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7 相见恨晚
素妍醒了一回,复又睡着。朦胧之中,听到一阵悠扬的笛声,整个人突地坐了起来“千一!”是他吗,是他在吹她喜欢的曲子,他会和曲,还会弹琴相和。她伧促下床,寻了斗篷就要往外走,突地却从不一样的韵味里感出了异样,整个人似被定住一般,再也迈不动步子。不是宇文琰!宇文琰的乐声里,是意气风发,是轻快畅意,但这人的笛声里是孤独,是淡淡的忧伤。
这个人到底是谁?
显然,他吹得并不算熟络,因为只一支曲子,就错了四个音,他是在听她弹琵琶,所以记下了,如若听一回便是记下,这人当真聪慧。
素妍整好衣衫,还是决定出去探个究竟。
天色已近五更。
之前喝酒的吵闹声归于静谧,只依稀听到远处传来的狗吠声。
她小心地出了西屋,生怕惊扰到童英等护卫,纵身一跃,出了禄院围墙。过了垂花门,这声音是从五进院里的小花园里传来的,乡野大户人家,并未建有花园,所谓的花园,不过是在园艺地里种了几棵果树,树下又长有最易生长的黄花,无花时视作兰草养,有花时采了黄花入菜。
在一棵苹果树下,长身静立着一个男子,手握长笛,正倾情吹奏着。
素妍为自己的好奇自责,她是订亲的女子,怎会因一时好奇就想前来探个究竟,不过是个来吃喜酒的宾客,瞧这模样不像是江氏族人。
她转身往回走去,那男子却已回过身来:“请留步!”
她放缓脚步,没有回头凝看,“公子天姿聪颖,能在那么短的时间里记住我弹过的三支曲谱,令人叹服。”
唐观望着她的背影,更多是的敬慕与欣赏。“在下唐观,见过江先生。”
没唤她郡主,亦非唤她小姐,而是唤她先生。
这倒稀奇!
素妍回过身来,“五更吹笛。扰人清梦。公子如此就是想引我前来。”
“在下久慕先生才学,早有拜访之心,然又拘泥俗礼不敢相扰。”
如若她是男子。他只怕早就前往拜见,与她把酒言欢,畅谈诗词、书法丹青。
“公子乃是晋阳城内出名的大才子,小女区区一介寻常人物,哪敢当得才学二字。”
不是她谦虚,着实是她知晓唐观除了字写得好,还善诗词。而这诗词素妍不会写,只懂得欣赏。
唐观深深一揖,“先生何必自谦。先生的书法深得朱大先生技艺,又自成一派。”
“唐公子谬赞,小女如何敢当。”
唐观微笑着往她的面前缓步移去。近了跟前,突地低声道:“先生的字画晋阳城里也有一幅,《西湖月》功底不俗,意境含蓄婉约。简单超然。”
素妍暗惊,他说这话,便是猜到她是岭雪居士。“你……是如何猜出来的?”
“先生能从霍远游的小楷里猜出是在下笔迹,在下自然就能从先生的字画里猜出你的身份。”名动皇城的才子岭雪居士原是女子,而她隐藏身份。不愿世人知晓,被名利所累。
“你看过我写的字?”
唐观道:“昨日你们出城后,我特意请唐六带我进江宅,专为赏析‘月影居’三字。看过之后,我就想到了昔日孔家花重金买得的《西湖月》,上面亦有题跋,用的是颜体,可字的风格却是一样,婉约洒脱,超然坚韧。”
这,还是他从唐六的言语中知晓,她是通过他不同的字体,却一样的风格辩出是他的字。她既然能做到,他也能。当看过了月影居牌匾上的字,他惊诧不已,一个女子竟能写出一手好字,却又能拥有自己的风格。
世间之人,无论男女,谁不慕名利权势,唯独她对此不屑一顿。
素妍勾唇一笑,“唐公子果然厉害,居然能一眼洞悉真相。”
“在下别无所求,只求能与江先生畅谈诗词,切磋字画。”
素妍初畏人言,这一刻却是不由自己的欣赏面前的名士才子。她从唐观的言语里瞧出,他是一心想要求教,“字画可以切磋,恐怕诗词歌赋是不能了。公子应该听说过我不擅诗词。”
“那先生擅长什么?”
素妍用心地想着,“琴棋书画略懂一二,布阵医术还算会使,除这些之外,一无所长。”
唐观失声笑了起来,是会心的笑,声若三春的温泉,又似春日阳光。一幅字画能卖出几千两银子,还说略懂一二,这……岂不是要羞煞他了。
她一脸严肃地道:“我说的是真的。诗词歌赋一窃不通,你与我谈论这些,只怕要让你失望。说到这些,我三哥、父亲倒是个中高手。”
唐观道:“先生的父兄对于诗词颇是精通,先生又何必自谦。在下仰慕先生已久,只求能与先生畅谈一二。”
素妍拒绝不是,接受也不是,她就是一个红尘俗女,又得顾忌人言。“木秀于林,公子不应独守晋阳。小女就此告辞!”她款款施礼,仿佛她不是郡主,他亦不是什么才子,只是一个很偶然的相遇。
“改日,在下可否前往江宅拜访先生?”
素妍心下纠结,答道:“但随缘份。”
见不是,不见也不是。
唐观竟是这样的聪颖,朦胧的月夜下,她瞧不清他的容貌,却知他是一个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
此人的才华,远在曹玉臻之上,对她更是有礼有节,仅凭唐观的敬重,就值得她与他畅谈。
“明日,在下向先生递送拜帖,还望先生不吝赐教。”
唐观的声音飘散在风里,敦厚虔诚,让人不忍回拒。
素妍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只有空气里还余留她来过的淡淡香气。
唐观失神地望着她离去的方向,得到世间的美人何其容易,得遇这样有才华的女子当真难得。一种从未有过的失落感涌上心头,化成浓浓的期盼。
这一夜,唐观失眠了。想着如何递呈一份能打动她的拜帖,让她放下男女大防,可以与她切磋、畅谈书画。
他忘不了昔日在孔家看到那幅《西湖月》时的情形,绘春雨、绘秋图的人不少,却从来少有人绘出夜景。那样的画作。给人一种宁静超然之感。就如她这个人,只看一眼,就会让人的心觉得温暖平静。她和她的画是一样的风韵,让人回味无穷。
世间,怎会有这样的女子?
琴棋书画略通一二,她这一二的书画,已经足够让他意外的了。
原来她最擅的是医术和布阵,恐怕她的武功也是不俗的。
她似乎抢占了天下女子所有的风华,汇聚一身,如天上的明月皎皎,令你无法忽视。
即便她站在人群里。也是最抢眼的一人;就算她落入大海,也是最耀眼的水滴。
明天,他一定要见见素妍。
唐观想着,终于睡熟了。
翌日,素妍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
上房堂屋里,新人已经敬献了新人茶。那边亦是谈笑风生、笑声朗朗。
梳洗完毕,素妍用了晨食,在屋里继续练字。
江传良与张昌兴一脸为难地站在堂屋门口张望,通往西屋的门敞开着,布帘里隐隐映出素妍的身影。她静立案前,手里握着笔,正全神贯注地练字。
白芷见他们几番张望,笑问:“四爷有事?”
江传良笑了一声,“这是唐观唐公子给姑姑的拜帖,着实推辞不过,还请夏女官与我姑姑好好说。我们真有推辞过,可唐六央求好一阵,又有传家帮着说情,只得接下。”
唐观以往都是推走别的拜帖,哪里这般给人下过帖子。
白芷正在犹豫,江传良将拜帖塞到她手里,风一样地开溜离开。“四爷!四爷!”任白芷如何唤,传良只是不理,奔出院门,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拍着胸口,道:“总算送到了。”
素妍从来不接任何人的拜帖,不愿被人扰了她的清静。
长达数年的庵堂生活,改变了她的习惯,即便骨子里还有一份喜欢热闹的性子,却已经消磨得差不多。
白芷捧了拜帖进屋,一脸难色。
素妍不忍责怪白芷,“给我瞧瞧!”伸手接过拜帖,上面是漂亮的梅花小篆,能写得如此秀美、流畅又熟络的人少之又少。素妍捧在手里,顿感爱不释手,这可是唐观的墨宝,晋阳城里多少达官贵人欲求墨宝而不得。
上房那边,传来一阵嘈杂声。
白芷道:“我去瞧瞧。”没过多久,回话道,“老太太请了江氏族里待字闺中的小姐们来,这会子都站在上房堂屋里。”
因为素妍给传珍等三人置了两身新裳、送了一支金钗,虽是小事,却在族里惹出了风波,首先是传珠不服气,四下说传珍三人的坏话,还说素妍给了她们三人好东西。为了不伤了族人的心,说他们厚此薄彼,虞氏只好又备了布料、钗子,要给剩下的小姐们一人一份礼。
这会子,上庄、下庄的江氏小姐们都得了消息,正汇聚在堂屋里等待着领取礼物。
书海妻与下庄的传珠娘正在给众人一一介绍小姐们的名讳及各家情况。这么一瞧,大的十六、七岁,小的尚在襁褓被母亲抱在怀里,连着传珠在内,就有四十三人。
每人都得了同等尺寸大小的一块绸缎,足够十六七岁的少女做一身新衣裳,颜色都是挑了鲜亮的,适合少女们穿的,统一都是上好的杭绸,虽不如宫里的贡绸,对乡下庄户人家来说,这简直就是珍贵的衣料。
“大伯母,这是宝叔父家的孙女儿,叫传香。”
438 宁为富家贵
虞氏应声,夸了一句,大丫头取了一块玫红衣料,又取了根钗子,一并递了过去。传香欠身:“谢大祖母赏!”
“好孩子,拿回去做一身新衣裳。”
无论是钗子,还是耳环,价值都是同等的,没有厚薄。
领了东西的小姐,回到原来的位置上站好。
最后,轮到了只有十四、五岁的少女,穿着寻常山野村姑的衣着,与其他女子不同,是一袭蓝底白花布的短衣短裙,裙子只成膝盖,猛在看上去,仿似丫头一般,可举止之中又有股优雅沉稳。长着一张满月脸,生着杏仁大眼,两弯柳叶吊桃眉,身量苗条,体形匀称,粉面含娇而不露。
她款款行礼,倒也大方得体。
书海妻道:“大伯母,这是村西头江奇会家的长女,闺名诗恩,小字顺姑。”
虞氏有些印象,“是韩氏的女儿?”
书海妻道:“正是!正是。”
虞氏招了招手,“顺姑,过来,让我瞧瞧。”
江诗恩行礼唤了声“向老祖宗问安。”她的辈份太低了,也至于与虞氏隔了好几代的辈份。
虞氏说了句“乖孩子”,拉着她的手,手掌有些粗糙,早已生茧,“你在村里也要干农活么?”
“闲时帮着母亲干些活计,弟弟要念书,家里也没个旁人,我和母亲得下地干活。”
虞氏轻叹一声,“真是个懂事的孩子。”稍顿片刻,“听族人说,你弟弟的书念得好,昨儿与老候爷商议过,准备此次要带你弟弟去皇城念书,你和你娘可舍得?”
江诗恩微愣,父亲没了,她和母亲的希望都寄托在弟弟身上。当即跪下:“谢老祖宗大恩。”
“唉,说什么傻话呢,好歹我们都是一个老祖宗下来的,彼此关照些,拉扯一把也是应当的。回去后。先与你娘好好商量。商量好了,再来回话。”
就算是族人,可到底是别人家的孩子。总不能不与人家的母亲、长姐商议就把人带走。
传珠此刻亦站在江氏女儿的队列里,不等唤她的名字,走到虞氏跟前,深深一拜:“大祖母,你也带我去皇城吧。珠儿最喜欢皇城了,一定会好好孝敬大祖母的。”
虞氏微微蹙眉。
传珠娘低喝一声,“没个规矩,你的东西都已领了,快回家去。蚕快三眠了。前些日子天冷长得慢,如今天气转晴,正是加喂桑叶的时候。”
无论天晴下雨,都得到田埂地边采摘桑叶,有时又刚下过雨,上面的雨水未干透。采回去后还得搁在簸箕里晾干,蚕儿吃了有水的桑叶就会生亮水病,蚕从小毛虫到上蚕蔟结茧,最是个细致活。
在乡下小户人家里,女孩子是不是贤惠的。不仅要看会不会做女红,还得看是否会养蚕、下地、干家务活、安排一家人的生活。
天凉了,蚕吃桑叶的速度就慢;天气热,蚕吃桑叶时的声音如同春雨沙沙作响。
西岭乡因近大河,水源充足,这一带又种有大片的桑林,每逢春、夏、秋三季,家家户户的姑娘、小姐就在家里养蚕。结茧之后卖给城里的织绸、纺纱大户,得了银子贴补家用。
素妍在屋子里练了会大字,领了白芷移到上房来。
院子里站着各家的贴身服侍丫头,还有各家陪着前来的妇人。
见到素妍,丫头们款款行礼。
传珠赖在堂屋中央,大声辩驳:“我不走!娘,大祖母都没说话,你为什么赶我走?”这可是难得的好机会,去了皇城,她就能当大小姐,说不准也和江素婷一样,飞上枝头变凤凰,嫁个做高官的夫婿。
素妍低头走到虞氏身边,一边站着个布衫少女,头上绑着蓝底白花的布巾,模样倒也水灵端正,只是打扮粗陋些。
传珠娘气得伸手去拽传珠,传珠叫嚷着不肯走,母女俩一个拉,一个拼命不想出去,拉拉拽拽的不成个样子。
传珠看到素妍,立时大声求救:“郡主姑姑,郡主姑姑,你带我去皇城吧!我什么都听你的,只要你带我去皇城,我给你当牛做马……”
虞氏面色变得有些难看,“江家的小姐怎的这般不懂事,就她这性子,去了皇城还不知惹出什么祸端来,有朝一日要是被人算计,怎么丢了命都不知道。”
书海妻算是瞧出来了,虞氏是不可能带江氏小姐去皇城的。就是当年的江素婷也不是他们带去的,是江舜信派人将江素婷送去的。
虞氏提高嗓门:“你们这些孩子,还是太年轻,想得太好。个个都以为素婷过着荣华富贵,可哪里知道,她心里也苦,曾说要是还在江氏族里,寻个山野村夫嫁了,过着平安快乐的日子倒也自在。免得整日里,要去管教丈夫的小妾、庶子、庶女……”
传珠提高嗓门,不肯服输地大吼:“只要让我嫁入富贵人家,便是为妾我也甘心。”那是江素婷得拥了富贵,才故意说那些话,做有钱阔太太,这可是打着灯笼都难遇的事。
传珠娘气得抬手就是一巴掌,“这种话岂是你能说的。”十三、四岁的小姐,居然叫嚷着要嫁富贵人家,还说出给人为妾的话,传珠娘顿觉颜面尽失,使力击打传珠左右胳膊,“我是造了什么孽,怎的生了你这种不知好歹的。”
传珠奋力反驳着,“我偏说,就是与人为妾我也甘心,只要能嫁到富贵人家去。”为什么她就要呆在山野,看看素妍穿的、吃的,身边服侍的人又有多少,就是身边的丫头都比她们这些正经小姐还要体面、光鲜,宁做大富人家的妾,不做小户人家的妻。
传珠娘气得柳眉倒竖,大声唤了婆子:“把她给我押到祠堂后面的小佛堂里关着,从今儿起,在小佛堂里好好抄经诵《女德》,没有我的吩咐不许出来……”
传珠跳着脚,不服输地大叫:“凭什么罚我?凭什么?我不服!”推攘之间,传珠似发了狂,狠劲将传珠娘推坐在地,扭头就往上房堂屋里跑,穿过众位静立堂中的小姐,“扑通”跪在虞氏与素妍面前,重重地磕着响头,“大祖母、郡主姑姑,我求你们了,你们带我去皇城吧!只要你们帮我找个好人家,我江传珠做牛做马报答你们。”
田嬷嬷心下一沉,从未遇到过待字闺中的小姐自己相求说出这番话来的,脸色刷地就变了。
青嬷嬷颇是意外地“这……这……”没说出甚来,只看着虞氏与素妍。
虞氏不为所动,心头越发的不满,“此次回来,原是吃传温的喜酒。就是要带族里书念得好的后生去皇城读书,至于你说的这事,我们没这打算。再则,你祖父母、父母健在,哪有旁人插手你婚姻大事的道理。”
传珠听她如此说,如被人泼了一盆冷水,“大祖母忘了么?三十多年前,是我祖父帮着你家种地,要不是我祖父帮衬着,你们的日子能过得那么好么?”
正因如此,江舜诚发迹之后,单给江舜义置了一百亩良田度日,还给他家一笔银子。这段情义早就结了,可今儿传珠竟拿出来说话,颇有要胁之意。
虞氏很是懊恼,定是江舜义一家时常拿这事说话,否则传珠怎么敢说出来。
田嬷嬷见虞氏脸色难看,立即大声喝斥:“大胆!传珠小姐这是什么意思?是指责老太太薄待了你们这一房么?”
