来。
“若是我师兄有了甚么意外,你们——都必须死!”庞德的这一句话让所有的人如坠寒窖。心中强烈的畏惧感让他们想拔脚就逃,可是,那两只脚却似乎生了根一般,就是拔不起来。
就在庞德无限地回忆着这段短暂的温存和眷念之时,明溯却是优哉游哉一边往上面行来,一边细细给商璩灌输着为甚么胡人那么执迷地想要当王的道理。
“首先,要看从胡人的生存条件来分析。这些胡人长期处于苦寒之地,对于富饶温暖的中原十分向往……对的,即便就是一个温暖,也足以成为他们入侵的理由。
“如果胡人想要的只是温暖的自然环境的话,那么只要给他们一块足以生存的地方就足够了。可是,大多数胡人接触到了中原之后,他们的野心便开始膨胀。富饶的物产,安逸的生活,美丽的女人,无限的权利,这些都会造成心态的变化,于是,他们不再满足于现状,开始谋求地位。
“想要享福,必然要自己掌握着一定的权力才可以。当然了,我们可以直接将他们安排到县令、郡守,甚至是州牧的位置上,可是,你觉得当了王就可以为所欲为了么?当然不可以,毕竟当今圣上是代表了统治阶级的利益。既然如此,那么胡人肯定会再去追求最大化的权力,保证自己继续成为如同部落之中一般的最大的那个。
“很明显,当两种不可调和的权力**碰撞到一起时,这注定了胡人部落和朝廷必然会产生冲突。没有哪个朝代的皇帝会容许臣子骑在自己头上拉屎,那么未来胡人的命运只会有两条路:一是篡朝,二是融入中原民族之间,谋求正统的地位,最终逐渐成为统治阶级的一部分。”
商璩满脸典型的惊魂未定,倒不是为了明溯先前险些滑落,这还得感谢那棵恰好生在悬崖边的歪脖子老树,这都不是关键,关键的问题是,明溯提到了篡朝这个大逆不道的词语。当然了,明溯评价的是胡人,所以,这不代表他的观念——肯定不代表,毕竟他就是朝廷的侯爷,怎么会与胡人有着同样的想法呢。商璩心中暗暗地判断道。这个时候,他的思维已经彻底紊乱,至于明溯重复了几遍的那甚么阶级,他更是一无所知。
难不成这就是洛阳兴起的新观念?商璩无法确实这是明溯自己的想法,还是代表了朝中要员的普遍理念,不过求知**还是还是迫使他急切地想要知道那个阶级是甚么意思,究竟自己是不是属于明溯所圈定的这个范围。这是一个关键的问题,嗯,必须要弄清楚!于是,商璩努力平息了一下自己激动的心情,鼓起勇气,弱弱地问道:“侯爷,请问甚么是统治阶级?”
“问得好!这个问题很深奥,”明溯随口夸奖了一声商璩,娓娓言道:“统治阶级是一个很模糊的概念,不过它有两个最本质的特征:其一,统治阶级的思想在当时的世代占据了统治地位;其二,统治阶级为了维护自己所掌握和支配的生产方式和社会形势,必然会运用国家政权这个武器……你懂了么?”
商璩郁闷地摇了摇头,想了想,还是觉得自己表现得太弱智了,便又点了点头,试探地言道:“侯爷的意思就是百姓必须要听我们的话,这就是统治?”
我勒了个去!明溯顿时惊愕了许久,直到快要撞上前面那棵树,方才警醒了过来,欣慰地言道:“商大人有如此觉悟,若是不到本侯手下来发展,真是……本侯最大的损失。”
可能是觉得自己的思想能够跟上帝都的主流思想了,商璩激动得满面通红,兴奋地问道:“那这些胡人也可以成为被统治的对象么?”
“为甚么不能?”明溯反问了一句,壮志满怀地言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些胡人仅仅是思想上尚未归化,若是能够正确的引导,那必然会加快地融合的速度,如此一来,千百年以后,还会再有汉胡之分么?”
“应该没有了。”商璩认同地点了点头,小脸愈发地殷红。
“那就对了!”明溯拍了拍商璩的肩膀,认真地言道:“有些人天生就是犯贱,你不****老娘,他就不知道你是他爹……所以,我们一定不能把这些胡人当人看,只有这样,他们才会羡慕我们的文化,千方百计地主动想融入我们,最终成为我们大汉重新崛起的基石。”
第326章 假死还魂
不出意外,乌里行如愿接任了这一支乌恒部落的首领。乌延已经被砸得体无完肤的尸体亦是在后山小径半腰的位置被搜了出来。然而,现场除了乌延的尸体,以及两匹早已死得不能再死的驽马之外,便再也寻不到其他踪迹——早在巨石滚落的时候,乌麻就已经发觉不对,紧忙跳马一旁,滚落逃生去了。
若是乌延地下有灵,绝对会对乌麻恨之入骨,若不是那乌麻将其捆牢在马背上,说不定还能避开轰然砸了下来的巨石,逃得一条性命。
只要能确认乌延已经死去,乌里行心中便舒了口气。至于乌麻,逃就逃了呗。
当晚,整座山寨热火朝天的时候,一行人马打着火把悄悄地离开了徐无山,星夜兼程往那右北平方向而去。
“侯爷,既然那反贼乌延已经授首,为甚么吾等不能再住一晚,明天早晨再走呢?”商璩坐在明溯旁边,不解地问道。
出来的时候,田畴顺便将那马场中的一驾马车给拐了出来。也不知道这车是乌延从甚么人手中劫了下来,里面的装饰极具中原风格,镂空的窗棂,描金的灯笼,包银的扶手,厚厚铺上的地毯,无一不深深地透着一种极度的奢华。
这驾马车二马齐驱,里面甚为宽敞,除了明悟、商璩、田畴三人,甚至连那侍候的慕容姐妹都有着一片足以仰卧休息的地方。
明溯闭着眼睛,一边惬意地享受着慕容秀的小手在自己肩头轻轻的揉捏,一边心不在焉地言道:“商大人可知胡人习俗?”
商璩顿时大为疑惑:“这与胡人习俗有何关系?”
