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荣华机械厂
从江荣华的装束就能看出，此人不仅当老板，还兼职工人的角色，这是这个时代的特色。现在才刚刚改革开放没几年，广大人民群众的思想还是很保守的，只有那些胆子比较大、敢打敢拼的极少部分人，才敢出来创业。
类似江荣华这种作坊式的小加工厂在工业发达的地区并不少见，这批人算是第一批吃螃蟹的先行者。他们中的许多人原本是厂子里的职工或技术员，拿的是铁饭碗，后来觉得给别人干活不如给自己干的好，于是就赌上全部的身家辞职出来创业。只要勤快一点，基本都能混出个人样来，确实比在工厂里上班要好得多。
但这批人也存在一个很大的缺点，那就是由于资金严重不足，没钱购买高精度、高附加值的工业机床。他们只能从最小的地方做起，比如帮人打磨简易的工业原件、帮人加工一些没有什么技术含量的工业材料等等。
方东平对于江荣华的厂子有所了解，他知道江荣华的厂子的技术处于什么水平。听了江荣华的话后，方东平连连摇头：“不是我说你，江老板，你的心确实太贪了，江北机械厂可是国营大厂，生产的又是采油设备，就凭你厂子里的那两台破机器，你就敢接人家的单子，这不是自己给自己找不自在么？”
江荣华脸上的尴尬之色一闪而过，苦哈哈道：“方工，接单子之前我曾看过那批轴承的图纸，觉得凭借自己的设备和技术，还是可以加工出来的，可后来……”
江荣华说到这里没好意思接着说下去，方东平呼呼啦啦的把碗里的面汤全部喝光，擦着嘴巴道：“图纸你带来没有？带来了就给我看看，我觉得能帮得上忙就跟你走一趟，如果觉得不行，那你只能另找高人了。”
江荣华忐忑不安的把图纸掏了出来，小声的拍着马屁：“方工，您可是我能找到的最厉害的高人了，要是连您都不行，谁还能行啊？”
方东平笑了笑没有说话，当场把图纸打开观瞧。牛小强见状立马凑了过去，也认真的观看。
方东平对于工业图纸实在是熟得不能再熟了，他只是稍稍看了片刻，就已经了然于胸，抬起头道：“江老板，这种规格的轴承对于精度的要求有点高，你要想完成生产任务，就必须按照我的意见进行整改。”
江荣华听到这话内心的忐忑立即变成了狂喜：“成！您怎么说我就怎么做！咱们现在就出发吧！”
方东平笑呵呵的指了指牛小强：“想必你们已经认识过了吧？”
江荣华连连点头：“认识认识，他是您老的高徒牛小强。”
方东平嗯了一声，把架子摆得很足：“小强是我的关门弟子，我年纪大了，也需要个人帮忙打打下手，这次就让小强跟我一块儿去吧，江老板，你觉得咋样？”
江荣华一听就知道方东平这是想拉着徒弟一块儿挣钱，如果只是差个打下手的，他自己就能顶上，并且他确信自己的技术绝对强过牛小强这个半大小子，根本不需要多支付一个人的工资。
可由于有求于人，江荣华连半点推辞都不敢，当场就拍板：“没问题，多一个人也能多一份力嘛，工资我就……就按照熟练工的标准支付！”
学徒工的工资一天才三毛钱，如果是熟练工的话，一天的工资就有一块五，涨了五倍之多，江老板给牛小强这样的半大小子开出这么高的薪水已经算是很大方了。
牛小强强忍住内心的激动，说了声谢谢。
江荣华急着回去赶工，敷衍了一句就连忙掏出钱递给面摊的老板。
方东平知道推辞不过，也就懒得推辞。结完账后，他扭头对牛小强吩咐道：“这次的活估计没有两三天干不完，晚上咱们就不回来了，住在江老板的厂子里，你先回家跟家里人打个招呼，然后在村外的三岔口那里去找我，今天也是要算工资的，记得速度快点。”
牛小强喜滋滋的答应一声，扭头就往牛家村跑去。
大姐牛春香刚做好全家人的早饭，正准备去地里叫家人回来吃饭，看到牛小强去而复返，她迟疑道：“小弟，是不是人家不要你啊？”
“没那回事，我是回来拿衣服的，师父说这几天要待在人家的厂里干活，晚上就不回家了。”
牛小强说完话顾不上喘口气，就钻进了里屋。他随手拿起两件换洗的衣服塞进书包，转身就往外跑。刚跑到门口，牛小强想起什么似地停顿了一下，然后转回头拿了几本书装进了书包。
这些书除了课外读物，还有初三年级的物理课本，他已经养成了每天都要看书学习的习惯，一天不摸书就会觉得少了点什么。
“姐，麻烦你跟爸妈说一声，我走了啊。”
“好的，路上注意安全哦。”
“恩，我知道了。”
经过牛鲜花家门口的时候，牛小强跟正在吃早饭的牛鲜花也交代了两句，不等牛鲜花说话，他就一溜烟的跑远了。
当他跑到村子外的岔路口时，方东平和江荣华已经在路边等着了。牛小强接过方东平推着的自行车，擦了把汗道：“师父，你年纪大了，还是我来骑车吧。”
方东平笑着点点头，三人不再多话，蹬着自行车朝县城的方向行去。
江荣华的厂子位于县城的郊区地带，距离牛家村有三十多里的路程，三人一路疾行，上午十点半不到就抵达了目的地。
虽然牛小强早有预料，但是亲眼看到江荣华的工厂后，他还是忍不住吃了一惊。
眼前看到的是五间陈旧的大瓦房，房子前面有一个一百多平米的院子，院墙外用红色的油漆写着“荣华机械厂”五个大字。
可能是为了防雨防晒，院子里用破旧的牛毛毡和尼龙搭了个凉棚。凉棚下面堆放着不少零碎，既有断裂的金属废料，也有还未经过加工的原坯。十几只芦花鸡在两只大公鸡的带领下，正蹲在废料上打盹，地上的鸡屎堆了厚厚一层，看起来污秽不堪。
如果说这里是个废品回收站，牛小强绝对不会怀疑，但如果说这里是工业加工厂，那就显得太夸张了。
第62章 这一行的规矩
江荣华把自行车靠在院墙上，冲着院子里大喊道：“红梅，来客人了，赶紧把我早上冰的凉茶拿出来招待贵客！”“哦，我知道了，马上就来。”
“方工、小牛，大家赶了这么远的路挺累的，先休息一下再干活吧。”
江荣华说话间领着方东平和牛小强走进了最左边的一间屋子，屋内摆放着掉了漆的桌椅板凳，还有一个半新不旧的柜子，墙壁上挂着一张***的半身像，相片上写着“伟大领袖***万万岁”的标语。
江荣华招呼两人坐下没多久，一个跟牛小强年纪相仿的少女就端着一个脸盆走了进来。
江荣华笑着介绍道：“这是我大闺女江红梅，下半年就读高一了，红梅，赶紧跟客人打招呼啊。”
江红梅害羞得不敢说话，支支吾吾了两下后放下凉茶，低着脑袋快步走了出去。
江荣华苦笑着摇摇头，“这孩子胆子比较小，两位千万别见怪。”
他说话间转身从柜子里拿出三个大瓷碗，用脸盆里的勺子舀出绿色的凉茶装进碗里，首先客客气气的递给了方东平：“方工，这么热的天赶了这么远路，让您遭罪了，赶紧喝点冰镇凉茶解解暑吧。”
牛小强听到冰镇凉茶四个字，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脸盆的边缘，一股冰冷的触感让他立刻缩回了手。
他心中暗叹：江荣华穿得这么寒酸，所谓的荣华机械厂也是如此的破败简陋，没想到他们家居然会有冰箱，这还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啊！
这年头一台冰箱少说也要五六百块，稍微好一点的就要一千多，对于牛小强这样的山村家庭来说，简直就是可望而不可及的存在，可人家江荣华家里却有，这至少说明江荣华肯定不像表面看起来的这么寒酸，人家绝对挣了不少钱。
“牛师傅，你也消消暑。”
牛小强正暗自感叹间，江荣华把一碗凉茶递了过来。他赶忙站起身，伸出双手接了过来，嘴里连声称谢。
牛小强能够猜到江荣华对自己其实是不太满意的，毕竟自己年纪太小，看起来根本就不值他开出的工钱，因此牛小强很是小心，在没有证明自己确实值这份工钱的情况下，他想尽量表现得得体一些，省得人家江老板对自己更加不满意。
还别说，牛小强优异的表现确实博得了江荣华不好的好感度，他给自己舀了一碗凉茶，凉茶还没入口，就笑呵呵的冲着方东平道：“方工，你这个关门弟子真懂事，比同龄的孩子强多了，由此可见名师出高徒这句话果然没说错啊。”
牛小强赶忙谦虚：“江叔叔您太过奖了。”
方东平却冲着牛小强笑道：“人家江老板可没过奖，你确实挺懂事的，比你哥强。”
牛小强有点羞涩的笑了笑，端起大瓷碗轻轻喝了一口。冰镇的凉茶瞬间降低了他口腔里的温度，连带着也赶跑了大部分的暑气。牛小强把凉茶吞咽下肚，一股冰爽的感觉立即顺着咽喉往下延伸，最后直入胃囊，差点没让他舒服得叫出声来。
江荣华喝了几口凉茶后放下瓷碗，从随身背着的黑色腰包里掏出两包香烟递给方东平：“方工，这是一点小小心意，还请您务必收下。”
方东平是个烟民，也就没有推辞，笑呵呵的把香烟接过来装进了口袋。
牛小强瞥眼一看，心说：好家伙，出手就是大桥，这烟五毛钱一包，两包就是一块钱，活还没干就贴进去一块的烟钱，话说江老板真大方啊。
“牛师傅，这是你的，可别嫌档次低哟。”
牛小强扭头一看，只见江荣华递过来一包新华，这烟牛小强十分熟悉，他爸以前抽的就是新华，两毛四一包呢。
牛小强呆了一下才问道：“江叔叔，我又不抽烟，您给我烟干嘛？”
江荣华笑道：“我知道你不抽烟，但这是行规，你就收下吧。”
牛小强还是第一次踏入这个圈子，闻言扭头看向方东平：“师父，这一行还有行规的吗？我怎么没听你说过啊？”
方东平掏出自己口袋里的游泳香烟，递给江荣华一根，又抽出一根塞进自己的嘴里。
点燃烟吸了一口之后，他这才开口：“以前你年纪小，我当然不会跟你说这些了，现在你已经可以上手了，我这个当师父的跟你说说也无妨，所谓行规，是指咱们干私活这一行的规矩，也不知道谁编了这么一句顺口溜‘干活先派烟，干着有劲头，干完喝顿酒，以后不发愁’，大概的意思是说请人干活就要把人家招待好，不然人家出工不出力，亏的还是老板自己，就算人家不计较你小气，这次帮你解决了问题，以后再想去找人家帮忙就没那么好说话了。”
方东平说到这里话锋一转：“当然了，这主要是针对大师傅的，像你这样的帮工可没这么好的待遇，一般来说，帮工和学徒只能跟在师父后面沾点光，至于能占多少光，这就取决于当师父的有多大本事了，毕竟不看僧面看佛面嘛。”