江舜诚给江舜义置田地、盖新屋、给银子,可比旁的族人给得要多。若真欠了江舜义家一份人情,为他们做了那么多,这情早就还清了。现在大家都是江家的族人,老候爷拿了主意,要给书读得好的后生一条出路,岂容江传珠闹腾。
传珠娘心下也希望传珠能寻个好婆家,最好能如江素婷那般。见田嬷嬷厉声追问,心头一沉生怕再说出后面的话来,让他们一家在族人面前丢了颜面。
在晋阳城里,就算江家是大族,因着江舜诚父子的原因,被列为名门世族,可到底传珠的祖父、父亲都是白身,并无功名,想要嫁入官宦之家难如登天。
当年,江素婷也是依仗江舜诚夫妇才能得顺利嫁给张德松那样才貌双全的人物。
传珠娘奔近虞氏,脸色煞白,连连赔礼,“大伯母恕罪,传珠冲撞了你老人家,莫跟她计较。”
素妍冲青嬷嬷、白芷使了个眼色。
青嬷嬷明了,朗声道:“今儿在这里的都是族里的小姐,我这婆子就代老太太、郡主多几句话。”扫了众人一眼,不顾传珠娘跪在地上求情,继续道,“只怕这屋里还有不少人心存攀结官宦婆家的盘算,知道皇城那些高门大户都有什么规矩?首先的一条,就是门当户对。什么人家结什么样的亲,你们的父兄有几个赢得功名?”
这么简单的道理,她们都不懂吗。
既然有人要闹,索性把话说明白了。
青嬷嬷又道:“刚才传珠小姐说,她宁可与人做妾,知道这妾到底是什么吗?那就是给太太、老爷当丫头的,要是太太一个不高兴,按照我朝规矩可以任意发卖。妾虽是半个主子,可也是半个奴婢。要是太太要卖你们,或卖到别人家当粗使婆子,或卖入青楼,这江家还要不要颜面?”
上房发生的事,已经传到了祠堂议事的男人们耳里。
439 分歧
江舜诚与几个舜字辈的人已经到了,朗声道:“江家的女儿不许为妾,这几日便要与各房舜、书、传三辈的人订下《西岭江氏祖训》,这一条是与江氏儿郎不纳妾同样的。要做妾可以,先与江家断了关系!”江舜信神色严肃,从未像现下这样认真,“你们这些姑娘听好了,老候爷这话是我们一致同意的。江家儿郎既不能纳妾,江家的女儿就不能给人为妾。谁也不得坏了规矩!”
传珠哭得伤心,先是因求到虞氏跟前要去皇城的事的话被拒,现下又有族人说不许她与人为妾,只觉得很没脸面,哭得一脸泪水,胡乱在脸上摸了一把。
江舜义亦在其间,颇是汗颜地盯着堂屋里跪着母女,真是太丢人了,他们几个在祠堂商量《西岭江氏祖训》,这上房堂屋就出了乱子,一个传字辈的女子,就敢跟舜字辈的祖辈顶撞。“来人,把传珠带下去,罚她去庵堂静修三年。没有我的吩咐,不许出来!”
传珠被两名婆子拖着,大叫着:“祖父,祖父……你饶过我这回。”
西岭江氏正想借着江舜诚回乡省亲,得选出一位新族长来,最后一位尧字辈的二叔公如今瘫在床上,头脑清明,饭量也不错,只要家里人服侍好了再活些年不成问题。二叔公是再做不得族长的,如今得新选一个族长出来,也好引领族人过上好日子。
对于舜字、书字辈的人来说,这可是一次极大的机会。
谁都不会在这节骨眼上生出异样。
江舜信早些年就与江舜义不合,此刻冷声道:“舜义哥怎么教的子孙,传珠竟大闹上房,顶撞族中祖母,传扬出去江家的颜面还要不要?一个小姐居然嚷着要给人做妾……”
江舜义狠心咬咬牙,对传珠娘大声道:“让她剃发做姑子!绝不能因她一人,误了族里其他女子的名节!”
传珠娘吓得目瞪口呆,深深一拜,“翁……翁爹……”
“你还有脸叫我,你身为母亲,怎么教养女儿的,居然说出这等话来。滚!把她送到江氏家庵里去,告诉无心师太,给传珠剃发做姑子。”最初是被迫拿出主意,这会儿却是已经拿定不容更改。
江舜信被族人认为儒雅有余,果决不足。现下正是角逐族长之位的时候,江舜义是最有希望成为族长的人选,他不能因为一个传珠,就让自己的族长之位落到旁人之手。做了族长,便能更大程度地照顾自己这一脉的江氏族人,赢得最大的利益。
那边的传珠听见这个消息,扯开嗓子嚎啕大哭。
传珠娘想要求情,可看到一脸肃色的江舜义,更不敢说话。
另一位舜字辈男子江舜宏约莫有六十多岁的年纪,头发花白,捻着胡须,舜字辈里活着的,他便是最有资格的,而江舜诚因对族人帮助最多,许多人都认为江舜诚为族长最好。但江舜诚已经推辞了,要大家举荐三位出来,最后族里再召开各家的家主最后选出一位族长。
江舜宏笑道:“舜义兄弟果然有魄力。”
江舜义一脸正气,“敢坏江家的名声,便是我亲孙女也不会轻饶。”
几个人扫了眼聚在这里的姑娘,一个个吓得大气都不敢出,生怕被长辈们抓了不是。
传珠自小就飞扬跋扈,没想这回竟是被最疼她的祖父下令送往江氏家庵出家为尼。
就连传珍也吓得不轻,连呼吸都压低了。
传玲一脸幸灾乐祸的表情,时不时瞥扫众人一眼。
内中有与传珠私下交好的,垂首看着长辈们,捧着越跳越快的心,生怕祸及到自己身上,越发谨慎起来。
江舜诚道:“唉,回祠堂继续商议,总得拿出个章程、结果来,早些定下新族长。”
男人们见这边的事已经处理,一个个恍若无事一般。
女人们却惊骇不下,尤其是江氏的女儿们,静立在队列中,一个个面露惊色。
传珠因撒泼大闹,竟要被剃发做姑子。
待他们走远,田嬷嬷与青嬷嬷才回过神来。
青嬷嬷喊了一声:“下一位!”
有女子应声走向前去,领了分发给自己的绸缎、金钗。
江氏祠堂里,舜字辈的长辈们回来,书、传字辈的人又停止了议论。
江传良继续读了一段《西岭江氏祖训》,这是江舜诚花了几月的时间才修订好的,在这祖训里,不仅有儿孙如何教养有了严明的规定,就是江氏女儿也有规定。
江舜义摇了摇头,道:“江氏女儿不为妾,这一条……”他停了一下,扫过众人的脸,“不为小户人家的妾,给皇子、皇孙、二、三品大员当个小妾还是不错的。”
江舜信愣了片刻,“你该不会是想给你孙女说情吧。”
江舜义道:“已经罚她到家庵剃发做姑子,这主意还是我拿的。”
他若再求情,岂不是打了自个儿的脸面。
江舜宏摇头晃脑,“我赞同舜义的话。”
江舜信想到之前江舜诚已经在上房院子里说了“江氏女儿不为妾”这条,偏这两个就要反对,他自然是站在亲哥哥这边,“我赞成江氏女儿不为妾。”
在江舜宏、江舜义看来,女儿就是要该为家族做出一些牺牲,只要那个人权势够大,为妾就为妾,这也没什么不可以。
舜字辈里四个人,两个反对,两个支持。
江舜诚又问了书字辈的几人,下庄的几个几乎尽数支持江舜义,上庄里亦有不少人支持江舜义的意见。
江家儿郎不纳妾,在他们看来已经够苛刻了,可这是先祖订下的,但现在他们还要订新的规矩,能说上话,自然得为自己求得最大的利益。
族里,本有一个女儿就嫁给晋阳候为妾侍的,对他们那一支的帮助也不少,要是支持江舜诚,岂不是要与她断绝关系。
江舜诚吐了口气,“既然大家反对,这一条不入族规、祖训。但我们这房人,还得遵行。二弟,我看就入家规。”
江舜信附和道:“哥哥说得是,我听你的。”
众人在江氏祠堂商量至夜里二更二刻,才算是把一本《西岭江氏祖训》给解读完了,在大家认为不妥的地方,江传良拿笔记下。
当天夜里,江舜诚领着江传良修改《西岭江氏祖训》,重新核校,颇为满意,忙到大半夜,这才歇下。
四月二十日,赵氏三朝回门,江传温陪着新婚妻子回了北洼镇赵家。
江氏祠堂里很是热闹,男人们坐在祠堂的正堂内,女人们则聚在堂门外的院子里,议论纷纷。
江传良大着嗓门重新诵读了《西岭江氏祖训》,这大部分是江舜诚的心血,还有一些是昨儿与族人商议后的结果。男人们交头接耳,江氏族里尤其是四十岁以下的男子,几乎都是读过书、认得字的,议论纷纷。
《西岭江氏祖训》被定为族规。
然,在大家要选族长的事上,众人却各有支持的,多是支持与自己交好的人。更有趣的是,江舜信竟然落选了,有人推了他的次子江书海出来。
江舜宏、江舜义双双在列,但大部分的人还是推江舜诚。
江舜诚是文忠候,虽然致仕了,但他的子孙都在朝为官,长子、次子更是一文一武在朝中当着不小的官,在他们看来前途不可限量。
族人们想得很简单,只要江舜诚为族长,就会多多照顾族人,再说人家这次回来,还要带族里的后生去皇城念书,即便不在三位候选族长名单之列,大家还是不管不顾地嚷着要选江舜诚为族长。
江舜诚朗声道:“这……早前,我就与大家说了,让大家在西岭乡选族长。”
有年轻人大喊:“老候爷,我们大家就相信你。我们选你,你就不要推辞了!”
一个大家族,会有不少的族务,选他为族长,他可是在皇城的。
又有传字辈的老者高声道:“诚叔公就不要推辞了,大不了,我们大家再选一个副族长,由他暂理族长事务。”
有人大喊:“我选宏伯父!”
“我选义叔公,他行事最有魄力。”
一时间,祠堂里七嘴八舌。
女人们站在祠堂口小声议论:“我看还是选江书海才成,江传家书念得好,与老候爷又最亲近,就算族里有事,有他开口求助也最妥当。”
大家首先想到的还是利益问题。
女人们虽然没有表态权,可也能左右堂上男人的思绪。
今儿,但凡在十五岁的男丁都被召到了祠堂。
近中午时分,江舜诚因推辞不过,担任西岭江氏的族长一职,江书海被选为副族长,在江舜诚不在晋阳的时候,代为处理族长事务。
江舜宏、江舜义居然看着族长之位落到江舜信的次子书海头上,这个结果是许多人都没想到的。倒是江舜诚仿佛一早就预料到了。
谁都清楚,名义上是江舜诚,可实则江书海才是族长。
将要散去前,江舜诚道:“书海,回头你寻两个字写得好的后生,把《祖训》写到祠堂的东墙上,以示后人。再挑几个后生细细的抄写几遍,留几本在族里,以后但凡江氏儿郎满了八岁,就要熟背《祖训》。”rs!~!
440 助族人
江舜诚抬了抬手,田三牛递过手里的盒子,江舜诚启开盒子,里面是一叠银票,“这是三万两银票,祠堂、族学、家庵要修缮,还有族里几户寡弱子幼的也需接济,将那几户家境贫寒、屋子破旧的能修缮的则修缮。无法住人的,就重新替他们建几间新屋。总不能有人锦衣玉食,却让他们食不裹腹,居无安所。书海,这银票就给你着办了,你当着大家的面清点好了。”有心开始庆幸自己选对了人,选书海首先这要银子的事就很方便。
江舜诚一家在皇城经营三十余年,人家身上拔几根毛,就能让大家过得很好。
江舜诚吩咐完毕,朗声道:“我前儿考核了族中后生们的学业,有十三个孩子学得不错,更有五个学得好的。一会儿念到名字的就来领取五十两银子,到了夏天族学堂休学,你们结伴上路前往皇城。”
在间隔的时间里,江舜诚回到皇城还需打点关系,把江氏族里几个书读得好的后生安排到皇城书院、鹿鸣书院内。
江舜诚饮了几口茶,“看着族里这些后生学习刻苦,本候深感安慰。”
江舜信笑道:“他日传家到了皇城,还得请大哥多多关照。”
江舜诚继续喝着茶,“族里的孩子只要争气,我自会拉上一把。若是不争气的,想管亦管不上。族有族规,各家亦得有个家规,不可让后嗣子孙乱了规矩,闹了笑话。”
这边正说话,一个着锦袍的年轻男子近了祠堂,直往一边侍立的文忠候府护卫奔去,附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护卫面色微惊,转身进了祠堂,走近江舜诚在他耳边低语。江舜诚听罢,神色皆变:“此事当真?”
护卫道:“千真万确,来人正要讨老候爷示下。”
江舜诚起身对舜信、书海父子使了个眼色,径直与护卫往祠堂一侧的香烛房移去,护卫唤了来报信的年轻男子。
有下人抬了箱子上来,打开箱子,里面都是一些粗布钱袋,每个钱袋内装有足够份量的银子。
江传良朗声念着名字:“江传禧!”
被喊中名字的少年走近江书海,接过一只钱袋,“用心念书,争取下回会试得中举人。”
少年应声,笑着接过,这就意味着,他有机会去皇城读书。
祠堂忙着派放银子,江舜诚唤了江舜信一并进了香烛房。
江舜宏、江舜义二人见江舜诚兄弟离开,彼此目光相对,在人群里寻觅一番也跟了过来。
年轻男子抱拳道:“早前,平西候按照老候爷的计划部署,严密监视晋阳候,平西候说不能再拖了,昨晚看晋阳候似有逃走的意思。”
江舜诚神色凝重,皇帝让他回晋地,就是给他机会在晋地大干一番,至少要保住故土百姓的平安,道:“皇城那边可有消息传来?”
江舜宏、江舜义二人到时,听到的就是年轻男子说:“皇上诏告天下立吴王为储君。”两人微微惊愣,看来下一位皇帝是吴王,他们也从江传良的口里了解到,吴王便是琅琊公子,与江书鹏、江素妍皆是朱武先生门下的学生。
瞧这样子,江家这回又选对了人。
江舜诚见有人到,唤了来人,低声吩咐:“告诉平西候,动手抓人。”来人应声。他微微阖眸,忙道:“等等!”
晋地情势复杂,万一走漏了消息,要是惹出兵祸来,这里可是他的家乡,他赌不起。一定要好生部署,绝不能有半点闪失。
江舜诚想了一阵,朗声道:“我带人与你一起过去。走!”
江舜信道:“大哥,你……这就要走?”
江舜诚看了一眼,“皇差要紧,我先跟着他们走一趟,不能生出丝毫闪失,否则我对不起朝廷,更对不住皇上的重用与信任。”他抱了抱拳,带了几名护卫,来不及收拾,风风火火地离去。
江舜义与江舜宏交换眼神,道:“吴王被立为储君了?”
江舜信应答一声。
江舜宏道:“这是好事。皇上老了,这立储之事不过是早晚而已。我们江氏族里的年轻姑娘倒有不少,我看不如挑些相貌好、人也机灵的,再与文忠候说说,让他送两位嬷嬷来教教规矩,学学才艺。”
他的话最是明白,就是要培养几个美女,送给新君和当朝权贵,以求为自己的子孙铺一条荣华富贵路。
江舜信虽有几个孙女,但最温柔敦厚的当属传珍,留下的几个年纪都太小,传玲虽不错,可传玲的性子与传珠有几分相似,这样的姑娘不适合去皇城。心下一动,道:“我已答应了大哥,不让我们这房的女儿为妾。”这可不是现成的藉口,正好拿来一用。
江舜义冷声道:“你们这房自不用如此。好歹还有文忠候、平西候,更有一个即将嫁给左肩王世子的郡主,我们哪敢与你们比。”
江舜信伸出指头,支吾着说了句“你……”正想辩驳几句,但想想,他到底是江舜诚的亲弟弟,自然是帮着自家兄弟,江舜诚的儿女出息,他这个做二叔的也跟着脸上有光。
江舜宏道:“纵观豪门望族,哪家府里没出个宫中娘娘。像我们江家,不说出几位,出上这么一两个还是可以的。”
江舜信有些动摇,他有几个孙女,要是培养出一个娘娘来,那也是皇亲国戚。虽有兄长一房出息,到底不是自己这房,要是孙女们真做了娘娘,他亦能得个公候伯爵的名头来。
江舜义冷声道:“你我都这一大把年纪,争这荣华体面还不是为了后世子孙。”
江舜信觉得有些道理,要是出一个娘娘,若是传家入仕,也能多个帮衬的人,“大哥有急事出去,这事儿得与大嫂商量方好。大嫂那性子,你们又不是不知道。”
江舜宏道:“这事儿就让几位太太去说,妯娌之间,比我们好说话。”
江舜义见大家动了这心思,这会子自己又没做成族长的位置,恭谨地打千儿,“信兄弟,还得劳你与书海说说,把我家传珠从庵堂里放出来。”
之前还装好人,这会儿听说吴王被立为储君,就要放人了。
江舜义还真是变脸比翻书更快。
江舜信道:“人是你关到庵堂的,可不是我家书海。你要放人,自己去放。大嫂早前就说了,传珠那性子不改,只怕入了宫也是个惹祸的。”
江舜义对传珠的相貌颇有信心,只是这丫头因为有几分姿色,打小就被惯坏了,道:“我会让内子好好教训她的,让她吃吃苦头,知晓收敛。”
想到荣华富贵,江舜信决定,他这一房也不立什么“江家女儿不为妾”的规矩,女子是做什么的?就是为家族牺牲的,父母养她一场,就该为父兄牺牲。
族里念书好的后生有了新的奔头,舜字辈的三人又与书海私下商量了一番,要从江家族里挑几个相貌好的女子好好培养,也备他日送给皇城权贵,亦或入宫待选。
书海听了舜信的话,亦有些心动,可又想到江舜诚说的话,左右为难,他只得传珍这一个,也早与人订了亲的。
书山倒有两个女儿,一个是传玲,还有个更小的,唤作传琴,今年才十岁。
书海一人难敌三嘴,只得勉为其难的同意,留了书字辈、传字辈有适龄女儿的男丁下来议事。
一群男人商量着如何走上荣华路,这回不是通过仕途,而是把获得荣华路的法子寄托在女儿身上。
这边才刚议事,舜字辈、书字辈的几位妇人又到了上院堂屋里陪虞氏说话。
说来说去,就说到吴王被立为储君的事,族里想挑几个相貌好的小姐要送到皇城。
素妍在西屋里练字,听了几句,握着笔的手,再也无法安宁。
回到江家庄,先是族人们要为读书的后生谋出路,看似要找江舜诚讨主意,其实也就是要江舜诚搭手帮忙。十三个人去皇城,光每月就得花费不少,要是他们再带上一名书僮、小厮,就花得更多了,一旦江舜诚搭手帮忙,就得由江舜诚来管一日三餐和花销。
如今族人又想通过裙带关系换取荣华。
虞氏听明白了大家的话,惊道:“之前不是说江氏女儿不为妾么?”