明溯笑着摇了摇头,却是随手指了一下田畴。见主公吩咐,田畴便开口解释道:“虽然胡人早已迁入辽西一片数百年,然其部落组成情况却没有得到改变。对于乌麻那些护卫而言,乌延就是他们须要誓死捍卫的对象,如今乌延死了,对于这些乌延遗留下来的私有财产而言,最好的结果自然追随主人而去。”
这个情况,长期居住边塞的商璩自然十分清楚。那些胡人族中地位并不相等,乌延作为部落的首领,拥有着大量的奴隶,为他养马放羊。对于这些奴隶,奴隶主拥有无上的权力,可以生杀予夺,随意买卖和杀害。毫无疑问,在这种体制之下,世代相袭的奴隶往往都是最忠诚的护卫,因为他们无法对主人的命令产生违抗的想法,不管是反抗,还是潜逃,对于一个奴隶而言,最终的结局都是一个死字。
作为为部落首领养马的奴隶后代的乌麻当然也是个奴隶,被乌里行当场刺死在现场的那个护卫也是奴隶。奴隶制的最大特征就是殉葬,如果首领战死了,这些护卫逃走了的话,除了他们被抓到以后要被处死外,他们的家人也全部都会被处死。所以,他们最好的结果便是为自己的主人徇死。
先前在山上,事情发生得过于突然,乌里行又早有预谋,第一时间控制住了内圈,等冷静下来,这些护卫发现他们的结局除了死意外,其他无路可走之时,当然会铤而走险,选择为主人复仇。
作为部落新任的首领,乌里行可以不考虑这个结果,因为这些奴隶无论主人是否死亡,都改变不了整个部落中主仆的关系。然而,明溯却是一个外人,只要有一个人心中泛起了心思,那么明溯的处境就岌岌可危了,毕竟那里还是胡人的地盘。
见商璩默默点头,田畴便提示了一声:“不知商兄可曾发现一个情况……宴席之中,那乌里行安排在我们身边的服侍的大多还是原先乌延的护卫。”
这一言顿时惊醒了梦中人,商璩面色剧变,青一阵白一阵的,半响,方才恨恨地言了一句:“非吾族类,其心必异!”
也难怪他有如此反应,先前在山上三天,周边监视的胡人大多都混了个面熟,此时回想起来,顿时觉得背上汗漉漉的。若不是明溯等人警觉,当时随便哪个护卫突然发难,自己等人仓促之间,恐怕也来不及反应了。
田畴回头与明溯相视一笑。这一次最大的变数就是多了个外人,若要避开商璩的视线行事,恐怕甚么都做不成了,但是,在中间玩点小花样还是无妨的。其实,那些护卫先前就是监视自己的人不错,可却全部都是忠于乌里行的那一批,不过商璩不明白其中究竟而已。
不知不觉,众人已经行出去足足四五十里,眼看已经望不见徐无山主峰了,突然车厢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马嘶,随即,蹄声便纷纷地散乱了起来。
马车突然停了下来,惯性一下子将车中五人狠狠地往前摔了出去,正待明溯欲要出去之时,外面掌车的庞德已经低声闷喝道:“主公小心!”
“发生甚么事情了?”明溯纳闷地揉了揉额头。
“不清楚,已经有人去前面探看了。”庞德只是忠心地护卫在车厢外面,至于那探路传讯的事情,自然不需要他亲自去做。
周边一片寂静,不一会儿,一名军侯匆匆赶了回来,大声禀报道:“主公,前面路上都是伐倒的杂木,堆积在一起,拦住了去路。”
“传令过去,搬开树木……”明溯才吩咐了一半,突然面色一变,随手一把就将正好奇地探头望着外面的慕容秀给按了下去,大喝道:“有埋伏!”
话音未落,道旁茂密的林木深处便传来了一阵急剧的弓弦响声。随着风声呼啸,一片黑压压的羽箭瞬然飞了过来,其中一支铁箭更是迅若闪电一般钉在了车厢上面。庞德来不及多想,长鞭一抽,那两匹马儿顿时长嘶了一声,八蹄纷飞,发疯似的往前冲了出去。
也幸好庞德反应及时,在那箭矢落下来之前赶紧逃离了那一片区域,不过后面还愣在原地的诸人就没那么幸运了。一路颠簸之中,车厢中几人只听到后面哀嚎声不断,不一会儿,声音已经变得稀稀拉拉的了。
按照明溯行军的习惯,前面足足有着百人开路,当马车踉踉跄跄冲过这一段时,已经依稀能够看到前面的百人队已经在奋力搬开着那些杂树。显然,那些偷袭的人主要目标还是马车,这边一时半会还比较安全。
见马车冲了过来,一名军侯紧忙过来禀报道:“主公,这些树木上面都有新斫的痕迹……”
“赶紧搬!”明溯一个箭步,就从车厢里火急火燎地冲了出来,怒气冲冲地言道:“你们先走,我回去看看。”话才说完,田畴却是紧紧地拽住了他的衣襟,苦苦劝道:“主公不可轻涉险地。”
“子泰休要拦我,后面还有数百弟兄呢。”明溯目呲欲裂,厉声喝道。
连续被明溯在地上拖行了足足十余步,田畴就是死活不肯放手,口中犹自高喊道:“主公冷静!”