牛小强哦了一声，心说：说起来还是要有过硬的技术才行啊，不然没技术谁会在乎你啊？
江荣华笑着插口：“方工可是咱们整个夹山县首屈一指的大师傅，迄今为止我还从没听说有他解决不了的问题呢，小牛，你跟着这样的师父可是你的福气，只要你好好学，将来想要出人头地一点问题都没有。”
方东平呵呵一笑：“江老板，你可不要小瞧我这个徒弟，他上手快得很，不是我吹牛，他的手工技术完全不是学徒工可以相比的，不信你等会儿瞧瞧就知道了。”
方东平并未说大话，牛小强的手工技术确实学得很不错。他以前是个傻子，需要动脑筋的理论知识学得不好。但也正因为是个傻子，他对于手工方面的练习很是专注，从来都不会偷懒，因此牛小强的动手能力要比工厂里的那些学徒工强得多。
第63章 现场试机
方东平说完话站起身：“咱们也休息的差不多了，江老板，走吧，带我去看看机床，看过之后我再制定具体的改装方案。”江荣华点点头，带着两人往最右边的屋子走去。经过第二间房门口的时候，他冲着正在看电视的女儿吩咐道：“红梅，你等会儿抓只鸡杀了，等会儿我要跟方工好好喝两盅。”
方东平不等少女答话就插口道：“江老板，按照规矩中午是不能喝酒的，不然下午还怎么干活？”
江荣华当然明白这个，刚才只是故意想挣点表现，好让方东平干活的时候能够卖力一点。此刻听到这话，他立马就坡下驴：“既然如此，那还是等到晚上再吃烧**。”
牛小强瞅了瞅屋内摆着的那台十七寸黑白电视，不由再次对江老板的经济实力刮目相看。这可是十七寸的金星牌电机视，比老支书家里那台九寸的大了将近一倍呢，售价少说也要六七百。
三人很快就走进了最右边的屋子，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真奇妙，原来这间屋子跟隔壁房间是相通的，并且后面还经过了扩建，全部的面积加起来少说也有九十平米。
屋内的左右两边分别安放着两台机床，牛小强一样就认出左边的这台是铣床，至于右边的那台，他从没见过。
方东平看到右边的那台机床后呆了一下，随即快步走到机床跟前，感叹道：“真是想不到，你这里居然还有苏联产的牛头刨床，这玩意可不多见啊。”
中苏友好时期，苏联帮助中国建立了相对完整的工业体系，其中的很多机床都是苏联直接赠送的。这些机床当中又以牛头刨床最为常见，大多都是苏联自己淘汰下来的旧货，已经使用了好些年。但是对于当时的中国来说，即便是人家淘汰的旧货，那也是宝贝疙瘩。工人师傅对于这些机床十分珍惜，保养工作做的非常不错，因此直到现在，还有很多地方小厂仍然在使用这批机床。
江荣华还以为方东平这是觉得自己的设备太寒酸，有点尴尬的笑道：“这台刨床可是我当初从工厂辞职后，找亲朋好友借钱买的，花了两千多呢，旧是旧了点，但凑合着还能用。”
方东平对于江荣华的话好像没有留意，而是自顾自的继续感叹：“想当年我去苏联学习工业制造技术，最先接触到的就是这种牛头刨床，一晃都快三十年了啊……”
正因为方东平曾去苏联留过学，所以后来中苏关系交恶后，他才会被自己的学生扣上通敌叛国的帽子，那段岁月想想都让人痛苦绝望。
“师父，这台刨床是干什么用的？”牛小强对于刨床十分好奇，忍不住问道。
“刨床的作用跟铣床差不多，但是技术含量相对低一些，工作效率也要低很多。”
“哦，原来如此。”
方东平不再胡思乱想，询问道：“江老板，问题主要出在哪台设备上？”
江荣华一脸苦楚：“主要是这台刨床，加工出的曲面差得太离谱了。”
方东平哦了一声，歪着脑袋仔细地检查这台刨床，一边看他还一边点头：“保养工作确实做得很不错，这台机器至少还能使用十年，老毛子的东西就是耐用啊，恩，刀头也很新，不错不错。”
江荣华急着赶工，忍不住问道：“方工，您觉得应该怎么整改才合适？”
方东平笑着摆摆手：“具体该怎么改，还是要看看你生产出来的那些残次品才行。”
江荣华立马伸手指向墙角堆着的几根轴承：“那边的残次品都是刨床加工出来的。”
方东平点点头走了过去，嘴里招呼着牛小强：“小强，你也过来看看吧。”
“好的师父。”
两人蹲在了轴承跟前，方东平并未伸手，而是对牛小强吩咐道：“你先检查一下，然后跟我说说你的看法。”
牛小强点点头拿起一根轴承，用双手在光洁的曲面上来回触摸，好半天都没开口。
江荣华一看方东平居然趁机教徒弟，心里不由又气又急，但他又不敢催促，更不敢发表不满的意见，只能站在一旁干瞪眼。
牛小强其实第一时间就发现了端倪，但这是他第一次进行真正意义上的实际操作，不太敢托大，因此才进行反复的确认。
把所有的轴承都检查完后，都已经过去五分多钟了，牛小强这才开口：“师父，这根轴承的曲面有麻花状的凹槽，造成这种情况有两种可能，要么是夹具出现了松动，要么是刀头不牢固。”
江荣华早就自行检查过了，他以前就是个钳工，当然知道原因了，听到这话他心中暗想：这不废话吗？只要是稍微懂得加工技术的人，一眼就能看出问题的所在，能够知道问题出在哪里是一回事，能不能找到确切的症结点并加以修正，这才是难点所在啊。
方东平笑着点点头，“既然如此，咱们就开机查看吧，这次仍然由你来操作。”
牛小强强忍住内心的激动答应一声，扭头看向江荣华：“江叔叔，麻烦您把总电源打开一下。”
江荣华心里不乐意，表面上却笑呵呵的点头，走到门后拉下了电闸。
牛小强径直走到刨床跟前，扭开了电源开关，随即这台刨床就嗡嗡的运转起来。他拿了一根废弃的轴承固定在夹具上，然后调整好刀头，开始试机。
江荣华在一旁干着急，方东平却满脸笑意，似乎一点也不担心牛小强会找不出具体的症结点一样。
牛小强曾经多次跟着方东平去兵工厂的废料仓库实地勘查过，每一根不同的废料，方东平都会详细的给他讲解加工失败的原因，这些都是极为宝贵的经验积累。除此之外，方东平还把厂里淘汰下来的旧铣床接上电，让牛小强进行实际操作练习。
练习过程中消耗的原材料全都是之前看过的那些废料，由于这些东西全都等同于废品，再加上方东平在厂里威望很高，因此根本就没人对此表达不满。久而久之，牛小强的实际操作能力就磨练了出来。
第64章 能与八级钳工相媲美的大学教授
江荣华并不了解这些情况，他心里又好气又好笑：看来方工是真的把我这里当成培养徒弟的演练场了，万一因此耽误了工期，我该咋办啊！方东平好像看出了江荣华的想法，他笑呵呵道：“江老板，你不用着急，我既然已经来了，你的问题就肯定能解决，不会耽误你的工期的。”
江荣华讪笑道：“这就好……这就好……”
试机过后，牛小强关掉了刨床的电源，扭头对方东平道：“师父，经过我的仔细观察，虎钳还是很牢固的，并未发现松动情况，我觉得问题应该出在刀头上，至于到底是什么问题，那就需要把机器拆开来看看了。”
方东平嗯了一声：“你没见过刨床，这次师父来动手拆解吧，你在一旁看着就行。”
江荣华赶忙拦住方东平：“还是我来吧，您年纪大了，在一旁指导一下就行了。”
方东平并未推辞：“那好，就由辛苦江老板了。”
江荣华从工具箱里拿出扳手，很麻利的拆掉了外面的罩壳，露出了刨床的内部结构，他把罩壳轻轻放在地上，“我已经检查过很多遍了，就是找不到问题的症结点具体在哪里。”
牛小强立马凑到跟前仔细观瞧，看了没多大功夫，他就指着一个传动齿轮道：“江叔叔，这个齿轮的成色比较新，跟其他的齿轮有些差别，是不是你最近刚换上去的？”
江荣华点点头：“原来的齿轮磨损严重，于是我就重新买了一个换掉，到现在用了还不到三个月，远远没有超出使用期限，问题应该不会出在这个齿轮上。”
牛小强听到这话反问道：“江叔叔，没有更换齿轮之前，这台刨床出过质量问题没有？”
江荣华摇摇头：“那倒没有。”
牛小强扭头看向了方东平：“我师父曾经说过，不管是什么机械，只要更换了零部件，都需要经过一个磨合期，并不是说更换的零部件是新的就不会出问题，要不咱们把这个齿轮拆下来检查一下？”
江荣华当然知道磨合期的概念，但更换齿轮后并未出现任何问题，让他对这个新齿轮的质量深信不疑。如果真的是磨合期的问题，问题早就应该显现出来了，哪里能等到三个月之后？
此刻听了牛小强的提议，江荣华原本不想答应，因为他觉得这纯属是在浪费时间。但是碍于方东平在场，他又不得不给这个面子，当下只好点头：“也行，我来拆吧。”
这个年代，干钳工的基本都要懂得一些维修技术。一个开机床的工人要是连维修技术都不懂，出门都不好意思跟工友打招呼。
江荣华以前当了将近二十年的钳工，维修技术还是很不错的，他非常熟练的把齿轮拆卸下来，整个过程只花了不到三十秒，这个速度算是相当惊人了。
“小牛师傅，你需要用什么工具进行检查？”江荣华把齿轮放在刨床旁边的工作台上，询问道。
牛小强伸手拿起了水平尺：“有这个就够了。”
他说话间拿起抹布，把齿轮上的机油擦拭得干干净净，然后先把水平尺放在工作台上，确认读数正常，这才把水平尺平放在了齿轮上面。
只看了一眼，牛小强就发现了端倪：“江叔叔，我刚才把尺子放在工作台上，测量结果显示台面是绝对水平的，可是当我把尺子放在齿轮的横面上后，读数却出现了正负两度的偏差，不出意外的话，这个齿轮应该已经轻微变形了。”
江荣华一直都在旁边观看，牛小强还没说出结果，他就已经看清楚了。听二路这话他气不打一处来，咬牙切齿道：“高桥这个王八蛋！居然卖伪劣产品给我！”
方东平对牛小强的表现十分满意，他首先对牛小强投去了一个赞许的目光，这才对江荣华建议道：“江老板，你这里要是有备用的齿轮就先将就一下，其他的事情还是以后再说吧。”
江荣华阴沉着脸点点头：“我急着赶货，只能先这样了，等我忙完了再去找高桥那狗日的算账！”
方东平嗯了一声，扭头看向那台铣床：“江老板，那台铣床加工的残次品在哪儿？”
“门口堆着的就是，方工，您去帮忙检查一下，我先把这个齿轮给换掉。”
方东平点点头，带着牛小强来到了门口。
牛小强伸手拿起一根轴承，一边检查一边小声问道：“师父，按照咱们目前的工作效率来看，只怕还没等吃中午饭就把问题给解决了，您却让我带上换洗的衣服过来，这是不是多此一举啊？”