舜义妻笑道:“那是你们这房的家训,可不是我们的,我们只遵男儿不纳妾,可没说女儿不为妾。”
虞氏扭脸望向江舜信妻子李氏,“弟妹也是这么看的?”
李氏道:“咏亭也有此意,传珍便罢了,她是一早与唐家订了亲的。书山家里还有两个女儿呢,传玲这孩子大嫂见过,是个泼辣、水灵的,要是好好调养三年,定是个好的。”
素妍听到耳里,没想全族人都疯了,个个都上赶着要把女儿送人为妾。
虞氏惊骇不下,不由冷声道:“无论怎样,我的女儿、孙女、重孙女……是万万不会给人为妾的。哼——”
这一条,本是素妍想为江氏女儿争取的,却很快就被族人给拒绝。就连江舜信也说毁诺也就毁了,早前信誓旦旦地说要和江舜诚一样,这一听说其他族人要如此,他也要凑热闹。
李氏央求道:“大嫂,难得大家都开了口,你在皇城认识的人多,帮我们找一名教引嬷嬷,教她们一些规矩。就算不能入宫,对她们将来嫁入公候世家也是有益的。”rs
441 重金悬赏
虞氏冷笑了两声,真真是哭笑不得,问道:“弟妹当真舍得把你的两个孙女送去给人为妾?”李氏定定心神,她最初也不舍的,可一门的兴旺系挂在男子的身上,再说今儿传珠闹出的那出,她亦听人说了。“传玲自个愿意,我们做长辈的,又没逼她们去做妾。”
素妍气得搁下手中的笔,“叭答!”掀帘而出,“二婶这话说得,好像与你们做长辈的就没关系了?传玲才多大的孩子,她哪里知道事情的轻重,只想着穿得好、吃得好就光鲜,却不知这背后有多少辛酸。你们身为长辈,不教她们正确的做法,还要由着她们胡乱,这还是长辈吗?”
居然以孙女愿意为由,随水推舟,或者说,这也是他们乐意看到的。
女子居然成了礼物,被长辈们一句话就要送人为妾。
舜宏妻见素妍言辞咄咄,道:“郡主,你还是尊贵人呢,怎能这么说话?”
“我怎了?我这样说还是对你们的尊重。明知晚辈做错了,你们不纠正,反要借此利用,天底下有你们这样的长辈吗?”
舜义妻忙道:“这可不怪我们,今儿传珠闹的那出,郡主可是瞧见的呢。怪只怪她们的命不如郡主好,不像郡主有一等公候的父兄,兄长、侄儿个个都是有功名的。他们没有这样的出身,要想有荣华富贵,便只能给人做妾了……”
让自己的孙女、女儿去做妾,还能说得这样的义正言厉。仿佛与他们就没有半分的关联。还说这样的话来奚落素妍。
素妍咬了咬唇,“我不管,若是她们当真自愿便罢,要是你们逼人如此。我第一个就饶不得你们。”
虞氏不愿让素妍听到这些事,就如她所想,素妍会生气。虞氏不晓得他们是怎么想的,若是换作自己,便万万不肯让自家的女儿受半分委屈。自家养了那么多年的孩子,要送给别人践踏、欺辱,她宁可养一辈子,也不愿被人欺负了去。
舜宏妻道:“郡主放心,自是她们自愿的,要是不乐意。我们一定不会强迫。”
素妍取了青嬷嬷新沏的茶。一口饮下。因为太烫,想吐不是,要咽下也不是。强行咽下,灼痛咽喉,仿佛吞了口火入肚。
舜义妻生怕虞氏不应,“喏,我瞧着田嬷嬷和青嬷嬷倒是好的,不如虞嫂嫂割爱,留下一位在族里,让她们先教着小姐们规矩。”
虞氏看着田嬷嬷,田嬷嬷连连退后两步,他两个儿子都在皇城。两个都是江家庄子上的管事,日子过得也不错,比江家族里中等偏上人家还要稍好些。
青嬷嬷一直视素妍为亲闺女,让她留下,她也不乐意,忙道:“几位老太太真会说笑,我们不过是候府的下人,哪有宫里的嬷嬷懂规矩。我还想着回南桥乡田家庄看看,要过继一个到我死鬼丈夫名下,好为田家延续香火呢。”
田嬷嬷接过话,道:“你先别急,我已托了娇姑奶奶帮忙物色人选,许就在这两日了,待选好了人,你再去看看,已经说好了,年纪在八岁到十五岁间的,这个年龄最合适,到了皇城,你再亲自调教,待你老了,也是个依靠。”
江书娇嫁到南桥乡田家庄,正是田嬷嬷娘家的庄子。那在南桥乡算得是数一数二的大庄子,一庄的人八成姓田。
两人故意岔开舜字辈老太太的话,就过继嗣子的事儿拉开话来。
素妍自然明白她们俩的意思,谁也不愿意留下来,一个是虞氏身边得力的,一个是素妍身边的乳娘。“青嬷嬷放心,改明儿放你几日假,特意回乡去办这事。”
青嬷嬷行礼谢过。
舜宏妻见嬷嬷不乐意,虞氏又不开口,目光就落在举止大方得体,比族里小姐更像小姐的白芷身上。
白芷忙道:“奴婢虽是丫头,却是皇上钦封的正八品女官,有封号,有官服的。”意思再明白不过,她身有功名,要想留她来调教那些小姐,亦是不可能的。
李氏笑道:“大嫂,你看这事儿,还得你帮忙才好。教引嬷嬷得你帮忙寻个好的,否则还真不成。”
素妍并不答话。
田嬷嬷可不想留下,见几位老太太、太太都看着自己,低声笑道:“老太太,我们候府是有位从宫里出来的教引嬷嬷。老太太该记得,几年前为了让郡主学规矩,特意求了宫里的贵人帮忙讨了一个嬷嬷来。”
虞氏有这印象,“后来,她去哪儿了?”
田嬷嬷娓娓道来,“早前,闻家的六姐儿要待选皇子妃,闻太太特跟老太太求了去,专教六姐儿宫中规矩。“
虞氏这才回过神来,吐了口气,“我记得桂嬷嬷说过,她老家亦是晋地的,十三岁就入宫做了宫女,服侍过两代皇帝的后妃。”
田嬷嬷应道:“正是。”
虞氏道:“她还在闻府?”
田嬷嬷笑了起来,“老太太好些年没打理候府不知道,闻六姐儿嫁了十一皇子后,桂嬷嬷就回了文忠候府。大太太赏了个恩典,让桂嬷嬷挑了顺眼的丫头认作干闺女,服侍她起居饮食,如今在果蔬庄子里养老。”
因是小事,虞氏未曾过问,听说是沈氏的意思,心里也安慰不少。
文忠候府上下素来是厚待下人的,从来不会无故责罚。
青嬷嬷微微颔首,“这事儿,我也是听说过的。”
虞氏轻叹一声,“桂嬷嬷是晋地人,让她回晋阳许是乐意的。”
几位老太太听说,顿时舒展眉宇。
舜宏妻道:“还得劳你写封信,把人叫来。”
虞氏看了眼素妍:“妍儿。你来写信吧。”
一切改变不了,除非那些江氏女儿拒绝与人为妾,可她今日瞧见了传珠,疯了一般地大喊大叫。说要给富贵人家为妾。为了荣华富贵,她还当真连女儿家的颜面都不要了。
素妍很想早早地离去,偏江舜诚离时留了话,让她们母女在江氏族里再住三日,还说只需三日便好。
虞氏道:“人,我可以借给你们,但你们得厚待桂嬷嬷母女。”
几人齐声应下。
这几日,对虞氏来说异常疲惫,忙于与族里的妇人周旋。
大家坐了一阵,谈妥了诸事。这才各自散去。
夜。残月如钩。撒落出淡淡的银辉。
江传良送了纸墨来,素妍以虞氏的名义写了信,让白芷送到虞氏处。白芷给虞氏念了一遍。
虞氏道:“就这样吧!明儿一早就让传良把信送出去。”
素妍打下抽屉里,一眼就瞧见了唐观送来的拜帖,“四月二十三日辰时二刻,晋阳城西灵光寺凉亭一见。”他就确定她一定会去?
多想拒绝,可她无法忘却唐观夜里说的那些话,字字句句都是对她的敬重,没有半分的怠慢与不恭。
他是这样一个翩翩君子。
去?还是不去?
想要拒绝,她说不出口,可要她后日便去着实又难了一些。
四月二十一日上午,被关了一日的传珠又从江氏家庵里放了出来。转而关入了祠堂旁边的佛堂时抄写经书、养心修性,听说在关进去前,舜义妻与传珠娘特意狠狠地训斥了一通,也不知说了什么,传珠是少有的沉默,老老实实地进了佛堂。
传玲颇有些失望,在她看来,传珠就应该真的做姑子。
素妍呆在屋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除了练字,就是整理江舜诚校改后的《西岭江氏祖训》,这和素妍之前看到的已经精减了四成,估计是把族人们不能接受的部分都改掉了。
抄了大半日,竟没瞧见江传良与张昌兴二人的影子,就连追随他们的小厮也不见了影子。“四爷和张大爷今儿去哪儿了?”
白芷轻声道:“说是老候爷让他们过去帮忙呢。”
“帮忙?”素妍面露疑色。
江舜诚是不放心江书鲲办砸了皇差,这才亲自赶回晋阳城。
江书鲲在晋阳城,但一直没有露面,他是以暗使钦差的身份入晋,目的就是要调查静王谋逆案。
从皇城传来消息,静王事败,服毒自尽身亡。
皇帝大怒,将静王家眷下了诏狱,待候发落。
静王头晚死,吴王次晨就被立为储君。
素妍的记忆里,皇帝并没有立吴王为储君,而是留了遗诏,要他灵前登基。
白芷欠身,“郡主,奴婢派人去打听一下。”
素妍继续抄写着《西岭江氏祖训》,过了约莫大半个时辰,白芷回禀道:“郡主,听说候爷今儿在江宅宴请晋阳城的书生、才子做文章,四爷、张大爷还有族里十三位有些才名的后生都进城了,个个都想赢赏红呢。”
第一名一千两银子,这对出身寒门的文人来说,无疑有着巨大的吸引力,这还不算,更大的吸引是能推荐去皇城读书,且还能赢得声名。江舜诚是谁,可是做了十几年丞相的重臣,皇帝赐封的文忠候,自古以来,有几个文臣凭自己的本事得了公候封赏,还能世袭的,廖廖可数。
召集大家作文章轰动很大,也就是说,晋阳候已经被捉了。
“你还打听到什么?”
白芷面露诧容,“郡主怎么猜到的?”怎就知道还打听到别的事,她转而又道,“晋阳城出事了,有五百羽林军侍卫抵达晋阳,带领晋阳府官兵包围了静王府。静王府上下已被打入大牢,晋阳候一家亦在郊外被抓,择日押送回皇城。城里都乱了,都在说静王谋反,在皇城畏罪自尽了……”
442 二见如故
这消息是早晚都会传过来的,不过是看谁下手更快。姜,还是老的辣。
江舜诚出马,快、狠、准。
门外,传来童英的声音:“郡主,属下回来了。”
素妍回眸看着白芷。
白芷面露羞色,原是该一早与素妍说的,“是我让童护卫帮忙打听的。”对门外问道:“童护卫,你打听到什么了。”
“今日一早,晋阳城府尹带着官兵包围了曾家,曾家被定为叛臣一党,已被查抄,府中上下都下在了大狱!还有学正、州判、州同等三家也一并获罪被查。”
素妍让白芷倒了水递给童英。
童英站在门外,喝了温热的茶水,继续禀道:“老候爷今儿定的题目是《招安告示》。”
江舜诚一定是告诉所有参加比试的学子、书生,关于静王谋逆的事,要借着此事,招安那一夜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的十五万雄兵,与其除杀不如招安。这就好比河水泛滥,堵截不是法子,而最好的法子是疏导。招安亦是如此,将这些将士继续为朝廷所用,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而且此次为了全力一击,皇帝赐给了江舜诚有先斩后奏之权。
素妍浅笑道:“不知今日何人能拔得头筹。”
童英道:“属下这就去打听。”
素妍看着手里抄写完毕的《西岭江氏祖训》,脸上漾着浅浅的笑意。
夜里,睡得正香,听到院里有江传良说话的声音,那语调颇是轻松欢快。
次晨白芷服侍完素妍梳洗,递过一张纸来,低声道:“郡主,你猜昨儿谁得了头名?”
“谁?”
“晋阳才子唐观!”白芷从袖里取出一张纸,这是童英令人抄写的《招安告示》,素妍接过,但见一改上回看他文章时的华而不实。这回言辞之间恩威并济。辞藻恰到好处,看罢之后,素妍只觉热血澎湃,若自己是静王军,也会接受招安。
一份《招安告示》便能写得非同寻常,让人心境难平,这便是不俗之处。
告示如此,可见其文章自是不俗。
素妍捧着纸,“白芷,你去瞧瞧四爷那儿可能寻出一主一仆的男装来。”
白芷低呼“郡主”。
素妍没有瞒白芷。没错,她接到了唐观送来的拜帖。与其说是拜帖,更像是两人相约一见的帖子。
是帖子而非私信,更不是情书,这只是一个学子对知识的渴求。
“再让童护卫替我们准备好马匹,一会儿就出去。”
正说话,青嬷嬷打帘进来,“这是要去哪儿呀?”
素妍笑道:“回晋地好些日子了。见今儿的天气不错,想与白芷出去走走。”
青嬷嬷道:“老太太等郡主用晨食呢。”
素妍出了西屋。
虞氏坐在堂屋的桌案前,看着几道菜式,再无胃口,微微蹙眉,即便李氏已经尽量安排一日三餐,可虞氏还得吃得不大尽兴。
素妍笑问:“娘这是怎了?”
“瞧瞧这几样菜,连我们皇城果蔬庄子上供的菜一半都不及。”
果蔬庄子上有二十亩果林,里面种植着各式各样的果树。还有三十亩蔬菜,也是什么菜都种。文忠候府吃不完,就让下人们拿到皇城两市上售卖,卖了钱,也够庄子上的下人们花用。
素妍道:“就算不合口,娘也得吃些才是。要不娘今儿也去外面走走,整日闷在家里,无聊得紧。也不做旁的,就在庄子里各家各户去转转,当是散心了。”
田嬷嬷想反对,正要开口,虞氏却已经接了话。
虞氏笑得豁然开朗,“这个主意正好呢。就依你说的,吃罢了饭,就去村里走走。你四舅还派人送了帖子来,说想见我,已经去了城里的江宅,知我在乡下,说是四月二十五要亲自登门拜访。”
“我们明日就回城。”素妍笑着安慰了虞氏几句。
白芷并没有寻到合适的衣衫,耷拉着脑袋进来。
不是说昨儿就已经比试过了么,可江传良还不见回来。
素妍又令白芷去寻传珍,要她小心地借来两套男式主仆的衣衫。
虞氏带了田嬷嬷与大丫头及两名护卫去村里转,由书山妻亲自陪同前往。临走的时候,素妍坐在窗下练字,待她一走就换成男装,领了两名护卫自大门而去。
灵光寺后院凉亭内,唐观早早就令人备了茶水,随行的小厮时不时往寺门方向奔去,一次又一次,都未瞧见人来。
灵光寺不大,只分前后两院,前院是佛堂,后院是僧人与香客休憩的院子,一座供僧人住宿,一座是招待香客的,在两院的中央,还有一座茅草凉棚,上面书着“空灵亭”。
她会来么?
唐观不停地问自己,心情有些紧张,心跳加速,他希望她来。
本不问世事,只因为她,他迈出了艰难的一步,甚至在昨儿出席了文忠候主持的比试,谁也不曾想到,试题是《招安通告》。既然去了,他就要全力以赴,写出一篇完全不同的文章,哪怕是通告,也要写得令人拍案叫绝。
他竟赢得了头名!
得!得!得!
小厮奔进了亭子,笑道:“九爷,人来了!”
素妍一袭男装,蓝灰色的茧绸袍子,头上挽着纶巾,身材纤细,双手负后,猛一看去,不知道的还会真以为她是男子,偏步态姣好、轻盈,不一会儿就近了跟前。眉目如画,皮肤白净胜雪,举止优雅得体。
“让唐公子久待,在下真是过意不去!”
她能来便好!
唐观抱拳回道:“江先生能大驾光临,在下倍感荣幸。请——”
童英与韦雄微愣,还以为素妍是进城,竟是到了这家不大的寺庙,为的就是见这位年轻的公子。
但见唐观头裹米白色纶巾,穿着一件米白色绣墨绿松叶纹袍子,登着墨绿缎小靴。鬓若刀裁,眉如墨画,脸似桃瓣。晴若秋波。高挑身材,容长脸面,生得玉树临风,真乃一翩翩君子。
宇文琰对素妍的感情,童英与韦雄都是知晓的,竟是领他们来见一个书生,而这人还是晋阳大才子唐观。
韦雄满是忧色地看着童英,要是这事被宇文琰知道,指不定又会闹出什么事来。
童英低声道:“郡主既然带我们来,便是行事磊落。”
韦雄压低嗓门。“若真是磊落,为何着男装?”