“弟兄们身处险地……老子还冷静个屁!”明溯见实在无法挣脱田畴,便将长刀拔了出来,抵住田畴的下颌道:“再耽搁,老子便宰了你……”
庞德与商璩二人此时亦是反应了过来,见场中情况危急,便也扑了上来各自抱住了明溯一条胳膊,田畴这才喘着粗气,狼狈不堪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却是后退几步,拜倒在地泣言道:“主公实在要去,就让畴以身相待吧。”说完,连连顿首三次,便起身牵过一匹战马,一路疾驰而去。
“子泰……”明溯顿时泪盈满眶,咣当一脚踹在庞德身上,声泪俱下地喊道。
庞德却是熬住疼痛,死活不肯松手,哀声央求道:“哪怕属下全部死光,只要有主公在,定然能为属下报仇……可是,主公你千万不能去啊。”
明溯泪眼婆娑地回望着来时的方向,暗自心道:这几个属下,一个比一个演艺高超,再这样培养下去,恐怕连个奥斯卡最佳男主角的边我都碰不上了。
“侯爷,夜色昏暗,情况不明,还是暂避锋芒吧。”商璩却是不知道明溯心中在想甚么,此时听着远处依稀传来的兵器碰撞声越来越近,亦是紧张地劝言道。
这半夜,田畴注定会是那个最忙的人。当领队的十余名军侯带着百余杂胡后代从山洼之中悄悄摸了出来之时,整个惊天计划便真正的展开了,那时,山寨之中正在樽筹交错,欢声笑语。
当然了,那些精心挑选出来的杂胡后代还真的要感激他们的爹妈,若不是相貌生得清秀,已经与传统的胡人区别甚大,乌里行也不会将这么一个光荣而伟大的任务交给他们。
田畴赶回去时,那些手中只剩下弓箭的胡人早已被断后的士卒给清剿得一个不剩。恐怕那些胡人临死之前都没有能够想通,为甚么新任首领会派他们出去射上几浪去掉箭头的箭矢。
当百余个手持光秃秃箭杆的胡人遇上**百名全副武装的士卒,其结果可想而知。
狠狠地在一具早已换上自己的衣物的胡人面上连续斫了十余刀后,田畴这才放心地带着三百名属下潜入了黑幕之中。余下的六百人在一名军侯的指挥之下,将那百余具死伤各异的尸身搬上了马背,默默地往着出山方向追了下去。
第327章 真遇袭了
明溯很气愤,绝对的气愤!也不知道怎么的,自己这帮属下甚么都学得很快,就是一个完美主义却一直学得不伦不类。
你看看这具尸体,很明显比田畴还要瘦削一些,为甚么就挑了他呢,幸好此时商璩正沉浸在丧友的悲恸之中,暂时还没有发现那具血肉模糊的尸体根本就不是田畴他爹亲生的。
还有其他那些“抢”回来的尸身,一个个伤痕累累,可回来的这六百人竟然除了满身的血污之外,竟然都没个人吊着个胳膊,实在不行,哪怕派几个机灵一点的士卒,一瘸一拐学着走走路也是好的嘛。
或许是身上标配的这套衣物实在太新了,这些征召不久的士卒不舍得下手,可你们那些军侯一个个干甚么去了?现在最大的特征就是场中活人死人泾渭分明,躺在地上的穿的都是破破烂烂,让人不忍目睹,可那些“侥幸”活了下来的,除了满面的疲惫之外,其余就找不出甚么特殊的地方。
太正常了,正常得连衣物都没有一丝的破损,正常得同侪身上插着的箭枝与自己背上的做工完全一模一样,正常得竟然“杀”回来的士卒连数字都很整齐——根据那个领队的军侯禀报,死去三百人,只抢回了百余具尸体,其余六百人无一损伤。
恶狠狠地瞪了一下那个似乎凯旋而归的军侯,明溯低声嘟哝了一声:“你脸上抹那么好看做甚么?”
那个站在那里极其拉风的军侯压根就不知道镜头已经穿帮了,竟然还得意地去向庞德显摆了一下:“主公刚才表扬我脸上好看呢。”
“白痴!”庞德无语地望着他脸上一边三道,抹得整整齐齐的血痕,轻轻地从牙缝里迸出了两个字,想了想,还是顺手在他脸上揉了一把,弄成个大花脸方才罢休。
那个喜欢作印第安打扮的军侯最终还是佯佯地被实在忍无可忍的明溯打发出去开路了,至于这边,稍许留几个装得像点的充充场面也就可以了。
尽管心中十分的不乐意,但是明溯最终还是决定将这些“忠心的属下”掩埋入土。倒不是心存不忍,而是实在太假了,若不趁商璩此时其智昏昏,等他冷静下来反应过来,那就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了。
正在此时,那名军侯仓促地又跑了回来,大声喊道:“主公,有胡人追了过来。”
“来得正好!”虽然不清楚田畴到底在玩甚么把戏,可现在场面比较尴尬,若是再添加点胡人尸体,那自然就不用再掩饰多少了,明溯狠狠地一拳砸在了地上,冷言道:“令明,你领五百人上去,记住,不能再有丝毫损伤。”
“喏!”庞德闻言顿时面露兴奋之色,昨晚山道之中那一出戏,因为要将商璩裹挟出山,所以他只得留了下来,可算是生生地把他给憋坏了。还是田畴够意思,知道我也想杀上几个胡人解解乏,这就送了人过来了。
庞德不惊反喜,精神抖擞地领人迎了上去。就是昨晚“杀”出来的士卒此时亦是激动万分,昨晚那些胡人实在太少了点,好多人才拔出了长刀,就发现面前已经没有站着的胡人了。作为新兵,第一次见到血总是很兴奋的,何况是这种一边倒的屠杀。
不就是杀猪么。猪还懂得逃跑,这些胡人就像傻瓜一样,怔怔地站在那里,刀都砍进了肉时,还不知道究竟发生了甚么事情。一帮嗷嗷乱叫的士卒就这么开开心心地冲了上去。
半个时辰之后,庞德垂头丧气地回来了,明溯奇怪地望了一眼终于学会该如何演戏的士卒,纳闷地问道:“胡人来了多少人?战果如何?”
“属下无能,那些胡人只得七八百人,已经退走了。”闻言,庞德狠狠地砸了一下自己的大腿,懊丧地言道:“士卒伤亡七十余人,其中十六人因伤势过重,已经当场身亡,其余人医护兵正在包扎处理。”
明溯却是毫不在意,淡淡地言道:“我知道了,你继续小心戒备吧。”
“主公,那些亡卒的尸身如何安置?”庞德应了一声,脚下却是不动,又问了一句。
“啊……与这些……”庞德顿时着急了,语无伦次地言道:“埋在一起?”
“不埋一起,难道还运回去?”明溯纳闷地反问了一句。都是胡人的尸体,难不成还千里迢迢运回汶县?
庞德欲言又止,想了想,还是扯了明溯,径自往旁边走了十余步,这才黯然言道:“这些亡卒可都是我们的弟兄。”
“那边躺着的不也都是么?”明溯更为奇怪。这庞德突然变得神经兮兮的,说了半天了,连自己都没整明白他到底想表达甚么。
“不是!”庞德侧头望了一眼,见商璩并未关注这边的谈话,便低声言道:“这次真的遇上了胡人……不是田畴派来的。”
“啊,不是……”明溯顿时傻了眼了:“那些弟兄?”
“是真的死了。”庞德顿时面色一黯,低沉地言道。
这时候,明溯真的是欲哭无泪了。先前还以为田畴想借自己的手,剪除点异己力量,不曾想这次一大意,却是白白地将自己属下的性命送了出去,于是,便匆忙地往那庞德回来的方向行去,一边走一边闷喝道:“到底发生了甚么事情,赶紧讲给我听!”
