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1章 奉旨上朝
“上官奉旨上朝。”叶子皓微一欠身，低声解释，似乎不想让别人听见，但神色又十分坦然。“奉、奉旨？”林泉岳神色惊怔、眼中光芒闪了闪，说话有些结巴。
叶子皓为何不上朝、为何想要窝在御史台混日子，原因早就和他说过，他也表示了理解并且同意这种行为。
现在皇上却让叶子皓来上朝，是为何？若是因此责罚叶子皓，那他这个同意其行为的上司……
林泉岳心里哆嗦了一下，有些后悔起来。
看到林泉岳一瞬间变了的脸色还有那眼中深沉的光芒，叶子皓微一勾唇，神色淡淡地点头。
“为免连累大人，下官先行一步。”叶子皓不想再与林泉岳继续闲扯，便客气地找了个不错的理由。
这样，他先走也是为了不让林泉岳被人盯上多生事端，是为林泉岳好。
林泉岳果然听出了他话里的暗示之意，连忙微笑点头：“那你谨慎一些，遇事切莫冲动，平白又得罪了人。”
林泉岳以长者姿态叮嘱了叶子皓几句。
“是。”叶子皓点头，很是识趣地答应了，而且言语之间还挺随意地。
林泉岳满意地点点头，就目送着叶子皓大步往前行去。
“林大人，叶大人刚才说什么？”
“林大人，你刚才说到奉旨是何意思？”
“林大人……”
叶子皓一走开，附近张着耳朵的几个朝官立刻围向林泉岳。
“这……”林泉岳一下为难了，刚才他也是太惊讶才不小心声音大了些，但叶子皓却是压低了声音解释的。
如此，他自然不能多嘴。
“雨声太大，几位听错了，子皓他说、他说折子。”林泉岳心念一转，乱扯了一个理由。
折子也比奉旨安全。
“什么折子？”果然，听到奉旨的那位大人神情一愣，脱口而出，脸上尽是迷茫之色。
“不知，他没说，他这不是赶时间先走了么。”林泉岳见大家虽然疑惑但并未不信，立刻又说道。
所以，有胆儿就直接找叶子皓问去，找他一老头儿作甚？
见他这么说，那些好奇的人顿时脸色有些尴尬，目光纷纷朝前面望去。
他们要敢当面问叶子皓才怪。
都是当了半辈子京官的了，却从来没见过像叶子皓这般奇葩的官，真是不知如何打交道才好。
可此人却不管在地方还是在京城，都不喜出门、不好结交，而且油盐不进、无所畏惧，根本让人不知从何下手。
大家目光交汇之间神色各异、却又异常能理解地读懂对方的心思。
最后皆默契地将话题转开了，直道这雨要下到何时才肯停下呢，这城内不知城外苦，城外的灾情可是刻不容缓呢。
今天非大朝议，有殿前禁军早就候在文华殿外，来上朝的官员一看就知道今天是在哪座大殿议事了。
而叶子皓大步而行，很快就让落在后面的朝官们只能看到那挺拔的紫袍金玉带穿出玉树临风潇洒之姿的背影。
文华殿中空荡荡的，只有很少的几个官员先到，以及殿卫侍卫在，抛洒的小太监刚刚撤去不久，其他人都还未到。
叶子皓就算是到得早了，让先到的几个官员看向他一脸惊讶，却也只是客气地抱拳打了招呼，无人敢直接带起话题。
但那打量的目光和私下低语声，还是让叶子皓敏锐地觉察到一些人好奇和看热闹的心理。
但他只是按照记忆在大致的位置站了，便袖袍随意地拂了拂，两手相握笼在袖中，一副怕冷又随意地姿态。
也不主动去找别人说话，别人也只是偶尔偷瞄一眼，不敢再主动过来多话。
后面进来的人看到立在殿中有些打眼的身影，眉宇都不禁微微一拧，有些懊恼。
明明他们先进正阳门的，结果却让叶子皓伏着年轻脚程快，而走到前面了。
一个许久不来上朝的新人、一个许久不去御史台的新人，难得来一趟竟是这般精神抖擞、兴致勃勃吗？
也可怜可怜他们这些每天都要赶早摸黑赶路来上朝的老头好不好……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大家心里多少都有些不忿。
便是初一那天能够与初来上朝的叶子皓打过招呼的一些人，此时也各各冷淡了脸色，没有往叶子皓这边靠拢。
天边虽然仍是一片灰蒙蒙沉如锅底之色，但走进大殿的人越来越多，叶子皓附近站着的人也越来越多。
似乎都有孤立叶子皓之意，但又不敢表现得太过明显，因而，还是有不少人经过附近时，会和叶子皓打声招呼。
叶子皓也微笑回应，却不多话。
他在等，等第一个跳出来找茬的人，像这种打着小算盘却又闪避不前的人，他才懒得费心思。
“叶大人，你今儿可来得早呀，刚到京城就遇上了这连日不断的雨，可还习惯？”
这时一道爽朗的声音毫不顾忌别人的传来，待叶子皓回头时，就看见一个笑容爽朗人如其声的老头走进来。
正是户部右侍郎岳松。
此人上回就呈现一副结交之意，但下朝之后却又没有做出攀交举动，叶子皓后来没再上朝，也未在京城太过走动，因而与这岳松，其实是第二次正式见面。
当然三年前入仕放官在朝堂上初次论政时，可不算在其中。
“岳大人。”叶子皓转身抱拳一礼，含笑道，“是有些不习惯，前儿身子还不太舒坦，养了几天总算是好些了。”
叶子皓顺着岳松的话意信口就找了个理由。
他不出门怎么了，病了不成吗。
这样湿气重的冬天里，有个头疼脑热的不是很正常嘛，何况他从北而南，水土不服也是理所当然的。
看他神色自在地解释，岳松微微一笑，点头道：“听闻叶大人在城中客栈与掌柜商谈，给每个举子每天最少要准备一碗姜汤，就是怕染上风寒、也能祛湿寒之气，叶大人别只顾着照料别人，自己也要注意些身子。”
原来他竟然知道客栈的事儿？
叶子皓微微一挑眉，便笑道：“大人说的是，下官这不是状着三年前有来过京城，以为习惯却大意了嘛。”
第1412章 上朝就要搞点事儿
面对岳松意味不明的话语，叶子皓并不因此人上回对自己示好而大意，他周旋得风轻云淡，毫无烟火之气。“哈哈，你也有大意的时候，可不容易，如今可好些了？”岳松又是哈哈一笑，似乎不甚在意却又表达了关切之意。
“好了，不好不敢来上朝啊。”叶子皓微微一笑，可不给人拿病作文章的机会。
他是病过，但他好了，可不是半病半愈的状态，便是请太医来，也无济于事了。
岳松目光便上下扫了叶子皓一眼，笑着点头，忽然毫不避讳地提醒他：“那就好，你能来上朝，也省得有些人可劲儿弹劾你了。”
可劲儿弹劾你！
这话一出，周围热闹的闲聊声突然一窒。
叶子皓微微勾唇，并没有立刻接这句话。
他的目光看不出来什么神色，便是岳松与他交谈，也打量不出个所以然来。
“下官不知道都得罪谁了，才进京不到一月，就被这么多人盯着，不盛荣幸。”这时，叶子皓缓缓开口了。
语气似乎有些惆怅、有些无奈、也有些委屈，声音不高不低，但此时大殿中朝官越来越多，附近也有不少人正默默听着。
这时不少人目光便含了惊讶，又似有些恍然，更多的是嘲弄地暗笑。
你还知道得罪人多啊。
岳松一声苦笑，似乎不知如何安慰才好。
这时，殿门外又走进一群人，大家的说话声突然小了不少。
叶子皓扭头看过去，就看到东方昕宇和太子东方尧一起走进来，沿路都有人向他们作揖问安。
叶子皓也随大流施了礼，目光并未多看，也没凑上前溜须拍马。
也因为太子到了，大殿上的朝官们不敢再那么大咧咧地闲谈，便各各寻回自己的班列站好。
原本没有队型，同僚多了也有了新的队形，也因为叶子皓先到先站了位，导致这一列本来不是御史台的队伍，就变成了御史台的队伍。
但队与队之间的顺序又不能变，因而队伍就有些偏了，最后，还是被挤到边儿上去的那一队怒了，几声吆喝，大家这才往旁边挪了几步。
一阵热闹之后才总算让场面整齐了些，而不少人都不约而同扭头朝叶子皓瞥来嫌弃的一眼。
在一阵阵低语抱怨声里，大家也就知道了为何会出现刚才这种差别混乱的场面。
都是叶子皓害的。
这人不上朝则矣，上朝就要搞点事儿出来吗？
一时低语的声浪便大了些。
太子东方尧站在金阶上看着下方明明压着声音却仍显闹哄哄的场面，不由无奈地撇了下嘴，目光便朝离得比较近的东方昕宇看去一眼。
东方昕宇微微一笑，却镇定得很。
时间差不多时，皇上也到了。
殿内的声浪才消停了。
跪拜三呼万岁之后，东方尧先奏禀，说太师外祖年迈，昨晚他过去拜见时，已准太师不用上朝，有事另奏。
皇上听了自然准了，没有多话，立刻让朝臣有事早奏。
之后就是一些昨天未议完的政事，再有新的事情呈报，之后就说到了城外灾情的处理进度。
城外的灾情是太子进宫报了皇上，当天就着工部、户部、兵部、顺天府一起联手处理，又着京畿衙门跟进城外三百里范围内的灾情查探进度。
京城可不只有这座城，城外三百里都在京城范围，不过城内有顺天府、巡城卫衙门，城外则由京畿衙门管。
顺天府有衙捕、巡城卫有巡城禁军、京畿衙门除了禁军还有城外驻军协理。
因此，要论工事当属工部，但论搜查和清理干活，还是要有大量人手投入，就需要兵部与京畿衙门跟进。
而安抚、安置百姓就是户部和顺天府的事儿了。
这趟受灾面积不算大，只不过说严重也还是很严重，最重要的是安全隐患问题，及灾情随时会扩大造成更大危机的问题。
因此，当时东方尧一得知就没敢大意，而第二天朝堂之上就讨论得热火朝天。
尽管东方尧申明是叶御史传来的消息，他与叶御史也商量过不少解决方案，但大家似乎都自动忽略了叶御史的功劳，一味称赞太子仁德、爱民。
对此，东方尧也很无奈，但也嗅出一个不妙的事情来，有人正在一步一步围剿叶子皓。
这事儿，皇上自然也发觉了，但从太子这边也知道叶子皓有故意之嫌，但最后为了清静，还是决定让叶子皓上朝。
眼下这情况，将人放在御史台也太清闲无为了些，不如放在朝堂上，还能参与议政，以及制衡。
叶子皓猜测到了皇上的意图，自然无惧旁人对自己的孤立，因为他的位置是皇上的决定，谁也踢不开他。
说到灾情，参与的各部都有人出来汇报进度，但说别的还好，说到灾民安置、安抚问题，户部就出来哭穷了。
除了百姓开销会有些大、又因没有实际损害而不用赈济，毕竟不是旱涝、不是庄稼失收，只是几天下雨而已。
甚至有人提出问题，若下几场雨就要去赈济百姓，那整个东黎地方上这样的情况可多了，北方还大雪封路呢。
话说得也没错，但这就是地方政事了，一时大家议论纷纷，各抒已见，有人说想法、有的道听闻、有人搬出典故。