童英不再答话。“我们是来保护郡主的。”可不是来说三道四。
就算宇文琰在,只怕也不能拿素妍如何,何况是他们。
唐观亲自为素妍沏了一盏茶,双手捧过,“江先生请!”
“你一口一个先生,我反有些不好意思,那我是不是也该尊称你一声唐先生?”
不唤她先生。唤她什么?
素妍歪着脑袋,唐观一时怔忡,笑道:“还请教……”
“言重了,不过一句玩笑而已,那我也称你为唐先生吧。今日只是切磋,不为别的。”
唐观深深一揖,一副虚心求教的样子,“琴棋书画在下已经备好。”
“好!就先下一盘棋。”
唐观唤了小厮,捧过棋盘。二人相对而坐。
白芷站在一边,瞧得很是细致。
小厮只觉这丫头气质不俗,低声问道:“姑娘也会棋艺?”
“不算精通,只与郡主学过。”白芷歪着脑袋,眼睛停落在棋盘上。
唐观走了二十子,便越发觉得面前这个温文尔雅的女子,其实棋路稳打稳扎,又步步为营,小心翼翼。
“江先生的棋艺令人佩服!”
鬼谷宫的弟子,棋艺岂是差的。
不过走了三十八子,唐观甘拜下风。
唐观的棋艺算不得出彩,最初张扬犀厉,二十子后渐渐转为沉稳、内敛。
两人饮了一会儿茶,唐观吟诗诵词,素妍微蹙双眉并未言语,诗词皆是谢文杰的大作。
唐观彬彬有礼,“香客院已备下文房墨宝,江先生请!”
素妍随他进了香客院,笔墨摆在一张桌案上,可以看出,这是一早就备好的。素妍道:“唐先生先请!”
唐观沉吟片刻,挥笔写下一首诗,素妍看着龙飞凤舞、行云流水般的行书,这与她熟悉的风格又略有不同,苍劲有力中又张扬狂野,他的字就似一匹脱了缰的野马,给人一种视力的冲击。
唐观移开纸,素妍拿了笔,沉吟片刻,写了一首江舜诚年轻时做的春游诗。唐观眼前一亮,轻叹道:“江先生的字,总是别有一番情趣,简单超然,婉约清新,如春风拂面,似花香扑鼻。”
“我的字,少了一份雄浑厚重、气势力道。”
她是知晓自己的不足。
但因为她的优点太过明显,只有深懂书法之人才来瞧出她的不足,这样的不足,正可以用另一种方式告诉世人,岭雪居士其实是个女子。
唐观笑道:“而在下的字,洒脱有余,游刃不足。”
“那是先生活得太过恣意,心无挂碍,自然洒脱飞扬,游刃不足乃是固步自守,少与旁人有交。在下还是那句话,木秀于林,先生应该走出晋阳,多结识一些天下名士,他日定有大成。”
唐观低声沉吟,“木秀于林……”
“孤木傲于山野,独受风雨,歪了、曲了很难自知。木秀于林,蒸蒸日上。走出晋阳方晓差劣不足,更易进步。”
“就如江先生与附庸山人、白峰居士、谢文杰、玉若笙、砚脂楼主为伍,有这样的朋友,先生才华自然不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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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3 子嗣
素妍道:“他们的才学,非我能够比拟。我所做的,只求书法丹青有所进益。若是先生前往皇城,许能结识朱先生。离开皇城时,朱先生曾说过秋天时要远游。”话落素妍却意外地忆起,唐观字远游,而朱武的远游与唐观的远游,心下不由微沉,面露窘容。
唐观若去皇城,便还能与朱武结识,得朱武指点,方是最大的收获。
“江先生愿为我引荐朱先生。”
素妍应声“乐意效劳”,无论是棋艺还是书法,她能看出唐观是一个翩翩君子。
唐观喜道:“多谢江先生。”
“附庸山人、白峰居士、谢大才子和玉老先生皆是世外之人,不愿涉足红尘,故而在下必须信守承诺。我只能将朱先生引荐于你。”
唐观固守晋阳,就算是晋地的大才子,却难越朱武。只有走出晋阳,得遇更多的才子,才能有更大的进步。
“我父亲生平有一大愿望,便是在有生之年建立一座天下最大的藏,朱先生与几个皇城的儒学前辈答应帮忙收集书籍,近来朱先生得了前朝所著的《八部全书》正于皇城忙着抄书……”
唐观惊道:“八部全书?”
素妍微微浅笑,自信满满,“不仅是此书,《问天下》、玉若笙所著的全套《乐府十二章》、三百年前失散民间的《风雅》……”
她一口气说了十几部书名,直听得唐观眉飞色舞,这些失传的书籍,他多只听过书名,未曾看过,但凡有才之人都会爱书,何况是他。他忙忙问道:“这些书,江先生都看过?”
素妍回眸道:“唐先生应该听说过,朱大先生的藏很大,里面的书可不少呢。”她抬头看了看天色。抱拳道:“我得回去了。家母还在家中等我回去用午食,就此告辞!”
唐观一番挣扎,她是对的,只有走出去,才能结识更多的人。抱拳道:“还请先生帮我修书朱大先生,在下也好带书信前往求教。”
素妍道:“先生若抵皇城,可往义济医馆寻我。我会亲自领你去见朱先生。”她抱了抱拳,仿佛不是女子,根本就是一介书生,落落大方。她这可男可女的装扮,与他又亲近了两分。
她翩然而去。
唐观看着桌案上的字。越瞧越喜欢,她的年龄虽不大,却亦是一身才华,傲然于世。
小厮歪着脑袋,比对着二人不一样的字,瞧不出所以然,问:“先生。是你的字写得好,还是江先生的字更好?”
唐观垂头,细细地比对,“江先生欠缺的只是功底,照此下去,不出两年书法定在我之上,而她的丹青已在我之上。”
“啊——”小厮惊叹,“她看上去年纪不大。”
“英雄出少年,若不是她学得太多。书法一定会更好。我不如她,我棋艺不及,音律也只与她算个平手,书法略比她好些,丹青却不及她。”
她不会诗词歌赋。
他亦不会布阵医术。
人,各有优缺,她的出现带给他的更多是意外。
一个女子自幼离家,学得一身的傲世才华。
他敬她,也不由自己地为她牵引着目光,她已经走了很久,他还讷讷地望着她离去的方向。
杨云屏三月初七嫁入吴王府,行事端方,与两位侧妃也相处融洽,自她入府,但凡吴王回来,都住在雨露院。
前朝,皇帝刚议定了立储之事。
吴王府里就得了消息,舒太妃份外欢喜,直夸杨云屏是福星,嫁入府里刚月余吴王就立储君。
夸完了杨云屏,舒太妃瞧着她的肚子,“云屏呀,你这肚子可得争气些,早些给阿轩生个嫡子出来。”
她只尴尬地笑笑,一边许纤玉抱着庶长子,正笑着逗弄着孩子。
舒妃自上元宫宴后,就莫名失宠了,怎么也想不明白,就是在宫宴上与崔珊联手为难安西郡主,当时就被舒太妃训斥,回府之后又被禁足,待她出来,府里就多了位正妃。
杨云屏轻声道:“母妃,我正想与你商量呢。早前,殿下与顾家就有婚约,是不是该将顾妹妹纳入府里?住对月那日,我回娘家,嫂嫂说吴王瞧上我大舅的侄女宜慧。”
傅宜敏,舒太妃到也听说过,这是傅丞相的唯一的女儿,却不知道傅家还有一个侄小姐。
杨云屏道:“宜慧妹妹也是个知书达理的,是我二舅的女儿,生母过逝得早,后来娶了继母,傅夫人想着宜敏无姐妹相伴,便将宜慧接到了身边哺养,也是如女儿一般养大的。”
若真是傅丞相的亲生女儿,未必舍得给吴王为妾,因是侄女,也是嫡出身份,倒也配得上吴王。
舒太妃笑道:“你是个大度的,我瞧着也喜欢。”
“要是母亲不反对,我就做主让人挑个良辰吉日,把二位妹妹抬到府里来。”
傅丞相的侄女,当女儿一样养大,这样也让吴王多了个帮手。
舒太妃明白过来用联姻方式巩固势力时,才恍然知晓自己给儿子选的两个侧妃,其实都不合适。立时想到,吴王最大的帮手是镇国公府的杨家,目光又落在杨云屏的肚子上,“不急!不急!吴王有话在先,一定得等你有了身孕,才肯再纳新人。”
杨云屏低头羞赧。
吴王待她温柔,也敬重。
她亦努力做到素妍说的那些,赢不到他的真心,就得到他的尊重。
舒太妃审视着杨云屏,左瞧右看一番,“瞧你这身子骨,一看就能是生养儿子的。许是太累了,这样吧,母妃帮衬你一把,让你轻松些,让你好生育子嗣。”
舒秀仪从鼻息里挤出一毕鄙视,“怀不上儿子那是各人的命。瞧瞧许妃,不过才一晚,就怀上皇家血脉。”
舒太妃怒喝道:“不想出来请安就给本妃滚回去。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舒秀仪摇摇曳曳地起身。“王妃姐姐。谁不知道傅丞相是你舅舅,把你表妹纳给吴王,当我和许妃是傻的么?你做何盘算,我们大家心知肚明。”
这事儿,舒太妃也知道,许妃也知道,可她们都不会点破。
就算是如此,这样的联姻也能拉拢傅家与吴王的关系。
皇帝处处为吴王打算,让傅翔为相,也是因为傅翔是杨云屏的亲舅。
舒太妃厉喝:“瞧瞧你现在的样子。越发不成个体统。吴王妃好歹是正室,是你姐姐。有你这样和正室说话的么?看来本妃真是太纵容你了。来人,拿了我的帖子,上报内务府,就说吴王侧妃舒秀仪,有失体统,请求降为妾侍。”
舒秀仪没想一时按捺不住,竟惹恼了舒太妃。“你是不是我亲姑母。不帮我便罢,居然帮着这个老女人……”
舒太妃扬手就是一巴掌。
许妃只作没瞧见,一门心思都在儿子身上。她这辈子,有这个儿子就足够了,后半生的荣华,许家的荣华都能保得住。旁人如何,打也好、骂也罢,斗得你死我活,与她没关系。
“舒秀仪。我告诉你,本妃还是你婆母,我素来帮理不帮亲,你再胡闹,小心本妃做主将你贬入冷宫。这上报内务府、礼部的折子还没递上去呢,你是侧妃还是妾侍,得吴王妃和我说了算。”
杨云屏一早便猜到会这些。出阁前,六公主给她讲了许多宫里妃嫔的争斗和伎俩。轻声道:“母妃,算了。舒妹妹也是一时气话。”
舒秀仪厉声道:“你这是故意的,故意看我笑话,看我被罚……”
舒太妃低吼:“滚回去!免得瞧着你心烦。”她一扭头,有嬷嬷过来带走舒秀仪。
许纤玉一直觉得,杨云屏是个女将军,对于这后宅之事一窃不通,可这一个月瞧下来,当真是个贤惠的,吴王府被她打理得井井有条,和舒太妃也相处和睦。更难得的是,居然会为吴王张罗纳妾,只这一点,是多少妻子都做不到的。
舒秀仪咬咬双唇,满含哀怨地转身离去。
舒太妃道:“越发不成个样子。云屏,你是个大度得体的,莫与她计较。”
杨云屏笑道:“母妃放心,都是自家姐妹,我不会往心里去。”
这一日请安,在舒太妃的发怒,舒秀仪被训中结束。
转眼就到四月十四,杨云屏始终静默地打理着吴王府,为了让她在吴王府能够有几个帮手,六公主也是尽心为她选备合适的陪嫁丫头。
现下,几个大丫头都能独挡一面,亦给她减轻了不少。
雪雁捧着羹汤进来,“王妃,这是太妃娘娘做的莲子羹。”
杨云屏接过羹汤,吃了两口。
雪雁皱了皱眉,“唤黄莺来瞧瞧,王妃的小日子有些时候没来了。”
杨云屏道:“且再等等。”
“王妃出阁前,六公主就给你配了上好的秘方调养着,又有安西郡主给你开的方子。也许是……”
“不能肯定的事,莫要乱说。”
翠鹂进了院子,一路快走,喘着粗气道:“王妃,殿下回府了,正往这边来呢。”
“让她们把香汤备好,还有,让厨房把他爱吃的糕点都送来。”
翠鹂吩咐了小丫头去备香汤,自己往厨房那边移云。
雪雁笑着退到了内室外面,刚出来,就见吴王一袭玄袍进来,瞥了她一眼,进了内室。
杨云屏站在窗前,手里拿着剪刀,正在剪窗花,上面是鲤鱼跃龙门的图案。
吴王张开双臂,从身后将她抱住,低声问:“好些日子没来,有没有想我?”
杨云屏吃吃笑着,“想你的人多了,还不晓得你在想谁呢?”
“我想的是你。一回府就往你这里来了。”
444 真心姐妹
杨云屏搁下东西,回头看着他,伸手给他褪了外袍,“近来宫里的事多,你要在圣前侍疾。回到家里,你就坐着让我来服侍,让我们像寻常夫妻那样。小时候,我娘就常说男人不易,要在外面打拼,做妻子的就得多多体谅。”吴王喜欢来杨云屏这儿,爱听她说话,总给人一种温暖。在她的身上,他总觉得能捕捉到熟悉的东西。是因喜欢她与素妍交好么?还是因为,她和素妍有着相似的东西。一样的不是深闺女子,一样的也曾意气风发,踌躇满志。
他静静地坐在榻前,看她为自己褪去外袍,为他递过不烫亦不凉,温度正好的羹汤。
他吃了两口,“是母妃做的?”
“每次母妃一做羹汤,我便知道你要回来。”杨云屏带着怨责,“为何母妃知道你回来,我却不知?”
吴王笑道:“下次,我让人也通知你。”稍顿一下,怕她多想,“我不是想让你高兴么。喏,前几日让内务府的人打造了一支钗子,你若戴上指定好看。”
他将手探入怀中,取出一支点翠钗子,随手给她插在发髻。
有这么一瞬,杨云屏心头犯起涟漪,她想知道这个男人是否有丁点地喜欢过自己。她晓得,他曾经疯狂地喜欢过一个女子,那是她的义妹。是,换作自己是男子,也会喜欢上素妍的。
杨云屏从未嫉妒过素妍,有的只有羡慕。
吴王问:“这样看我作甚?”
“我的夫君是天下最好看的男人。”她笑,抬手轻摸着那只金钗。
宇文琰最爱做的事就是跑到针工局挑了布料,让绣娘们照着素妍的身缎做四季衣裳。然后又去内务府,让他们给素妍做漂亮的首饰。乐此不疲,仿佛只有这种方法才能倾注他对素妍的想念。
前两日吴王看到宇文琰这么做,明知素妍不在,可他还是做了。自己也与十皇子去瞧了瞧,十皇子也给将要过门的妻子傅宜敏打了一套,而他只在里面挑了支瞧着不错的钗子带回来。
于他。给女人挑首饰。已经是极限。
有下人提了香汤入浴房,吴王赤着上身走了进去。
杨云屏将他换洗的衣衫挑了出来,搭配妥贴,“里面备了香胰子和澡豆。”
宇文琰拿着帕子,挫着胸前,“江舜诚还真是厉害,一到晋地就搅得满城风雨。上书朝廷,讨要了二十个七、八品的武职官位,亲撰《招安告示》,让静王囤养的将士前往官衙接受招安。恩准不予追究其罪。这是恩。而他的威是逾期一月,若不接受招安者。便视为叛逆,人人得以诛之。诛杀一名叛贼,视为无罪,还能得官府赏银。”
杨云屏笑道:“有这等厉害的父亲,难怪教出了素妍那样非同寻常的女儿。”
“《招安告示》是悬赏《论家族兴亡》之后的又一悬赏。正常人看来,只要说得清楚便好,可这份告示写得让人拍案叫绝。不瞒你说,今儿晋地秘函传到宫里,连皇上都夸赞文辞甚佳。”
名士文人汇聚一堂,而江舜诚给的考题居然是《招安告示》,大家都写了,被采纳的便有五份,会同时将五份告示传发晋地各处,直至每个乡镇。五份《招安告示》风格各异:或恩威并济的,如唐观所写;或言词犀厉。通俗易懂的;或用词精准,干练明白的……竟把《招安告示》写得妙趣横生,再加上高额的赏红,得中头名的又是晋地出名的才子,更加深了《招安告示》对百姓们的影响力、感召力。
“告示发出才两日,便有五千人接受招安,还供认了不少散于民间的静王军,官府挂了名、入了簿,便不愁抓不到人。这样一来,静王军人人自危,或求前程、或求自保,用不了多久,都会前往官府接受招安。”
有江舜诚如此釜底抽薪,不费一兵一卒就能扰乱静王党人的全盘计划,任是静王军诸人藏得如何深,都能被挖掘出来。有这样的父亲,其女又怎会愚笨?
六公主也曾与杨云屏说过,永远不要与江素妍为敌。
她怎会与素妍为敌,素妍心地善良,一心为她,她是真心拿素妍当妹妹看。
她们曾在西北共同御敌,生死与共,这样的情义极为少见。
杨云屏道:“晋地无碍,皇上就能少件心事,定能圣体早康。”她捧着搭配好的衣衫,轻柔地放在一边的贵妃椅上,“可要我替你挫背?”