见到那整整齐齐排在一起的十六具尸体的时候,明溯心中终于确认了这不是庞德在与自己开玩笑。
先前,庞德兴冲冲地带了士卒准备去屠杀一通之时,迎面正好撞上了这一群胡人。很明显的是,这些胡人与那乌延的部众衣着打扮并不相同。可庞德却是不在乎撒,他是来杀人的,哪里还会去管人家到底穿的甚么衣物。
所以,毫无提防的庞德领着人就这么生生地杀进了对方的队伍中间。
双方初一接触,便各自有了死伤,庞德这才意识到了不妙,紧忙传令士卒收缩,牢牢结成军阵,与胡人对峙了起来。那些胡人显然也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仓惶之下,丢了数十具尸体就匆匆地逃走了。
自知犯了错的庞德见胡人退走之后,也不敢再追击,便部署了士卒将四周警戒了起来,自己则匆匆忙忙赶了回去向明溯禀报。
“这是甚么东西?”明溯粗粗扫了一眼狼藉不堪的现场,突然发现了一具鹿样的动物尸体。
庞德挠了挠腮帮,正想说不知道时,那商璩已是尾随了过来,颤声言道:“这是马鹿……吾等捅下大娄子了!”
“马鹿是甚么东西?”庞德纳闷地问道,明溯却是随手一把将他好奇的脑袋打了回去,不解地问道:“本侯虽未见过马鹿,却也知道这仅仅是一种动物而已。不知商大人所言大娄子是甚么意思?”
“有关东胡古族,侯爷可知?”
“知道,东胡因居于胡以东而得名,曾经号称控弦之士二十万,多次劫掠中原边塞,后面才有了长城的修建。”这是孟姜女哭长城的背景资料,明溯当然熟悉得很。
“冒顿单于刚即位时,东胡恃强向匈奴索要宝马、美女,冒顿单于采用麻痹敌人的做法,对东胡的要求一一满足。冒顿单于趁东胡王轻敌之际,向东胡发动进攻,大破东胡,从此东胡分为了乌恒和鲜卑两族。”商璩与田畴一样,久居边塞,便胡人的历史也是甚为清楚:“先前侯爷在徐无山中遭遇的那乌延便是乌恒部落的一支,至于那鲜卑,当初就是东胡退守鲜卑山的族人。”
“可这与本侯有甚么关系?”明溯还是没搞懂自己究竟捅了甚么娄子。
“这马鹿就是鲜卑的图腾。”商璩恐惧地望着地上那具动物尸体,喉咙蠕动了一下,咽下了一口唾沫之后,继续言道:“当今乌恒孱弱,鲜卑强横,虽然先前统一各部的檀石槐已经死了,鲜卑内乱,可占据了代郡、山谷等地的轲比能还是势力非常强大的。”
“轲比能……那是鲜卑相互交战的三大势力首领之一吧?”先前在西山之时,慕容清就细细地将乌恒、鲜卑两支的情况细细与明溯讲述过一遍,所以明溯对于这些势力也不陌生。
“那是以前的事情了,前些日子那轲比能已经一统东部和中部鲜卑,现在麾下控弦数万骑,势力极为强盛,也逐渐向右北平一片延伸了过来。”
听了这话,明溯反而放心了,那轲比能势力再大,因为要占据那么多地方,也不可能将数万骑部下一起派了过来,何况庞德等人与他们也不过就是个小小的冲突而已,千人以下,明溯自认为还是无须担忧的。何况,兵来将蛋,水来土掩,鲜卑真闹起来了,自然有那当地的守卒出来顶缸,自己大不了一走了之。
见明溯一副毫不在乎的模样,商璩焦急万分地言道:“马鹿是鲜卑族大萨满的坐骑,既然这马鹿死在这里,那么……”说到这里,商璩已经不敢再去往下去想激怒了鲜卑人的严重后果了。
第328章 杀人灭口
“等等……”明溯怎么听,都没整明白商璩究竟在怕甚么:“本侯有两个问题没弄清楚……胡人的图腾不是狼么?”也难怪明溯会产生这个问题,穿越前那本《狼图腾》可是畅销一时,翻译成为30多个语种,覆盖110多个国家和地区。明溯清楚地记得,那本书中可是提到狄戎各族皆是以狼为图腾,姑且不论国人性格里究竟狼的成分有多少,有狼的风景到底会带给你怎样的震撼与冲击?单就这一份悠久的历史,就足以令人肃然起敬。
狄戎是甚么民族?蛮夷戎狄,那是古代对四方少数民族的统称。东方曰夷,南方曰蛮,西方曰戎,北方曰狄。春秋时居民中有华夏和戎、狄、蛮、夷的区分。各诸侯国经济文化上较先进而自称华夏,他们把较为落后的小国或部称之为戎、狄、蛮、夷。姑且不谈这么泛泛的称呼,就是北方的狄和西方的戎,这可是目前横行草原大漠的胡人的鼻祖。
可是,现在商璩突然说那鲜卑的图腾是马鹿,这不是典型的背祖忘宗么。
“狼为图腾?”商璩仔细地想了片刻,方才肯定地言道:“胡人素来崇尚自然,崇拜日月、星辰、水、火等自然万物,以熊、虎、鹿、狼等动物为图腾,中间可能会有个别小部落会以狼为图腾,但是肯定没有哪一个族会全部信奉这种图腾……据吾所知,此前全族信奉一个图腾的只有鲜卑。”
“你再仔细想想,马鹿这样一个食草动物,哪里会是狼的对手,怎么会有人全族信奉它为图腾呢?”明溯还是不太相信。
“边塞传言中,马鹿体魄雄健,善于行走崎岖的山路,它一直是鲜卑人崇尚和爱护的瑞兽。”商璩苦笑着言道:“至于侯爷所说两者谁更厉害,吾就不清楚了。”
看来再在这里与商璩纠缠图腾的形成原因,是没甚么意义了。明溯想了想,便又问道:“那个有资格骑马鹿的大萨满又是甚么人?”
