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2 执拗女
素妍抬头望着院门,但见上面挂着块匾额,书着“祥瑞院”三字,一边还有三个小字,“唐观”。传珠答道:“这牌子,是信伯父请晋阳唐大才子写的。二月才做好的,字写得很漂亮。”
因为家族人多,为了分别看来,晚辈在唤时,都要加上对方的一个字,江舜信,唤作信伯父。
白燕快奔几步,站在院门前朗声禀道:“禀田嬷嬷,郡主来陪老候爷、老太太用晨食来了。”
田嬷嬷从正堂里出来,笑了一声:“郡主今儿起得真早。”
“昨儿白日睡过,天一亮就睡不着了。”素妍进了正堂。
祥瑞院是一座新修的院子,正房四间,东屋为两进的屋子,带有一个小耳间,摆有小榻、桌案,是供值夜的下人住的。内里有道布帘,里面是江舜诚夫妇的房间,屋子很大,没有隔断,只用了屏风将前后隔开。
正堂又作花厅用,堂前摆有一张桌案,墙上挂着字画,上书“礼义传家”四字,飞舞张扬,行云流水,素妍站在墙前细细地审视着。
传珠歪着脑袋,看了许久,也没认出是四个什么字,“这字写得也太难看了,怎能挂在这里。”
素妍道:“这是狂草,天下会写的人很多,但能写好的却廖廖可数。这人的狂草写得张扬飞舞,笔力厚重,又有三分飘逸,可见是半醉之时写的,落笔快捷,风格不羁……”
江舜诚站在东屋通往堂屋的门口,笑意浅浅,“这是唐观的墨宝。”
素妍微微含笑,款款行礼,“爹爹昨晚睡得可好?”
东屋传来虞氏的声音,“他是睡好了,可没把我给吵死,那呼噜打得跟惊天的雷似的。直至过了四更,呼声才小了,我亦才睡下,还没睡好,天又亮了。”
素妍笑了起来,“女儿给爹娘请平安脉,这一路奔波,吃不好、睡不好,是得调养些日子。”担心虞氏又说出什么话来,忙道:“传字辈的传珠也过来了。”
院门外,传来江传良的声音,远远地就唤着:“祖父!”
身后跟着张昌兴,二人已换了身衣袍,见到传珠在,张昌兴微愣了一下。
传珠反应极快,行礼道:“良哥哥好!张表哥好!”
二人彼此交换了眼神,回到晋阳,他们俩也被弄糊涂了,莫名地冒出一大堆的堂姐妹、侄孙儿女。
江舜诚抬手道:“传饭!”
田嬷嬷应声,立有大丫头去传饭,不多会儿丫头下人们鱼贯而入,不仅是江舜诚的正堂,厢房里也摆了一桌,是同行的护卫和大丫头。
素妍取了汤勺,从钵里打了羹汤,给江舜诚盛了一碗。
江传良道:“祖父今儿可要我们俩授课?”
江舜诚看着他俩,“你们想出去玩?”
江传良低头笑了。
张昌兴赔着笑脸。
素妍道:“他们的精气神倒好,瞧瞧,哪里像赶了远路的。”
江传良挠了挠头,“祖父,就让我们出去逛逛,有传家陪着,指定不会出岔子。”
江舜诚道:“你们去吧。午食前得回来。”
江传良朗声应下。
张昌兴一张俊脸笑成了花。
传珠含羞垂头,时不时打量着张昌兴,偶尔间与张昌兴目光相对,张昌兴愤然地瞪了一眼,不再理她,只埋头吃粥。
青嬷嬷进了正堂,唤声“老候爷”,行了万福礼,走近素妍身边低声地说了起来。
江传良则与张昌兴说着要去瞧热闹的事,江舜诚看着一对孙儿,脸上挂着祥和。
传珠此刻一门心思都放在张昌兴身上,没想张昌兴连正眼都不瞧一眼,仿佛压根就没瞧见一般。
素妍轻声道:“你让白芷跟着去,若是嬷嬷不放心,一道跟去也成。”
青嬷嬷问:“月影院还得留人守着才好。”
“白莺还在,况且还有童护卫他们。”
青嬷嬷笑着应承。
虞氏从屋里出来,田嬷嬷忙新盛了一碗羹汤,又将早留的一份小菜移到桌上,虞氏气色不大好,许是没睡好的缘故。
素妍让江舜诚坐好,细细地诊脉,“爹有些上火了,是得好好调养。我开张方子,让田嬷嬷去抓副药回来。”
传珠很是意外,低声道:“郡主姑姑会瞧病?”