“别和上回一样轻轻挫,你用力挫。”
杨云屏应声而入,拿了帕子,认真地挫了起来,到底不敢太用力,挫过之后,拿了香胰子涂抹后背。
吴王轻声道:“再说说她的事。”
杨云屏理所应当地认为是素妍的事,稍停了片刻,“素妍是个性情中人,她和琰世子倒也合适。在西北的时候,琰世子不知从哪儿听说她爱吃卤食,每过几日就赶好远的路给她买卤猪蹄、卤鸭脖,最初她是吃了。可后来不知什么缘故,江书麟从事作梗,诳骗了琰世子,拿了卤食和几个年轻的校尉、将军们吃了个干净。直至他们吵架,方将此事说出来,气得琰世子要找江书麟拼命……”
她爱吃卤食!
吴王心头一怔,虽然他的暗卫回禀过素妍和宇文琰的事,他却一直没有留意过,只当宇文琰没有见她的藉口,故意做出来的。
最爱的是卤猪蹄、鸭脖……
是了,在金州城时,那一日她骑了他的追月先一步进城,早早给他们备了晚餐,桌上便有卤食。
他曾以为,千里追逐,总能感动于她。
可那夜之后,她似乎并没有被感动。
那卤食不仅是她给他们买的,亦是她给自己买的。
而不知情的他,竟尽数赏给了难民。
后来他依昔听人说过,那一夜的她好像根本没吃饭。
是因为宇文琰比他更了解她,更懂得她,所以她选择了宇文琰。
他故作轻浅地问:“安西和宇文琰是什么时候开始好的?”
杨云屏想了一会儿,“还真说不好。我只知道,在安西随大军回朝时,她一直避着琰世子。她曾不止一次地与我们说,她和皇家男子没有缘分。还说她最向往的就是可以云游天下,无拘无束,像朱武先生那样。”她的手停了下来,轻声问,“琅琊,你知道安西是岭雪居士的事吧?”
他默认。
杨云屏道:“我一直觉得,安西的身上藏有太多的秘密。在西北时,我常常看见她一个人出去绘画,有时候还静默的发呆,那时就觉得她离我好远好远。有一阵我太好奇,就跟飞飞打听。”
“飞飞与我说,她在山上的时候,日子过得很苦,从上山后开始,几乎所有人都逼着她不停的学东西。只要她学得不好,她的师姐妹就会因她受罚,就是这样,她学会了很多。直到在比试的时候,胜过了琰世子,她才放松了下来。”
这些事,吴王从来不知道,亦是第一次听人说起。
杨云屏的手在他的后背揉搓着,“出嫁前,我和她见过几次,她与我说了很多话。许多话从六公主嘴里说出来,我会觉得那是她看得太多。可从安西嘴里出来,那一种历经尘世沧桑的感觉,让我觉得自己是妹妹,她才是姐姐……”
说着,她蓦地回过神来,突地明白,吴王是在与她打听素妍。
想到新婚之夜,他半醉之时,抱着她,却唤着“弱水”,她静静地走到他的正面,直直地审视着:“你在想什么?好好地要我说那么多关于安西的事?”
吴王垂下眼帘,将水拨得生响,“本殿只是随口一说。”
她蹲下身来,仰望着他的脸,轻唤一声“吴王”。他分明就是在诱她说素妍的事,难不成他的心里还放不下素开,“我是拿安西当亲妹妹,答应我不要伤害她。虽然许多事我不懂,但我知道,她一直在用一种方式默默地帮你。”
素妍与他是有秘密的,就是一次次帮他化解危险。
吴王伸出手来,一把勾起杨云屏的下巴,眉头微挑,神色里多了一抹严厉,“你知道什么?”
杨云屏吃疼。
果然,他并没有真正的放下素妍,只不过装作放下。
“她劝我安心嫁给你,劝我助你、做你的好妻子。包括这次她去晋地,也都在帮你。”
他的心一震。
她到底是喜欢他的,在乎他的安危,在乎他的一切。
可是,他失约了,违背了对她的承诺。
吴王放开了杨云屏,愤声道:“有些事,不是你该问的。”
她声音哽咽,“我只希望你不要伤害安西。”对于吴王她原本没有期待,看到他那一刹对素妍无法割舍的表情,她的心还是莫名地刺痛。
素妍不会喜欢吴王,她知道的,也相信这一点。
吴王却在想:杨云屏都知晓素妍为他做了很多事,还有多少是他不知道的。她嘴里的神秘人,用了这么久的时间,他还是没有找出那个人。而皇帝却利用这一点,让静王的亲信们彼此生疑,也至晋地露了破绽,甚至成功捕截了秘函。
就是到现在,静王党的人也不知道那个背叛他们的神秘人是谁,没有查出神秘人,静王党的亲信却死了好几个,连活着的人也是人人自危,不敢再参与谋划,这才让静王行事出现了毗漏,因消息不通,静王落入皇帝布下网、静王世子也被关入天牢。
445 软肋
素妍曾与他说过,要他敬重杨云屏,善待杨云屏。杨家在他帝位未稳时,是最大的依仗。素妍的话他是信的,甚至会莫名遵行。只因为过去,她好几次地帮他。
吴王出了浴桶,着好中袍,杨云屏已经侧身躺在榻前,他轻声问道:“你生气了?”
杨云屏不语,心里暗潮汹涌。
她只要吴王对自己有三分真心就好。
她也不能全心爱上吴王的,年少时默默喜欢的那个人已经走远,生死两相隔。
吴王上榻,侧身搂抱着杨云屏,“云屏,这句话我只说一次:我的软肋是江素妍,下次我再提到她时,你可以不接话。”
杨云屏心头一痛,他居然和她说素妍是他的软肋,如此坦承他的弱点,这一番深情似击中她的软肋,勾勒起她对往事的追忆。
自己的软肋、心里的他,已早离尘世。他去了,她却活着,却早已没了心。
吴王喜欢的女子,今生却注定做不了他的女人。他甚至要看着她嫁给别的男人,和旁人恩爱一生。
她与心中他的生死相隔,吴王与素妍的俩俩相望。杨云屏问:“你既然这么喜欢她,为什么不娶她?”
“她要的我给不了。先生说,喜欢不一定是拥有,成全也是一种更深厚的爱。我给不了她幸福,但我希望她幸福,我不会伤害她。”
杨云屏五味陈杂,道不清是感动还是怜惜,她转过身来,看着面前这个比她还小一岁的男人,他是这样的年轻,却有着那样苦痛的童年。
他们之间更多的时候像姐弟,像同伴,却唯独不像夫妻。
“往后你说她的事,我尽量不接话,也不会再多心你对她的感情。你可以把她放在心里。永远那样珍藏着。我虽然羡慕。但不嫉妒,更不会伤害素妍。她在我心里,一直都是美好的。她善良、坦承,活得很真实。不要的,她会说出来。想要的,会努力去争取。如果这世上还有人可以赢得幸福,我想这个人应该是素妍。”
她的大度与宽容,让吴王真心地生出敬重。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素妍要他这么做。
他抬头俯看着她,亲吻着她的脸颊。“云屏,为我生孩子。”低头。点着她的脖颈,她合上了双眸,不让自己想不开心的事。
她是没有退路的,她没有素妍那份敢于反抗的勇气,也没有素妍那样的胆识。所以,她羡慕素妍。
牙床上,吱吱扭扭地唱起了歌。纱帐如浪翻滚,男女的轻唱低吟款款流泄。
雪雁与翠鹂垂着头,彼此偷望。
雪雁低声问:“我们还要守着?”
翠鹂答:“今晚是我们值夜。”
不守也得守,哪怕知道内室里的情形,可她们谁也不敢进去,偏里面的声音不时传到耳内。
雪雁道:“要是安西郡主在皇城就好了?”
“怎么了?”
“可以让她来给王妃请平安脉。”
翠鹂似想到了什么,“是啊,王妃这个月的小日子晚了十多日。”
雪雁“嗯”了一声,双手合十。心里暗暗祷告着,要是有喜就好了,这样舒太妃就不用三天两头在王妃面前念叨子嗣的事,就连她都听得起茧子了。明明吴王已经有一个儿子,舒太妃总急着要王妃生。
用朱雀的话说:这是不一样的。许妃的儿子是长子不错,可嫡庶有别,到底不是嫡出。王妃的儿子,才是真正的嫡子,才是舒太妃真正期盼的。
翠鹂低声道:“喂,你说会不会已经有了?”
“我哪知道?要不让黄莺来诊脉吧?”
“她的医术不成。”翠鹂摇头,“算了,还是等些日子再说。这种事我在宫里就瞧得多了,当年在宫里,就时常发生妃嫔滑胎的事,人心隔肚皮,谁晓得许妃、舒妃怎么想的,我们小心些总是好的。在三个月之前,还是不要张扬出去,再等一个月,许就有准信了。”
吴王是从三月初六回府休息的,三月十三回宫当差,之后几乎每隔一日就回来一趟,直到满了一月,才是五六日回来一次。
雪雁道:“殿下被立为皇太孙,你说我们会不会很快就迁到东宫去?”
翠鹂觉得这可能很大,储君自来都是住在东宫的。虽说皇帝发了话,要立吴王为皇太孙,可还没见着立储的圣旨文书,只怕这圣旨就要下了。
内室,吱扭作响的声音停了下来,她们似乎听到吴王粗重的喘息声,还有杨云屏的娇喘。
杨云屏低声道:“水,我想喝水。”
雪雁正要进去,翠鹂道“再等等”,只听吴王道:“我给你倒。”雪雁一脸感激地望向翠鹂,幸好没去,要是去了,她还不得臊死。
翠鹂低声道:“下次吴王回府,就让朱雀姐姐安排太监来值夜。”
“王妃和安西郡主一样,在她们眼里太监也是男人。”
“那也比我们值夜的好。”
两个人低低地说着话,有一句没一句地在榻上闲扯着。
不知不觉间,二人都睡着了。
迷糊之间,内室里又唱起了吱扭声响的曲子。
只是这回,再也听不见,化成了梦里的美景。
次晨,吴王醒来,着好中衣,外面值夜的雪雁和翠鹂奔了过来。
吴王道:“王妃累了,不要惊扰她,让她多睡会儿。”
二女低应一声,替吴王着好衣袍。
吴王出了内室,坐在花厅上,下人们鱼贯而入。
朱雀服侍在侧,给吴王添了一次羹汤。
吴王道:“皇上令钦天监挑了吉日,四月二十三吴王府上下迁入东宫。回头朱雀与太妃、王妃说一声,让她们提前收拾妥贴。”
四个丫头彼此一望,笑容挂在脸上,唯独朱雀总是冷着一张千年不变的脸。
朱雀道:“奴婢会转告太妃和王妃的。”
吴王搁下碗,“这几日府里没发生什么大事吧?”
朱雀道:“还好。”
雪雁反驳道:“什么叫还好?几日前,舒妃顶撞王妃,笑话王妃生不出儿子来。舒太妃听了都生气,不让她去请安了。”
吴王蹙眉。舒秀仪总是这样的张狂。得宠那些日子,目中无人,总是耀武扬威,如今失宠,又是满腹怨言。“不用理她。”
朱雀道:“王妃拟了请奏内务府、礼部姬妾品阶的折子,太妃、王妃想请殿下过目。”
吴王已听杨云屏说了,杨云屏要抬顾小姐、傅宜慧入府,他没应,想等杨云屏怀上身孕后再说。
雪雁取了折子,双手捧给吴王。
吴王看了一遍。“将舒秀仪勾掉!”
翠鹂道:“给舒妃什么品阶?”
“目无尊卑,暂不理她。”
看来。真被舒太妃给说中了,吴王厌恶舒妃。
许妃虽然当年算计吴王,好歹生了长子,现在倒也得体。
“告诉太妃,顾、傅二人入府的事往后推延,等搬入东宫后再议。”
“是。”
吴王起身,钟一鸣迎了过来:“殿下。入宫早朝的时辰到了。”他低应一声,大步跨出了雨露院。
待舒太妃起来,陪嫁丫头将吴王的意思回禀了。
舒太妃听罢:“秀仪那个蠢猪,本妃怎么有如此不知事的侄女?”在这节骨眼上,竟给正妃难堪,这是哪家的规矩?各家身份越是尊崇,这规矩便就越大,何况吴王将来是为帝的。舒太妃摇头道:“罢了,罢了。就依了殿下把秀仪的名字勾去,且先递呈到内务府。再不知事,回头让顾、傅二人入了宫,哪还有她的份。”
帝王的女人,最早入门的总要占上几分优势,尤其是帝王潜邸时娶纳的,就算他日登基总会给几分薄面,偏这舒秀仪原本可以位列妃位,如今也被她自己弄得没了。
舒太妃总是偏着娘家人。嬷嬷似帮她说话,“她到底是娘娘的侄女。”
舒秀仪接二连三的出错,再不给一点惩罚,当真不知天高地厚,只仗着她与舒太妃是亲姑侄,越发猖狂。
“是本妃的侄女就能目中无人,杨妃到底是正室,岂能乱了规矩。舒家可不止她一个女儿,自有谦和得体的。”若真要扶持舒家,待万事妥了,另从舒家挑一个得体、端方的姑娘入宫,再许给吴王为姬妾。
请奏皇太孙妻妾的折子很快就经内务府转到礼部,上面只得二人,正妃杨氏,育有庶长子的侧妃许氏。
没两日,宫里就下旨、下碟。
杨云屏晋为皇太孙妃,侧妃许氏晋为皇太孙良娣。
四月二十八日晨,吴王府忙碌开来。
杨云屏略显疲惫,吉时一到放了鞭炮,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往东宫方向移去。今儿是吴王乔迁进入东宫之喜,早早儿地,东宫门前就围聚了不少护卫、宫人,还有六部不用朝会的贺喜官员。吴王被立为储君,但凡能攀上关系的,或不能攀上想方设法攀些交情的都来道贺。来贺的朝臣不少,竟有黑压压一大片,捧着贺礼,笑逐颜开地说出吉祥话。
东宫离养性殿近了,吴王得了空就回来一趟,偶尔也瞧瞧许良娣与孩子,赐了许良娣一对耳环,从内务府给孩子打了长命锁,于他是小举动,却高兴得许良娣好几天都扬着笑脸,仿似得了最高的封赏。
杨云屏越发肯定自己怀上了,生怕伤了胎儿,可又拿不定,吴王床榻之上很狂野,只得劝了他去许良娣那儿过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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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6 新皇登基
(鞠躬求粉红票!手头如果有粉红票的亲,请投给该文了,再一次感谢大家的支持和鼓励!)许良娣没两日就听人说了,杨云屏在吴王面前替自己美言,就连耳环和长命锁都是杨云屏提点了吴王这才有的。虽然有些淡淡的酸楚,但很快就感念杨云屏的恩情,待杨云屏也没那么冷漠。偶尔还带着孩子过去瞧她,陪她说话,帮着杨云屏打点一下东宫事务。
五月初一夜,皇帝连夜咳嗽,皇太孙责令太医入宫,太医的诊断是“疲劳过度”。
大总管又喂皇帝吃了祛痰散,皇帝这才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五月初二五更二刻时分,大总管见到了早朝时辰,进了内室想唤皇帝,不想连唤两声竟无人应答,小心挑起龙帐,触到皇帝的手时,却已转凉,顿时吓得三魂去了七魄。再将手移到鼻尖,大总管整个人扑通一声倒卧在地。
“不好了!不好了!皇上驾崩了!”