“大萨满不是一个人,它是一种称呼……”今天,商璩让明溯大开眼界,顿时了解了除了田畴这个历史上有记载的边塞通之外,其实还有很多人对胡人习俗十分了解。
比如说眼前这个商璩,若不是全汶县的人都知道他是与自己一起出发上路的,明溯现在都有种想要直接把人绑回去的冲动了。
萨满是一种教派,起源于三皇五帝之前,在北方边塞的影响根深蒂固。这些传说中被祖神看中的人被认为有控制天气、预言、解梦、占星、治病救人以及旅行到天堂或者地狱的能力。无论是祭祖、送魂,还是祈祷人畜平安,战士出行都会祈求萨满的祝福。其中,大萨满更是作为战争的重要武器,有了大萨满的祝福的军队一定会战无不胜。
商璩一边解说,一边细细地在现场检视着那些尸体,突然,他身体猛然一阵颤抖,双膝一软,若不是跟在后面听得入神的明溯眼疾手快,他险些就当场跪倒了下来。
也没甚么特别的地方嘛!明溯仔细地观察着面前那具尸体,此人面罩一副狰狞的面具,头戴一顶高高的帽子,上面装饰着鹿角,边上用金银之物镶成了十五道叉子,更为奇怪的是,那帽子上竟然慢慢地缀着不知甚么动物皮毛割出来的带子,旁边还有一堆稀奇古怪的铃铛。至于身上的衣物更是稀奇古怪,形形色色的动物皮毛密密麻麻地缝合在一起,就像那少林方丈穿的百衲衣一般,零零散散挂了一堆铃铛、铜镜的腰带下面,竟然套了一件分成前后两幅的围裙,那些围裙就像洪七公身上的衣物一般,到处悬挂着布带、皮带、铃铛、铜镜、珠子。相比而言,还是脚下穿的那双靴子稍许正常一些,处了头面系有铃铛一个,四周衬了些黑色的边须以外,其他都与那些常见的胡人靴子没甚么两样。
“你确定就就是大萨满?”望着这具满身带子、铃铛的尸体,明溯纳闷地问了一声。
“飘带超过二十的,帽子达到十五叉的就是大萨满。”商璩此时也冷静了下来,毕竟事情已经发生了,此时在这里一味的后悔也是无济于事的:“侯爷请看,这神鼓就是召唤士兵战斗的……神刀代表这是一名武萨满,也就是战争萨满。至于文萨满,手持的则是神杖。”
“你咋懂的这么多?”明溯这时候的兴趣点已经彻底转移到了商璩身上,至于地上那具尸体,既然已经死了,那也没甚么好研究了:“难不成你也信奉萨满教?”
“侯爷说笑了……吾也是小时候见多了。”商璩解释了一下。
这话明溯倒是信服,就像那西藏的喇嘛,若是没亲眼见过图样或真人,单纯让你从和尚身上去推断,绝对不可能想得到还有那顶高耸的帽子的。
“那现在我们该怎么办?”明溯信脚踹了一下那尸体,恨恨地言道:“我也不是故意的,谁叫他们撞上来送死……再说了,我属下也死了足足十六名弟兄……要不把他埋了,当甚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可是,”商璩也不知道该怎么跟明溯解释:“那些逃跑的胡人肯定是护卫和服侍的萨满,消息马上就会散发出去的,右北平的百姓这下可就遭殃了……”
商璩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这个,明溯顿时就火大了,当即回头对着庞德暴吼了一声:“你说你干甚么去了……杀个胡人还让人家跑了。还不赶紧追!”
庞德在旁边一直听着,早就明白自己闯大祸了,见明溯吩咐下来,便紧忙偏身上了马,扬刀厉喝道:“跟我走——杀那帮兔崽子去!”
见数百名士卒快马加鞭,轰然冲了出去,商璩却是怔怔地问道:“侯爷已经杀了大萨满了,难道还想去杀那些护卫和萨满?”
“杀!”明溯恶狠狠地捏了一下拳头,反问道:“为甚么不杀?难道任由他们出去散布消息,然后轲比能暴怒之下再率部杀入右北平屠戮百姓不成?”
这话一说,商璩顿时明白了,便小心地问道:“侯爷是想……”
“为了右北平的百姓,”明溯回身言道:“杀人灭口!”说完,便召上了剩余尚能战斗的士卒一起上马冲了出去。
胆颤心惊地逃命了许久,那些护卫大萨满的胡人终于能够缓口气了,随便找了片干燥的地方席地而坐,歇息了下来。
见后面无人追来,一名护卫忐忑地问旁边的萨满道:“神使大人,我们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那萨满叹了口气,郁闷地言道:“那些汉人如此凶猛,我们只有去求轲比能大人了。”
“也好……就让这些汉人见识一下我们大鲜卑的弓箭和弯刀!”那护卫咬牙切齿地言道。
正在这些人不停的咒骂之时,一名护卫骤然站了起来,惊惶地喊道:“有大队骑兵往这边来了!”