关于这次下雨造成的灾情而延续出来的其他灾情包括地方吏治，占据了整个朝议的三分之一时间。
叶子皓一声未吭，就站在队伍里默默听着，便是林泉岳都代表御史台发表过建议，其他御史们到是没有多话。
他们御史台的职责也是很明确的，他们察院更是监督百官，但对政务反而没有六部来得有实权。
有实权自然就有发言权。
这时，突然户部尚书杨文旭将头一转，看向御史台这边的队伍，就大声点了叶子皓的名儿。
“叶御史曾在地方主一州之城守，对地方吏治最是熟悉，此时大家都在积极出谋划策，怎么叶御史却一声不吭了？”
被杨文旭这么重点一提，议论声顿时嗡嗡响起，几乎所有的目光齐刷刷看向了叶子皓。
叶子皓神色镇定，微微一笑。
第1413章 叶大人怼人的本事
“杨尚书确定要下官说地方吏治？”叶子皓淡笑的声音悠然响起，在这议声嗡嗡的大殿上，有些突兀，却又很是自然。
“谁让你说地方吏治了，现在让你说的是城外灾情，应该如何处理，难道你就没一点想法吗？还是在这大殿之下混日子？”
杨文旭却将叶子皓的话听成了阴阳怪气，声音也扬了起来，有些生气。
一个新来的年轻官员，品级也不如他，竟然敢再三挑事儿，真是不知所谓！
“城外灾情？不是有户部、工部、兵部、顺天府、京畿衙门都在联手处理了吗。”叶子皓挑了下眉。
“杨尚书单挑下官出来说点什么，是要下官否定那些衙门里大人的努力和辛苦吗？还是想要下官顺你之意弹劾个谁，才叫不是混日子？”
叶子皓声音却没有高低起伏，依然神色淡然笑着，目光就这么盯着右前方户部第一人。
“……”杨文旭一口气卡在喉咙口，上下皆不顺地用力喘了几口，这才手指着叶子皓，“黄口小儿，你、你、你……”
朝上众官见杨文旭又被叶子皓气得说不出话来了，一时惊讶之余忍不住又多看了叶子皓几眼。
这叶大人怼人的本事真是……丝毫不弱于上回大朝议时啊。
杨大人怎么又在同一个地方被怼了呢？
这时，果然就听见叶子皓的声音淡淡说道：“杨大人年纪大了没记性吗，要下官将前些天大朝议上回复杨大人的‘黄口小儿’之言，再说一遍吗？”
“下官十六……”
“够了！”杨文旭蓦然一声大喝，有些失态，但众官却有些同情地看着他，没有立刻指责他的殿上失仪。
就连龙座上的君王，也没有出声，只是静静地看着，似乎不打算干涉朝臣议政。
“叶大人，本官为户部尚书，自认没有什么对不住谁的地方，你为何总是逮着本官就刁难？难道就因为上回大朝议时，本官想要向你了解一下当时青华州的情况？”
杨文旭很快就冷静了下来，声音充满了威严，也充满了疑惑，就这么扭头看着后面队伍里站出一步的叶子皓。
“杨大人何出此言？”叶子皓却惊讶地抬头。
“不是在议城外灾情吗，怎么又饶回大朝议了？那件事当时就了结了吗，怎么大人仍记于心？”
“不是你说上回大朝义时吗？”杨文旭眉头拧了起来，立刻指控道，“你还想将上回说过的言辞再说一遍，不是吗。”
“是啊，因为大人又骂下官黄口小儿啊，下官记得上回大人也骂了，难道年轻些的官员在大人面前都是黄口小儿？大人是不是对黄口小儿有什么误解？”
叶子皓却唇角微撇，不紧不慢地反驳着：“大人竟然骂了，下官自然要回，同一个问题，当然用同一个回答，可不就提起大朝议那回了么。”
“明明是大人点下官的名问话，下官开口时，大人却又阻断不让说，下官提出疑惑，杨大人就怒言怒语了。”
“还骂下官黄口小儿，下官想要回话，杨大人又怒斥下官，够了，下官……唉，下官真是难为啊，说与不说都挨骂。”
“还要摊上一顶刁难户部尚书的帽子，不知道下一刻，下官又得是怎样的罪名呢？”叶子皓说完，忽朝正前方一礼，高声道，“还请陛下明鉴。”
“……”众官鸦雀无声，因为接不上叶子皓的话，但细思之，好像又有些道理。
但没人会觉得这事儿有谁对谁错，不过是朝辩的一种罢了。
“杨卿，居高位莫欺少年人，关于城外灾情一事，叶卿与太子早就商讨过了，现在的处理和安置方式，甚至搜查方式，都有他的见解。”
皇上这才开口，忽然又道：“但论赈灾、安抚百姓，叶卿确实有独到能力，当年青华州吏治，很优秀。”
皇上一开口，还有哪个敢就此事再纠缠？
但杨文旭一出面就让叶子皓给绕一圈儿怼了，现在又听皇上这么说，心里也有些委屈憋闷。
怎么他还说不得一个从三品了？
“陛下明鉴，是微臣思虑太过，应与叶御史心平气和说话才是。”杨文旭躬身朝龙座上的君王行了礼，语带歉意地说道。
“如此甚好。”皇上点了一下头，便不再说什么了。
杨文旭侧身再看向叶子皓：“那就请叶御史说说如何结合地方吏治，来更好的处理城外灾情这件事？”
杨文旭改变了策略，同意了让叶子皓从地方吏治说起。
看着态度也软和了不少，众官也未阻止，而是好奇打量着叶子皓，想看他这次怎么化解。
“既然杨尚书执意让下官说城外灾情，那下官就从地方吏治的亲身经历来大略说说吧。”
叶子皓这次没怼人了，而是神色严肃地拿起了架势。
“首先，为官，无外乎忠君！爱民！为民造福，便是为君分忧。”亮闪闪的场面话，还朝前方又行了一礼。
这话谁敢反驳？就连皇上听了都好笑地勾了一下唇，他发现了，这叶驸马很有怼得人哑口无言的本事。
“下官初为官，不图衣锦还乡、不为高位风光，想着的便是‘为民造福、为君分忧’这八个字，也认为，这就是吏治的根本。”
“在此基础上，如何为民造福，为君分忧，便是下官任上要破的题。”叶子皓话锋一转，把这场朝辩当作了策论。
这么一说，到是更加清楚明确，也让众官更能理解，不约而同地认真聆听起来。
“下官上任之后立刻了解百姓生活情况，有那寒门百姓、家境或因病、因人丁、因生计等问题而造成的困难，皆收录在册。”
“下官在任上时出过几份靠百姓书，就张贴在府衙外面，第一是告诉百姓，本任城守是何人、会做什么、不会做什么，让百姓对新城守不必一无所知，同时公告垦荒种兵田一事，并广泛募集钱粮，用于初期兵田所需，而不是在任上干等着户部拨款。”
“当时户部拨款可是等了好几个月呢，若是要等米下锅，下官这兵田也不用垦了。”
叶子皓说到这里忽然一笑，让户部诸官突然有些尴尬。
第1414章 高调炫耀
这是在怪他们户部办事不力吗。“第二，下官以身作则为百姓先树立一个榜样，那就是请出御赐黄金十锭拍卖，拍得银两二十八万两八千，二十八万两全部捐助，八千两自家所得。”
“想以将御赐之物转出换钱而弹劾下官的人免开尊口。”在议论声又起时，叶子皓立刻提高了声音开口。
“这种拍卖若好用，相信陛下也愿意再拿些金锭子出来的。”叶子皓在压下议声之后，又微笑地说了一句。
“叶卿所言在理！”皇上适时捧场，间接表明了态度，议论的声音立刻就打住了，没人敢在此处作文章。
“之后，下官不见地方士绅，忙于交接、清理此前政务，便有人送礼却是照单全收，之后，再将那些礼物转而拍卖，又获得一笔不小数目。”
“再有府城大户世家的家主们支持，初期兵田一应成本、赈济寒门百姓和困难户，一州十二县皆有名单可查。”
“而这些钱皆不出自户部，为示公平公正公开，下官在府衙外面围墙之上刷白了很大一块空白，做为公示墙，请当年刚考上秀才的一些年轻士子来核算、书写，府城百姓个个皆可监督。”
“世人只道叶子皓民心所向，是为青天，却不知道，叶子皓自上任之日起，就联合了士农工商，不拘一格办实事，不空谈废话，所言所行皆在百姓监督之下，也让百姓参与其中。”
“再有，说到吏治也不能忽略百姓诉状，下官的第一份告百姓书的第一条，便言明在城守交接的同时接受官告、民告及各类诉状，无需击鼓，状纸直呈、分类六司，第二条就针对各县吏治上报及百姓可超级申诉冤情等。”
“很快，下官就收到各类大小案子八十多张状纸，其中十三桩杀人命案、六桩陈年命案，其中一例是青华州第一冤案。”
“之后整个夏天里，下官便在种兵田、捐资钱粮、赈济百姓、扶持士学、审理案子这些吏治之中，勤勤垦垦，下官的努力，百姓看得到，士学看得到，衙门上下也看得到。”
“除了百姓生计问题，也有未雨绸缪的防冬问题，下官再次发起捐助，不论是大户士家还是小门百姓，皆可尽自己一份心意。”
“旧衣、旧棉被皆可，一文钱、十文钱、一两银子也可，量力而为，众心一致，功德无量。”
“告示一出，府城百姓积极响应，当天就捐出家中一些旧衣物，铜子儿也是各尽心意，府衙门，来捐助的队伍排出很远。”
“下官的用心，百姓感受到了，大户人家也捐出不少陈粮、陈棉花，甚至有条件优势的大户，直接跑去一些县城，从当地直接捐助，省了下官再派车马人手前往。”
“这些士农工商全都积极参与的善事儿，主理的是衙门六房、三班捕快，下官再派出府兵护送。”
“当地士学协助、监督，县衙都不会太辛苦，因为不计酬劳、不说辛苦、不谈利益的人手很多。”
“既为防冬，除了钱粮和御寒之物，也要检查房屋、田地、山林，需要修缮的、需要重建的，全部都在其中。”
“而下官也在中秋之后亲至青华州最穷两县，亲自督办防冬事宜，那个冬天，青华州无人受灾。”
“寒冬腊月、大雪封路，北方的冬天就是这般寒苦，下官又联系了城里城外的寺庙收容无家可归的流浪人、乞丐，由衙门提供钱粮，助他们过冬。”
“由府城而延续县城效仿，除夕一早，下官就带着人在城中巡视，命人沿街敲罗提醒百姓，严防积雪倾压房屋、清理沟渠防止内淹。”
“便有救济钱粮耗完过不了安稳年的百姓，下官也及时补上第二批赈济，开春立刻张罗春耕。”
“下官任上的青华州吏治，忙忙碌碌、清清白白，每一件都是实事。”
叶子皓不疾不徐款款道来自己那一年里的主要政绩，目光突然看向杨文旭。
“杨尚书大人，从下官这一年里的大略吏治过程中，可有找到城外灾情的治理之法？”
叶子皓突然一问，不止杨文旭，便是其他众官，也是一时哑口。
短短一年时间，便是他们如今身居高位的朝臣，也不敢说有何表现，能站稳脚跟就不错了，有的还只能在翰林院里熬资历呢。
可是叶子皓却年纪轻轻就为四品城守，在地方上大展拳脚，一年时间已有一份漂亮的政绩，此时说来也依然亮眼。
而这些事情他们早就听闻了，也正是知道此人实力，觉得前程无量，才会有人起了拉拢的心思。
而冲在最前头的，便是当初最早有优势知悉叶子皓政绩的户部尚书陈志忠了。