顿时,一声深重的丧钟敲响,从皇宫里传至皇城每个角落。
杨秉忠、傅翔等重臣风风火火到了养性殿内殿,只见皇帝一脸平和地躺在榻上。
大总管哭诉道:“皇上近来疲劳不堪,晚上又咳嗽,吃了好几回祛痰散。待得天亮,老奴唤他却已咽气了。”
太医们来瞧过,皇帝早前就曾被浓痰堵喉,窒息而亡。
昨晚病情转恶,大总管念皇太孙辛劳,这才没有禀报。没想竟害得皇帝丢了性命。原想着,今日见了皇太孙就说说此事,没来得及细说,皇帝就驾崩了。
杨秉忠对大学士道:“请出遗诏。”
群臣聚于养性殿前,大总管朗声诵读遗诏。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皇太孙宇文轩乃朕之嫡长孙,乾明太子之后。当为正统。令皇太孙于朕灵前继位。其母舒氏本为乾明遗孀,可入住康宁宫,他日若干扰朝政,百官皆可弹劾。若屡教不改,当赐其迁往皇昭寺、永不入宫……”
皇帝让宇文轩继位为帝。却又防着其母舒氏,这才留了一道遗诏,以此牵制舒太妃。
大殿之上一片肃穆。朝臣里嘤嘤哭泣者有之,嚎啕大哭者有之,满面泪水者有之,面上哭着眼里笑着的有之……
崔左相一脸茫然。原还等着皇帝如何发落他,一夜之间皇帝突然驾崩,宇文轩被视为正统。
五月初三。皇太孙宇文轩于先帝灵前登基,遵生母舒氏为太后,尊先帝庙号“齐惠祖”,所葬皇陵为“惠陵”。自此。民间各地避其新皇名讳“轩”字,但凡阁楼亭榭有用到“轩”字的一律改字,就连宫里“宣某某入宫”为避其讳,也说成“传某某”“召某某”等字样,与“轩”谐音之字一律停用。
给齐惠祖皇帝守灵之时,杨云屏突然昏厥,被太医诊出有孕。这令新君忧喜参半。
五月初五,新君颁布圣旨,大赦天下,又有三不赦:一,犯了命案者不赦;二,静王、宁王谋逆案诸人不赦;三,江南群臣勾结、盘剥百姓案牵连官员不赦;后两案待案情水落石出,另行判处。
五月初六,新君再下册封圣旨,立正妃杨氏为后,良娣许氏为淑妃。初七,颁布第三道圣旨:诏告天下,民间百日内不得欢庆、婚娶,百日内实行禁酒令,他要为惠祖皇帝守孝禁欲百日。新皇身体力行,顾、傅二女入宫的日子延后。
杨氏为后,许氏为妃,新君守孝节欲,舒氏秀仪却只封为贵人。
一时之间,皇城呈现出另一种局面:看似欣欣向荣,实则暗潮汹涌。
晋地连连传来喜讯,静王庶长子宇文轲全家被捉,晋地静王党官员、商贾纷纷下狱,江书鲲上奏朝廷请求派官员接手此案。又有喜报上奏,十二万余静王军接受招安,官府已尽数掌握十五万静王军名单,一千多大小将领名单尽在掌握之中。
看着一月限期将至,是接受招安,还是被朝廷视为叛军诛杀,这些人大多是晋地人,他们的身份一旦被官府知晓,就恐怕累及亲人、妻儿,剩下的二万多人,多是受过静王恩典的,可到底得为家人所想。
那么多人接受招安,你无动于衷,却已入了官府名册,官府一早就知道你是静王培养的静王军,限期不接受招安,你就是叛逆罪人。身犯叛逆,当夷三族,自己一条命事小,但凡与你有往来的亲友顾不顾?他们的命要是不要。
就以晋阳西岭乡为例,西岭乡街上的石大麻子是一个长得五大三粗的汉子,平日以卖肉为生,人送绰号“石屠夫”。自入五月以来,几乎全乡百姓都知道他是静王军的人。
今儿街道东头的大娘来买肉,一脸关切地道:“石屠夫,还是去官府接受招安吧,听说三姓庄的冯二宝接受招安,人家还做了官呢,是副尉大人了。”
都是街坊邻里,又是看着他长大,人家一片好心。
石大麻子狠狠地将写《招安告示》的人给痛骂了一场,那告示写得好,乡乡皆帖,镇镇皆有,就连五六岁的孩子都知道。
“安大娘,听说最早接受招安的,都得了官呢。石屠夫,看你有两下子,还是去官府接受招安吧,幸许能保大家平安。你倒无所谓,一人饱全家饱,可你三叔、你大舅还有一家子人呢,你总不能累了他们,也做了谋反叛逆的坏人。”
石大麻子很不想去,他可是得过静王府恩惠的人。那年他十五岁,与人打架,不小心把人把人给当残了,要不是静王府的庶长子宇文轲,他就被受害人父母给弄死在大牢里,是晋阳候救了他的命。
他曾发愿。要舍去小命效忠静王府。
可自《招安告示》传遍晋地每一个乡镇角落,无数的静王军将士前往官府接受招安。那些跑得最快的,都得了官职,还得了官府重赏,穿着武将官服,招摇过市。一个招安不要紧,官府不信啊。为了证明你是静王军不假,先说出几个人名来,要是那几个也是,那你一定是了。
于是乎,一人供出十几个。几千人便能供出上万人、乃至十万人来。这短短十几日,官府就掌握了所有晋王军的名单。
你骨头硬不接受招安,这不要紧,官府直接把未接受招安人员的名单公布出来,让乡里乡亲看着。你小子不接受招安,要做叛党。看你顾不顾你亲友的性命,乡里乡亲的知晓了,难免不会轮番说项。就连石屠夫的三叔、大舅也每日过来问:“你什么时候去官府招安?”
石大麻子都快被街上的人说得耳朵起茧子,今儿他三叔又来问他,语调没了往日的随和,带着几分怒气:“你不去官府接受招安还等什么?要是早去。也能捞个官当当,耗在这里,那些个官职都被人抢了个精光。”
你看,长辈们最在意的还是你的前途,人家没说你连累他们的话。
终于,石大麻子再也受不住所有人的追问、劝说,一大早换了件干净衣裳。跑到晋阳府官衙里接受招安。
对于江舜诚的这一招,江书鲲佩服得五体投地。
换作是他,是万万想不出来的,花重金请人写《招安告示》,若只是一纸告示,不会有这么大的轰动效应,因是才子们写的,不仅在晋阳城传为佳话,连百姓们也会在茶余饭后聊上几句。
说这与众不同的告示,讲这因写告示得了头名的故事,再说静王军的事……本是一件事,一旦闲聊起来,就能变成好几件。
官府未接受招安人员的名单一公布出来,所有人都似透明,在静王手里是隐秘的身份,闹得人人皆知,一出门,人家都知道你是静王军,是静王培养出来意欲造反的将士。
素妍与母亲于四月二十四日重返晋阳城江宅。
江书鲲在五月初一这天才现了踪迹,于午后领了几名护卫前往江宅拜见父母。
彼时,素妍与父母坐在祥瑞堂里,江书鲲一袭公候锦袍,举止大方,又有武将的干练与威风凛冽,神采奕奕,正是春风得意时。
虞氏从江舜诚那儿亦知晓了全部,皇帝派江书鲲到晋地,一是调查静王有反意的真相,一旦证实传言非需,便要设法控制晋地不乱。而江舜诚回晋探亲,这只是名目,实则也是为皇帝办差,接了皇帝给的秘函,前来襄助江书鲲。
静王党人连镇国公杨秉忠都敢行刺,还有什么事是不敢做的。
父子联手,一明一暗,一文一武,竟将这事办得很圆满。
江书鲲行礼拜见了父母,素妍还礼见过江书鲲,几人分长幼落座。
虞氏歪着脑袋审视着他,“瞧瞧,这几月不见,又黑又瘦了。回到皇城,你媳妇儿见了,指不定还如何心疼呢。”
江书鲲憨憨笑着,垂眸道:“这些日子是辛苦了些,不过经历这些,儿子也明白了许多道理。”
江舜诚品着茶,给了个“什么道理”的眼色。
江书鲲定定心神,浅呷几口,“儿子明白,有些事是可以用奇巧的法子来解决的。就如这次,父亲悬赏文人写文章,看起来只是重视读书人,没想一纸《招安告示》便能让十五万隐于暗处的静王军主动接受招安,报效朝廷。”
这样的法子,江书鲲是如何也想不出来的。
江舜诚到底是走的路多,想到了如此奇巧的法子,垂眸留意着素妍,只见她笑容微微,正抿嘴打量着江书鲲。“悬赏好诗文的法子原是你妹妹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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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7 变迁
江书鲲微微好奇,转而化成了敬重,对素妍他是了晓甚多的。素妍浅笑道:“爹和二哥才是此次的大功臣。”她不过是想到了重赏文人的事,但江舜诚却能用到旁处,而且还能闹出那样的动静来,可见是个厉害的人物,“没有父亲的运筹幄,没有二哥小心翼翼、数月风餐露宿,哪有今日的成功。”
江舜诚稍稍颔首,对素妍的淡然、不居功自傲颇是赞赏,“官府那边,有多少人接受招安?”
江书鲲想了片刻,“晋地各县、各州官府报来了名册,已有十二万余人,剩下尚未去官府报备的还有二万余人,虽然未去,但名单已在我们手上。”
父子二人又谈了些关于晋地各州、县的事务。
虞氏唤了素妍,“他们聊着,我们母女去一边说话。田嬷嬷,告诉厨房,今儿备一桌好酒席,难得二老爷回来,让他好好吃一顿。”
正要到偏房说话,有大丫头来禀:“老太太,虞老爷求见。”
四月二十五日那天,虞老爷虞茂才带着妻儿来拜见过一回,相谈甚欢,临离开的时候,虞氏赠送了布料、食材,又私下塞了二百两银票给茂才妻。对虞茂才夫妇来说,走上一遭,不过送了些虞氏做小姐时爱吃的糕点,就得了数百两银子的东西回去,亦算是发了笔小财。
虞氏娘家兄弟姐妹众多,嫡出的四人,庶出的五人。在她上头有两个哥哥。其中有一个是同母所出的嫡亲兄长。有两个姐姐,大姐早年远嫁他乡,早在二十年前就失了音讯。庶出姐姐打小就有些疏离,早年虞氏的父亲原是要将庶出的二姐指给江舜诚,偏她死活不肯下嫁,虞氏自愿下嫁寒门,却因此尽享荣华。江舜诚发迹之后。庶姐也与虞氏断了往来。
虞氏还有一个嫡亲的弟弟,两个庶出弟弟、一个庶出妹妹。因同母的兄弟姐妹本就多,嫡出与庶出的打小不和,少有往来。来访的是虞氏嫡亲的弟弟,当年家中男孩里排序第三。虞氏的嫡亲大哥早在十二年前去了。虞氏想到亡故的父母,自对这位弟弟更为亲近。
虞氏对江舜诚道:“你们父子去偏房说话,我要见娘家五弟呢。”
江舜诚父子笑着离开堂屋。
青嬷嬷领了丫头收拾干净,又重新摆了茶点。
这边刚拾掇好,虞茂才领着儿孙就到了,由两个十七八岁上下的孙子搀扶着。步履蹒跚,头发花白,穿着一件栗色富贵绵延纹的袍子。笑道:“几日不见,三姐越发精神了。”
虞氏的目光停留在虞老爷身后的儿孙身上,一个个倒衣着干净,虽不是华贵的料子。还算体面。
二十多年前,虞氏离开晋阳,便再未回来过,也少与娘家人书信往来。那时候因为兄弟们刻薄她老父的事,曾与娘家兄弟生出些嫌隙,她因气恼娘家兄弟,不愿搭理。只没想到,大哥、二哥的最后一面也不曾见到。那一去,好些个亲人都离世了。
虞氏乐呵呵示意他坐下,“我瞧你比上回更有精神了。”
虞老爷在太师椅上坐下,指着三个中年男子道:“快拜见你们的三姑母。”
三人站立一排,恭谨行礼:“建章(建中、建同)拜见三姑母,向三姑母问安!”
虞氏看着其间一个双鬓染了白发的男子,“还记当年,我离开晋阳,章哥儿还是个孩子,瞧瞧如今,都生华发了。”
建章泪光闪动,轻呼声“姑母”,眼泪扑簌簌滑落下来。
素妍微愣,一个大男人说哭就哭了,她隐隐听母亲提过,说这位建章表哥似乎比她大哥小两岁,此刻哭得像个孩子,泪如雨下,却是止也止不住。
“建章那时年幼,不晓姑母一去就多年不回,没想如今总算再见姑母。姑母在晋阳时,每逢节日,我总爱去你那儿,与鸿表哥、鲲表哥一处玩耍……”
江书鸿如今是朝廷命官,听说已是当朝侍郎的大官了,而他们却越发落漠,年轻那阵儿,也届届下场赶考,过了童试,得了个秀才,竟是连举人也没考中,一过三十岁再没心思入考场。
建章想到各自差别,不知是感慨还是真的心伤,竟哭得越发收不住,似在大难之后,见到了久别重逢的亲人一般。
虞氏心里酸溜溜的,“快别哭了,没的让晚辈们瞧了笑话。建章,这是你的小表妹。”
素妍迎了过去,款款欠身,“拜见三位表哥。”
不是说比她大哥、二哥、三哥的年纪差不多么,怎他们三个瞧来,一个比一个还老,竟似比江书鸿还要苍老一截。
建章伸手虚扶一把,“小表妹快快请进。”
素妍往他的双手看去,若不是外头这一身还算得体的袍子,她当真要以为是山野的农夫,双手粗糙,瞧不出是读书人的手。
虞氏让丫头们移了太师椅来,赏了座。
虞茂才道:“不瞒三姐,家里如今人多粥少,日子过得紧巴,就是建章过了三十,也和农夫一样,得下地干活。当年虞家在晋阳也算是世族名门,家里的兄弟多,母亲过世,父亲与姨娘们吵着要庶子、嫡子同分,我和大房得的家业与庶出兄弟相比,瞧着要多出三成,实则好田好地、好店铺都比他们抢占了……”
当年虞氏离开晋阳时,正值虞家几个儿子吵闹分家的事,她还清晰地记得,自己的父亲便是在母亲过世后,活活被姨娘和儿子们给气死的。
那时,她一面怨着父亲早年不该纳那么多的姨娘,心里又恨哥哥、兄弟不该为了田地铺子吵得不可开交。再大的家业,哪里经得住好几个儿子来分,闹得虞氏在晋阳城失了名声、颜面不说,也让旁人瞧了笑话。
死者已矣,虞氏不想再念从前的是非恩怨,见侄儿与弟弟一脸苦相,心头微微一沉。“上回来,只忙着与弟妹叙旧,忘了问家里的情形。”
虞茂才轻叹一声,“三姐也瞧见了,这是我三个不争气的儿子,建章有两子两女;建中有三子二女;建同有一子三女。”顿了一下,指着跟来的几个孙儿,“快给你姑祖母磕头见礼。”
一声落,六个孙儿站成两排,大的约有二十岁模样,最小的只得**岁,齐齐下拜,呼道:“侄孙儿拜见姑祖母。”
虞氏伸出手来,这些年断了联系,相隔千里之遥,她还真不知道虞茂才有几个孙子,此刻一见,也是人丁兴旺。
虞茂才道:“本是要早来拜见三姐的,可听说你们的事多,前来拜见三姐夫的权贵亦多,我们……着实不敢打扰。”
如果不是听说,此次江舜诚回来,要给西岭江氏的读书后生寻出路,又给了一笔银子修缮祠堂等诸事,虞茂才亦不会寻来。家里人越来越多,日子却越过越艰难,早已没了他幼年的富贵风光。
虞氏与田嬷嬷低声叮嘱了两句,田嬷嬷应声去了内室,不多会儿就捧了一个托盘来,上面覆着红绸。揭开绸皮,里面是一排摆放整齐的封红,虞氏向几个虞家孙子辈的孩子招了招,几人逐一先前。
虞氏道:“来,这是姑祖母的一片心意,里面的东西不多,每人五十两银子的见面礼,好好读书。”
年纪最小的孩子,一听说银子,眼睛熠熠发光,却按捺着性子,规规矩矩地垂手立在一侧。
虞茂才一脸愧色,“让三姐破费了。今儿带他们来,就是来拜见长辈的。大哥去了,我们这房倒算人丁兴亡。建章的次子正豪倒是个争气的,去岁恩科,一举过了童试、乡试,想找三姐商量一下这孩子的出路。”
虞茂才的子孙,就正豪是他的骄傲。
虞氏听说娘家有争气的子孙,忙道:“谁是正豪?”
虞正豪举止得体地走出队列,抱拳打千儿,“姑祖母,是我。”
长得有三分与虞茂才相似,只那眼睛就让虞氏忆起自己的亲娘来。“如今是举人老爷了?”
虞正豪应声“是”。
虞茂才道:“三姐,这孩子的书念得好,今年才十八,去年一连两试,竟是顺利过了。我们虞家,也就指望他光耀门楣了。对于官场上的事,我们也不懂,只得寻上门来,想请三姐给想想法子。还有二房的长子正青、次子正阳,去年也过了童试,书也念得不错。长孙正禄两年前就没念书了,帮着建章打理庄稼,支撑一家子。唉……建章也是个命苦的,建章媳妇五年前就去了,留下四个孩子怪可怜的。”
虞氏还能清楚地忆起,当年她离开晋阳,建章还只是个孩子,拉着书鸿、书鲲哭着不让他们走。就跟昨日刚发生的事一样,而今这个最大的侄儿死了妻子,成了鳏夫,怎不让她心疼。
上回虞茂才夫妇来见她,只说了好的,没来得及说家里的具体情形。
虞氏一阵揪心:“建章,真是难为你了,没了妻子,一个人又当爹又当妈的……”
建章忆起亡妻,想到自己这四年过的苦日子,一声“姑母,我不苦!”失声痛哭起来。
虞茂才心头发酸,“不怕三姐笑话,弟弟我是个不会过为子孙谋划的人,正禄快二十了,连个媳妇都不曾娶上。”
448 心痛
就是田嬷嬷都lu出不可思议的表情,她是在虞家长大的丫头,这才三十多年的光景,虞氏的子孙竟穷得连媳fu都娶不上了,这不得不令人感慨。虞氏问:“正禄,你告诉姑祖母,你可想读书?”
正禄知道家里艰难,“回姑祖母话,侄孙儿自是愿意念书的,可母亲去了,弟弟自来书念得比我好,两丏,?亲过世一厥不振,身为长子,总得为父亲分担丂”
虞茂才轻叹一声,“早年他念书也是好的,??也是过了童试的,原是等着下届会试就下场,不想他娘去了。建章是个没出息的,整天念着死去的媳fu,失hun落魄一般。一家子人就靠着正禄支撑,这才搁了书本,撑起大房。”
廤刻越发不能自抑,辛酸与痛苦的泪水不停涌出。
虞氏瞧得出来,这是长久以来的踎艰辛改变了他。
田嬷嬷于心不忍,毕竟她是瞧着廔?的,道:“虞大爷比我家大老爷还小几岁咧,若是再续,也不是难事。”
连他儿子都娶不上妻,何况他这个半老的男子,虽不过三十多岁,却更像近五十岁的老头儿。
虞氏轻叹一声:“四弟,你家过得如此艰难,怎的不早些来找我。”
虞茂才摇头痛叹,“还记三姐当年离开晋阳,家里为分家的事正闹得不古。三姐曾与大哥大吵一场,扬言说,再不管虞家的事。”
那日,虞氏定下了离开晋阳的吉日,回娘家探望,没想一进府门就听到了哭闹声,吵嚷着悬梁的有之,摔碗砸锅的有之,好好的府邸,闹成了一锅粥,哪里还有晋阳名门的风范,与市井小百姓差不多。
虞氏劝了父兄,却是没有劝住,一气之下,抔话“从今日起,我再不管你们的破事。?没你们这样的兄弟!”扭头哭着捂嘴离开,离开虞家的次日,她便随江舜诚去了皇城,这一去便是二十多年。
虞氏道:“当年说的是气话,你还当真了不成。看看建章的,再寻房续室也不是难的,还有大哥儿也到了成亲的时候?再也说不下去,虞氏的眼泪扑簌簌的滚落下来。
素妍想到当亲眼目睹父兄落难,她比自己死了还要难受。将心比心,虞氏听闻兄弟、侄儿过得不好,只怕更是辛酸。温声劝道:“娘亲不必难过,先问问三舅家里的情况再说。”
虞氏幼时常带着虞茂才一处玩耍,后来虞茂才满了六岁到了读书的,他们姐弟这才分开。要说与娘家的情感,虞氏对虞茂才远胜过大哥。大哥与她大姐的感情算是最好的。
田嬷嬷见虞氏难受,代为问道:“虞老爷,家里现下还有多少田地、店铺。”
虞茂才道:“当初分家时,虞家的店铺、田地就袍姨娘折腾得差不多。后来父亲做主,嫡子多出三成,我们这房分了九十亩田地、一家布庄、一家茶肆。大儿媳在世时,也是个实衬人,念着后面的兄弟,只要了三十亩地一座新建的院子,布庄留给了二房,茶肆留给了三?