萨满以及他们的护卫毕竟不是战士,这些人配备的都是性情温和,行走稳当的马儿,还没等这些胡人逃出去几百步,一名面色冷得犹如锅底,身长七八尺的汉人将领便冲到了眼前,转马就兜住了胡人的去路,后面数百名士卒则是凶神恶煞地挥舞着手中的长刀,卷起了无尽的灰尘,一路冲杀了过来。
“我说这些萨满,准备去哪里呢?”庞德见了老朋友,格外的热情,长刀一挑,打在了前面一名萨满的帽沿鹿角上面,见那帽子快要落地,后面几名护卫想也不想,紧忙飞身从马上跃了上去,狼狈不堪地接住了帽子。
“休得对神使大人无礼!”几十名护卫簇拥上前,齐声厉喝道。按照习俗,萨满的帽子是不能掉地上的,庞德方才的举动顿时激怒了这些胡人。
“神使大人?”庞德轻蔑地笑了一声,言道:“老子是应了那大萨满的要求,前来送你们过去见他的。”
“神使大人还没死?”闻言,场中一众胡人顿时心中松了口气。若真是大萨满出了甚么事情,他们即便是回去报了信,也要受到极其严厉的惩罚的,现在突然听到大萨满似乎没事,众人皆是喜上眉梢。
“嗯……”庞德故意拖延了一会,见手下都冲到了近处,便暴喝一声:“老子这就送你们上天去见他!”说完,大刀已经直奔那手持鼓、槌的萨满而去。后面士卒更是齐声大喝一声,声威壮大地杀进了胡人队伍。
杀了那犹自发呆的萨满之后,庞德将手一翻,那沉重的镔铁大刀在他手中犹如木棍一般,舞出了漫天的刀光直接将旁边的十余护卫罩在了其中。那些护卫哪里见过如此凶猛的恶人,此时虽然十余人对上一人,却觉得那刀光如雪花一般席卷,招招不离自身要害之处。不一会儿,已是七八人摔下马来,剩余几人更是满身大汗淋漓,手脚发软,不住地往后退了回去。
见庞德如同下山猛虎一般凶悍,剩下的那些护卫不由地倒吸了一口冷气,互相对视了一眼,便不约而同地围攻了上来。
第329章 衔尾追击
若是这些胡人一个个分头逃跑,庞德可能还要伤上一番脑筋,可现在都上来围着自己拼命,庞德心中安定了下来,便将那毕生武艺尽皆地使了出来,转瞬之间,场中倒下的胡人倒有将近一半是死在他的刀下。半夜半日,连续见了两回血了,而且就算是真刀真枪地干上,自己的死伤人数也远远低于敌人,这些士卒心中信心满怀,一个个奋不顾身地冲了上去,不一会时间便将那些护卫杀得丢盔弃甲,落荒而逃。
庞德等人是杀得酣畅淋漓了,可是那些胡人却不干了,眼见自己已经不足百人,所保护的萨满又都死了个干干净净,便齐齐地发了一声喊,四散逃了开来
这被杀破了胆子的护卫一逃起来,却是跟那兔子一般,庞德再是能耐,也不可能化出数十条分身,上去一一斩杀吧。至于那些士卒,此时光顾着欢呼雀跃,却是没哪个知道明溯先前的想法是要将这些人全部留下来。
“五人一组,分开来追,一个都不能放过!”不得不说,明溯赶了过来,是一件十分明智的事情。此时,明溯正在已经赶到了千步开外,见状,顿时长啸一声,领着后面的士卒先冲了出去。
“只要逃了一个,回来我剥了你的皮!”见庞德还在顾着自己杀人,明溯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你说说看,带了四五百个士卒闲在那边,自己却追得满头大汗,这是一个为将者应该做的事情么?
那庞德倒也灵窍,见明溯将手下分了出去,便一刀将面前的胡人砍为了两段,回身厉喝道:“只要逃了一个,老子先剥了你们的皮!”
虽然说大多还是新兵,可中间毕竟穿插了数十名军侯作为领队,此时见主公与庞德都发火了,这些军侯也不敢怠慢,便连声喝叫着本部人马,分头追了出去。
右北平呈南北狭长,夹在辽西与渔阳之间,其西边是渔阳,东边和南边皆为辽西地界。一路向西,越过了渔阳,便是山谷、代郡,到了这里,便可以迅速进入鲜卑大人轲比能的地盘,所以,绝大多数胡人皆是选择朝着西方一头扎了过去,这个方向也是明溯追逐的重点。至于剩下的胡乱逃窜,没头苍蝇一般往辽西方向逃去的零散胡人,庞德已经带人追了上去。
倒也不是明溯对庞德有信心,而是只有二三十个胡人,辽西又是诸人过来的方向,路径熟悉,这样的情况下,若是庞德领着那足足四五百人都追不上去,那还不如索性就近找个歪脖子大树,一根布带吊死了算了。
至于那向北逃窜的五六人,明溯在追逐中,随意地指派了自己属下一名军侯领着三什人马追了过去。这些胡人也真是昏了头了,也不看看北边究竟是甚么地方?就算用大脚趾去想,他们也应该想到,那边正是他们刚刚逃过来的地方,不说还有商璩留在那边,就是数十名伤兵一起围了上去,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估摸着也只能落下个乱刀分尸的下场。
五十七个胡人!明溯一边追击,一边暗暗地在心中计算了一下,然后高声吆喝几名军侯各自领了四五十人兜了过去。至于自己,那就不用领人了,虽然说胡人凶狠,可是从先前那场遭遇战来看,这些胡人护卫可能是平时养尊处优惯了,明显没有那么胡人战士强悍。在明溯眼中,这些人连乌里行手下的那些守卫都无法比拟,充其量只能说是五十七只受惊的野羊而已。
凄凄惶惶地逃了下去,最终却发现身边的同伴越来越少,这种心情上的煎熬足以将任何一个正常的人逼成疯子。现在就有一样一个疯子,似乎被明溯激发了全身的潜力一般,使出浑身的解数往前逃去。这个胡人明溯也不清楚在那支队伍中是一个甚么样的地位,不过从背部看其衣物,却是毫不显眼。
就是这个疯狂的胡人,在自己的同伴陆续哀嚎着从马上摔落下来之后,竟然突然奇想,一刀刀地猛然刺向了座下马儿的臀部。那马吃疼之下,顿时长嘶一声,发力往前径奔了过去,转瞬便将追击的众人远远地拉开了两三箭之地。
明溯暗自叹了口气,挥手示意那些完成追击任务的手下返回驻扎之地,自己则是远远地衔着那个亡命而逃的胡人,一路追了下去。
右北平与渔阳中间相连的地方是一条宽广的河流,从辽阔的漠北大山之中流淌了出来,经过渔阳,横穿右北平,流入辽西,最终进入渤海。这条河边虽然没有大山高岭,却因为河道多次改道,方圆十数里之内卵石密布,崎岖难行。
追到这里的时候,前面那胡人的马儿已经因为失血过多,脚步渐渐地慢了下来,那胡人心中叫苦不迭。其实,明溯这时候也是满面的无奈,毕竟座下不是那匹从张邈处弄过来的汗血宝马,经过足足两三个时辰的奔驰,这匹看上去还是卖相不错的白马已经全身布满了湿漉漉的汗水,脚下不停地打个踉跄,似乎下一刻就要倒了下来一般。