可惜，陈志忠却因此丢官丢命，让人唏嘘。
再看向被叶子皓反问的杨文旭，都下意识地替他捏了一把老汗。
根据过往一些实例，得罪叶子皓的人，真的要有命扛啊。
皇上坐在龙座上，目光也是沉了沉，心里有些难以压制的郁结。
若不是当时听信了陈志忠的提议，没有那道圣旨，此时叶子皓还在青华州，五年下来，青华州能成为东黎最繁荣、稳定、昌明的州县了吧……
站在前头被无数人盯着的杨文旭，此时也早已涨红了一张老脸，心下懊恼不已。
叶子皓刚才说了那么多自己任上的吏治，除了高调炫耀了一把自己的政绩，也是在指出他户部的问题。
拍卖、募捐、安置、赈济受灾百姓，这些，都是户部可以做的，但是……
京城不是地方，户部不是城守府，他便为二品尚书，也做不到一个四品城守能做到的事情。
这么得罪人的事情，谁会做？谁敢做？
他杨文旭才没有那么傻。
也正是如此，他答不上叶子皓的反问，可在众目睽睽之下，他也不能保持沉默，该当如何？
“看来杨尚书大人并未听明白下官所言，下官刚才已结合地方吏治而对城外灾情给出了下官的建议。”
“采不采纳，就是杨尚书大人的事儿了，下官也不能直接撸起袖子大声说，你让开，让我来！”
“呵”突然一声笑自人群中传来。
第1415章 好像在站队的样子
大家下意识就去寻找那不合时宜的声音，找着了方向，却不知从谁口中发出来。一时目光四处碰撞，随即又转向别处。
就算都在好奇、寻找，却没人敢真正指出谁来。
但很快这种寻找就有人放弃了，因为方向大抵来自……皇室今天来上朝的那些人里。
然后就在大家放弃时，又有一道声音响起来，正是祁王世子东方昕宇。
“叶御史说得没错，眼下城外灾情实则就是吏治，只不过灾情紧急，与平日吏治又是不同，因而，叶御史说得很全面了。”
“但就事论事，孰轻孰重、谁缓谁急，就要分辨清楚了。如今工部、兵部、顺天府、京畿衙门都在忙着处理、安置，进度也没有问题。”
“既然杨尚书大人在朝堂上向叶御史请教建议，那想必就是户部这边进度有所欠缺，想要取经。”
“就不知杨尚书大人是否会采纳叶御史的建议了，就算不采纳，想来听了不少大臣们的建议，心中也有些盘算了吧。”
东方昕宇淡笑从容，声音不高不低、不急不缓，听不出一丝烟火气，仿佛就只是一个旁观者的客观看法。
但不少人听了却下意识地撇了下嘴，目光却是疑惑地打量向东方昕宇。
本来两人相争，又不关乎自己利益，陛下也未点名，在旁看着热闹就好了，怎么这位亲王世子却单挑起了户部尚书的错来？
对朝局有了解的人都清楚，虽然时常会有皇室那边的人上朝，但若无事，也真的就是来凑凑热闹的。
皇室有人会领职办差，但不会像官员那样领职点卯、按部就班地去做事，多半都是督办，平时在朝堂上，无事不会多言。
便是太子也是听和看的时候多，不会参与争论。
说到底都是列席的，议政反而不如朝臣。
可是今天，这位祁王世子却说话了，还说得不少，还说得……好像在站队的样子。
叶子皓从那一声打破气氛的嗤笑时开始，心里就有些猜测，再听到东方昕宇说话，不由微微蹙了下眉，有些无奈。
其实他一个人怼得过的。
他今天来，其实也很期待这位户部尚书找茬，不过不知道人打算在哪个问题上找茬罢了。
没想到却是最明显的一个问题上，到是撞到他手中了，正打算好好收拾一下呢。
自上回大朝议之后，果然如李世瑜所担心的，这位尚书大人回去就单点了周先生，问了许多刁钻的问题。
好在周先生淡定，底气不虚没让人拿捏住。
但这些日来，却没少被户部一些人找麻烦、使绊子，好在李世瑜还能帮得上忙，岳松也解了几次围。
但以叶子皓来看，岳松虽然解了围，但并未彻底解决这个问题，出手力度不够。
因而，今天在上朝路上遇到岳松打招呼时，他有些算不准此人到底是想结交他还是表面试探。
现在满朝上下都不难知道，他、李探花、颜榜眼、郑郎中、周员外郎，就是一个阵营的。
而且他们都是上一批科举出来的新官。
当然还有上一批也有不少或在京或在地方的品级不是很高的官，虽未出头，但也可以算作是他们一个阵营的。
想来，便是要结交，有些人也还在审视斟酌吧。
但若因他而使周先生被人找茬，他自然不会忍，何况有人还自己撞到他面前来掐，他怎会放过这机会？
只是表兄横拦一脚，似乎力度有些大啊。
直接就质疑起户部的办差能力了。
“祁王世子多虑了，下官只是看满朝都在为灾情的进度担心，想要更好办理此事而出谋划策，这位难得上朝的叶御史却一声未吭，怕他站着打盹儿呢。”
杨文旭见是皇室那边的人，便想到刚才那一声嗤笑声音，知道来源何处了，当下脸色难看又不能发作，只能说道。
“呵呵。”这时，叶子皓也是一声淡笑，目光也充满了笑意地看向杨文旭，自从被人点名之后主动出列，他就没站回去。
“杨大人品阶高，站在户部的前方，下官不过御史一新人，站在御部的后方，杨大人也说是满朝热议了，气势何等激烈专注，你怎么就脑后长眼了，知道下官在打盹儿？”
“是怕你打盹儿不是知道，你少抠字眼儿给本官扣帽子！”杨文旭吃过叶子皓的亏，立刻纠正。
“呵呵，满朝都没怕，怎么就杨大人怕了？杨大人对下官的关心真是……无微不至啊。”叶子皓又是一声轻笑，语气甚至还有些……愉悦。
只是讽刺之意，其他人都感受到了，一时表情都有些尴尬，一会儿看看前方黑了脸的杨文旭、一会儿又瞄瞄后方的叶子皓。
这两人还真是能隔着几个品阶，怼得明目张胆。
议论声也微微响了起来。
“杨大人确实很注意叶御史。”这时，太子东方尧适时开口，语气轻淡、目光平静地看着杨文旭。
就在杨文旭脸色一变正要辩解时，又开口道：“还是说正题吧，城外灾情处理没有问题、搜索、勘察也在进行，只不过雨势太大，并不利于进度。”
“但百姓屋舍、农田、出门都受到影响，连日大雨怕也不能上山砍柴，天冷如何御寒、家中可有存粮，这些都是问题。”
“杨大人，户部是如何安排的？”东方尧说了一下情况便话锋一转，转到了户部后续安置情况。
刚才大家议的是整体的进度，杨文旭让叶子皓发表的是对整体的看法，本来没什么问题，就是前辈让新人也参与进来的意思。
但是叶子皓却逮着机会炫耀了一下他自己在地方时的全面政绩。
妥妥的炫耀，杨文旭自然不想再接着话说，奈何被东方昕宇突然挑起了事儿来质问户部，仿佛事情就变成了户部的事情了。
再被太子这么一问，就让人有些回避不了，至少户部尚书杨文旭回避不了。
“回殿下，户部在京城南门粮仓还有十几万斤去年夏收的存粮，已经在清点受灾名单，准备发放下去了。”
杨文旭不敢怠慢，连忙回道。
“呵呵。”这时叶子皓一声淡笑，打断了杨文旭。
第1416章 有些难缠
所有人都是一愣，附近无数双眼睛纷纷朝叶子皓看了过来，没人抢着开口。其实都有些怕叶子皓挑事儿的，能屹立在朝堂上的都是人精儿，哪个愿意抢先发难？
抢先发难的讨着好了吗？
看看杨文旭又一次将自己至于风口浪尖就知道了。
“叶御史何意？”杨文旭侧身看过来，目光阴沉。
“没何意，只是下官听了大人一翻回复殿下的话，有些疑惑不解。”叶子皓朝前方施了一礼，便继续杠上杨文旭。
“据下官所知，城外灾情已发生多天了，而眼下这雨势还未停，就意味着，过去的灾情已发生，之后灾情会否扩大则不可预测，也是因此，才会派了几部人马联手继续勘察、搜索，尽可能防止灾情扩散。”
“而眼下除了工部、顺天府、京畿衙门那边对灾情地势、环境的处理进度，户部应是负责整理受灾田地、屋舍、人丁、财务损失的清查，并对受灾人家进行赈济吧？”
叶子皓说完还一脸严肃地盯着杨文旭。
“自然。”杨文旭脸色不愉地开口，不想多说。
这本来就是他们户部的问题，就算有御史盯上，前提也要有问题抓得住才行，而他一个户部尚书，被个新御史几次三番呛声，若是被人盯上，只能说是被人找茬、报复吧。
他才不惧。
“那么请教杨尚书大人，为何刚才回答太子殿下所问时，说已经在清点、准备发放下去，这样的说辞难道不是说，你们的进度比其他部门要晚好多天了吗。”
“顺天府交来名单本来就慢，户部也要核实才能发粮，岂是随手能发放的？”杨文旭拧眉，怒视着叶子皓。
这是要鸡蛋里挑骨头吗？
虽然有些难缠，但他还不会答不上来。
“那么下官想知道，这次已清点出来的受灾百姓有多少、是在多大范围，后期若扩大了范围，可有应急措施？”
“毕竟顺天府交名单慢，户部又要清点，也就意味着，顺天府不可能一次交清名单，说不定在继续扩散搜索时又增加了新的数目呢，户部可有应对措施？”
“十几万斤去年夏收存粮，每户人家发多少，能发到多少人家？够不够这些人家撑过冬天？会不会影响明天春耕？”
“再有，顺天府交来的名单是京城外？可有京城内？可有附近城镇？这场大雨怕不是只在京城天空下着吧？东南西北可有同样受灾之地？”
“可有往附近州县了解情况？这个总不是顺天府的事儿了吧？顺天府管不着附近州县吧？京畿衙门能管的地方有限，工部正在忙着。”
“那么户部呢，坐等顺天府交名单？还是忙着一而再、再而三地关心着青华州的吏治？那点城守府外公示墙上的募捐银两数目？”
叶子皓说到这里，冷嗤地勾起了唇角，目光淡然地看着变了脸色的杨文旭。
以为当官就为了自己脚下一亩三分地的利益而争夺谋算？
“南方冬雨、北方冬雪，各州县吏治虽有自己的做法，但户部对各地灾情是如何应对的？粮食、银两，在例行供给之外，可撑得起意外之灾的安置赈济？”
“这些事儿，难道不是户部大人们自己应该心有盘算的吗？怎么到热衷起在朝堂之上要听满朝都来热议，谁没开口议还怕人站着打盹儿了呢？”
一翻质问、分析到最后又绕回到刚才杨文旭点名自己来议的问题上，顿时把杨文旭怼得面红耳赤。
他算听明白了，叶子皓是在指责他这些问题都是他户部的问题，本就不应该依仗在别人的建议里。
“朝议、朝议，既然叶御史能从城外灾情将问题上升到东黎各地灾情，那如何议不得？户部的问题议不得，其他部的问题不是也议不得？”
杨文旭笼在袖中的拳头紧了紧，目光紧紧攥着叶子皓，有些……咬牙切齿。
“当然议得。”叶子皓微微一笑，他就喜欢看对方气得跳脚却不得不隐忍的模样。