虞氏想到自己当?时的情形,“怎的就这么一些,竟比我的嫁妆还少。”不昆一星半点,竟比她的嫁妆还少了一半,昔日她出阁,田地便有一百八十亩,这些后来都给了江舜信,另又有布匹、银钱等物,这些在她嫁入江家时都花用得差不多。后来,为了让江舜诚入皇城赶考,她便忍痛卖了几十亩田地。
虞建章一脸哀伤难受,时不时地抹着眼泪,低低的抽泣。
素妍没想自己的这位大表哥竟是这剐,明明是长子,是男儿,却比女儿家还爱哭。只听正豪满是歉意地道:“姑祖母,这?常提到您,今儿见到您,是太高兴了才再三失态,他平日虽然话少,但不是这样子的。”
也许,是他一时的感慨。
毕竟那时虞家分家,虞建章是最大的一个,对其间的内情也记得最详细。
虞建中再也无法沉默,道:“我们??大房亏就亏在亲祖母过世得早,姨娘们变着方儿地为自己的儿女弄家业。待到后面分家时,好店铺、田地早被他们吞了去。待分了家,那些说是一早变卖的田地、店铺又都冒了出来?
虞氏问道:“不是还有弟妹的嫁妆么?”
虞建章道:“我们还有两个姐妹,为了让她们在娘家抬头做人,不被婆家欺负,母亲二十年前就把她的嫁妆分成两份,陪嫁给了她们。”
虞氏长长地叹息一声,“如此,真是苦了你们。茂才呀,要昩些送封信到皇城与我说一声,我又哪会不管你们。”
素妍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可能。三十年前,虞氏不是晋阳的大族么,怎的转眼就落魄至此了,难不成真真是应了那句“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她低声道:“娘,我和田嬷嬷去厨房看看,今儿来了客,让他们多备些好酒好菜。”
虞氏答了句“去吧!”
出了祥瑞院,素妍叮嘱了几句,多是要让田嬷嬷加菜的话,自己领着白芷往月影居移去。
一路上,白芷止不住地摇头叹息,“没想到虞老爷家,如今与寻常百姓差不多。我们府里那些做了十??事的下人,只怕比他们还过得体面呢。”
素妍未语,唤了童英、韦雄来,着他们去打听一下虞茂才家的情形。
待童英离去,白芷问道:“郡主不信么?”
素妍道:“不是不信,只是让人去调查一下实际情形。我娘已经动了恻隐之心,就算要帮,也要弄明白才是。还有,建章表哥死了妻子,儿子年近二十尚未成亲这一桩桩、一件件,我自是要打听清楚。”
主仆二人回了月影居,素妍遣白芷去告诉田嬷嬷,先不让虞氏许了虞茂才,待她打听清楚了,再决定如何帮衬。
过了一个时辰,韦雄来回话:“郡主,打听了一番,多是城东熟悉虞家的人说的。虞家二十多年前分家,府里的大姨娘确实使了坏si吞了五家店铺、两座田庄。虞老太太过世后,虞家就由大姨娘打理。谁能想到呢,大姨娘当年是虞老太太的陪嫁丫头。后来,si吞的东西都给了大姨娘的两个儿子。虞家大房、三房、五房所得不多,最苦的其实是大房。”
“听说大老爷茂德公在世时,颇为关照三房,把茶肆、客栈都让给了三房,自家才分得了六十亩田地,茂德公膝下有两子一女,女儿远嫁他乡,为了给女儿置备像样嫁庄,变卖了二十亩良田给三房茂才公,当时市价十五两银子一亩,卖给??只得十二两银子一亩。茂德公弥留之际,为两个儿子分家,各得了二十亩田地,两家的日子也过得极为清苦。”
素妍没想实际打听来的消息会是如此。
大舅的子孙为什么没来拜访,是因为骨气?
自来锦上添花者不计其数,而雪中送炭的少之参
“虞家二房、?五房的日子如何?”
二房、??是虞家大姨娘的儿子,五房是另一个虞家姨娘所生。
韦雄道:“听说二十年前,虞大姨娘在虞老爷死后与两个儿子变卖田地、店铺去了安邑。六年前,二房的茂学公回来过一趟,听说在安邆盐场,日子过得很是富贵。茂学公可怜五房茂成公一家日子清苦,又另置了二十亩田地相赠。”
素妍心头一沉,只怕那时候大舅与外祖父争吵,执意分家,也是知道大姨娘掏空虞家的事。
谁能想到呢,外祖母在世时,规规矩矩、任劳任怨的大姨娘倒也得体,若非外祖原是多情种,外祖母又怎会把自己的相貌美丽的陪嫁丫头给他为妾。大姨娘在外祖母离世后,仿佛变了一个人,整日算盘着如何吞下家业,为她自个的儿子谋划。
“说茂才公三个儿子的事。”
韦雄细细地将打听来的事说了一遍。“听知晓内情的人说,茂才公夫fu偏?、次子,刻薄长子一家。若不是大房的正豵得好,只怕大房的日子会逾发难过。”
在这些话里,素妍仿佛看到了虞廡妻的纤柔,虞建中妻子的刁悍,虞建同妻子的圆猾。
虞建章今儿哭成了泪人,也许心里实在太苦,得与?疼他、爱他的姑母相遇,一时控抑不住便失声痛哭起来,但类父亲、弟弟在,不敢细说内中辛酸。
虞茂才只说大房的难处,世人只晓父母通常都会关照幼子,却不想虞建章一家的日子过得极苦。
韦雄略顿片刻,白芷送了茶递给韦雄,他大饮一口,“详细情形,童英去南桥乡打听。当年虞家大院也被大姨娘拿了地契抵给当铺换成了银子。虞家二房、三房这才有充足的本钱去安邐场。”
素妍虽不知道虞家大院在何处,但想当家的虞家是大族,只怕那院子不会小,抵给当铺可是比市价还要低上一半的,宁可便宜了当铺,也不愿留给她的亲大舅、四舅。
素妍紧紧地握着拳头,“给我查得越仔细越好,拿着我的名帖去官府,让他们查查安邑虞茂学兄弟的情况。”
韦雄应声。rs!。
449 悖怒
素妍眸子冰冷,面容煞白,仿似要杀人一般。到底是她的亲舅舅,她是向着自家人,许是承了虞氏,这护短的xing子此刻尽数暴lu了出来。白芷问:“郡主打算怎么办?”
“走,把实情告诉给老太太。我倒瞧瞧,三舅这回还有何话说。”素妍拿定主意,她最厌恶就是欺上瞒下。
昔日的大族,竟因后宅姨娘之祸害了子孙。
虞氏的眼睛红红的,再看堂屋上,建章兄弟、正禄兄弟个个也是红着眼圈,任谁一瞧都知是刚刚哭过的。
素妍面se平静,“三舅舅,护卫们打听了一些关于虞家的事儿,正巧想要说说。”她勿须躲藏,甚至是气愤的,“娘,我听说三舅舅三个儿子里,只建章大表哥一家过得最苦。大舅舅一家与大表哥是一样的苦。”
虞茂才一听,立时脸se转白。
素妍面容凛冽,“外面有百姓传言说,大表嫂待人温顺、良善,并非病故,而是自尽身亡的?”
虞氏惊呆,目光流转在虞茂才父子身上。只听正禄、正豪止不住唤了声“母亲”,兄弟俩竟双双啼哭起来,尤其是正禄,想到母亲的惨死,悲从中来。
素妍亦明白了建章今儿为们?三番控抑不住的哭,明知自己的妻子受了委屈,却不能护其周全,换成任何一个男子都不能原谅自己。
虞氏厉喝:“虞茂才,你与我说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素妍神se温和,似含着笑,眸子里却闪出隄厉se,“四舅舅是自己说,还是让我来说?”
虞建中此刻慌神,“??听谁胡言乱语的?”
“二表哥,真没想到,你们欺人都欺到兄嫂头上。茶肆、客栈当真是大表哥让给你们的么?大表嫂当真是病死的么?你得知曾家看上了你的长女巧儿,要将她聘为曾家傻公子为妻,你自是不应,却不敢徾家,便出主意把大房的盼姐儿许给曾家傻公子。
大表嫂听闻之后,自是不应,与你们发生争执。偏三舅舅、三舅母自来偏疼二表哥、三表哥,你们不顾大表嫂反对,执意要将盼姐儿许给曾家,大表嫂不服,这才跳井寻死,死前留下活,要是谁把她女儿嫁给傻子,就诅咒他不得好死,断子绝孙。如此,你们怕惹上晦气,这才绝了念头,与曾家约好,待巧姐儿满了十六就让她过门。如果曾家不是乱党,本月五月初八,你们就要把巧姐儿嫁到曾家,可有此事?”
虞茂才没想素妍会当睚?面蝥。
虞正禄兄弟早已泣不成声,原本止了哭声的虞廤刻更是放声大哭:“?能,否则她也不会为了护女儿寻了短见,是我不好,我太?,护不得奕母啊,早知如此,当说让我跟你去皇城,我就该与你一道去。”
虞氏此刻暴跳起来,额上的青筋暴lu,指着虞茂才厉声喝斥:“??是老糊涂了,居然干出这种事。好好的姑娘,竟要许给一个傻子,你们这是欺人太甚。我道今儿廎么总是哭,原是你们合着伙给了他那么多的委?虞茂才,你太让我失望了!”
素妍扶了虞氏坐下,轻声道:“娘别生气,还有好多事,我没一一告诉你呢。当年,你与大舅舅闹翻,真是误会他了。大姨娘掏空了虞家,把虞家大院的房契偷抵到当铺换了银票,又将五家店铺、两处最大的田庄一并转移到了她的契弟名下。大舅舅知晓了真相,这才无法忍受,将此事告诉了外祖父,偏外祖父不信,大姨娘更说大舅舅诬陷于他,这才闹得不古。娘,大舅舅是个实心人,听说分家的时候,自家只得了六十亩薄地,把肥地、好地都让给了三舅舅,就连所得的铺子也给了三舅舅,而他自己的两个儿子,如今各守着二十亩薄圥?
虞氏哭唤一声“大哥”失声大哭,竟似比当年死了亲娘还要伤心。
田嬷嬷扶着虞氏,低声劝慰着。
素妍控抑不住,男儿有泪不轻弹,虞建章今儿当着虞氏泪流满面,不晓得这背里受了多少的委屈。当她一语道破时,原是试探,没想正禄、正豪都失声痛哭,她知道打听来的消息都是真的。
田嬷嬷心下犯酸,问道:“章大爷,你家盼姐儿如今可许人家了?”
建章面lu愁容,“她娘去了,又要守孝,这才误了盼儿,六月就满十六了,还没许上人家。想寻个本分的,可一直高低不成?
虞氏哭着,“田嬷嬷,你吩咐下去,让虞建树兄弟来见我。我大哥就得这两个儿子,日子过得这般,我哪有不管的道理。还有建章这?,??能管,当年弟妹临产,还是我领了江氏族里的接生婆回到娘家,亲眼瞧着廔?的?
她一面抽泣着,一面拭着伤心的眼泪,没想小时候跟着她身后的弟弟竟是这样,父子,竟能把个温顺的女子活活给逼死了,这对虞氏来说,?晴天霹雳。
“茂才,你既不喜欢建章一房,这回我就把他们一家带回皇城去,免得留他们在你眼跟前讨嫌。”
建中一听,当即惊唤“姑母?
没想建章却哭道:“三姑母,我不走,阮氏死在南桥乡,我就守着她,我哪儿也不去。”
正豪低唤:“爹!”蹲下身来,“爹,哥哥到了成亲的,盼儿十六了,就是柔儿也有十四,我们几个大男人,如何为她们寻上好婆家。爹,你忘了我娘是怎么死的,她最大的希望就是盼儿、柔儿能找个好人家,我们一家能平安、快乐的活下去。”
总不能因为一个故去的人,就要守在晋阳,守着那二十来亩薄田。
正豪已过了会试,下届再考便是皇城大考。他想:再用三年的潜心苦读,就算不能入头榜三甲,得过二三榜的进士还是有望的。
虞氏心绪难宁,直将双chun咬得发白,看着建章一家,又满怜惜,对田嬷嬷道:“派两个大丫头带上车夫,去把盼姐儿、柔姐儿接来,让我瞧瞧这两个没娘的孩子。”拿着帕子拭去眼泪,定心想了片刻,“大姨娘与虞茂学如今怎样了?”
正豪见虞氏知晓实情,壮着胆子,低声道:“二伯、四叔他们在安邆五家盐场,家里置有数千亩良田,叆店铺若干,日子过得殷实、富贵。”
虞氏重重拍在案上,一阵空响频息,她顾不得手掌生疼,厉声道:“他们抢了嫡子的东西倒过上富贵日子。想当初我娘从安邑嫁至晋阳,带了多少嫁妆?还有??多少田庄、铺子,怎么分家的时候,就剩下可数的薄田和几家生意不好的店铺?只怕他们母子吞占了虞家不少东西,还有脸回安邐圝
安邑原是虞氏母亲的娘家,大姨娘不过是她母亲的陪嫁丫头。虞老太太在世时,因心疼大姨娘自小与她长大的情分,虽是主仆,实如姐妹,这才抬了她的位份,不曾想竟算计起虞老太太生的嫡子。
虞氏又忆当年,回到娘家时,父亲新逝,??弟闹得不古,父亲的尸体停在上??应,一家子人都闹着分家,搁下父亲的葬仪不管。她又气又急,这才说了气话离去。未曾想到,这背后还有那么多她不知晓的内情,而自己看重的大哥、弟弟这?吃尽了苦头。
素妍捂嘴,轻咳两声。
虞氏回过神来,知这昍有话要说。看着止住流泪哭泣的,将手一挥,厉声道:“茂才,你带了建中、建同先回去。”
虞茂才没想会被凿穿真相,唤声“三姐”,目光闪烁,l?谨慎、怯意。
虞氏一脸怒容、悲伤,气得抬手指着大门方向,要赶虞茂才父子离开。
虞氏原谅不了虞茂才,许也一并无法原谅自己。
她当年一气之下离开娘家,远去皇城,因生大哥的气,再没与虞家写过家书。不曾想,那时的虞家竟被大姨娘母子算计掏空。
虞茂才一脸惶恐。
素妍道:“四舅舅还是先回吧,让我娘静静。”又对青嬷嬷道:“给章大爷一家备处院子,再拨两个丫头过去服shi。这几日,就让他们陪陪我娘。”
正禄打了个千儿,“姑祖母,现下正是农忙时节呢,盼儿、柔儿要在家养蚕。一年的家用都在这上面呢。”
正豪愤愤地瞪了眼正禄,姑祖母都发了话,他还念着养蚕的事儿。
虞氏不怪他们,只怒看着虞茂才,“瞧瞧都把好好的书生公子教成了仂”倒吸一口寒气,“且把那份穷家扔给他们,我在皇城另给你们一家置份好的。妹以兄为贵,只要你和正豪中了功名,盼儿、柔儿不愁寻不上好人家,便是你们我也能帮着寻个官宦小姐为妻。”
正豪深深一揖,“多谢姑祖母抬爱。”
虞氏厉声道:“正禄打今儿起,也别念着那些个庄稼,你不是想读,就陪睟弟一起读书。到了皇城,我自设法送你们去好书院。”rs!。
450 怜惜
正禄已经放下几年,此刻要他再拾起书本,他一脸错愕,不知如何是好。正豪难掩喜色,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
田嬷嬷是在虞家大院长大的,此刻笑道:“禄少爷,老太太说得在理,我家候爷二十多岁金榜题名。你今年不过才二十岁,刻苦读上几年考个功名也是可以的。”
江舜诚十五岁时就是晋阳城出名的才子。正禄面露疑色,“我……真的可以?”在读书上,他远没有虞正豪聪颖有天赋。
虞氏道:“虞家本是书香门第,以前那些个田地、庄子都是由下人、管事打点的。真没想到,我二十多年没回来,你们就……”满心的自责,因为一时赌气就少有过问,最初三年她是生气的,可后来真的不气了,每回与江舜信通信,也问过虞家几回,可江舜信每次都答“甚好”。
西岭乡到南桥乡,走路不过三四十里的路,若是骑马也就大半日,想来江舜信因为忙碌未曾搁在心上,更无法打听虞家的事。
虞茂才一脸懊悔,若是虞正豪真的出息了,只怕会因着他娘的死怨恨建中、建同这两房人。
正青打了个千儿,深深一拜,“姑祖母,侄孙儿的书也念得不错,不知能否去皇城读书。”
虞氏虽气着那父子三人,可正青毕竟又是一辈人。后嗣子孙有出息,便能振兴虞家。原来一脸寒霜的脸,又和暖了几分,“你一心求上进,自是好的。我应了!且等夏天时与江氏族里去皇城读书的后生结伴上路。”
虞氏发了话,只要到了皇城,便会给些关照。
正青应声。欢喜告退。
虞茂才出了江宅回到家里,怨怪妻子、儿媳:“都是你们,害我被三姐给训斥了。我与你们说了多少回,不要欺着阮氏。她性子虽是柔软些,老大的几个儿女倒是争气的。”
茂才妻怪笑两声。“是我的错么?当初是谁出主意要把盼姐儿许给曾家的傻儿子?是你舍不得巧姐儿,现在反倒怪到我们头上。阮氏寻了短,就说是我们婆媳三个逼的。你还是不是男人?”