天色逐渐昏沉了下来,当天际最后一抹红霞融入了黑色,夜幕终于正式降临了。在河滩的左岸,一支四五千人的胡人部落早已在这里扎营了三四个月。逐水草而居,这是草原上面各民族的生活习俗,这条河流虽然深度不够,然而却是因为上流水源充裕,所以一直没有断流过,附近的草木亦是十分茂盛。这支部落早就看中了这块风水宝地,有了数千人的部落进驻,周边弱小的部落都避得远远的,毕竟谁都不想半夜成为别人掳掠的对象。
黑夜之中,无法辨认方向,那寻路奔逃的胡人选择的方向正对这支部落的营地。透过寂静的夜晚,清脆的马蹄声传得极远。一个矮矮胖胖,犹如鼹鼠一般的中年人从帐篷中走了出来,纳闷地贴在地上再听了一下,便大声地吆喝道:“有人来了,你们散出去围着营地。”顿时,数百个持着弓箭、弯刀的胡人听命冲了出去,团团将营地入口围了个水泄不通。
离河流越来越近,一阵阵水流的声音随着夜风飘了过来,那胡人顿时心慌意乱,可是此时马儿已经快要脱力,再换方向逃窜已经不大可能,于是,那胡人将心一横,便挥手猛然斫了下去。这马已经被捅了十余下,虽然说臀部血肉模糊一片,却也禁受不住这么一下。
明溯只听到前面那马长嘶了一声,蹄声陡然加快了几分,恼火之下,心想:你不把马当宝,难道我就在乎不成?不就是甩开大脚丫子丈量地球么,大不了回去的时候慢慢开我十一路就是。想到这里,也是狠狠地一刀戳了下去。
惊马的厉害,只要是草原上人皆是十分清楚。那支部落中的守卫本来还想密密地护住营地入口,不曾想一骑突然从黑暗中窜了出来,迅猛地扑向了自己,顿时一个个吓得魂飞魄散,紧忙转身向两边分了开来。
本来都以为到了绝地,正准备垂死挣扎,冲入河中以求得一条生路,不曾想面前却是突然出现了一座黑压压的营地,而且看那门口的布局,正是自己的族人,那胡人惶惶然如丧家犬一般奔入了营地之后,紧忙一个翻身,就这么摔在了地上,不停地喘着粗气,一时半会竟然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那些守卫见来人已经掉落到地上,便舒了口气,正待分出人去制服那正疼得胡乱蹦跳,不停地踹踏着营帐的惊马之时,突然,那鼹鼠一般的中年人面色一变,还没来得及说话,一匹全身雪白的高头大马已是哀鸣着从黑暗之中冲了出来,转瞬便撞上了方才合拢的人群。顿时,营地前面一片人仰马翻,混乱成了一团。
“来者何人?”见自己几名族人被撞飞了出去,倒在地上,死活不知,那鼹鼠一般的中年人顿时恼羞成怒,雷霆一般暴喝一声,便带着族人围了上来。
明溯也没想到前面竟然会有这么大一个营地,而且,竟然还有数百人傻傻地围在前面,等着自己去撞,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马已经冲进了人群。依稀能够听到有人在喊,可他毕竟不是田畴,那鼹鼠一般的中年人的喊话到了明溯耳中,便成了一声慌乱的哇哇乱叫。
语言不通就是不好。明溯苦恼地拍打了一下地面,顺势站了起来,歉意地咧嘴笑了一下,也不多话,便突然斜冲了出去,目标直指那地上缓着劲的胡人护卫。
此时,那鼹鼠一般的中年人已经看清了明溯的衣着打扮。一个汉人也敢冲到自己的营地中间来杀人,而且,要杀的那人明显就是自己的族人,还真当我们是空气了不成。
“拿下他!”那鼹鼠一般的中年人喝了一声,便先冲了上来。转眼之间,二人兵器叮叮当当连续敲击了数十下。
这骑马时间长了的后遗症还真是不小,到现在明溯都觉得腰酸膝软,浑身使不上劲儿,对面这死矮胖子力气又十分巨大,每一次撞击下来,明溯便觉得自己如同被那重锤狠狠地砸了一轮。
眼看已经有守卫过去要扶起那逃到此地的胡人护卫,明溯心中大急,可一时半会却难以突破过去。
第330章 重伤被擒
“拼了!”见那胡人护卫张口欲要说话,明溯眼中厉光一闪,长刀突然脱手飞出,自己却被那鼹鼠一般的中年人一刀斩在了肩头,只听到一声刀入骨头的钝响,明溯便被击飞了出去。那胡人护卫低下头来,难以置信地望着胸前不断震颤的长刀,口中血沫慢慢地渗了出来。
就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同族之人竟然被一个汉人的少年给杀了,见状,那鼹鼠一般的中年人顿时火冒三丈,哇哇大叫着喝令那些围困的守卫上前拿人。
我勒了个去,这次亏到姥姥家了!明溯顾不得肩部传来的火辣辣的疼痛,就地一滚,便扑到那死去的胡人护卫前面,刚把屠龙宝刀抽了出来,身后却是传来了一阵急剧的弓弦声响。
来不及思索之下,明溯一手持刀往后面一格,受伤的那手却是猛然拍在了那已经死去的胡人护卫咽喉的位置。
“咯……咯咯……”前面一声是那胡人护卫喉骨碎裂的声音,后面几声却是箭矢射入身体,直入骨间的声音。
本来明溯就地滚开,应该能够躲避掉那些箭矢,可是地上这个人至关重要,若是先前那一刀没有掷中要害,消息泄露了出去,那自己二三个时辰的追击就白白付诸东流了。所以,明溯拼着受上几箭,也要确认那胡人护卫死得不能再死了。
后背如同刺猬一般的结果就是,明溯再想故伎重演之时,却完全是在自讨苦吃了。锋利的箭矢扎在骨间,给明溯这么一滚,顿时有几枝当场就折断了过去,再翻个身时断裂的箭杆顺势又往里送了几分,至于那些韧劲十足的箭杆,则是带着箭头不断地在背部剐来剐去。
剧烈的疼痛传入脑海,明溯闷哼一声,眼前顿时一阵发黑,差点当场就趴了下来。
放弃就是死!拼了,明溯眼前突然浮现了一片血色。如果不是因为受伤过重,意识模糊的话,穿过这片营地,后面便是一条河流。没有马,茫茫草原之上,自己绝对逃不出这些胡人的追捕,只有趁夜逃入河中,或许还能死里求生。
想到这里,明溯骤然一个转身,手中长刀突然劈入了一个意图偷袭的胡人身体。在夜幕之中,刀锋与骨头摩擦的声音格外的清晰,似乎是十分享受这种嗜血的感觉,明溯突然狰狞地大笑了起来,仿佛从地狱之中爬出来的魔鬼一般,浑然不顾那些伸向自己的兵器,只是一刀紧接一刀地劈了下去。
除了劈,还是劈,没有第二招。长刀所过之处,一具一具尸体血淋淋地分成了两片,有从肩部直接拉到腰间的,有齐腰而断的,更多则是当头一分为二……
发现垂死挣扎的明溯既然变得如此生猛,那鼹鼠一般的中年人不禁大为畏惧,脚下便悄悄地往后移动了几步,口中却是大声吼道:“用箭,射他!”