“只不过啊，议的前提，是这件事情本身存在争端、没有确切答案或更好的解决办法，才要群策群力、集思广益。”
“做为这件事情所属之地的官员，自己是否了解、熟悉、应对策略，很重要，可是刚才下官听了半天，都是大家在议，户部的声音却没有一点统一、整齐、清晰的做法。”
“甚至还怕下官站着打盹儿，而要求下官结合地方吏治来谈这件事情，下官谈了，不知对杨尚书大人有益助？”
“找到解决之法了吗？意识到问题在哪儿了吗？还是想着下次继续朝议？”叶子皓连声反问，问得杨文旭一时没有说话。
而叶子皓再一次提到“站着打盹儿”，让一些官员突然嘴角抽搐，差点崩不住表情。
他们突然有些同情杨文旭，一个二品尚书，竟然被一个从三品再三呛得说不出话来，可谓失态。
而那叶子皓也确实有些……难缠。
问题这麻烦还是杨文旭自己找的，怎么又点上叶子皓的名与人争辩呢。
“叶大人所言，到像户部没有作为一般，可户部的忙碌难道是假的？”杨文旭目光闪过一抹讥诮，“那本官就要替户部不平了。”
“大人想多了。”叶子皓依然神情淡淡地看着杨文旭，情绪波动远没有对方明显。
“首先，食君之禄、为君分忧，户部忙，忙是应该的，是你在户部的份内之事，要不忙才是有问题了。”
“任何衙门都一样，有着自己的衙门所属，职责、职权，在你范畴内的忙碌都是你的份内之事，是你的本份。”
“刚才下官所提的，如果不是户部本份，大人尽可以提出来反驳，就说这不是你们户部的事情，那时，咱们满朝文武，可以再来探讨该是哪一部门之事。”
叶子皓丝毫不让的话，再一次让杨文旭变了脸色。
由先前的面红耳赤到如今的时黑时白，有些狡猾。
其他人也是一脸惊讶，却又生生忍住，就连吏部几人也死死捏拳，忍耐着心中的惊骇。
这不是户部的事情吗？涉及银、粮、人丁、田地，是关灾情，本来就是户部的事啊。
本份吗……
第1417章 太子替他出头
还好今天他们吏部没人点叶御史的名头，不然……叶御史又会怎样来怼他们？
这么想着的人，心里都不约而同打了个寒颤，竟有些庆幸。
就是吏部侍郎陆大诚，也板着一张老脸，却是一声不吭，完全没有要出列的意思。
杨文旭怎么也没想到，他不过是看不得叶子皓那么嚣张懒散模样，却没想到，最后反被其教训了一通。
一张老脸没地儿搁了。
“叶御史这是要对户部公务指手划脚了吗？”他转身盯着叶子皓，声音有些森冷，“户部如何做事，自有折子呈至御前。”
所以，让你提点建议，就说了这么多，当户部是不干活的吗。
“呵呵，既然杨尚书大人已将公务呈于御前，为何刚才又花了那么多时间，让人如此广泛议政？是有何难题不解吗？”
叶子皓神色不变，并不因杨文旭的暗指而有丝毫惊慌。
朝堂就是议政的地方，意见不同而相争不下，也是常事，就算如今他与户部尚书争辨激烈，其实也不算出格。
只不过，杨文旭一直想给他扣疏懒的帽子，他也会给杨文旭挖坑。
他知道，杨文旭得了他的提醒后，回去户部就没少问周先生，关于青华州公示墙上那些捐款数据。
言语之间好像在暗示，他叶子皓在地方搜刮了民脂民膏、大斗收进、小斗支出，所谓的为民造福的帐目，其实是有很多水份的，甚至可能做了假帐。
奈何那墙上所有的数目，都是百姓监督下，府学秀才们参与过进度的，每一笔帐，不说衙门，就是百姓和府学里的人，都是清楚的。
虽然方法别具一格，但都有光明正大去处，便有心之人想要栽赃，也难以下手。
只不过，难以下手不代表不想下手，或是没有下手。
也因此，刚才叶子皓对杨文旭的找茬半点也没犹豫，就直接怼上了，而且怼得比上回更凶。
拿事实依据说话，并且明确指出了那件事情，而杨文旭却没有接招，避重就轻地含糊过去了。
但是，叶子皓也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一翻话不但说得杨文旭老脸红白交错，也将户部目前的问题指了出来。
户部没有人出来辩解，但一个个脸色却也不太好看，就是岳松，也没有多嘴，只是沉着一张脸站在队伍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户部自然没有难题不解，不过在叶御史的吹毛求疵之下，似乎好像难题还真不少呢，呵呵。”
杨文旭连忙说着，哪里敢被叶子皓带进坑里，真的在这里细说户部公务？但最后一声冷笑，讽刺意味也是很明显的。
叶子皓正要开口，这时，东方尧却又开口了。
今天皇上高座龙椅之上几乎没有开过几次口，到是太子说话次数多了起来。
“杨尚书，争辩归争辩，但叶御史说的话其实也是有道理的，户部不比其他衙门，事关百姓，不能等事情发生了才去做。”
“就刚才说的防冬、北有冬雪、南有冬雨，百姓是否受灾、如何安置、是否要出钱粮赈济，户部执掌朝廷钱粮，是可以主动关注百姓情况的。”
若只是叶子皓与杨文旭的争辩，大家还可看个热闹，只觉得叶子皓太能说、杨文旭太倒霉，但如今太子开了口，意味就不一样了。
一时朝堂上气氛有些微妙地沉凝，却没有议论声响起，气氛尴尬。
“至少，不说其他州县，就此次京城连日风雨，最远损及到何处，是不用坐等顺天府和京畿衙门传回名单的。”
“也可向附近甚至所有州县发出公文，让地方上报防冬情况，再作斟酌，到那时再来朝辩，不是更有效率吗。”
太子说话语气温和，好似只给了提议，但立场却是明确的，惊出了杨文旭一身冷汗。
太子是在支持叶御史所言，在责怪户部怠政，是在批评他一个尚书没有主动做好份内之事！
“殿下所言极是，其实微臣前些日刚得知灾情时，就已经想到过这些，只是……臣忧虑，若真的出现大范围赈济，恐钱粮不够支撑，这才想要借朝议时听听大家的建议。”
杨文旭能坐上高位也不是天上掉的运气，当下就半躬了身子施了大礼，一边诚惶诚恐地解释、一边也是为自己道出苦衷。
“微臣也是听说了叶御史在青华州的政绩，才想要听听他对此事的看法，奈何叶御史对微臣似乎……误解颇深，很难谈至一处。”
顺便，再告叶子皓一状。
叶子皓微微勾唇，并未立刻开口，那悠闲自若的态度，显然没将杨文旭的告状行为放在眼里。
他一点也没如大家希望的生气、怒而控诉、反驳。
他的冷静到是让心有期待的不少人微微一愣，有些不解。
多好的辩解机会啊，他叶子皓本来就站在上风好吗。
“杨尚书既然想要听听叶御史对此事的看法，叶御史也说过他在青华州的政绩，以本官听来事事清楚、优点明确，叶御史也曾问过杨尚书是否明白，不知后面怎么又被人吹毛求疵指出那么多问题呢？”
太子目光微沉。
他没有去看叶子皓那边，而是立刻将刚才的情况提了一遍，替叶子皓反问了杨文旭，他的声音比先前清冷，看来是有些不悦了。
杨文旭心中更寒，施礼之后甚至不敢起身，更不想抬头，目光微闪地盯着自己的脚下，暗青的地砖散发着幽冷的寒光，就如他此时的心情。
叶子皓依然没有出声，如今有太子替他出头，他再争着攻击杨文旭，到显得他得理不饶人了。
但他已将户部的问题指了出来，就算皇上不追究户部，这杨文旭的工作能力，也会受到质疑的。
这就够了。
在户部找周先生麻烦，那就做好自己地位随时不保的心理准备吧。
“回殿下，下官愚钝，毕竟不如叶御史思路开阔、行事别具一格，又自入仕便能博得那么多民间声望。”
“下官虽执掌户部尚书一职，但户部钱粮多有定数，并没有太多空余拿去赈济突然而来的灾情，下官回去就往各州下发文书，但……”
第1418章 好大的罪名
“下官惶恐，若真的出现多地雪灾、水涝，需要大量钱粮……”杨文旭的声音微微颤抖，似乎真的很害怕出现这样的局面。如此，也能理解他为何要在朝堂上就此次灾情而希望集思广益，让人人发言了。
一时朝堂上议声又起，觉得杨尚书的担忧不无道理。
“呵呵。”这时，叶子皓嘲弄的轻笑声又不合时宜地响起来，在他附近站着的一些官们不约而同看向他，个个表情诧异。
都到这份儿上了，怎么还这态度？
这是正面杠上不打算拾太子给的台阶下了吗。
“子皓你说。”太子见叶子皓又这样，不由勾唇，有些无奈。这是要将杨文旭从尚书的位置给怼下来吗。
“是。”叶子皓连忙施了一礼，这才声音清朗地开口，“户部职能特性，刚才已经说过了，户部份内应做的事情，刚才也说过了。”
“那么，为何杨尚书要惶恐呢？难怪户部没钱没粮，就要不管百姓死活了吗？”
不管百姓死活了吗？
仿佛一道寒冷的北风、挟着一阵森冷的湿意，突然从四面八方刮了过来，让众臣心里皆哆嗦了一下。
好大的罪名。
杨文旭陡地白了脸色，手指着叶子皓，嘴唇哆嗦着却没能找到声音。
这厮可恨！
“百姓，是天下根本，是君王庇佑的子民，你一句没钱没粮，置君王仁德于何地？”又是一声质问，声音陡然高了几分，如一把利刃刺向杨文旭。
“陛下，臣冤枉！”杨文旭猛地回身，哆嗦着身子就跪下了，朝金殿之下磕起不息，这次是真的惶恐不安了。
这罪，比之前的更重，能重到让他摘乌纱、掉脑袋。
东方尧扬了下眉，没有出声，而是看向龙座上的父皇一眼。
但是皇上依然没有作声，却回应了太子一眼。
太子只得再次开口，他明白，父皇是在增加他亲自处理政事的机会，为他登基铺路。
但他没有回应杨文旭的反应，而是目光深沉地看向叶子皓那边，问道：“子皓，此事何解？”
所以，追责先搁一边，还是多说点实用的建议。
叶子皓抿了一下唇角，知道太子在暗示他适可而止，而他警告杨文旭的目的也已达到，便也正了脸色，回答太子的问题。
“殿下，据微臣所知，户部除了钱、粮，也有物，这些物，也是估了价值，以银两数目而存在于户部帐册的。”
“但微臣并不是户部官员，所知不多，因而便自行猜想了一下，这不能花用、不能吃的帐目有何用处？”
“是能将珠宝炖汤裹腹？还是能将字画作菜？还是能将那些古董器皿推往兵营做军饷？”
“打个比方，若户部帐册上有银一千万两、粮万石，而其中实数却是现银五百万两、器物珠宝古董等帐目五百万两，那么，到用钱时，户部该报多少帐目？”
叶子皓的比方，让户部众官齐齐变了脸色，就连岳松都是露出了惶恐之色。
他们整天与帐目打交道，自然立刻听懂了叶子皓的意思。