方东平似笑非笑的盯着牛小强：“你小子是不是担心钱赚少了？”
牛小强也不否认：“我四姐就要考大学了，家里现在急等着用钱，当然是能多挣一点就多挣一点啊。”
方东平哈哈一笑：“我早就猜到这个了，之所以让你带上换洗的衣服，主要是因为问题不可能就此彻底解决掉。”
牛小强有些错愕的看着方东平：“更换齿轮后还会出问题吗？”
方东平点点头：“那张轴承的设计图纸你跟我都看过，江北机械厂急需的这批轴承对于精度的要求那么高，凭借着江老板这里的两台简陋设备，想要达到人家的工艺要求难度可不小，他的技术水平还不够，只有我亲自出手才能帮他完成生产任务。”
方东平是个机械制造方面的大行家，不仅理论知识极其过硬，实际的动手能力也是超一流的水准。他能够依靠最简单的打磨机，把一根原坯打磨成附和规格的轴承！这种完全凭借经验和手感的加工技术足可以与那些八级钳工比肩！要知道八级钳工算是钳工里面最顶级的存在啊！
他当年之所以会被挑选去苏联深造，就是因为他在机械制造方面有着极高的天赋，理论水平和动手能力都很强悍，如若不然，这种极其难得的出国深造的机会也轮不到他头上。
牛小强一脸崇拜的看着方东平：“师父，你真厉害！”
方东平笑着拍了拍牛小强的脑袋：“只要你跟着师父好好学，将来肯定也能跟我一样厉害。”
第65章 师父怎么变得这么狡猾了？
方东平说到这里话归正题：“检查出问题没有？”牛小强通过指尖的触感发现转轴的弧度存在着极其细微的凹凸现象，他想了想才开口：“曲面有些凹凸不平，这些废料应该是因为加工的精度不够造成的。”
方东平咧嘴一笑：“果然跟我猜的差不离，咱们可以去交差了。”
牛小强点点头，跟着方东平走进屋内。
江荣华正在紧螺丝，看到两人进来，他一边忙活一边问道：“方工，您看出铣床的问题没有？”
方东平拍了拍身上的灰尘：“铣床没有什么问题，之所以会加工出不合格的产品，主要是因为铣床的加工精度不够高。”
方东平说到这里话锋一转：“江老板，问题我们已经找出来，等你把刨床的齿轮更换好后，咱们就试机看看效果，如果一切良好，我就带着徒弟回去。”
江荣华哪能就此放人回家？他除了想让方东平帮忙维修设备，还存有请方东平帮忙加工轴承的念头，不然依靠他自己的加工技术，根本不可能完成订单。
“您干嘛急着走啊，我还想找您帮忙加工轴承呢。”
方东平推脱道：“江老板，这个要求恕我无法答应，我都一把年纪了，身子骨不比从前，这种体力活可干不来。”
江荣华把最后一颗螺丝拧紧，然后扔掉油腻腻的手套，从口袋里掏出新华烟递给方东平一支，又殷勤的帮方东平点着火，这才满脸堆笑道：“方工，我知道自己提出的要求有些强人所难，但我实在是没有办法啊，您行行好，就当拉我一把，我必有重谢！”
方东平本来就是在故意卖关子，听到这话他连连摆手：“江老板，这不是钱的事情，我的身子骨是真的受不住啊。”
江荣华有点慌神，情急之下向牛小强求助：“牛师傅，你帮叔叔说点好话，劝劝你师父行吗？”
牛小强早就傻眼了，刚才他还听方东平说要留下来帮江荣华干活，为啥一转脸师父就极力推辞不干呢？他暗自思付道：难不成师父这是在故意抬价吗？不能够吧？师父那么刚正的一个人，怎么会变得这么狡猾了呢？
江荣华的求助把牛小强拉回到现实，他扭头看向方东平，只见方东平的眼神中带着一丝精明之色，牛小强立马就全部明白了。他当然不能拆穿师父的伎俩，只能跟着师父一起演戏：“师父，看在江老板如此恳切的份上，您就留下来帮帮他吧，您的身子骨还算硬朗，应该能行。”
方东平露出犹豫之色，“江老板，一般情况下我只帮人维修机械设备，不会帮人干活，这个你是知道的，如果我豁出去帮你干活，工钱怎么算？累坏了身体又该咋办？你这不是让我为难吗？”
江荣华立马开口：“方工，今天的工钱我按照老规矩给您五块钱，后续您帮我干活，我每天按照八级钳工的标准给您十块，这可是行内的最高价了，此外干完这批订单后，我再多给您十块钱的营养费，您回去后好好补补身体，您看行吗？”
方东平故作沉吟：“这个……”
牛小强生怕师父错过了如此优厚的条件，赶忙帮腔：“师父，人家江老板开出的条件这么优厚，您就别推辞了，再推辞就显得矫情了。”
方东平苦笑着叹了口气：“好吧，我就帮你这个忙。”
江荣华不由大喜，开心的笑了起来：“多谢方工！”
方东平扭头看向牛小强：“江老板，我要是留下来干活，我的徒弟咋办？”
江荣华对于牛小强刚才帮忙说话很是感激，他笑呵呵道：“很好办，让小牛师傅一起留下来就行了，他跟您比较熟悉，可以帮您打下手，至于工资，我加到两块钱，您看行吗？”
两块钱的工资比熟练工还高五毛，牛小强之前虽然展现出了一定的机械维修技术，但在操控机床方面还没有证明自己，因此这个价码算是非常不错了。
方东平嗯了一声：“好吧，那就这么定下来了。”
三个人都是各取所需，最后皆大欢喜，闲聊几句后，江荣华拉着方东平朝门外走去：“方工，今天就算了，从明天开始正式开工吧，现在已经是中午了，我带您去吃点好吃的。”
听江荣华这意思，似乎是想带着方东平去外面吃饭。正午的日头是一天中最毒辣的时候，方东平可不想在这个时间盯着太阳跑出去，他赶忙拦住江荣华：“江老板，咱们就别出去吃了，在家里随便炒两个小菜对付一下就行，外面日头太辣，我可受不了。”
江荣华抬头看了看天，微微点头道：“说的也是，那您先歇着，我亲自去给您烧几道拿手的菜。”
方东平摆摆手：“你去忙吧，我们就在这里乘会儿凉。”
等到江荣华离开，牛小强忍不住小声道：“师父，真没看出来，你居然还有这么狡猾的一面呢，明明想留下来挣钱，却故意跟人家江老板卖关子，这不相当于漫天要价么？”
方东平也不生气，笑着解释道：“小强，师父的操作技术可以媲美八级钳工，你知道啥叫八级钳工吗？”
关于钳工的等级，牛小强曾听方东平说过，他点点头：“当然知道啊，八级钳工是钳工当中最厉害的存在了，那些大型机械厂要是没有八级钳工坐镇，说话都没底气呢。”
方东平嗯了一声：“你刚才也听到了，江荣华是按照八级钳工的标准给我开工资的，我本来就有八级钳工的技术水平，他给我开的工资正好对应八级钳工的标准，这么看来，我根本就没占他的便宜对吧？”
方东平说到这里吐出一口烟圈：“再者说了，我这可是临时救急，工资当然不能按照平时的标准支付，如果我不帮他，他完不成订单厂子就会垮掉，你想想损失得有多大？但这批订单要是按时完成，他不仅不会亏本，还会赚不少钱，相对于我们这么点工资，他拿的才是大头啊。”
第66章 社会是一门很深奥的学问
牛小强吃惊道：“师父，他都生产出这么多的不良品了，竟然还有赚头？”方东平嘿嘿一笑：“你可不要小看了工业加工中的利润，越是精度高的产品，加工费就越高，按照我这么多年的经验来看，这批转轴的加工费单价应该在两百块以上，他接到了整批货物百分之三十的份额，少说也有好三十根的数量，算起来就是好六七千的利润，因此，即便他已经生产出了这么多的不良品，也还是有赚头的，多的不说，赚个一两千不会有任何问题。”
牛小强咋舌道：“我的乖乖！难怪他们家买得起电视机电冰箱，感情收入这么高啊！”
方东平抬眼看了看院子里像废品回收站一样的陈设，沉声道：“小强，今后看东西不要只看表面，不要以为人家穿得那么寒酸邋遢，就觉得人家是穷鬼，像他们这样的小老板我见得多了，他们当中的很多数人都已经身价过万，人家表面上对你尊重，那是因为你有值得他们利用的价值，等他们用不上你了，你就是厕所里的一坨屎，没有人会在意你的。”
方东平说到这里加重了语气：“师父最后再跟你说一点，也是最关键的一点咱们不主动占人家的便宜，但也不能傻乎乎的被别人占便宜，这不是小心眼，而是为人处世的基本准则，有的时候并不是你付出的越多人家就越欣赏你，相反，很多人都会觉得你傻，好利用，社会是一门很深奥的学问，你刚开窍不久，又刚刚踏入社会，人情世故全都不懂，要学的东西还多着呢，今后跟着师父多看多听，这对你将来的发展可是大有帮助的，明白吗？”
这些话全都是方东平的人生经验总结，牛小强年纪虽小，但也能够体会到师父的良苦用心，他很认真的点点头：“师父放心，我已经不是以前的那个傻子了，就像你说的，咱不去占别人的便宜，但也不会让别人占我的便宜，做到不偏不倚、问心无愧就好。”
方东平连连点头：“不错，你说的很对，可惜，现在的社会风向已经变了，真正能做到这些的又有几人呢？”
牛小强生活的圈子相对闭塞，虽然看了许多课外读物，但这些课外读物主要讲的是改革开放的大形势，对于社会上的许多事情都没有进行深入的探讨，听到这话他好奇道：“师父，你这是啥意思啊？”
方东平摸了摸牛小强的脑袋，慈爱道：“小强，你常年生活在大山里，接触到的都是相对单纯的人，只要你今后跟着师父多出来见见世面，你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牛小强越发的好奇：“师父，反正现在有时间，你就跟我说说呗。”
方东平扭头看了看四周，确认一个偷听的都没有，这才低声道：“说白了就是人心不古，世风日下，随着改革开放的不断深入，社会上也诞生了许多不良习气，以前咱们虽然穷点，但人穷志不短，一个个斗志昂扬，精神风貌好得没话说，至于现在，唉，当真是令人失望啊。”
牛小强听到这话不由想起了供销社的售货员和农业站的办事员，在他看来，这应该就是师父所说的不良社会习气，只见他点点头：“恩，现在的人确实很不像话，比如供销社的售货员，一个个都把鼻孔翘到天上去了，服务态度非常差，还有那些服务窗口的办事员，也都差不多，为人民服务的意识观念极其淡薄。”
方东平哈哈一笑：“这个也算是吧，不过跟我说的不太一致，你现在先别刨根问底，今后多看多听就会明白师父的真正意思了。”
牛小强哦了一声，不再纠缠这个话题，“师父，你们厂最近的效益好些没有？”
方东平叹了口气：“要是效益好的话，我还有时间出来挣外快吗？”