虞茂才一时语塞,恶狠狠地瞪眼。“我可告诉你们,别再欺着大房。三姐可盯着呢。没想到那小丫头的消息如此灵通,把咱们家的事都打听得清清楚楚。”
以为虞氏夫妇回乡小住,不会将各家的情形了解得清楚,而素妍却知晓内情,这不得不让虞茂才大为吃惊。上好的盘算只怕要落空。
建中妻低声问道:“翁爹。曾家放了话。若是这回我们能帮他们曾家一把,就让巧儿做三少爷的正妻。”
曾三少爷,曾家大房的嫡次子。
这回可不是那个傻子,听说这曾三少爷倒有些能耐。
建中冷声道:“还是想想如何让三姑母消了这口气。旁人的事不能过问。”
建中妻道:“那……可是曾家少奶奶。”
要是他们各房的儿子也能考中功名,家里的女子就是官家小姐,能够顺理成章地嫁入官宦人家。
建同妻道:“听说西岭江氏挑了十二位适龄小姐出来,另选了雅致的院子教养着。要献给皇太孙与皇城权贵呢。”
建同心头一亮,“爹,江家的法子不错。三姑夫可是朝廷栋梁,这主意许是他出的。江家做得,我们虞家自然也做得。我们家的几位小姐可都还待字闺中呢?”
虞家原是世族,可不比西岭江家的姑娘们还要体面、光鲜。
虞茂才的心很乱。
外面传来了说话声,寻声望去,穿过大门,能看到不远处的一座寻常民居,那是一座小院子,三间正屋,两间厢房,一侧又是厨房,以一人高的篱笆为墙,墙外停着一辆马车,车上下来两个衣着光鲜的丫头。
巧儿提着裙子风风火火地跑进院来,“爷爷、奶奶、娘,听说姑祖母遣人来接盼姐姐、柔妹妹?要接她们去城里呢。”不仅是问,更多的是羡慕。
接大房的人去,怎不接他们去?
不待长辈们回答,就见一袭粗布衣衫、村姑打扮的盼姐儿进了院门,欠身行礼:“盼儿见过祖父、祖母,姑祖母遣人来接我和柔儿,可蚕儿近日就要休眠,最是耽搁不得。我想……”
建同少有的热心,道:“你们姐妹只管去城里,家里有我们昭应。”
“多谢三叔父!”盼儿欠身又行一礼,“要是回头卖了茧,钱就归三婶了。”
建同讥笑道:“这茧儿才几个钱呀,你家要走好运了,有你姑祖母帮衬着,你们一家有享受不完的荣华富贵。”
盼儿并不生气,反柔声道:“借三婶吉言。盼儿告辞!祖父、祖母保重。”跪下双膝,重重一磕,起身出了院门。
对于这样的祖父母、叔叔、婶婶,盼儿一早就是心冷的。她忘不了自己柔弱的母亲,为了保护自己的女儿是怎样的抗争,最后不得不选择那条路,用死前的诅咒来避开女儿嫁给傻子的命运。
待盼儿、柔儿姐妹到时,祥瑞院里刚用过午食,自有下人领了她们姐妹去了一座收拾妥当的院落。
虞建章坐在院子的堂屋里发呆。
正禄、正豪兄弟俩在一边看书。
盼儿唤了声:“爹!”
正禄搁下书,问道:“盼儿,家里都安排好了?”
正豪道:“哥,你总是分心,怎么念书呢?别忘了姑祖母对你可是抱了极大的希翼。”
正禄着实看不进去,都搁下几年了,他现在是干庄稼活的好手,而两个妹妹虽也识得一些字,也是养蚕的好手。
柔儿想到那些养得极的蚕儿,心头不忍,“今年,我们十六只簸箕的蚕儿长得极好,估计明日就得大眠。等上茧山时,只怕得用三十条蚕蔟呢,一定比去年的银子卖得多。”想到这么多的蚕儿,说给三房就给了,柔儿有些心疼。
阮氏去世后,外面由正禄顶着,家里则是由盼儿、柔儿两姐妹支撑着。
盼儿带着宠溺地瞪了眼妹妹,娇声安慰道:“你呀,没什么比孝敬姑祖母更重要的了。”
青嬷嬷领了江宅的下人,站在院门口问:“盼小姐、柔小姐还没用午食吧?”
柔儿年纪小,奔出院门,看到这些下人比自己穿戴得还要体面,含笑望着,远远儿地就闻到一股肉菜的香味。
青嬷嬷道:“厨房特意给二位小姐留了饭菜,来,你们先趁热吃些。这会儿,老太太正在祥瑞院陪着树大爷、柏二爷呢。那边的少爷、小姐、奶奶们今儿也来了,甚是热闹。”将饭菜摆在桌案,三荤两素,还有一钵青菜煎蛋汤,甚是诱人。
盼儿问:“爹和哥哥都吃过了?”
“吃过了。”虞建章如在梦里,不敢相信因为姑母怜惜,他们一家人的命运就要改了。
青嬷嬷站在一侧,看着姐妹俩用饭。
盼儿长得清秀,柔儿更显秀丽,都是一样如花似玉的年纪,要是换上好看的衣服,就会更好看。
青嬷嬷道:“你们俩先吃好,郡主派夏女官去了城里,寻了富贵绣庄的裁缝、金记首饰铺的掌柜送衣料、首饰过来,一会儿要给你们量身段、做新衣。”
柔儿微怔,要做新衣服,颇有些不敢相信。她已经好几年没做过新衣,一直穿着盼儿穿小的衣服,虽是好的,多是有补丁的。
盼儿云淡风轻,抬头望着青嬷嬷:“姑祖母待我们已经够好了,怎好意思让他们破费。”
青嬷嬷温和笑着,“二位小姐客气了,之前老太太还说这些年让你们受苦了。若是早派人回来一趟,也不会不知道你们的情形。老太太正自责着呢,你们可别拒了老太太心疼你们的好意,就让老太太为你们做些事,这样她心里也踏实些。要是拒了,害老太太心里不安,就是当真不孝了。”
柔儿瞪着一对大而有神的眼睛,扫视在父兄身上。
盼儿温声道:“恭敬不如从命。”
这边说话,白芷领着裁缝进了院里,唤了虞建章父子三人去厢房,给他们父子量了身段。
白芷吩咐道:“中衣两套、外袍春衫两套、夏裳两套,衣料是我之前选中的那几块,一定要做得合身,头上裹的纶巾也要做得大方得体。”
青嬷嬷也添补了几句。
正房里,首饰铺子的掌柜打开六层的首饰盒子,里面有金有银,亦有嵌珍珠的头面,或一层全是耳环,或一层全是钗子,或一层全是脖上挂戴的项链,都算得体。
盼儿、柔儿姐妹看掌柜一一把盒子抽出来,摆放在桌案上,满满的都是首饰。柔儿直瞧得眼花了,颇不敢相信地看着,如在梦里。他们一家真是掉到蜜罐里了,因得姑祖母怜惜,要做新衣服不说,还要给他们买首饰。
白芷瞧了一眼,“现下时新、好看的首饰都在这儿了?”
金掌柜道:“挑了今年店里卖得最好的送来。”
白芷答了句“行”,“二位小姐,你们挑两套头面吧?”
盼儿看着这么多的首饰,一时手足无措,她耳朵上戴的是最寻常的银耳坠,头上只得一根银钗子,头发也挽着最简单的发式,一切都是简单得不能再简单了。
柔儿看看这件,又瞧瞧那件,全没了主意,伸手轻扯着盼儿,“姐,你帮我挑吧,这么多首饰,我都瞧花眼了。”
451 庶欺嫡
盼儿按捺住乱跳的心儿,吐了吐气,伸手为柔儿挑了一支银嵌珍珠的发钗,又挑了一对珍珠耳环,同样是珍珠链子。金掌柜笑道:“小姐真是好眼光,这可是今年卖得最好的。”
盼儿又为自己挑了一套银饰,也只得三样,没有多的,加起来还不到五两银子。
白芷微蹙眉头,“再挑几样吧?”
盼儿垂首道:“女官姐姐,已经很多了。”
白芷心情繁复,不知是该心疼这对没了亲娘的姐妹,还是该赞赏她们的得体。这几样首饰,价钱虽然不高,式样倒也特别,既不是特别出挑,也不是特别落俗,是中上乘的风格。
青嬷嬷道:“瞧你们姐妹,来,嬷嬷给你们挑。郡主可是给你们备了五十两银子的首饰钱,只管多挑些!”不说多话,与白芷各自挑拣起来,镯子、步摇、耳环、腰上挂的银铃铛……但凡瞧着好看的,都被她们给挑放到一边。
盼儿忙道:“女官姐姐、嬷嬷,够了,真的够了。”
白芷笑着,“不碍事的,多挑些,往后都还要戴的呢,穿戴总要说得过去。来,试试这个。”她拿了只金嵌玉的耳环往盼儿耳上试,“这个不错。”将它搁到一边。
很快,便挑了二十多样。
掌柜心下直乐,这样的大生意可不常见,尤其是静王获罪,曾家受牵连,好些日子没遇上一桩大生意。
盼儿心下不安,哪有这样买东西的,挑了贵重的首饰放过金掌柜的盒子里,白芷又拿了出来,她又放回去。
白芷在挑,盼儿又偷偷儿把首饰放回金掌柜的首饰盘里。白芷不由得愠怒,“盼小姐,你这是做什么?”
“女官姐姐。真的够多了,不要再买。我和柔儿每人五样就行。”
“好了。你听我的。”白芷将钗子放到一边,“郡主发了话,让我和青嬷嬷给你们姐妹打扮,明儿你们还得陪郡主出门逛晋阳城呢,可不许旁人瞧了笑话,你们得打扮得体体面面的才好。”
白芷喜欢这对姐妹,虽也长在乡下。可有一股子傲气,这不是身上散发出来的,而是骨子里流露出来的,又这样的懂进退。识分寸。江家的小姐们狠不得多得几样,越贵越好,可她们却只拣便宜又实惠的挑。
青嬷嬷见那边三位男子的衣服量完了,领了裁缝来给小姐们量身段,道:“今晚你们得先赶出一套。这可是大生意,得做好了。”
裁缝师傅连连应声,“嬷嬷放心,今晚就让绣娘们连夜赶制。”
盼儿面露愧色,“嬷嬷。要不把其他的布料给我和柔儿,我们自己缝,这样也能省点银子。”
白芷宽慰道:“不要紧的,就让绣楼里的人做。你们姐妹得穿着新衣去见老太太,今儿老太太听说家里的事,难过得哭了好几场,要是瞧你们姐妹打扮成这样,指不定又要哭了。”
虞氏想着自己二十多年家来过着锦衣玉食的日子,偏娘家兄弟、侄儿过得如此贫寒艰辛,心里愧疚,一想到这事就止不住落泪。田嬷嬷和素妍都劝了两回,越劝她还哭越得厉害,不敢再劝,只说了旁的欢喜事分散虞氏的注意。
柔儿道:“姐,姑祖母待我们这么好,可不能惹她老人家难受,我们就听女官姐姐的。”
青嬷嬷赞道:“柔小姐这么说就对了。老太太长命百岁,不仅是江家的福气,也是你们虞家的福气,可不许让她难受。”
柔儿甜甜地应答一声“是”。
祥瑞院堂屋里,虞氏与虞建树询问这些年的情形,听到伤心处,不免又落下泪来。
虞氏抹着泪,“你们这两家的日子过得艰难,怎不写信告诉我。若不是此次回来,还不知道你们被那几个庶子欺负成这样。”
虞建树垂着头,“早年也想过去找姑母,可父亲临终遗命,不许我们打扰姑母、姑父。分家不久,父亲得晓虞家大院被大姨娘押至当铺,若要赎回便得二万五千两白银,而大姨娘昔日抵押也不过只抵了六千两银子。递了状纸到晋阳官衙,没想二叔、三叔早早打点了关系,当时的晋阳令大人,给父亲定了个诬陷好人之罪。将父亲关押大牢近半年之久,还是母亲求了孔家的两位舅舅周旋说项,方才将人给放出来了,父亲却在牢里落下了一身的病痛……”
虞建树、虞建柏等兄妹都是在虞茂德关押大牢前,虞建树的年纪比江书鸿年长数岁,虞建柏与江书鲲同岁。虞茂德从大牢后就仿佛变了一个人,身子一直不好,三天两头的生病,又落下了风湿、咳喘的痼疾。
昔日的大家世族,竟落到了这步田地,虞氏心头难受,泪光盈盈,拿着帕子拭了未流出的泪,“大哥定是还生我的气,当年我也是说气话。这几十年你们两家靠着那些薄田,可是怎么过来的?”
虞茂德的次子虞建柏含泪垂首,只听着虞建树与虞氏寒喧。
正字辈的孩子站在自家父母亲的身后,只不说话,有神伤的,有难过的。
听了大半个时辰,虞氏也把虞建树、虞建柏两家的情况弄清楚了。
虞建树有两子一女,其中长子是原配卢氏所生,卢氏是难产而亡,后来又续娶了卢氏的妹妹为妻,再育了一对子女,小卢氏待大卢氏的儿子视同己出,一家人倒也算和睦。
虞建柏娶妻彭氏,育有两子,彭氏是山野乡下一位秀才的女儿,并无甚嫁妆,一家四口守着二十亩田地度日,这与寻常人家来比,倒是过得殷实的,至少饿不着、冷不着。
虞建树道:“虞家虽只二十亩薄田,可我内子嫁妆还算不错,也足够一家人吃用了。”他只捡了宽慰人的话说,不愿提及自家半分的忧心事,这亦加重了虞氏心头的愧意。
想到虞茂才竟生生把长媳阮氏给逼死了,虞氏的心就一阵胜过一阵的揪痛。再看自己大哥家的两个侄儿,当年离开时,最长的虞建树已经订亲,她使人送了二十两银子的礼钱就离开了。转眼间,连虞建树的儿子都比他当年更年长些。
虞氏只觉当真如恍然一梦,三十年前的虞家是何等门第,而今却是这般田地,日子艰辛,如同寻常的乡下百姓一般,耕作庄稼艰难度日。问:“两家的孩子书念得如何?”
虞建树笑道,“回姑母话,我家老大倒是过了童试中了秀才,连考了三届乡试不中,也就放弃了。如今在村里做了私塾先生,日子倒也过得去,又娶了妻子育有长孙。老二念了几年书,却是连秀才也不曾得中,也不是个能读书的,对做生意的事倒也热心,正跟着他舅舅学做生意。”
虞氏笑了起来,“说到做生意,我家书鲲的次子传达也是个爱做生意的,开了家拍卖行,每月都有几千两银子的进项。”
虞建树的次子双眼放光,“拍卖行是什么?”
田嬷嬷便细细地说了一遍。
虞建树次子惊道:“还有做这种生意的?”
田嬷嬷道:“可不,这是一门好生意呢,就连六公主也入了份子钱。”
那可是最大的靠山,六公主可是当朝权贵。
虞建树次子抱拳行礼道:“姑祖母,侄孙儿有个不情之请。”
虞氏道:“好孩子,你且说来听听。”
“姑祖母,侄孙儿想与表哥学做生意。”
虞氏笑了起来。
虞建树厉喝一声:“没大没小,长辈说话,岂有你任意插嘴的份。”
虞氏道:“我瞧着是个有出息的。我家老候爷就常说,若是文不成,这武总成,要是武也不成,总得会一样讨生计的本事。这做生意不是偷、不是抢,也是好事。”
自古以来,商人都显低贱,入了商就等于入了贱行。但江舜诚从不轻视商贾,原因是江家祖上原就是经商起家的。
虞建树最初也不同意次子学经常,到底是磨不过,只得应允了。
虞氏问虞建柏,“你家的两个孩子如何?”
虞建柏答:“倒还不错。”
虞建树道:“二弟早年也是过了乡试,中了举人的,可二叔、四叔竟似与我们斗上了,使了法子诬赖二弟考场舞弊,竟生生将他的举人功名给夺了,还不许再入场应考,就连他两个儿子都不许下场考取功名……”
虞氏拳头紧握,没想大哥的子孙竟被人欺凌如此。
为什么他们就不去找她,但凡找了,她这个姑母亦不会不管的。
心中逾发难过,“建柏,你写封状纸,状告大姨娘、虞茂学、虞茂生母子三人掠夺家业,诬陷嫡子。你是中过举人老爷的,仔细想想,多列几条罪名,我着候府的老仆送到晋阳、安邑两地的衙门去。”
虞建树的次子又道:“不仅如此,他们为了抬高身价,竟使了银子给虞氏族里,还让大姨娘做了太祖父的平妻……”
不就是一个丫头出身,竟也配为平妻,还被他们做成了。虞氏一张粉颊怒火丛生,似要随时发作,又似要杀了虞茂学、虞茂生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