叶子皓的比方简单，却足以说明他们户部的问题，除了钱粮，一些查抄贪赃家产所得，虽然丰厚，确实有很多不是钱、不是粮，但又必须估了价值入库登册。
只不过数目当然远远不止叶子皓说的这些，因而，每年例行进出帐目，几乎都不会动用到这一块，而这一块的累积却会越来越多。
因而，至少在帐面上，他们户部帐目还是很好看的，国库充盈。
当然，前任尚书陈志忠被问罪之后，也查出其私没了不少户部库存之物。
这一件，确实很难查出问题的，毕竟只是在帐上的东西，又积年不会用到，只要没人查库，便是看帐都看不出来问题。
何况陈志忠本来就是户部首官，便有人嗅出点什么，也没人敢吭声。
但陈志忠却出事儿了，而杨文旭，便是举报了这一桩，立了大功才从左侍郎一跃升任了尚书。
便是岳松也举报了不少问题，但岳松同为侍郎毕竟矮了半头，按顺序也轮到的是杨文旭。
既然有这内情在，就不怪户部众官听到叶子皓提到钱、物的问题，而露出那样不安的反应。
物的使用本来就微妙，不怪他们各怀心思。
“毕竟不是谁家里的私库，财物财物，除了财也有物，是累积家底的基础，户部代表的是朝廷、是天下、是君王的公帐，这钱和粮都是要用的，那么物呢？用不了就是死物！”
“户部没钱没粮？哭穷？帐上攥着那么多财富，继续搁在库房喂虫蚁吗？还是拿几样回家充充场面呀？”
不得不说，叶子皓说话咄咄逼人、气势凌然，也丝毫不给人留条后路。
许多人下意识地察觉了，叶御史今天来上朝，就专为怼户部来了吧？
可他没上弹劾折子，相反，这些天弹劾他的折子到是不少。
他……
许多人心里都有种怪异的感觉，也意识到，这不仅仅是一场热闹了，搞不好，又要有人落马了。
“叶大人质疑得是。”这时，岳松出列，声音有些沉地开口。
他没有扭头看叶子皓这边，而是上前跪在杨文旭身后侧，向金阶之下行礼，表情严肃中又透着一层忧虑。
“是户部太墨守成规了，过往皆是惯例，物在库中，价值在帐面，那就是国库，是银子，却没有想到，银子是要用的，到用时没有，那帐面就是死物。”
“禀陛下、殿下，今日听叶御史一言，于微臣是如醍醐灌顶、茅塞顿开，也明白了先前为何叶御史提到他在青华州时的吏治里，重点是那募集的捐款。”
“臣请奏，将户部物件拿出来官卖，将死物换成活银，想来赈济银粮就不是难题了。”
不得不说，岳松反应也快，立刻就将叶子皓的意思读懂了，并且做出了判断。
其实户部其他人也读懂了，只是没有岳松反应快，也没有岳松大胆，在心中仍有些迟疑纠结时，就让人抢先了。
岳松此言一出，其他朝臣们也恍然反应过来，觉得有理，便纷纷附议。
跪在前面的杨文旭低着头，撑在地上的手掌缓缓握起了拳头，地砖的冰凉已凉不过他的心。
第1419章 太子心里怎么想的？
他先前当然听懂了叶子皓说的青华州的事情，他也是打算之后琢磨琢磨，借鉴些好用的在户部实施一下。毕竟青华州城守府外公示墙上的数目，这些日子仔细了解过，说不动心自是假的。
这么多钱，这么短时间就筹齐了，于公是政绩、于私是利益。
然而……
岳松那厮竟敢在背后阴他！
“岳侍郎说得轻巧，那些物件都是估了价的，不少价值不菲的珍宝和古董字画，你说卖怎么卖？找铺子？还是大街上摆摊儿？”
“还是说你打算学叶御史的，直接以官威压人，勒令青华州百姓买单？”杨文旭赫然扭头，目光阴沉地盯着就跪在身后侧的岳松。
岳松一愣。
“呵呵，能以官威勒令百姓买了单还高兴地积极参与了，至今还没有人反告，那也是下官的本事。”
叶子皓适时开口，目光淡淡一扫，就令杨文旭表情更加阴沉。
今天可是再次当面怼上，而且情况比上回还要严重，似乎不打算见好就收了。
“那你到说说，户部那么多物件，打算怎么清仓换成银两？”杨文旭蓦然高声。
四周一静，目光都好奇又期待地看向叶子皓，想听他的说法。
“把你的户部尚书让下官来做，下官自然能清仓，将死物换成活银。”叶子皓顺势就是一句。
众人本来就凝神想听听他的说法，这时就被怼得呼吸一窒，目光皆是惊骇地看着他，议论声再次嗡嗡响起，有些不受控制地表达着不可思议。
这人还真敢说，这是要把人往死路上赶吗。
东方昕宇嘴角抽搐了好几下，才忍住没有笑出来。
东方尧突然走到龙座前躬身低语了几句，皇上点了点头，东方尧这才又走下来。
在看到太子殿下这般举动时，所有人都安静下来，目光齐齐看着他。
这次太子没有直接开口，而是先征询了陛下的意思，那就是……
果然，就听东方尧微笑着开口，声音略高了几分。
“辩到此处，问题大致已经明了，关于叶御史所言的将死物换活银，说法精确，但可行办法还需细节商讨。”
“之后孤会去户部一阵日子，叶大人，御史台那边你就暂时不要去了，去户部帮孤办差。”
太子的话让人惊讶，也让人无语。
什么叫叶大人，御史台那边你就暂时不要去了？
他叶大人有暂时去过御史台吗？
没有啊！
但是太子的意思，大家都听明白了，户部这件被杨尚书起头、叶御史迎面硬杠的争论，就此压下去了。
而在争论之中挑出来的问题，却很直接地呈现在了君臣面前，让人不能忽视，因而，太子亲自去户部处理这件事情。
只是，杨尚书说的也不无道理，就算将死物换活银想法甚好，但真的管用吗？
在地方，一个四品城守便顶破了天，府城大户当然有钱，有钱最怕的是什么？是官家找茬。
为了讨好官家，就算什么也不做也是要送礼的，何况这送礼、买物、捐款，就能讨好了官家还能博得善名？
因此，只要官家要做的，自然没人会反对，便是不配合，也要看情况。
但这是京城，哪个高门大户的背后没有世家底蕴？哪个商家背后没有权贵联姻？
这根节交错、枝叶繁茂的背后，是谁也惹不起的权势。
可是太子……
想到太子主动揽下了这个麻烦，众臣心里都不由哆嗦了一下，不知是何滋味。
若是太子来办这差事，办好了固然好，若是没办好呢？
大家的目光都不由又飘向了叶子皓，想着到时背锅的会是谁。
而没人否认得了，今天叶御史在朝堂之上大发神威，看着是怼得杨文旭无反驳之力，但从另一角度来看，难道不是嚣张过头了吗？
在朝堂上竟然敢说出：把你的户部尚书让下官来做。
这样的话不但狂妄有失分寸，而且大逆不道。
可是陛下始终不吭声、不表态，到是太子直接略过此事谈了结论。
太子心里怎么想的？
但这件事情，因为太子之言已成定论，众臣竟连小声议论都不敢，只是目光乱飘，而被瞟得最多的，还是叶子皓。
“是，微臣领命。”叶子皓却微微一笑，无视了四周的异样气氛，躬身行礼。
这件事情总算揭过了，只是杨文旭和岳松还跪在地上，一时脸色青白交错，都有些窘迫难堪。
杨文旭也罢了，自从点了叶子皓的名后，就一直被怼着，就没占过上风，以后打死他也不会再主动去找叶子皓麻烦了。
太亏了！
而岳松则是尴尬多于惶恐，他手底下没有什么让他心虚的把柄，但出头揽活儿是他主动提出来的。
结果事情还没说完，就让太子半路揽去了。
而不管是他还是杨文旭，被这横来一脚踢得颜面无存。
一个御史提出了户部的问题，太子要去户部呆一阵子，这不就是认可了叶御史所言，他们户部存在问题，要去整肃？
此事之后，便有其他朝臣还有事要奏，也不敢出声了，感觉这事之后，所有的问题都不是问题，都要再三斟酌而不敢冒然提出。
怕叶御史那一声“呵呵”，叶御史的毒舌和与众不同的朝议方式，莫名地让人心惊胆战。
很快，殿前大太监就喊起了“有事早奏、无事退朝”的话来。
众臣还能说什么？赶紧下跪恭送陛下，之后大殿里才仿佛刚醒的晨风，清清凉凉地刮了起来。
有人跑去和杨文旭说话，岳松则和户部其他人在说话，有人则围住了叶子皓。
“叶大人，你真的要让户部卖了那些抄家缴获的物品？要是卖不出去可咋办呀？”
“叶大人，眼下最急的还是城外灾情的安置和赈济吧，突然扩大到各州县会不会……”
“各州县有自己的吏治，也没灾情上报，会需要朝廷拨银子吗？”
“……”这些敢来问叶子皓的大人们，还是平时为官清正的，也是真心在担忧这些事情只是不敢在朝议上出列奏禀的。
而叶大人先前被杨文旭说以官威施压，压迫有钱的百姓强行以物换钱的行为，实是当朝告状。
第1420章 这一家的奇葩！
然而叶大人却毫不反驳，反而说是自己的本事，陛下和殿下竟然没有就此事表态，而是当没听见？这件事虽说莫名地揭过去了，但叶御史和杨尚书的矛盾，却是众所周知了。
已经有人开始往外走，三五成群在低声说话的也不在少数，只不过说的人多了，大殿中便会传来嗡嗡之声。
在这凉嗖嗖的风雨天里，众人各异的心思却丝毫不受影响。
太子已随皇上去了御书房，没有喊旁的人。
叶子皓等人走了大半之后，这才缓缓转身准备离开，一抬头就是一愣。
东方昕宇正站在大殿门口笑看着他，两手拢在袖中姿态悠然自在，显然是在等他。
“表兄，今天的热闹如何？”叶子皓大步走过去，与东方昕宇迈出大殿时低笑了一声，说道。
“精彩，就是你的刀子只戳一个，我都担心他死在大殿上，到是便宜了别人。”东方昕宇也是轻笑着，意味深长地看过来。
“一个一个来吧，我也双拳难敌四手。”叶子皓勾唇，不以为意地道。
“哈哈，你这孤臣做得可真是……”东方昕宇挑了下眉，忽又好笑地摇了摇头，“估计以后你就是真的站着打盹儿，也没人敢点你的名了。”
叶子皓就上了两次朝，被两个人点了三次名，无一不被狠狠怼过，而且怼得理直气壮，让人难以反驳。
“正好，清静。”叶子皓微微一笑，神情并没有什么喜怒，似乎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不过是平常之事罢了。
俩人又是微微一笑，便各自撑伞走出雨中。
“今年的冬雨比去年大多了，也下得久了，确实很严重，若是灾情扩大，户部突然拿一大笔银子出来，真的是难题，而你提的那些物件，还真是让人茅塞顿开。”
东方昕宇说着忽又看向叶子皓：“若真能变成银子，恐怕赈灾用不完，还能做别的用，户部，突然暴富了。”
“子皓，这是你的功劳，你想了别人想不到的事情。”东方昕宇突然郑重地说道。
“我出身寒门，如今的富贵日子是过往一点一点积攒起来的，因而，生活起居都不喜浪费，如何利用最合用、什么资源不能糟蹋，思考方式自然与那满朝久居富贵的大人们不能比。”