牛小强犹豫了一下才问道：“现在两伊战争打得火热，我听说咱们国家出口了一些武器装备给交战双方，既然有出口订单，为什么你们厂的效益仍然没有起色呢？”
方东平愣了一下才开口：“哟呵，你小子挺不错的嘛，居然还知道两伊战争，跟师父说说，你是怎么知道这个的？”
牛小强也不隐瞒，把李老师让自己学习课外读物的事情说了出来，方东平哦了一声：“原来是这么回事。”
“师父，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
“你提出的问题其实很好回答，就一句话僧多肉少，实际上咱们厂也参与了这批出口订单的生产工作，但国内同类型的兵工厂还有好多家，大家都嗷嗷待哺，即便把订单分给大家做，也只能吊着一口气，起不到太大的作用啊。”
牛小强这才明白过来，他接着问道：“师父，依你看，你们厂将来会怎样？”
方东平想了想，然后回答：“最近几年应该还能撑着，但几年之后必定会撑不下去，到时候要么破产，要么转产。”
牛小强最近这段时间总在担心一个问题，那就是自己将来的路该怎么走。按照家里的意思，他最好的出路就是被招入兵工厂，当一名国企职工，在家人看来，这可是铁饭碗，一辈子都不用为生计发愁了。刚开始的时候，牛小强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
可自从上次听说了兵工厂效益不行的消息后，牛小强就开始心里没底了，总觉得前途不太光明。后来他看了许多课外读物，对于整个国家正在发生的巨大变化有了一个大致的了解，由此对自己的前途更加忧虑。
也正是因为这份忧虑，逼得牛小强不得不寻找其他的出路，比如说希望农庄，就是他的一种尝试。
牛小强甚至产生过这样一个念头：如果事实证明搞农庄挣到的钱足够养家的话，我今后就走这条路好了，反正自己手脚健全，只要勤快一点，还能被饿死不成？
第67章 创业的想法
这个念头并不是那么坚定，因为牛小强从小就接受方东平的言传身教，长久下来不可避免的受到了影响。在他的潜意识里，对工业制造有着深深的渴望，总觉得只有当工人才是自己最好的出路。此刻听了方东平的话，牛小强的脑海里又冒出了另一个想法：既然兵工厂迟早会垮掉，我为什么还要执迷不悟呢？搞农庄虽然很不错，但这并非我的兴趣所在，我不如向江老板学习，自己开一家小工厂好了。
想要开一家像荣华机械厂这样的小工厂，最大的问题就是资金，一台被淘汰的刨床就要一千多块，铣床就更贵了，这些初始资金上哪里去弄呢？
牛小强想到这里有些沮丧，他挠了挠头，向方东平问道：“师父，兵工厂垮了以后，你有什么打算？”
方东平把抽完的烟屁股扔到地上，又掏出一根点燃，吸了一口才道：“厂子垮了就垮了，对我没啥太大的影响，凭借我的技术，想要混口饭吃有什么难的？”
牛小强试探着问道：“师父，你就没有自己开工厂的想法吗？比如说像江老板这样？”
方东平忍不住笑了起来：“我都六十岁的人了，一把年纪还折腾啥？”
牛小强原本想跟方东平合伙开厂，一来人家有技术，二来人家的钱比自己多，自己算是抱上粗腿了。此刻听了方东平的话，他彻底抛弃了幻想，心说：算了，还是走一步看一步吧，有机会就创业，没机会就回家鼓捣农庄去，反正饿不死人。
两人蹲在凉棚下闲聊了没多久，江红梅就端着两碗凉茶走了出来。这个女孩的脸皮非常薄，还没走到跟前就羞红了脸，这倒搞得方东平和牛小强很不好意思。
方东平主动伸手接过凉茶，说了声谢谢，江红梅支吾了一声，扭头跑进了屋子。
方东平把一碗凉茶递给牛小强，调侃道：“小强，你觉得这女娃咋样？要不要我帮你介绍介绍？”
年纪大的人似乎都比较喜欢跟半大的孩子开这种玩笑，牛小强听到这话露出了哭笑不得的表情：“师父，我十六岁都还没满，谈这个不合适吧？”
方东平喝了一口凉茶，然后把洗碗搁在了废料上，继续调侃道：“你哥比你大不了两岁，不一样在搞对象么？”
牛小强的哥哥牛小刚属于特别早熟的那种，据说刚进厂就跟一个女学徒工好上了。后来又不知怎么的，又跟厂长的闺女好上了。
牛小强之所以对自己的哥哥很有意见，除了这位哥哥为人比较势利之外，还因为他觉得哥哥是个陈世美，为了攀附厂长，就把第一个对象给踹了，这样的人品哪里值得自己尊敬？
他撇撇嘴，一脸不屑道：“他是他我是我，我跟他除了有血缘关系，其他的哪一点都不像亲兄弟，师父，你今后就别拿我跟他做比较了，我听着怪膈应的。”
方东平微微点头：“你跟你哥确实不像，他……算了，不说他了，还是来谈谈别的吧。”
师徒两又聊了半个钟头，江荣华带着围裙走了出来：“两位，饭已经做好，赶紧进屋去吧。”
方东平答应一声，带着牛小强走进了屋子。屋内撑起了一个小圆桌，桌子上摆放着六道菜，既有溜肥肠，也有红烧肉，不得不说，江老板还是很够意思的。
牛小强闻到肉味就直咽口水，为了避免丢人，他故意把手伸到嘴边，装作挠痒痒的样子遮住嘴巴。
江荣华首先拿起碗给自己的闺女夹了点菜送出去，然后才坐了下来。这是山里的规矩，只要有客人来了，一般情况下家里的女眷和小孩子是不能上桌的，只能夹好菜去外面蹲着吃。
“方工，这可是我存了两年的五粮液，我一直都没舍得喝，今天我高兴，咱们一定要好好喝一顿。”
江荣华说话间从背后拿起一瓶五粮液，方东平赶忙伸手去拦：“江老板，这么贵的酒还是留着招待贵客吧！”
江荣华躲开方东平的手，抢先一步把瓶盖打开：“您不就是贵客吗？瓶盖都打开了，您就别客气了。”
方东平只好作罢，江荣华首先给方东平把酒杯斟满，然后看向牛小强：“小牛师傅，你要不要来一口？”
牛小强连连摆手：“不用不用，我不会。”
江荣华笑道：“既然如此，我就不劝你了。”
随后两个大人推杯换盏，牛小强则埋头猛吃，他填饱肚子的时候，两个大人也把一整瓶五粮液给干掉了。
江荣华和方东平的酒量都很不错，喝了一瓶还有点意犹未尽，江荣华又拿出来一瓶杜康，继续跟方东平干杯。
牛小强吃完后陪着坐了一会儿，最后实在是坐不住，于是打了声招呼离开酒桌。趁着有时间，牛小强走进了简陋的厂房，在里面研究两台机床。一直研究到下午两点钟，江荣华才走了进来：“小牛师傅，你要是困了就去隔壁房间休息一下，方工已经被我安顿好了。”
“谢谢江叔叔，我还不困，再看看吧。”
江荣华打了个酒嗝：“那好，我先去休息了。”
江荣华离开后，牛小强又埋头搞研究。一直忙活到傍晚时分，这才出来休息。
晚上八点，江荣华又准备了几个好菜，陪着方东平喝到晚上十点多。牛小强吃过晚饭后躺在床上看书，看着看着就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第二天一大早，方东平早早就起床了。他昨天喝了人家两顿好酒，答应过的事情自然是不能掉链子的。
吃过早饭后，方东平领着牛小强走进了厂房：“小强，你站在一旁看看师父是怎么操作的，需要的时候你就帮我打打下手。”
“好的师父。”
方东平熟练地打开了电源开关，然后把原坯件固定在虎钳上，采用手动操控刀头的方式进行加工。原坯件上面的钢屑被一层层的削切下来，原本粗糙不平的曲面逐渐变得光滑起来。
方东平的技术当真不是盖的，短短一个上午的时间就加工好了五根转轴，虽然其中的一根转轴出现了精度不达标的问题，但也很快就被他给休整好了。
第68章 退伍军人陈建国
加工原坯件的同时，方东平总会给牛小强讲述一些实际操作要领。这些要领他曾经给牛小强讲过，但那个时候的牛小强还是个傻子，方东平担心牛小强没有记牢，这才不厌其烦的又给讲解了一遍。“小强，该说的我已经都跟你说了，剩下的就要你自己去把握了，说到底，想要提升自己的加工技术，最好的办法还是不断地进行实际的操作磨练，经验积累足够了，技术自然也就提升上来了。”
方东平一边检查刚刚加工好的转轴，一边说道：“我的技术基本都是在苏联学的，想当年我去苏联深造的那几年，不知道经历了多少次磨练、弄坏了多少个坯件，这才有了能够媲美八级钳工的技术水平，我觉得你在这个方面很有天赋，只要肯努力钻研，你将来肯定能出人头地。”
牛小强一副受教的表情点点头：“我知道了，今后有时间的话，还请师父多带我去兵工厂的废料库练练手。”
方东平点头答应一声，吩咐道：“你去找江老板，让他把剩下的原坯件搬进来，趁着还有时间，我想再加工一根。”
牛小强点点头出去，没多久江荣华就用小推车把原坯件运了进来。他对方东平的工作成果十分满意，不停地给方东平递烟点火，简陋的厂房里很快就烟雾升腾，把不抽烟的牛小强呛得不行，他就闹不明白了，明明对身体有害的东西，为啥大人们却乐此不疲呢？
中午停工后，江荣华笑呵呵道：“不愧是方工，技术就是牛，我能够找到像您这样的大师傅帮忙，真是我的福气啊。”
方东平毕竟年纪大了，忙了一上午很是疲惫，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江老板过奖了，我既然答应给你帮忙，那就要把活干好才行嘛。”
江荣华拉着方东平朝外走：“咱们先去吃饭，吃了饭您休息一会儿再上工吧。”
接下来方东平按照每天加工十根转轴的速度干活，第三天的傍晚总算是把这批货加工完毕。
江荣华不仅没有亏掉老本，反而还挣了一大笔钱，心情自然是很不错的。他准备了一桌丰盛的酒席，正陪着方东平吃得高兴的时候，一个身材魁梧的大汉走进院来。刚一进门，这位大汉就扯着嗓子嚷嚷道：“老江，方工是不是在你这儿啊？”
江荣华探出脑袋笑道：“小陈，你能不能别咋咋呼呼的啊，方工确实在我这儿，正跟我喝酒呢，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你吃了没，要不要一起喝一口？”
小陈立马大喜，快步走进屋子，他自己搬了张凳子，然后又自行拿好碗筷坐下，真是一点也不见外。
“方工，我找您找得好苦啊，前天去您家里没见着人，辛辛苦苦找了三天时间，这才终于把您给找到了，啥也别说了，来来来，我先干为敬！”