“大人,不行啊……我们的族人都围在四周。”那些焦急的弓箭手引满了弓,不停地将视线转来转去,却是实在无法松弦。此时,场中数百人团团围住明溯,人影摇曳,再是技艺高超的神箭手也无法确保自己的准星。
那鼹鼠一般的中年人狠狠地往地上吐了口唾沫,怒喝道:“那就全部换刀,上去剁烂了他……老子还真不信了,为了这么个汉人娃儿,竟然死了部落二十几个勇士了,到现在都没拿得下来。”
百余个弓箭手得令之后,纷纷拔出弯刀,潮水一般呼啸着冲了上来。
胡人死战不退,连续劈出百余刀后,明溯只觉得眼皮子越来越重,到了最后,他只是机械地将刀扬了起来,再对着面前劈了下去,背部的疼痛已经感觉不到,心中剩下惟有无尽的寂凉。一个胡人见有机可趁,便从侧面摸了上来,一戟挑在了明溯的肋下,顿时划开了一道尺许长的伤口,皮肉一路绽开,在那月白的长袍上面飞快地渗出了一抹灿烂的火红。
明溯稍许侧了一下身子,目无表情地回手一刀劈了下去,将那胡人连同手中的长戟一起劈成了两截,脚下却是踉跄了一下,一瘸一拐地斜冲了几步。原来这些胡人也甚是狡诈,方才竟然有一个胡人躺了下来装作死尸,将手中的弯刀径直对着上面,明溯正好一脚踏了上去,小腿顿时被对穿而过。
难道老天让我来到这个时代,就是为了今日死在胡人营地的?明溯疲惫地反手一撑,和着全身的气力往下面拄了下去,顿时将那胡人颈部动脉切断。在这一瞬间,明溯强自抬眼望了一眼面前,影影绰绰的胡人往前冲了过来,几柄兵器已经交叉着往自己头顶压了下来——这一次终于不能幸运地逃出去了。死了也好,免得每天操心那么多事情,说不定还能再穿了回去吧?丫头,我回来了!明溯心中突然浮起了一个念头,随着一口淤血喷了出来,心中那股强撑着的气势一散,身子便往后倒了下去。
……
这是哪里?被反绑着双手的明溯努力地挣扎了一下,却牵动了背后的伤口,只得继续蜷在地上,茫然地望着这个陌生的环境。
唯一可以确认的就是自己绝对没有再穿越一回,毕竟此时背部还是一片火燎般的疼痛,肩头的血痕尚在,明溯无力地喘了几口冰凉的空气,双眼之间一片晶莹的泪花泛了出来。自己这完全是自讨苦吃,不就是杀了个甚么大萨满么,大不了一走了之,难道那些胡人还能追到中原去杀了自己不成。
若是两年前就这么不声不响地死了,倒也罢了,毕竟那时候对这个时代毫无眷恋之意,可如今,西山还有这具身体的父母,还有自己那未出世的子女,当然了,除了这些,自己眷恋的还有许多,桃花岛、汶县、徐无山、派往各地的将领不谈,就是那无名、蔡琰、胡敏等人,亦是让自己心中难以割舍。
这个时候,明溯突然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无意之中,自己竟然将那无名排在了蔡琰的前面,这说明甚么……难道还期望无名能够从桃花岛赶来救自己不成?
究竟甚么才是离别,难道除了悲伤便是心如绞痛?明溯尝试着去咬咬嘴唇,却发现自己的脸已经高高的肿起,那些堆积起来的浮肉彻底堵住了牙齿的去路。这时候,别说舔一下嘴唇,就算是想咬舌自尽都是一个奢望。
心中喟叹了一声,明溯强行搁下心头那些难以割舍的念头,勉强地将发胀的感觉缓缓地向小腹其中探了过去……幸运的是,那小鼎竟然还在丹田之中,不幸的却是,此时那小鼎安安静静地悬在中间,周边却是黯淡无光,再也没有一丝一缕青红的气息缠绕周围。
这个完全颠覆以往经验的现象顿时将明溯击懵了过去。身体失去了慢慢自我修复能力之后,自己还算是那个拥有金手指的穿越少年么?
一直以来,明溯都是最大程度地压榨着自己的潜力,之所以那时候敢于拼着受伤,也要先将那胡人护卫当场击毙,心中最大的依仗也是丹田中深埋的这个秘密。对于明溯,无论黑夜多么冷寂,最终光明终将会回到面前,毕竟那一颗独悬丹田之中的小鼎就似乎启明星一般,每次都能在最困难的时候让自己缓缓地恢复过来。
受伤不要紧,只要没有失去性命。明溯一直是这样认为,可如今,一直扮演着救世主角色的小鼎却突然黯淡了下去,不再重复它以往默默支持着明溯身体的魔力过程。似乎有一个十分重要的东西在自己心中坍塌了,明溯无措地一遍又一遍地检阅着那丹田的情况,此时,似乎除了那空荡荡的寂静之外,便再也没有其他感觉。
其实,也不是完全没有气息存在,至少那四肢之间,隐隐约约,明溯还是能够感觉到一丝残余的气息,只不过背部受伤太重,那些气息一凝到胸腹之间,便毫无例外地透过伤口,缓缓地流逝了出去。丹田与四肢之间赖以连接的那座桥梁似乎被那些横七竖八的伤口给阻隔了。
迷迷糊糊之间,明溯突然觉得受伤的小腿上重重地挨了一记猛击,然后便是一大盆凉水泼了下来。湿漉漉的水珠顺着伤口流了进去,与鲜血混杂在一起,带给明溯更加难以忍受的剧痛。
“杀了我吧。”明溯痛苦地呻吟了一声。
“不会这么便宜你的,汉人小子。”那鼹鼠一般的中年人挥了挥手,让那端着瓦罐的守卫退了下去,自己则是蹲了下来,饶有兴致地问道:“你是甚么人?被你所杀的那人又是谁?”很明显,这人对于中原话不甚熟悉,中间有的字还是明溯前后联系才听出来的。
“老子杀的人多了,谁记得你说的是哪个?”明溯虚弱地将头转过来,仔细地望了一眼这人,嘟囔了一句:“你是草原上钻出来土拔鼠么?怎么长得这么猥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