叶子皓声音轻轻传来，在雨势中更显微弱，但东方昕宇就走在身旁，自然是听清楚了。
只不过身后十几步远的几个走在最后的大臣，却只能一脸惊讶地猜测着，而听不见前面的俩人在说什么。
更让他们惊讶而胡思乱想的是，叶御史又结交了一个权贵。
上回是老太师，站到老太师阵营就意味着站到了太子阵营，因而，在朝上太子多般维护也就能理解了。
但是祁王世子……
叶子皓两次上朝都出了大风头，朝堂上下自然说什么的都有，只不过不会当面说罢了。
叶子皓想得到，却懒于理会，便是东方昕宇也不在意，毕竟叶子皓要做怎样的官，他早就知道了。
出了正阳门，立刻就见两辆马车赶了过来。
“怎样，到家里去喝一杯？”东方昕宇邀约叶子皓。
“不了，太子殿下让我明天去户部，我还在想明天是先上朝再去户部，还是直接去户部呢。”
叶子皓却笑着婉拒了，只是说到明天的事又不免沉了沉脸色，有些叹气：“明天开始就不能陪小吉祥和二宝了，只能今天多陪陪吧。”
“见过粘孩子的，没见过这么粘孩子的。”东方昕宇哈哈一笑，却也说道，“也罢，左右都是你和凰儿养孩子的方式。”
在他们这样的人家，可没有哪个爹成天陪着孩子的，最多就是得空时就把孩子叫过来问问功课，能陪着说会儿话都是不错的了。
孩子自出生就有奶娘和嬷嬷、丫环照顾，能搁在正院里生活的时间都不多，自出生都有自己的院子。
连亲娘都很少亲自哺养孩子，也就是一天能多见见孩子罢了。
这叶子皓和凰儿到好，成天离不了孩子，凰儿亲自养着一个又一个，连奶娘都没有。
叶子皓更是为了多陪孩子，找了各种借口不去衙门、不去上朝……
奇葩！
这一家的奇葩！
东方昕宇心里吐槽着，便未停留地上马车走了。
叶子皓也上了自家马车，这趟没有再在外头转悠，而是直接回了家。
因为叶子皓上朝，叶青凰便亲自带孩子，没有做针线了。
二宝爱在暖和的大炕上爬着玩儿，小吉祥跪坐在大炕桌边写字，叶青凰只能将一不留神就爬走的小子捉回来，不让他去闹哥哥写字。
光是一上午，娘儿仨个就在这事儿上耗着了。
因为二宝的闹腾，小吉祥虽未分心、但写字速度慢多了。
叶子皓回来时，小吉祥也就刚刚写完，正将一只垂花穗小球滚到二宝面前，二宝立刻撅着小屁屁又开始爬。
“爹爹！”小吉祥最先看到叶子皓立刻欢喜地喊了起来。
“啊噗！”二宝一扭头，目光顿时灿亮生辉，小小的嘴儿立刻就发出声音来，喷出了口水。
叶青凰看着哥俩那开心的模样，心里一阵柔软，目光也喜悦地看向走了进来站在门内摘下斗篷的男人。
“我先去换身衣裳。”
跑进这边来摘斗篷，也是为了早点看到妻儿，这时看到他们的热闹，也不由笑了起来，眉眼弯弯地解释。
说完就转身去了东屋，将官袍换下随手一扔，就换了一件在家的薄棉袍，立刻又回到西屋来。
“今天上朝顺利吗？可有被责骂？弹劾的事情还好吧？”叶青凰已搂着二宝下了炕，让李嬷嬷泡了热茶过来，立刻关切地询问。
她最担心的就是弹劾的人多了，若是纠缠不休，让皇上难做，最后就会给叶子皓带来麻烦。
“弹劾？”叶子皓的表情明显一愣，忽然咧了咧嘴，“我把这事儿给忘了，因为没人在朝堂上提起，到是……”
说到这里，叶子皓嘴边的笑意更加深远，目光有些讽刺地再次开口。
“那个户部尚书，上回找我麻烦没得逞，为示清白我当时曾讽刺他若有不懂就回户部问周员外郎，却没想到……”
第1421章 别让人当枪使了
“他回户部没少找周先生的麻烦，我今天上朝就专怼他一个了，怼得他都快乌纱不保了。”说起这盛况，叶子皓脸上笑容浓了几分，之后接过热茶捧在手中，突然避开二宝伸过来的小手，便去了炕边。
小吉祥已经自炕柜中拿出自己今天写的字，一脸雀跃地等着爹爹来夸奖了。
叶子皓一边往小吉祥那边坐，一边就将朝上的事大致说了一遍，听得叶青凰也是一阵无语。
既然要把手伸向户部，还是辅佐太子，叶子皓也不能光凭一张嘴，吃了中饭之后，就在炕上铺开了纸，开始写策略。
小吉祥和二宝并排睡在炕头那一边，哥俩玩了一会儿就睡着了。
叶青凰没有陪他们睡，暖炕之上只搭了一床薄薄的小被，让哥哥带着弟弟睡觉到也省心，虽然还小，但他们的感情却很好。
叶青凰正要去拿针线来做，炕桌那边便递过来一叠纸。
“凰儿，你帮我看看，可有疏漏的事情。”叶子皓没有抬头，将手中笔搁在笔山，目光还在盯着桌面上的纸张。
叶青凰连忙接了过来，男人写的虽是常见的蝇头小楷字体，但他当年抄书练得多了，这字迹看似平平，却又别有风骨。
便是写着大众字体，也还是写出了他叶子皓的风采。
入目先是一手好字，叶青凰莞尔地勾唇，欣赏之后才看向内容。
这份即将整肃户部、解决问题的策略，自然是借鉴了他们当年对青华州手腕的优势，或者说是建立在其基础上、却又凌驾在其基础之上。
毕竟京城不是青华州，有着青华州比不上的优势和区别。
“很好，只不过为了顺利带动气氛，咱们自家总要带个好头才行。”叶青凰很快看完了，将纸张放到炕桌上时，目光便含笑看向对面的男人。
“不急，如果要靠咱们家来带动，那不是好事，而是朝廷隐患。”叶子皓将剩下的几张又递了过来，这才直起身，目光炯然地说道。
“虽说捧场是肯定要的，但咱们不能牵头也不能担重，若说要办好这差事……我看还是从我这怼人的本事上想主意吧。”
怼人的本事……
叶青凰咧了咧嘴，好笑地嗔了他一眼，若不是怕吵醒孩子，她怕要大笑几声才行。
到了朝堂上也不知收敛一下。
“悠着点儿，别让人当枪使了。”叶青凰最后只能提醒男人。
虽然他们是仗着皇室那点关系在嚣张，但他们并不知道皇室那点关系，又是怎么看待他们的，或者是怎么对待他们的。
所以，还是别忘形了。
“嗯，我很冷静，而且我今天一通当面硬怼，那些暗搓搓递弹劾折子的人，在朝上可是半声儿也不敢吭。”
“皇上也不提，太子甚至还帮我撑腰了，这立场明显，想来以后那些人再找我麻烦，也得三思而行了。”
“除了以后都要上朝有点辛苦，我还是很安于现状的。”叶子皓笑了笑，突然下炕转到叶青凰这边，搂着她坐下。
两个孩子睡在炕桌另一侧，他要抱媳妇儿就只能这么转移位置了。
“话是这么说，但你现在已被太子划到自己阵营了，做事更要小心，以免让人抓你把柄，逼太子表态。”
太子阵营的人当然也代表太子的形象。
不是其他权臣、不是其他皇室，而是储君的形象，自然更要谨小慎微、步步为营，不可有一步踏错，最后给太子带来麻烦。
太子自然不能有麻烦，因此，若是做错了，受到的惩罚必然更大。
就算太子无意决定，也会有人逼着太子选择。
“傻丫头，你又忘了自己的身份啦？真到那一天了，太子他会如别人所愿吗？真要保不住我了，也就是你的身份被揭开的时候吧。”
叶子皓圈在她腰间的手紧了紧，下巴搁在她肩头，轻笑的气息呵在她的耳畔，让她耳朵一麻，心里便哆嗦了一下，俏脸微红。
感觉到小媳妇的异样，叶子皓心里一动，便微微侧头，在她脸颊上亲了一口，压低了声音悄悄问：“咱们回东屋睡去？”
“不要！”叶青凰吓了一跳，连忙拒绝，还想挣脱他的怀抱。
两个儿子睡在这里，男人却要带她去东屋睡觉？当她傻的吗……
叶子皓微微一笑，刚把人再勾回自己怀抱，还没下一步动作，突然门外传来脚步声，让他的手猛地僵了僵，有些用力。
“大人。”脚步声停，庄明宇的声音在屋门不大不小地响起。
外面厅上是有丫环的，留了秦李氏在这里轮班，王钱氏、夏刘氏和许孙氏这时候做别的事情去了。
大人和夫人在暖阁时，她们都是不会冒然进去的，更不会呆在那里，因而这时候多是大人自己一家人在。
但庄护卫是大人的护卫，叶府没有任何人管得了他，更不敢管，因而见他进来，见他走向西屋，没人敢拦他。
但庄明宇也没有直接走进去，而是先请示。
“进来。”叶子皓只得下了炕，两步转到了另一边炕头坐下，喊人进来。
庄明宇这才掀开厚厚的棉帘子，大步进屋。
一阵暖意与刚才走在屋外湿冷的空气是两个感受，他却不敢再往屋中走，怕自己身上带进来的寒气冻到屋里人。
炕上两个孩子睡得正香，他也是当爹的人，自然小心。
“刚才门上传来信儿，祁王世子让人来通知，稍后世子与太子会过来，世子说了，让准备火锅，天儿冷，边吃边说。”
“……”叶子皓听了一阵无语，这表兄还真是不把自己当客人啊。
叶府好不容易过几天清静日子，今天他在朝堂上又锋芒毕露了一回，从下朝到午后，想要登门拜访的、邀约出去喝酒的各类帖子就已经收到了二十多张。
而他一如既往只收不复、掠着那些人，完全没有要表态的意思。
结果这位祁王世子却没有下帖子，也没有打算要问他答复的意思，而是直接带了个不能拒绝的人往家里来？
第一次，东方昕宇带他去了太子府；
第二次，让他去祁王府，太子也在；
第三次，这是一起往他家来了……
那第四次，可不就要在皇宫找个地方了？
第1422章 让他主动被蹭吃
“那就准备火锅吧，再拿一坛桂花酒出来。”叶子皓无奈，只得吩咐起来，又看向叶青凰，“凰儿，鱼片火锅可以吧？”这时候突然有人要吃火锅，当然鱼片火锅最容易准备了。
“涮羊肉吧。”叶青凰却道，“鱼片火锅不适合即兴，单调了些，但可以做个酸菜鱼开胃。”
两位贵人要来边吃边说，那就是为吃饭而来，这样的天气里，吃什么最合适，吃什么既丰盛又美味还能慢慢吃的？
叶子皓第一念头便想到了火锅，但鱼片火锅显然不够。
“不是说鱼羊为鲜么，那就一起涮吧，也别搞什么酸菜鱼了，麻烦。”叶子皓却心念一闪，阻止自家媳妇儿辛苦。
叶青凰想了想，只得同意了，笑道：“那好，我来片鱼，你来清点配菜，在哪里摆桌？”
叶青凰说着便下炕穿鞋起身，看着叶子皓。
“书房今天没烧地龙，再烧有点晚，不如就在前面小厅里，搁几个火盆过去，暖和起来也快。”
最主要是不用在内院里晃，东方昕宇也罢了，都在家里蹭过几回饭了，家里人看到也认得。
太子……
便是他们叶家人不在意，对太子殿下也仍是不敬的。
只是让他去前院大书房里待客，他也不愿意去，隔着一座花园呢，太远了，何况平时护卫、小厮们也多在那边呆着。
“行，离厨房也近，我再看看做点什么别的来，好久不下厨了，给小吉祥也做点吃的。”
叶青凰说着便有些来了兴致。
“……”叶子皓却是神色微顿，忽然嘀咕了一句，“你给他们做菜，小心我舅兄吃醋。”