小陈明显是个性格很爽快的人，大大咧咧的没有丝毫做作。方东平最喜欢跟这种人打交道，他哈哈一笑举起酒杯，把杯中酒一饮而尽才开口：“小陈，你就别跟我诉苦了，谁不知道你这人就喜欢咋呼啊？”
小陈唉声叹气：“瞧您说的这话，我是真的很着急啊，厂子里的活本来就很多，没成想关键时刻机器居然出了故障，我怎么鼓捣都鼓捣不好，看来只能由您亲自出马才能解决问题了。”
他说到这里扭头看向正在跟一根烧鸡腿做着艰苦斗争的牛小强：“这位小兄弟看着挺面生的，老江，这是你家亲戚吗？”
牛小强赶忙从嘴巴里取出鸡腿：“陈叔叔好，我叫牛小强，是方工的关门弟子。”
小陈哟呵一声：“小兄弟，你可真厉害啊，居然能给方工这样的大能人当关门弟子，这可是许多人求都求不来的好事呢，啥也别说了，咱两也走一个。”
他说完话再次举杯，牛小强尴尬道：“陈叔叔，我不会喝酒。”
小陈哎了一声：“不会喝酒不是问题，谁也不是一出生就会喝的对吧？慢慢学不就会了吗？你看叔叔都举杯了，你多多少少意思一下嘛。”
牛小强哪里见过这种劝酒的阵仗？一时间有点不知所措，尴尬的僵在了当场。
江荣华笑骂道：“陈建国，你平时跟咱们来这一套也就罢了，跟一个半大的孩子也来这一套只怕不合适吧？你好歹是上过战场的人民子弟兵，真的忍心摧残祖国的花朵吗？”
陈建国哈哈一笑，放下酒杯拍了拍牛小强的肩膀：“小牛师傅，叔叔跟你开玩笑呢，你可别介意哟。”
这个年代，像牛小强这样的半大孩子对于军人有着一种盲目的崇敬之情，他一听陈建国不仅当过兵，并且还上过战场，自然不会对人家有什么不满，只见他笑道：“没事没事，只要陈叔叔开心就好。”
陈建国立马竖起大拇指：“不愧是方工的关门弟子，心胸气魄可不是一般的孩子可比的。”
方东平笑了两下，询问道：“小陈，你厂里的机器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记得你的维修技术还行啊，怎么就修不好呢？”
陈建国苦着脸叹了口气：“唉，别提了，一说到这个我就满头的包，咱们还是先喝酒吧，等喝好了我再带您过去看看。”
江荣华立马提出了反对意见：“我说小陈，难道你没看出方工已经很疲惫了吗？哪能今晚就跟你走？最快也要等到明天才行啊。”
陈建国一拍脑门：“老江说的对，瞧我这急性子，急起来就啥都顾不上了，方工，今天晚上您好好休息，明天我再过来接您。”
方东平嗯了一声：“还别说，我确实挺累的，那就明早再过去吧，不用你接，我认得路。”
“行，那我明早就在家里等着您的大驾。”
眼看着两人谈好了行程，牛小强有点坐不住了，他插口道：“师父，我怎么办啊？”
方东平不假思索道：“你当然要跟着我走啊，出来之前不是说好的么，只要我有活干，那就一定会带着你，你是我的得力帮手，少了你可不行。”
第69章 人生中的第一笔工资
方东平分明是在表明一种态度，陈建国虽然性格直爽，但脑子却不笨，他一听就听出了门道，笑呵呵道：“小牛师傅跟着去一点问题都没有，我一定按照规矩支付工资不行，你可是方工的关门弟子，我要是按照规矩来，未免给得有点少，老江，你是怎么给小牛师傅开工资的？”江荣华实话实说：“我是按照熟练工的标准定的工资，每天一块五，后来方工帮我亲自操刀搞生产，小牛师傅帮着打下手，我每天多加了五毛。”
陈建国大手一挥：“那我也开两块钱一天的工资，来来来，咱们继续！”
牛小强一看陈建国如此大方，不由得对他更有好感。一旁的方东平却提醒道：“小陈，这次就算了，下次可不能这么干了，我听说你给你小舅子开的工资也才三十块一个月，给别人太多了容易引发家庭矛盾。”
陈建国气呼呼的摆摆手：“别跟我提他，我恨不得把他给开除掉，这小子一张嘴能说会道的，但真要干起活来就拉稀摆带，没用的货！”
江荣华点点头：“这话可不假，你那个小舅子最大的本事就是给你添乱，换成是我，早把他撵走了。”
牛小强不太了解这其中的内情，加上年纪小，根本插不上话，只能在一旁听着，一边听他一边暗自思付：万一陈叔叔真把他那个不靠谱的小舅子给开除了，他的厂子里不就差工人了吗？我要不要趁此机会找一份长工干干？
陈建国有些懊恼的抓了抓头发：“唉，算了算了，咱们还是喝酒吧。”
三个人接着推杯换盏，他们的酒量都很不错，喝起来简直没完没了。
方东平毕竟年纪大了，再怎么能喝身子骨也比不上两个壮年人，大半个钟头后，牛小强见他说话都开始有点含糊不清，赶忙劝阻道：“两位叔叔，我师父喝得差不多了，今天就到此为止吧。”
两人也怕方东平喝出毛病，也就没有坚持。酒席散了之后，牛小强把方东平扶进屋躺下，又给方东平倒了一大杯开水凉着，这才去休息。
第二天清晨，方东平揉着脑袋醒来，喝了好几杯茶水后，他才缓过劲来，“唉，年纪大了，身子骨不行了啊。”
牛小强劝道：“师父，你今后可不能再喝那么多的酒了，万一喝出事咋办？”
方东平点点头：“确实不能再跟人拼酒了。”
吃过早饭后，江荣华把工资交给两人，并且很热情的把两人一直送到大马路上。
牛小强紧紧攥着七块五毛钱的工资，心中一股莫名的成就感油然而生。虽然他之前卖鱼挣了不少钱，但那些钱说起来有很大的取巧成分，如果他没有发现山后的那个野塘，自然也就谈不上卖鱼挣钱了。但这七块五毛钱却不同，是他的劳动所得，意义是不一样的。
牛小强把钱装进贴身口袋放好，抬头看了看前面的三岔路口，问道：“师父，咱们往哪边走？”
“往右边走。”
“好嘞，您坐稳了，咱们这就出发。”
方东平的这辆自行车也是二八型号的，牛小强有些腿短，原本够不上。好在方东平改装过自行车，把车座椅往下调的很低，不然的话这次出门只能由方东平骑车了。
赚到人生中的第一笔工资后，牛小强的干劲变得越发的高昂，他飞快的踩着自行车，不到二十分钟就来到了陈建国的工厂门口。
陈建国的厂子看上去稍微比江荣华的厂子好上那么一点，最起码他家院子里堆放的杂物整齐有序，并不是很杂乱，这可能跟他当过兵有关吧。
趁着方东平去上厕所的功夫，牛小强把自行车的支架支好，凑到院子跟前往里瞅了瞅。
院子里有个二十多岁的女人正在洗衣服，牛小强估摸着这女的应该是陈建国的爱人，但又不太敢确定，因此并未开口打招呼。
方东平上完厕所回来后，伸手推开了院门。他以前来过这里，认得陈建国的家人，笑呵呵道：“小刘，你怎么不买一台洗衣机啊，这样不就能轻松一些吗？”
洗衣服的女人抬头一看，随即站起身，满脸堆笑道：“原来是方工啊，您快请屋里坐，我去给您下鸡蛋面。”
方东平笑着摆摆手：“我已经吃过了，不用这么客气，小陈在哪儿？”
陈建国的爱人随手在衣服上把手上的洗衣粉泡沫擦干净，扭头冲着屋内叫喊道：“建国，方工来了，你赶紧出来招呼啊。”
陈建国快步走了出来，惊喜道：“没想到两位这么早就来了，我还以为要得一会儿呢，走，我带你们去吃点东西。”
方东平再次表明自己已经吃过饭了，然后笑道：“你不是挺着急的吗，咱们还是赶紧办正事吧。”
陈建国也不客套，带着两人走进了后院。后院是用钢筋和铁皮搭建起来的一个简易厂房，面积虽然比江荣华家的大不少，但只摆放着一台铣床。
三人走进后院的时候，一个年级不到二十岁的年轻男子正坐在铣床的操作台上看书，看到三人进来，这人也懒得搭理，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
陈建国气急败坏的吼道：“看书就看书，你干嘛非要坐在机器上看？赶紧给我滚下来！”
年轻人也不生气，跳下操作台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出门之前他还不屑的说了这么一句：“哼，我看谁有这个本事，能把机器修好。”
陈建国有点尴尬的笑道：“方工，我小舅子就是这么不着调，您可千万别跟他一般见识。”
方东平笑着摆摆手：“他还小，我跟他置什么气？做事要紧，你还是给我讲讲机床的问题吧。”
陈建国点点头，指向了铣床边上堆着的铁饼形状的坯件：“我前些天从江北机械厂接到了一笔加工齿轮的单子，刚开始的时候一切都很顺利，谁知过了没两天，机器就不停地抖，根本没办法生产，无论我怎么修，就是弄不好，所以只能请您这个大师傅亲自出马了。”
第70章 极具隐蔽性和欺骗性的机械故障
机床抖动一般都是因为地桩固定不牢造成的，但陈建国本身就懂得维修技术，不可能连这么简单的问题都解决不了，方东平觉得事情应该不会如此简单，他嗯了一声：“你把设备打开，咱们用废料现场试机看看。”陈建国答应一声，打开电源后把之前生产出来的次品固定到虎钳上，随后按照标准操作流程，操控着铣刀进行冲铣。
方东平跟牛小强在一旁仔细的观察，刚开始的时候机器运行得很平稳，看不出半点问题，可是当齿轮加工到第五根齿的时候，刀头就出现了很明显的抖动现象。由于抖动很剧烈，看上去就跟铣床在抖动似的。
牛小强经验不足，没能看出门道。他跟陈建国一样，第一时间想到的是铣床的地桩没有固定好。
方东平却不同，他见此情景歪着脑袋侧耳倾听了片刻，随即挥手让陈建国关掉机器，微微一笑道：“小陈，刚才是刀头在抖，从而带动铣床跟着一起抖，问题应该出在传动轴上，并非铣床没有固定好。”
陈建国诧异道：“真的是传动轴的问题吗？”
牛小强也是一脸疑惑的看向方东平，“师父，传动轴要是有问题的话，这台铣床应该会直接报销，怎么可能刚开始的时候运行的那么平稳呢？”
传动轴属于机床上的精密部件，出现任何一点问题都会造成很严重的后果。最严重的就是整台机床的机械传动系统全部报废，这跟机床直接报销也没多大区别了。
方东平语重心长的对牛小强教导道：“小强，机械设备方面的问题多得出乎你的想象，其中的很多问题都极具迷惑性，你在这方面的经验太过欠缺，所以才会对我的结论感到意外，这次回去后我会跟你好好讲讲各种存在的问题，你先把师父得来的经验记住，今后实际操作的时候就可以做到事半功倍了。”
师父教徒弟其实就是经验的传承，特别是维修方面，更是如此，牛小强目前最缺乏的就是相关经验，听到这话他很认真的点点头：“谢谢师父，我一定会好好学的。”