“呃……”叶青凰也是表情僵了一下，忽然撇嘴道，“那年在青华州是有些遗憾，但是这也不能怪我们，何况我也不是专为招待别人，我是在试做新菜。”
“新菜？”叶子皓眼睛一亮，有些好奇了。
“嗯，葡萄酒炖牛肉。”叶青凰解释，“我也是今天吃到小炒牛肉时，才突然想起来这个的，想要试试。”
“再拿一坛葡萄酒来。”叶子皓立刻吩咐庄明宇。
除了桂花酒，还要葡萄酒。
“一斤左右就够了。”叶青凰可舍不得用太多，“用这个做菜，就不要再给客人喝了，口味重了。”
“好。”叶子皓莞尔勾唇，暗想他家凰儿还真是不浪费呀。
之后叶青凰又让庄明宇去一趟大厨房，让送一些她要的食材和许多作料、配菜等。
她要的东西，是看不出来她要做什么菜的，尤其是作料那些，大范围想得起来的都要了一些，以后搁在小厨房里也用得上。
但别人不会看出来她用了哪一些，毕竟做好了以后可以在云来酒楼做成招牌菜的，可不能让人从开始就学了手艺去。
之后他们收拾了一下，就让秦李氏在西屋照看两个孩子，又让小妹她们也过来这边做针线，以免小吉祥和二宝醒了得闹。
无数目光盯着的叶府，外人进不去的叶府，完全无视权贵们递来橄榄枝的叶府，就在许多暗桩的见证下，看着太子的双马拉着的马车停在叶府门前。
东方昕宇的一名护卫先到，这时候等他们马车到时，叶府偏门早已撤了门墩，开门迎进了马车。
马车一路过二门穿花园来到正院门前才停下。
“你以前就是这么登门的？”面对这一路畅通无阻，太子东方尧好笑地看了一眼同车的东方昕宇。
他们是一起长大的堂兄弟，也是君臣。
“没有今天这般隆重。”东方昕宇自愧不如地笑道，“以往都是小弟蹭吃，他叶子皓无奈被蹭吃罢了。”
“嗯，确实不同，今天是你先通知了他，我们要来蹭吃了，让他主动被蹭吃。”东方尧好笑地补充。
“那就看他准备了什么给咱们蹭吃吧，来到这里，八成是凰儿妹妹下厨了，准备火锅也是厨艺的一种。”
东方昕宇不好意思再继续这个蹭吃的话题，提到叶青凰时便眉开眼笑，很是高兴。
上回他就知道，就算只是吃火锅，吃什么火锅、准备什么配菜，都不是随便将就的，其中必有表妹的心思在其上。
提到明凰长公主，东方尧目光也缓和了些，眼中笑意浓郁几分：“民间长大的公主，上得厅堂、进得厨房。”
不是养尊处优，不是娇纵任性，是真的有本事。
“嗯，还有一手好绣艺。”东方昕宇忍不住得意地夸起来，“上回为祖母要了一幅寿礼绣图，我还顺便要了一套小绣件儿。”
“你？要？”东方尧惊讶地看着东方昕宇，不可思议地道，“你要什么绣品没有？”
“那怎么一样，我亲表妹亲手绣的。”东方昕宇更加自豪了。
“那我若开口，她会不会……”东方尧有些受刺激了，也想要看看这位表妹的绣艺。
“她现在没空儿，子皓要上朝，小吉祥要读书写字，二宝更要人带，他们又不喜下人参与太多，这两个孩子从出生就是他们俩人带着的。”
东方昕宇眼睛猛地一跳，连忙解释原由。
之前下朝时叶子皓还在担心，以后忙于上朝无暇陪伴妻儿，他转身就给凰儿招来难以推拒的任务，叶子皓会生气他的吧？
“之前那是二宝还没有出生，子皓也未作官，他们有时间。”东方昕宇解释完又小心翼翼地看着东方尧，“堂哥不会吃小弟的醋吧？”
话都说得这么明白了……
东方尧无语地瞥着他：“我要吃了，你可把你那一套绣品让给我？”
私底下，俩人关系本来就亲近，到不必端着身份派头。
“你若不急要，到是可以先提一提，比如一年时间，想来凰儿是绣得完一幅的。”东方昕宇立刻无视了太子的话，主动提出建议。
“暂时……还是算了吧。”东方尧却微叹道，“现在我是太子，她是臣妇，我想要的是表妹的绣品，她却要当作太子御旨来执行。”
“说得也是。”东方昕宇也收敛了笑容，语气有些感慨，“北辰曦大婚，不知自家身份的妹妹可是送了两幅大绣图，真让人羡慕。”
百鸟朝凤、多子多福。
第1423章 解除了别人的误会
马车在正院门外停下，叶子皓就站在正院门廊下，这时拿了两把伞过去。东方昕宇先接过来，自己撑了伞下马车，东方尧跟在后面。
“寒舍简陋，还望贵客莫嫌怠慢。”
叶子皓也撑着伞就站在雨中，微微欠身，说着客气的话，只不过神态间却丝毫不见诚惶诚恐之色。
“能登叶府之门，是愚兄荣幸。”东方尧却笑着说道。
叶子皓这才露出尴尬神情，看得东方昕宇哈哈大笑，觉得解气不少。
这个只想宅在府中的从三品，就不知道外面有多少双眼睛盯着、有多少张嘴在议论他？
若是让那些人知道，他叶子皓其实根本懒得出门，就想在家带孩子，怕要惊得眼珠子都要掉下来。
说话间几步就到了廊下，将伞交给伺立在旁的小厮，叶子皓连忙领贵客穿过大厅，再转向旁边的偏厅。
东方昕宇和太子带来的人并不多，这时候也都在门房那边的小厅里烤火，自有专人招待他们吃喝。
能进正院的只有东方昕宇和东方尧。
偏厅是前厅旁边的一间偏屋收拾成的，门开在院内而非花园那头，用来待客最合适，只不过叶子皓平时几乎没客，也就几乎用不到了。
也因此，偏厅空旷没什么摆设，但此时厅上却摆着六个大火盆，这会儿功夫已经将屋子烘得暖暖的了。
进门有衣架，迎面就是暖融融的空气，大家就将身上斗篷摘了，随后搭在衣架上。
屋中还有一只青瓷花瓶，插着一枝刚刚半绽的红梅，顿时将原本简陋的屋子突然点缀得有些阳光明媚的感觉。
空气里有淡淡的梅花芬芳，只不过在温暖的屋子里，并未显出冷艳的清寒，但也算是主家用心了。
屋子中间一张圆桌，几张圆墩，桌上摆了几样点心，很快就有小厮送来茶炉、茶壶、茶具等。
叶子皓亲自泡茶。
“火锅准备得怎么样了？这种湿气重的寒风天里，吃火锅是最合适的了，我就自己作主了，准备得来吧？”
东方昕宇一落座，看着这简陋得一看就是临时收拾的屋子，不由好笑地看向叶子皓。
他可记得上回他是在书房里吃的火锅，只是叶子皓没有再安排书房，他也不敢起这个头，怕帮叶子皓得罪了太子。
“凰儿正在厨房里准备呢，除了火锅还有一些别的。”叶子皓一边泡茶一边解释，没有看东方昕宇。
似想到什么突然又多说一句：“在这小厅里摆桌，是为了离厨房近一点，去书房毕竟要多走几步，得凉了。”
也是在解释为何这次没有安排在书房的原因，当然真正的原因是不会说的。
书房太大，除了门窗紧闭很难保暖，但他们要烧炭盆、炭炉，这是很危险的，至少小厅这边背风，可以开了半扇窗子。
“除了火锅还有一些别的？凰儿妹妹这是要亲自下厨给咱们准备下酒菜了吗？”
东方昕宇听了却立刻转开了注意力，一脸期待地朝窗子那边望了望。
他来过这里，离这里近的方向，当然是开着那扇窗的方向。
果然没多久，就见到几个小厮往这边搬东西了，只是看到搬进来的东西，他的表情有些怔愣。
这火锅……
凉嗖嗖的。
走在最后的那末杏红衣裙、粉蓝夹袄的俏丽身影，让东方昕宇和东方尧都目光亮了亮。
表妹来了！
“青凰见过殿下、世子。”叶青凰进来便大方地行了礼，并无臣妇见储君的惶恐不安和胡思乱想，微笑淡然地打了招呼。
“不必多礼。”东方尧连忙摆摆手，示意叶青凰起身。
“凰儿，火锅还要一会儿，现在可有下酒菜？”叶子皓帮着摆弄火锅，这时笑看着叶青凰。
刚才他也在厨房里帮忙的，知道刚才他去迎客时，菜还未下锅。
“有个红烧兔肉、酱汁鸡翅，再焖一会儿就好，我这就去厨房。”叶青凰连忙解释。
她本来是在厨房里忙着呢，这不是贵客来了必须要先来见礼么，厨房里派了岳飞花和夏刘氏守着呢。
这可是给太子殿下做吃食，哪里敢出任何差池，就连火锅都是直接搬到厅上来煮，只是在厨房里加工过罢了。
一听有红烧兔肉，东方昕宇先就露出了笑容，连忙催促叶青凰快去，又瞥向叶子皓。
“你家野味到是不少。”
“都是前阵子家里护卫们出城打的，也正是他们常在城外打猎，才知道那些灾情而早早禀报了我，我让他们盯着后面的情况，才知道问题严重了而上报了殿下。”
叶子皓理所当然地解释着，顺便将自己那么早而且那么准确知道城外灾情的原由，也解释了出来。
算是光明正大解除了别人的误会。
东方尧听了就很满意，便称赞了叶府护卫几句。
很快他们的目光便盯着刚烧起来的火锅。
“鱼羊合而为鲜，子皓你可真会吃。”
东方昕宇手中端着一杯热茶，目光却看着桌上矮炉里烧起来的火，火上架着的铜火锅。
这火锅和他们平时吃的那种小火锅不一样，是鸳鸯大锅，不是内肚夹炭，而是直接从底部增加了一个矮炭炉。
虽然烧热没有那么快，但能容纳更多食材，而且有辣汤和不辣汤两种选择，更适合他们兴致。
庄明宇已经拿来了桂花酒，倒进青瓷酒壶里装着。
东方昕宇却拧眉道：“舍不得你家的葡萄酒？”
“凰儿要做一道用葡萄酒炖的牛肉，若是再喝葡萄酒岂不是重了，怕影响那道牛肉的口感。”
叶子皓认真地解释，搬出了叶青凰，顿时让东方昕宇哑了口。
“我到是吃过一些以酒作料的菜，但没吃过用葡萄酒来炖的菜，有些期待表妹的手艺了。”
一旁东方尧笑容盎然地开口，脸上皆是期待之色。
“若是让北辰曦知道咱们先吃到凰儿做的菜，会不会来找咱们干架啊？”东方昕宇也咧嘴一笑，有些得瑟地道。
“呵，咱们吃饱喝足了，还怕他？”东方尧目光一转，傲气横生。
“对哦，咱们是表哥，他也不能霸道阻拦咱们吃表妹做的菜。”见太子不惧，东方昕宇脸上得色更浓。
第1424章 表妹不肯承认
两个表哥正暗搓搓地洋洋得意时，叶青凰就送菜过来了。两道菜皆用瓷盘扣着，有宽廊避雨，一路从厨房干干净净走到这边，将菜放在桌上，揭开扣着的瓷盘。
武明扬过来把碗筷酒杯都摆上，虽是两道菜，到也能吃起来了。
叶子皓亲自斟酒。
他们喝酒时，其他人便都退下了，有庄明宇和武明扬守在外面，便是正院这边的下人也不能随便靠近。
屋里三人边吃边喝，至于聊着什么，旁人就探听不到了。
在鱼羊火锅也能下筷时，叶青凰又送来两道菜，一道葡萄酒炖牛肉，一道咕噜肉。
虽然不是什么一桌丰盛大菜，份量也不是很多，但用心却显而易见，是叶青凰的特色。
东方昕宇和东方尧夸赞不已，叶青凰有些不好意思地道：“若是有不合口味的地方，请尽管提出来。”
东方昕宇愣了一下，诧异地看着她：“都做得这么好了，哪里还有不合口味的呀，就算不合，也是吃喝习惯问题吧。”