陈建国虽然对方东平做出的结论感到意外，但他对于方东平的技术水平还是很信任的，只见他弯腰打开工具箱，“我把设备拆开看看。”
没多大功夫，陈建国就拆掉了铣床的外壳，露出了里面的机械传动设备。
方东平凑到跟前仔细观瞧，很快他的脸上就露出了疑惑之色，自言自语道：“奇怪，刚才明明听清楚了啊，为什么现在却看不出半点问题呢？”
他说到这里抬起头，对陈建国吩咐道：“小陈，你把机器打开，我要看看到底是什么幺蛾子。”
陈建国叮嘱道：“您可千万别靠得太近，不然被机器搅进去就完蛋了。”
“放心吧，我可没那么鲁莽。”
“好的，我这就把机器打开。”
陈建国再次打开了电源开关，在方东平的指导下，他把设备的运转控制在了一个很缓慢的程度。
方东平目不转睛的细看，看了没多久他忽然哈哈大笑起来：“有意思，当真是有意思，我活了这么多年，还从未见过这种坑人的伎俩呢！”
陈建国和牛小强刚才也在一旁观察，但他们什么都没看出来，此刻听到方东平的笑声，两人全都是一头雾水。
陈建国忍不住问道：“方工，您说的是啥意思啊？什么坑人的伎俩？”
方东平并未回答，而是伸手指着一个传动齿轮：“你们再仔细的观察这个齿轮，看看能不能发现问题。”
两人闻声凑得更近了，挤在一起反复的观察这个传动齿轮。
陈建国翻来覆去的看，始终没能发现问题。牛小强刚开始的时候跟他一样，越看越迷糊，后来他突然间发现了什么，忍不住叫喊道：“这个齿轮的规格不对！”
经过一番观察，牛小强终于发现了问题所在。这个传动齿轮表面上看起来大小刚刚合适，装在传动轴上十分恰当，但如果仔细观察，你就会发现它已经被人偷梁换柱了，某人用一个大小一样的另一个齿轮替代了原来的齿轮，造成齿数不符合整套传动系统的规格。
齿轮的齿数要是不符规格求，跟其它齿轮的衔接就会出问题，这会影响到整个传动系统的运行，最终造成了刀头的抖动。
不得不说，这个问题实在是太隐蔽了，同时也极具欺骗性，如果不是方东平经验丰富，早一步通过听声音的方式确定了端倪，只怕再检查一百遍也很难发现真相。
经由牛小强的提醒，陈建国终于也明白过来。他快速的数了数齿轮上的齿数，确认无误后，立马就猜到这是谁干的。只见他猛地一拳砸在了机台上，扭头就往外走，一边走一边怒吼：“好你个刘跃进！看我不打死你个狗日的！”
方东平伸手去拉，无奈陈建国的倔脾气冒了出来，他没能拉住，只得口头劝说：“小陈，你可不要犯浑，别闹得太凶了！”
他说话间扯住牛小强：“走，咱们赶紧去劝架！”
两人跟着陈建国的身后往外跑，陈建国人高马大，速度比他们快得多，他们追上来的时候，陈建国已经把刚才那个年轻男子按在地上揍了好几拳。
他边打边骂：“你居然敢这么阴我！要不是看在你姐的份上，我早就把你撵走了！以前的那些破事老子就不说了，这次你做得太过分！不好好教训你难泄我心头之恨！”
陈建国的老婆原本正在晾衣服，一看自己的丈夫把自己的弟弟按在地上胖揍，她衣服也不晾了，带着哭腔跑了过来：“建国，有话好好说，你赶紧停手，再打就要把人打坏了！”
方东平和牛小强也帮忙拉扯，三个人费了一番功夫这才把陈建国拉开。刘跃进已经被打得鼻青脸肿，两条鲜血顺着他的鼻孔流了出来，把他胸前的衣服都给染红了。
陈建国抽空又踹了一脚，这才恨恨道：“给我滚！再也不要回来！”
他爱人护住刘跃进，急得直掉眼泪：“跃进，你到底干了什么？把你姐夫气成这样啊？”
第71章 一叠汇款单
即便被打得这么惨，刘跃进也没有服软，他很硬气的擦了一下鼻子，歇斯底里的嚷嚷道：“你问我为什么？难道你真不知道吗？他平时总往人家于寡、、、妇家里跑，又是帮人家耕田，又是帮人家插秧，外面早就流言满天飞了！更可气的是他这一年多来少说也赚了几千块吧？可他却把赚来的钱全都补贴了于寡、、、妇，就是不愿意供我上大学！世界上哪有这样的人渣啊！”牛小强原本对于刘跃进暗中使坏感到很不可理解，就算跟陈建国有矛盾，也不应该使用这么阴损的招数去祸害自己的姐夫啊，你这样干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把你姐至于何处啊？
听了刘跃进的一番发泄后，牛小强这才明白过来，原来事情并非自己想象的那么简单，如果刘跃进所说的都是真的，那么陈建国确实是太过分了一些。
牛小强想到这里转头看向陈建国，心说：看起来他不像是这种人啊，难不成这里面还有什么隐情？
其他人的目光也都集中在了陈建国的身上，特别是他爱人，神色显得很复杂：“建国，其实有些话我早就想说了，但我一直都没说出口，不为别的，就因为我相信你的为人，今天既然跃进已经把话说破，我就问问你好了，你跟于思梅到底是怎么回事？”
方东平一看人家要谈家务事，并且还不是多么光彩的家务事，觉得再待在现场有些不妥，他后退两步，拉着牛小强就往外走：“我们出去歇会儿，你们是一家人，有什么事慢慢商量，千万别再扯皮打架了。”
陈建国脸上一红，拦住了方东平：“方工，这件事你不需要避嫌，我陈建国可没有那么龌龊，要不您当个见证人吧，看看到底谁对谁错。”
方东平还没开口，刘跃进就嚷嚷道：“有个见证人也挺好！今天一定要把话说清楚，不然我不答应！”
方东平闻言只能硬着头皮道：“好吧，我这个老头子就给你们当一回见证人。”
牛小强觉得没自己什么事，于是想去院子外面避避嫌，不料陈建国把他也拉进屋去：“这不是啥丢人的事情，你也不用避嫌。”
牛小强挣脱不开，只能跟着进屋。
众人落座后，方东平咳嗽了一声：“目前问题的症结点全都在那个于寡、、、妇身上，这个……不知她是什么人啊？”
刘跃进气呼呼道：“这还用说，肯定是个狐狸精啊！”
陈建国猛地拍了一下桌子，怒骂道：“放屁！她哪里是个狐狸精了？”
刘跃进针锋相对的拍了一下桌子：“大伙儿看看，都到这个份上了，他还在替那个女人说话！”
方东平赶忙把两人劝下，扭头向陈建国问道：“小陈，看起来你好像有很多事情都藏着掖着，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是一五一十的说出来吧。”
陈建国听到这话沉默起来，似乎在组织语言，过了一会儿他这才娓娓道来，“这件事要从两年前的那场战争说起，于思梅是我战友的妻子，她爱人跟我是同一个排的，在一次执行任务的过程中，帮我挡住了一梭子子弹……”
陈建国说到这里有些哽咽：“你们可能无法体会我当时的感受，后来我们抓到了开枪的那个家伙，我没能忍住，把他给……我因此提前退伍……这就是我为什么会帮助于思梅的原因……”
这一番话说出口，在场的人全都呆住了。
陈建国双眼通红：“这些话我原本是不想说的，甚至都不敢去想，因为每当我想起这件事，就会回忆起那些往事，心里就跟刀扎一样疼……我这一年多来确实赚了些钱，但这些钱并没有全部资助于思梅，其中的绝大部分都被我寄到那些牺牲的战友家里去了。”
陈建国说到这里打开了自己的腰包，从里面掏出厚厚的一叠汇款单放在桌子上，然后不再说话。
其他几人盯着汇款单发呆。这些汇款单就像是一张张奖状，是对陈建国最好的褒奖和认可。
沉默了好一会儿，刘跃进首先开腔：“姐夫，是我错怪你了……我没想到事情原来是这样子的，对不起……”
陈建国摆摆手，叹了口气：“应该说对不起的是我，你的成绩那么好，我却因为资助战友家属没能照顾到你。”
方东平赶忙打圆场：“说到底谁都没错，误会解除了就好，不过有句话我还是想跟小陈说说。”
“您说吧。”
“小陈，你的做法固然是对的，但俗话说‘救急不救穷’，还有一句话，叫做‘授人鱼不如授人以渔’，如果你真的想让那些牺牲战友的家属过上好日子，就应该去帮他们找到发家致富的路子，这才是正确救助的方式，不然你还能养他们一辈子不成？更何况你也有自己的家庭需要照顾，总不能因此忽略了自己的家人吧？”
陈建国点点头：“方工，您说的事情我早就考虑过了，但战友们的家属天各一方，不太好操作啊。”
方东平想了想，然后开口：“实在不行，你可以换个方式，资助他们家里的孩子念书，让他们通过读书去改变命运。”
陈建国沉默了好一会儿，最终叹了口气：“看来也只能如此了，实不相瞒，这一年多来我的经济压力越来越重，逐渐有承受不住的感觉，再这么下去，我担心自己这间小厂会垮掉，到时候不仅帮不了别人，连自己也照顾不了啊……”
他说到这里扭头看向刘跃进：“跃进，等到这笔单子做完，姐夫亲自去你们学校找校领导说说，看看能不能让你参加今年的高考，只要你能考上大学，所有的费用姐夫全都包了！”
刘跃进喜不自胜道：“谢谢姐夫！我的成绩那么好，只要你去跟校长说说，我肯定能重返校园，将来要是有了出席，我一定会帮你挣很多很多钱，让你能帮到更多的烈士家属！”
第72章 扬眉吐气的感觉
陈建国笑着点了点头，随即扭头对自己的爱人吩咐道：“月娇，你去炒几个菜，咱们今天好好喝一顿，算是对你们姐弟做个补偿。”刘月娇笑着摇摇头：“都是一家人，补偿什么啊，不过方工倒是需要好好招待一下的，我这就去做饭。”
方东平一看人家要吃团圆饭，赶忙起身：“不用不用，现在才八点多，吃什么饭？问题既然已经解决了，我也该回去了。”
他说完话转身往外走，牛小强立马跟上。
陈建国三人怎么劝都劝不住，最后没有办法，陈建国只能掏出工钱和两包香烟递给方东平：“方工，这是你们应得的，您无论如何也要收下。”
这次方东平并未推辞，他把工资和香烟装进口袋，跟三人挥手告别。
回家的路上，两人谈了很多关于陈建国的话题，都觉得陈建国是个大好人，同时也对刘跃进的做法感叹不已。说句实话，即便是坑人，刘跃进的手法也是超一流的水平，这家伙绝对是个聪明人。
回到凹山镇后，方东平把牛小强的工钱和一包烟交给他，“你都出来四天了，赶紧回家看看去吧。”
牛小强伸手接过，“师父，要是还有挣外快的机会，您可千万别忘了我啊。”
方东平哈哈一笑：“放心吧，今后无论去哪里挣外快，我都会带上你的，顺便说一句，咱们半个月才上一次课，未免太少了，如果你平时有时间的话就过来找我，咱们加快课程进度吧。”