“这是凰儿新做出来的菜，打算放到酒楼里去赚钱的，自然要多听听客人的看法，多多改进了。”
叶子皓在一旁解释。
东方昕宇表情一僵，目光便从叶青凰那边收了回来，看向叶子皓：“敢情让咱们试菜来了？”
“不、不，若说试菜，我们自家人已试过多回了，你们是贵客，才想听听你们看法的。”
叶子皓连忙解释，神色却是自然地微笑道：“这也是主家的诚意。”
所以，大受客人好评的佳肴，才会是赚钱的保障啊。
东方昕宇撇了下嘴，目光一转，见凰儿表妹真是一脸期待地看着自己，连忙收敛了要吐槽的心思，露出满意的笑容。
“很好吃，下酒也好，就是天儿冷了，像咱们慢慢吃的就怕凉了。”东方昕宇说完又补了一句，“下次若有试菜的机会，请务必通知为兄，为兄义不容辞。”
所以，蹭吃还蹭出人情来了？
东方尧好笑地看了一眼东方昕宇，只是目光一转时，也笑看着叶青凰。
“你用了小盘、份量减少了，不怕越吃越凉的，这菜很好，到时在哪家酒楼卖，我们去捧场。”
“想来是又卖给云来了吧。”
东方昕宇在一旁笑眯眯地看着叶青凰，心里有些期盼，表妹到底知道自己的身世了没有？到底知不知道他是表哥啊？
“嗯，云来酒楼在青华州时，就与青凰有过合作，平日青凰琢磨出一些吃的喝的，就把做法卖给他们，赚些家用钱。”
“虽说如今八珍阁生意不错，家中已不缺这些小钱，但是合作惯了，有不错的吃法，还是会找他们。”
叶青凰笑吟吟地解释，并没有因为好奇的是贵人而不敢说出与云来的合作。
只是她的解释，也让东方昕宇黯然了神色，有些无奈又有些埋怨地横了叶子皓一眼。
谁还不知道云来客栈和云来酒楼是他们家的了？谁还不知道这是北辰曦那厮给妹妹安排的生意了？
当初在南华州时，叶子皓都没有隐瞒，他几次在云来客栈住过，都不用付房租的好嘛。
可是表妹不肯承认怎么办？
“这么美味的佳肴是应该传播出去，让更多人可以品尝得到。”东方尧仿佛不知道内情一般，笑容温和地附和了一句。
“多谢殿下夸奖。”叶青凰说着行了礼，便又去了厨房。
“堂兄，是不是该给北辰曦去封信，问问他何时给咱们表妹正名啊？”东方昕宇有些不开心地嘀咕，目光瞥着东方尧。
“他有他的顾虑，咱们就别添乱了，其实表妹如今这般也不错，相夫教子、张罗生意、做做菜，比一般后宅女子过得并不差。”
甚至更踏实。
“嗯，还有绣绣花。”东方昕宇松了眉头，笑着补了一句。
东方尧立刻朝东方昕宇使了个眼色，东方昕宇神色一僵，顿时有些懊恼地看向叶子皓。
他刚才不该多嘴提起这茬儿的。
“殿下羡慕凰儿上回给我的那套石榴绣品，我也知道凰儿如今要带孩子没什么时间，但是凰儿若是再绣花，能不能让她给殿下也绣一套？”
见叶子皓眉梢一沉，东方昕宇立刻又补了一句。
“她家太子表哥也是羡慕了，总不能让他把我家中那一套拿走吧，我可舍不得，只能求到你这边来了。”
“……”叶子皓有些无语了，这是在威胁他？
自己的不愿意拿出来，就只能让凰儿继续绣，若是自己的被拿走了，也还是要缠着凰儿绣？而且还得罪了他？
“我会和凰儿说的，不赶时间的话，就绣一套吧，梅兰竹菊荷桂、牡丹、芍药、桃花、石榴，看殿下喜欢哪种。”
“我书房缺一座中堂屏风，不需要北辰曦家的那么大，就……菊花如何？看着不那么单调，也不用太明快艳丽，毕竟是书房，又不显暗沉。”
东方尧也不客气，就提出了自己的要求，但是话也说得和气。
不艳丽也不暗沉，也就是不比威风大气的正堂、后宅的华贵，做为书房之用，也就是不高调也不低调，菊花也比梅花温婉、比牡丹内敛。
叶子皓听明白了，点点头，略一思索道：“那我先把图画出来，若是满意，回头让凰儿慢慢绣可好？”
叶青凰现在每天带孩子多一些，叶子皓上午不在家，她便很少做别的，还要管着小吉祥读书写字。
但是中午叶子皓回来了，孩子也有最少一个时辰睡觉的时间，有时二宝在傍晚时还会再补一觉，晚上她如今也不拿绣针了，多是其他针线活儿。
如果把这些时间都利用起来，不说一个月，两个月时间是足够宽裕的。
但叶子皓却明白，这都年底了，怎么也要赶着新年时吧，算是年礼？
为了节省时间，他只能先画图让人过目了。
不用问叶青凰的意思，因为太子提出了要求，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就和让凰儿下厨一样，拒绝是失礼的，也是冒失的。
“去书房吗？”东方昕宇见叶子皓同意了，心中也是松了一口气，连忙问。
他还有点担心叶子皓这臭脾气，会为凰儿拒绝太子呢。
第1425章 拿出来炫耀
“书房那边冷，暖屋子来不及了，我让人搬张桌子过来。”叶子皓一边说着一边起身。很快，就有人搬了一张干净的八仙桌进来，叶子皓自己拿了纸笔工具进来，铺纸、慢慢研墨。
屋外湿寒、屋内却是一片暖融融。
他又喝了一杯酒，这才提笔开始作画。
很快，就听东方昕宇一声喟叹：“子皓你的画是不错，画功也有些……别具一格。”
上回他也曾亲眼所见，叶子皓不但画了一半百寿图，后来又画了“福禄寿禧”。看着都是作来，但细细揣摩又有些与众不同。
今天看他下笔，确是如此。
“因为我作画时想的不是如何展示我的画功，而是凰儿要如何去绣下这幅画，是绣技那边考虑、布局。”
叶子皓到也没有装腔作势，直接就将原因说了，也是解了东方昕宇的疑惑。
“原来如此，上回是听你和凰儿说，将画裱好挂起来，那凰儿就不用另外再描花样子了？”东方昕宇有些恍然。
“正是。”叶子皓傲然点头，“我家凰儿绣花，也不一定非得先看花样子，有时是她先绣好了再去画花样子，给别人参考。”
“她很多时候，花样子是在心中的，近来时常是我给她画，这样的花样子，她直接绣。”
“……你家凰儿可真美得你，逢人就夸。”东方昕宇却表情有些别扭，似在生气，又似在眼红，总之脸色不愉。
“当着表兄不夸，还能当着谁夸？”叶子皓却丝毫不受影响，一边挥毫着墨、一边勾唇说得洋洋自得。
娇.妻麟儿，从来都是他叶子皓最自豪的事情，有何夸不得？
东方昕宇被气笑了。
“我记得当初状元游街，有人就在大街上大声夸过。”东方尧也是莞尔，忽然想起来一件事情。
“那时不觉得有什么，只是觉得这新科状元到是意气风发，如今来看，不忘初衷，永远活得明白，是件不容易也让人钦佩的事情。”
这话既有感慨又有赞许和认同。
叶子皓这才搁下笔朝东方尧抱拳一礼：“殿下说到臣的心坎儿里了。”
东方昕宇再次失笑，无语地看着叶子皓，虽没有再说什么，但那眼神却好像在说：真是王婆卖瓜。
虽然凰儿表妹确实优秀，但也不用这般拿出来炫耀吧。
调侃之间，叶子皓已将花样子的布局描了出来，说是作画也对，但确实是优先从绣技上考虑的，笔法和定位顺序都有不同。
不久，叶青凰又过来送菜了。
灌肉藕夹、灌肉虎皮青椒，荤素相混，既简单又别有意趣，口味当然也不错。
但比先前的牛肉、兔肉、鸡肉等菜，只能算小菜了。
份量依然不多，在因气温而变凉之前，早就能吃完了，这个份量控制得很好。
东方昕宇想着凰儿是自家亲表妹，自然是边吃边夸，夸得比叶子皓刚才要明显得多。
叶青凰有些尴尬。
毕竟她还没有自曝身份，眼前的两位就是贵客，是身份尊贵的人，她只能保持她的谦逊和礼貌，连一句家常话都不能说的。
可是抵不过这位眼看着就要越界的言论啊。
叶子皓见状连忙将她拖到方桌那边，让她看菊花图，书房中堂大屏风，没有人比叶子皓更有见解。
当初叶青凰给他绣过大屏风，东屋的是竹影兰石图，书房的是墨竹。
身为读书男子，他自然知道书房里的大屏风要怎样的图更合适，何况太子殿下刚才还提了自己的要求？
叶青凰看了纸面上的构图也很满意，又提了一些颜色上的想法，叶子皓便继续去画。
他们在方桌这边商量绣图，东方昕宇和东方尧就坐那边品尝表妹的厨艺，故意没有提醒叶子皓。
从小一起长大的堂兄弟，目光一碰便知各自想法，都不由勾了下唇，压下心中的戏谑。
“皓哥，可以了，不用画完的，要什么样的花样子我已经知道了，你去陪贵客喝酒吧。”
到是叶青凰注意到了，护夫心切连忙暗示叶子皓。
“好，看样子这几道菜很好吃，晚饭时再随便做做，我陪你吃。”叶子皓哪里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他微笑地揽着叶青凰的肩膀，语声温和如话家常。
客人喜欢吃就吃吧，反正做这菜的人是他媳妇儿，他随时都可以吃。
果然，听懂了他意思的东方昕宇先就黑了脸色，有种算计被瞧穿的气闷让他怒视了叶子皓一眼。
“确实好吃，下回我带厨子过来学艺，以后在家也能多尝尝，不然我怕每天都要跑来蹭吃了，呵呵。”
东方尧却放下筷子笑眯眯地说了一句，又端起酒杯，悠闲地喝了一口芬芳美酒。
妥妥地威胁。
“我也是，太好吃了，还是让府中厨子学了最好，不然……”东方昕宇立刻接上，再看向叶子皓时，那意味深长的笑容就掩饰不住了。
“……”叶子皓气着了。
“不用这么麻烦，今晚我把这些菜的做法写下来，只要不拿出去和云来酒楼争生意，在自家府上做了吃，自是无碍的。”
叶青凰连忙笑着提议。
只要不妨碍她家生意，自己在家吃，方子便是泄露也无妨。
虽然身份没有完全揭穿，但她自持身份，心中底气还是有的，说起话来也就没那么瞻前顾后，语笑嫣然地看着坐席上两位尊贵的客人。
两人皆是微愣，随即便笑了起来。
“好，那咱们就占这便宜了。”东方尧先笑着应允下来，又保证道，“肯定不让你难做。”
于是，连吃带拿地讨了不少便宜。
叶青凰让叶子皓赶紧去席上，她继续去厨房。
见她还去厨房，东方昕宇光明正大地期待起来。
除了火锅，已经做了六个菜了，虽说份量不是很多，但火锅却还有不少配菜呢，便是平时三人喝酒这席面也可以了。
不久，叶青凰再送来的却不是菜了，而是饭。
小小的瓦钵，里面是青豆饭，上方却覆了几片切工精致的五花肉，五花肉腌制过，色泽、咸淡、口感都不差。
而且中间还似作点缀一般，有着一小勺红艳艳的剁椒在上头，如花一般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