“好的师父，我先回去了，跟家里商量一下上课的事情。”
牛小强说完话转身告辞，一路小跑着回到了牛家村。
现在已经是上午十一点多了，外头的天阳很毒，村民基本都收工回家去了，田地里看不到一个干活的人。牛小强回到家的时候，发现爸妈和大姐都坐在堂屋里乘凉，笑呵呵的跟大家打了声招呼。
孙梅看到儿子回来，一脸惊喜的站起身，拉着牛小强左看右看：“幺儿你可算回来了，这几天过得还好吧？让娘好好瞅瞅，恩，不仅没有瘦，看上去好像还长胖了一点呢，不错不错。”
牛小强哭笑不得道：“妈，我又不是半年没回家，你犯不着这样吧？”
牛春香也笑盈盈的凑到跟前：“小弟，你挣了多少工钱啊？”
牛小强有些激动的掏出工钱，塞进了妈妈的掌心：“妈，我这几天一共挣了九块五毛钱，你帮忙存着，留着给四姐上大学用。”
一听牛小强四天的功夫就挣了九块五毛钱，牛大壮都有点坐不住了，他把旱烟袋从嘴巴里取了出来，不敢置信的问道：“真有这么多吗？”
牛春香也瞪着两只明亮的大眼睛问道：“小弟，你现在还是学徒，应该只能拿到学徒工的工资吧？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学徒工的日工资好像还不到一块钱，你怎么可能四天时间就挣了九块五毛钱呢？”
这么多年以来，牛小强在家里一直都没什么地位，此刻的他终于有了一种扬眉吐气的感觉，只见他挺了挺胸膛：“大姐，我的师父可是方工，行业内大名鼎鼎的人物，他的工资就比一般的工人高得多，我身为他的关门徒弟，自然也不会低嘛。”
三人听到这话全都面露喜色，特别是牛大壮，他看向牛小强的眼神不再像以前那么随意，多了一些望子成龙的味道。
牛小强说完话从口袋里掏出两包新华烟递给牛大壮：“爸，这是人家老板给的招待烟，你拿去抽吧。”
牛大壮脸上的喜色更浓，笑呵呵道：“不错不错，不仅赚了钱，还有烟拿，今后要是有机会，你可要多跟着你师父出去干活。”
牛大壮的话对于牛小强来说才是最大的肯定，全家人当中他其实最希望得到的是父亲的认可。以前他没有那个条件，只能在父亲的拳脚下煎熬。现在他总算是迈出了关键性的一步，颇有些心花怒放的感觉。
只见他用力点头：“放心吧爸，我今后一定会多多出去挣外快，帮家里缓解经济困难的！对了，有件事我想跟爸商量一下。”
牛大壮迫不及待的撕开了烟盒的包装，掏出一根香烟塞进嘴巴：“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爸，今后家里要是不太忙的话，我想抽出时间去我师父那里上课，争取早点学成出师，不知行不行？”
经济效益是最好的说客，牛小强既然能挣到钱，牛大壮当然不会反对了。他深吸一口，一脸陶醉的表情吐出烟圈：“这个当然没有问题了，从今天起，上午的时候你在家帮忙，下午就去你师父那里上课。”
“谢谢爸！我一定会好好学习技术的！”
孙梅把钱装进口袋，笑道：“快到中午了，我这就去做饭，幺儿，为了表扬你，妈等会儿给你做你最爱吃的蒸鸡蛋。”
牛小强这几天的伙食非常好，对于以前最爱吃的蒸鸡蛋已经没有那么渴望了。但这是妈妈对自己的褒奖，他当然不会推辞了，只见他开心的笑道：“谢谢妈！”
牛小强带回来的工钱对于整个家庭来说意义重大，现在正是家里最困难的时候，牛小强能够及时挣钱补贴家用，这大大的缓解了全家人的压力。
最开心的要数牛大壮了，他是一家之主，肩膀上的担子是最重的，牛小强的表现算是缓解了他内心的巨大压力。此外牛小强已经不再是从前的那个傻儿子了，这解开了牛大壮多年的心结。高兴之余，牛大壮中午吃饭的时候多喝了两杯酒，一边喝酒还一边乐呵，这在老牛家可是很久都没发生过的事情了。
由于牛大壮脾气暴躁，动不动就打骂家人，因此全家人都形成了看他的脸色过日子的习惯。此刻一看牛大壮心情大好，其他人全都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大家的心情也都变得很好，一顿午饭吃得其乐融融。
牛小强还惦记着农庄的事情，吃过午饭后他直接找到牛鲜花询问情况。牛鲜花见到牛小强后面露喜色：“小强哥，你回来啦！”
牛小强笑着点点头：“小花，农庄还好吧？”
第73章 我想开工厂
牛鲜花伸出了自己的双手，她的手掌上满是老茧：“我们这几天把果树移栽好了，果树可是从十几里外的王家堡弄回来的，把我们累得够呛呢，你看看我的手，都起水泡了。”牛鲜花所说的弄其实就是偷的意思，牛小强诧异道：“你们三个怎么又去偷别人的东西？我出发之前不是交给你两块钱让你去买树苗的吗，树苗才几分钱一棵，你们为啥不买啊？”
刚刚还在邀功的牛鲜花听到这话立马露出了尴尬之色：“这个……”
牛小强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他皱起了眉头：“看来没有我还是不行啊，最起码纪律会涣散掉，当初我是怎么跟你们说的？农庄的钱可是公款，你们怎们能趁着我不在的时候用公款买零食吃呢？”
牛鲜花被说得羞愧万分，低着脑袋用手摆弄着衣角。
牛小强不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他觉得必须改变三个小伙伴的习性。花钱买东西吃不算什么大事，但他们不应该把原本用来购买树苗的钱拿去买东西吃，然后再使用偷窃的手段进行补救。平时偷西瓜还能说是一时馋嘴，真正意义上来讲无伤大雅，但是偷人家的果树苗问题就有点严重了，这是真的在偷窃。
“你去把他们两个叫上，咱们在老地方开个会。”
“哦……好的……”
所谓的老地方，指的是村后的小树林。
没多大功夫，四个人全部到齐。牛小勇和牛小东似乎已经得知了开会的目的，两人的神色显得不太自然，见了牛小强后讪笑着打了声招呼就坐着不说话了。
牛小强把自己的忧虑毫无顾忌的说了出来：“之前你们偷二姥爷家的西瓜还能说是馋嘴，但是偷别人的果树苗性质就不同了，这是真正的偷窃，你们要是不改改性子，今后就有可能走上邪路，明白吗？”
三人全都耷拉着脑袋，低声道：“明白了……”
牛小强的威望已经上升到了很高的高度，这是由于他优异的表现得到了三人的认可。为了给三人一个深刻的教训，牛小强提出了惩戒措施：“按照咱们之前的约定，每一笔公款都要严格管控，任何人都不可以假公济私，现在你们违反了当初制定的规定，为了对你们犯下的错误表示惩罚，我决定把你们每个人的股份回收百分之一。”
当初划分股权的时候，牛小强一个人就占据了百分之六十，牛鲜花分到了百分之十，牛小东和牛小勇各自分到了百分之十五。按照农庄当前的情况来看，百分之一的股份少说也价值十块钱左右，三人因为贪吃花掉了两块钱的公款，却被剥夺了至少三十块钱的股份，这种惩罚算是相当严厉了。
牛小东啊了一声：“强哥，你是不是太狠了啊？因为两块钱就剥夺了我们每人百分之一的股权，这有点过了吧？”
毕竟关系到自己的切身利益，其他两人也想反对。牛小强摆摆手：“我刚才已经说得很清楚了，这不是钱的事情，而是性质太过严重，放在工厂里面，这样的行为是要被开除的，我只不过剥夺了你们百分之一的股份，算是很宽宏大量了。”
三人理亏在先，被说得无言以对。
“各位，咱们将来是要干大事的，如果没有规矩，岂不是乱了套？今后还怎么发展啊？”
“干大事？”牛鲜花听出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忍不住问道：“干什么大事啊？”
牛小强不答反问：“我问问你们，现在市面上大米多少钱一斤？”
“我知道，我家粮食有些青黄不接，我妈上个月才去买的大米，一共买了一百二十五斤，花了十块钱，算下来应该是……是八分钱一斤。”
“算得不错，我再问问你们，番茄多少钱一斤？”
“这个我知道，我姥姥前天才去镇上卖过番茄，售价是四分钱一斤。”
“小麦又是多少钱一斤呢？”
“小麦的价格跟大米差不多，但如果磨成面粉的话，就会贵一些。”
牛小强连连点头，接着问道：“那你们觉得到了年底的时候，咱们的农庄可以挣到多少钱呢？”
三人歪着脑袋估算了一下，最后给出了几乎相同的答案：“如果不出大问题的话，应该能挣一千多块钱吧。”
牛小强再次点头：“我也觉得是这个数，但是农庄来年还要投入资金继续搞养殖，这少说也要两百块吧？如果咱们扩大养殖规模，投入的钱只会更多，按照这个情况来看，大家填饱肚子不成问题，但想过上真正的富裕生活，只怕还要奋斗好几年才行，并且期间还不能出现任何问题，如果发生天灾或者鸡瘟啥的，咱们可能一下子就赔得元气大伤。”
他说到这里加重了语气：“我之所以问这么多农副产品的价格，其实是想告诉你们，农副产品的价格有些偏低，农庄规模有限，很难靠这个发大财，咱们应该换个发展思路。”
“刚才小花问我想干什么的事，我现在就跟你们好好说道说道，这几天我跟着师父出去挣外快，算是大大的开了眼界，我们首先去帮一个叫江荣华的老板做事，人家不过只有两台破破烂烂的机床，所谓的工厂看起来就像是废品回收站一样，但人家一笔订单就能挣到几千块钱！”
牛小强故意停顿了一下，等到三个小伙伴全都露出震惊的表情，他才接着说道：“你们自己可以算一算，这些钱能买多少大米、番茄和小麦，人家干一年就抵得上咱们干四五年的了！这深深地震撼到了我，也深深地打动了我，经过这几天的反复考量，我最终下定了决心，将来也要开工厂！”
牛小强并未胡说，他确实已经打定了开工厂的念头，因为这既是他的兴趣所在，又具有很诱人的前景。至于购买机床的钱从哪里来，目前看来只能依靠农庄了。
第74章 王小霜的消息
农庄不是牛小强一个人所有，如果他想要凭借着股份的分红积累原始资金，只怕要等个两三年才有可能买得起一台最便宜的旧机床。通过李老师的那些课外读物，牛小强了解到外面的世界正在发生翻天覆地的巨变，如果他不早点动手，也许两三年以后就没有现在这么好的机会了，因此，他最终决定拉着三个小伙伴一起投资。
“开、开工厂……？”牛小东被惊得瞠目结舌，说话都不利索了，他简直不敢想象这得需要多少钱：“强哥，现在还是白天呢，你咋的就做起梦来了？”
牛小勇也是一脸的震惊：“强哥，你没有开玩笑吧？凭借咱们这几只小猫小狗，真的能开工厂吗？”
牛小强一看牛鲜花也要说话，挥手打断道：“看看你们三个这幅熊样，开工厂怎么了？你们要是连尝试的勇气都没有，干脆一辈子待在山里种地养鱼好了，我自己单干也行，到时候我要是发了大财，你们可别眼红。”
牛小东赶忙陪着笑脸：“不不不，我们并不是没有勇气，实在是这个消息来得太突然，我们一时间没有缓过劲来，既然是强哥你提出的意见，那肯定不是胡说八道，我们当然要全力支持了，不知强哥想怎么干啊？”
牛小强很满意地嗯了一声：“说到开工厂，首先必须要解决的当然是资金问题了，我刚才提到的那位江老板，人家刚开始办厂子的时候只投入了一千多块钱的资金买了一台刨床，然后他依靠这台刨床挣钱，后续又添置了一台铣床，短短两三年的功夫就已经是万元户了，家里冰箱电视啥都有，咱们可以按照他的路子来，先期只要能够攒到一千多块钱，就基本能把开厂的事情落实下来了。”
三个小伙伴一听这话全都两眼放光，牛鲜花第一个举手赞成：“我支持！”
牛小勇和牛小东也立马举手示意：“我们也同意！”
牛小强很满意的点点头：“既然如此，咱们就朝着这个目标努力吧，我已经规划好了，从今天开始，你们每天下午都要跟着我一起去我师父那里上课，毕竟以后要开工厂，不提前学好技术可不行。”
牛小勇迟疑道：“强哥，这只怕不行吧？”
“为啥不行？”
“首先方老爷子未必肯收咱们几个当徒弟，他的脾气挺怪的，平时很少跟人来往，也就跟你们家的关系好点，我看这事有点悬，其次嘛，我们家里也未必会同意啊。”
牛小强胸有成竹的笑道：“第一个问题我帮你们解决，我师父其实挺好说话的，就算不愿意收你们为徒，允许你们一起听课应该还是可以的，至于第二个问题，那就更简单了，你们回去后就说想要向我看齐，早点学好技术去外面挣外快，我相信你们家里是不会拒绝的。”
牛鲜花好奇道：“小强哥，你凭什么认为我们家里一定会同意呢？”
牛小强挺了挺胸膛，一脸得意的表情反问道：“你们猜猜看，我这次挣到了多少钱的外快？”
牛家村距离兵工厂这么近，村里人对于工人的工资水平还是有所耳闻的，只听牛小东回答道：“我听说厂里的正式职工一个月可以拿到四十块钱左右，技术工种可以拿到五六十块，但你属于学徒工，学徒工每天好像只有几毛钱，你出去干了四天，最多也就挣了两三块吧。”
牛小强哈哈一笑：“错！大错特错！实话告诉你们，我这四天时间一共挣到了九块五毛钱！怎么样，是不是大大出乎你们的预料啊？哈哈！”
三个人全都被惊呆了，牛小勇赶紧掰着手指头计算起来：“四天九块五，平均算下来每天是……是将近两块四毛钱的工钱，一个月的话就有……有七十多块？！我的天，这比你哥的工资还要高呢！”
牛小强十分得意的点点头：“小勇，你小子的数学挺有长进的嘛，算得不错，有了我这么好的一个榜样，你们想要说服家人多半是没有问题的，只要我们一起努力，我们的未来必将一片光明！”
三个小伙伴全都被牛小强说得热血沸腾，大道理他们可能不是那么明白，但他们知道跟着牛小强走肯定没错，在巨大的经济诱惑面前，三人全都卯足了劲，准备跟着牛小强大干一场。
两个男孩性子比较急，当即站起身往家里跑去。牛小强哈哈一笑，准备回家休息一下，不料牛鲜花忽然开口：“小强哥，你先等会儿，有件事我差点忘了跟你说呢。”
牛小强停下脚步，扭回头看着牛鲜花：“啥事？”
“是关于王小霜的事情。”
牛小强听到这个名字哦了一声：“哦，我知道了，你是不是想提醒我，早点把承诺过的课本送给她？这件事暂时还不行，因为我自己还没学完，等我学完了再给她送过去吧。”
牛鲜花点点头：“这就好，省得我夹在中间难做人，你是不知道，昨天中午她居然找到咱们村子来了，由于你不在家，我只能先把她打发回去，唉，看着她那落魄的模样，我觉得自己怪对不起她的。”
牛小强好奇道：“她现在很落魄吗？”
牛鲜花点点头：“恩，看上去比以前老成了很多，整个人的精气神全都没了，就跟丢了魂似的。”
牛小强的脑海里不由浮现出了王小霜对自己发脾气的蛮横模样，却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王小霜落魄起来到底是什么样的，他忍不住问道：“她爸妈还没和好吗？”
牛鲜花摇摇头：“我昨天也问过她这个问题，她居然笑着跟我说她爸妈已经分家了，手续都办了，并且还说这样挺好，你说她是不是脑子出现问题了？”
牛小强吃了一惊：“还真的离婚了啊？那她现在跟谁过啊？”
“她和妹妹跟她爸一起过，她弟弟被她妈带回娘家去了。”
第75章 露天电影
牛小强想起了那天放学回家的路上看到的场景，他对王小霜的妈妈印象极坏。这个女人的身上看不到任何优点，却存在着许多让人难以忍受的缺点，也不知道王小霜她爹这么多年是怎么熬过来的，唉，离了就离了吧，最起码王小霜她爹算是解放了。牛小强正在暗自感叹的时候，牛鲜花接着说道：“她现在跟她爸和妹妹暂时住在镇上，她爸在给厂里盖宿舍楼，她和妹妹帮着提灰桶，我跟她约好了，说要是你回来了，就带你过去跟她见个面，小强哥，你晚上应该有时间吧？”
牛小强觉得两人见面的话会很尴尬，主要是他承诺过的课本目前还无法送给王小霜，去了也白搭。再者王小霜现在都如此落魄了，自己见了她应该说些什么呢？说多了会不会让她觉得自己是在故意彰显优越感，好报复她以前对待自己的恶劣态度啊？
“还是不要了，我晚上还要学习，就不去了。”
牛鲜花哎了一声：“小强哥，你都回来了，如果不去的话岂不是让我失信于她？再者说了，今晚镇上要放露天电影，你真的不想去看看吗？”
“露天电影？”牛小强先是一愣，随即两眼一亮。
露天电影是这个时代的特色，这年头电影院算是个稀罕物，一般只有经济相对发达的城市h县城才有，并且这些电影院也并非专门放映电影，更多的时候是当作大礼堂使用，用来开会的。
为了丰富广大人民群众的精神生活，每年全国各地都会组织播放露天电影，许多家喻户晓的红色电影就是在这个时候被推广到全国的。
“小强哥，村里人晚上基本都会去看电影，你就跟着一起去呗。”
“这样子啊，那好，我去就是。”
牛鲜花总算是没有失信于人，开心道：“就这么说定了，晚上咱们一起过去！”
牛小强回到家后坐在桌子跟前学习功课，他想抓紧时间早点把初三年级的课程学完，然后就能早点把课本送给王小霜了。
对于放映露天电影的事情，大人们也都是很期待的，因此今天晚上整个牛家村基本都提前做饭。不到七点，大家伙就吃完了晚饭，然后相约成群，有说有笑的拎着自家的小板凳朝着镇上走去。
电影虽然八点钟开始放映，但牛家村的一百多号村民赶到目的地的时候，发现这里早已人满为患了。
精神方面的娱乐活动对于山里人来说是极度匮乏的，大家对于这次看电影的机会十分珍惜，因此方圆几十里内的人基本都提前赶过了过来。
牛家村的人只得在后排找了个场地，全村人都聚集在了一起，互相之间好有个照应。
根据以往放映露天电影的经验来看，这种场合总少不了扯皮打架的事情，闹事的基本都是小青年。这些人浑身的精力无处发泄，火气也挺大，稍微不乐意就会大打出手。
牛大壮身为村支书，很自然的承担起了维持秩序的工作：“大家伙坐好了之后就别乱跑，如果谁敢找茬，就叫唤一声，可别被外村人给欺负了。”
凹山镇距离牛家村很近，牛家村在这里算是半个主场，如果村民被外村人欺负了的话，牛大壮这个村支书会觉得脸上无光的。
众人闹腾了好一会儿才坐下，牛大壮把三十几个壮劳力组织成了护卫队，这才掏出香烟蹲在一旁抽了起来。
这个时候手臂上带着红袖章的放映员恰好路过，牛大壮认得此人，他赶忙掏出香烟递给对方一根，笑呵呵的问道：“老汪，今天放啥片子啊？”
老汪其实并不老，最多三十五岁，他扭头一看，随即笑着接过香烟：“原来是牛支书啊，咱们今天一共放三部片子，分别是《洪湖赤卫队》、《阿诗玛》和《铁道游击队》。”
牛大壮愣愣道：“《阿诗玛》不是香烟吗？怎么拍成电影了？”
老汪哈哈一笑：“你是今晚第九个提出这个问题的人，我先卖个关子，就不细说了，你看了就知道，保证好看就是。”
“行，你去忙吧。”
“恩，再会啊。”
老汪离开后，牛大壮仍旧满心疑惑：《阿诗玛》到底是一部什么样的电影呢？难道电影里的人抽的都是阿诗玛香烟，所以电影的名字才叫《阿诗玛》吗？
不远处的角落里，牛鲜花正在跟牛小强咬耳朵：“小强哥，我刚才去看了一下，王小霜已经到了，趁着电影还没开播，你赶紧过去吧。”
牛小强正在嗑瓜子，这是他老妈特意给他买的，说是牛小强既然挣了钱，就应该享受一下吃零食的待遇。
他把瓜子壳吐到地上：“小花，你说你也真是的，为啥跟她约了那么偏的地方？你还是把她叫过来吧，我觉得这里就挺好的，可以一边说话一边看电影呢。”
牛鲜花哀求道：“小强哥，你就当给我个面子行不？我刚才已经跟她说好了，你要是不过去，我的脸往哪儿搁啊？”
牛小强叹了口气：“我说小花，你今后办事的时候能不能不要总是帮别人做决定啊？这次就算了，要是下次还这样，你丢了面子可别赖在我头上。”
牛鲜花点点头，眼睛却直勾勾的盯着牛小强手里的瓜子：“知道啦，我今后会注意的，那啥，小强哥，这瓜子好吃吗？”
牛小强无奈的摇摇头，从报纸包成的盒子里掏出二十几颗瓜子递给牛鲜花：“想吃就明说，兜什么圈子啊？不过你也不能白吃我的，要帮我把小板凳看好，千万别让人把我的位置抢去了，明白吗？”
牛鲜花已经迫不及待地把一颗瓜子扔进了嘴巴：“恩，我晓得，你快去快回哦。”
牛小强点头离开，走了很长的一段距离，这才来到了约定的地点。这里距离电影荧幕有三百多米远，牛小强回头一看，只能看到密密麻麻的后脑勺组成的脑袋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