江传良与张昌兴也不理她,起身打着千儿,“祖母(姥姥),今儿我们要出去玩。”
“两个小皮猴!”虞氏笑骂着,“让传家领着路,可要零花银子?”
江传良忙道:“要,当然要的。”
虞氏与田嬷嬷使了眼色,田嬷嬷进了东屋,不多会儿,抱了个小布包出来。虞氏道:“每人十两,可够使了。”
“够了!够了!”
接了银子,两人又是一揖,眨眼的工夫就不见人。
虞氏一边吃着晨食,一面道:“今儿可别拉我出门会客,我一会得睡回笼觉,昨晚没睡好,头还晕着呢。”
江舜诚想到昨儿那一日的忙碌,长途跋涉,很累,却有那么多的族人要见。“今儿便打发了各家回西岭,书山两口子还要张罗婚宴,哪有时间陪我们耗着。让其他族人也回去,我们且好好歇两日,待十七日乘车赶回西岭。”
虞氏一身慵懒,吃罢了饭,素妍亦给她诊了脉,“娘怎的受了风寒?”
田嬷嬷似恍然大悟,“昨晚沐浴的时候,老太太在浴桶里睡着了。”
素妍低咕道:“我开副方子吃着。”
有大丫头递来了笔墨纸砚,素妍握笔写了一张,又特意在江舜诚的那张上画了片树叶,在虞氏那张上绘了朵小花,“田嬷嬷抓了药回来,给他们熬上。”
虞氏道:“不就是受了点风寒,过两日就好。”
“小病不治,就成了大病。娘得听我的。”停了一下,“嬷嬷只管抓药、煎药,他们俩要是不听,只管来禀我,看我怎么处罚他们。”
虞氏直身听着,“我怎么养了个小老虎。”
“那也是娘生的。哥哥们不在,我不心疼着你们,回头回了皇城,哥哥们也饶不了我。病了就得吃药,谁都不许耍赖。”
江舜诚笑着,能这样被女儿管着,心里甜滋滋,“好!好!我和你母亲都听你的。”
素妍笑了起来,扶了虞氏回东屋。
江舜诚探动着胳膊,带了大管家的儿子出了祥瑞院。
传珠站在堂上,想要进东屋,却被大丫头拦住:“主母内室,除了郡主和近身服侍的大丫头,一干人等都不得进入。”
传珠只得退回堂上,寻了椅子坐下。
只听到东屋里都是说话声,有的听得明白,有的又听得不大清楚。
过了近半个时辰,素妍从里面出来,田嬷嬷和抓药的下人已经回来了,提着两包药站在门口:“郡主再瞧瞧,哪个是老候爷的,哪个是老太太的。”
素妍打开药包,仔细辩认,居然把药方放错了,“回头嬷嬷可别弄错了,让人盯着熬好,老候爷的,两碗水熬成一碗,送到他那儿,看着他喝下。老太太这儿的烧开后再熬一刻钟就得沥出,让她喝上一大碗再接着睡。晚上睡前,让老太太多喝半碗,明儿就能见好。”
田嬷嬷唤了一个大丫头来,细细地吩咐了一遍。
传珠道:“姑姑是郎中么?竟是会瞧病的?”
田嬷嬷笑道:“郡主的医术,便是太医院的人都少有几个能赶上的。还给皇上瞧过病呢。”
素妍觉得田嬷嬷有些多嘴,瞪了一眼。
田嬷嬷倒也识趣,忙道:“我去服侍老太太。”
素妍对白燕道:“我们在就这宅院里四下走走。”
传珠紧跟身后,一路上经过一些院落,里面都有人说话,还有人在收拾东西。
江舜诚是个说到做到的人,许是已经打发了族人,让他们各自回家忙碌,不用陪他。
二门处停了几辆马车、轿子,有人背着包袱走了出去。
“我的小姐,可让我好找,大老太爷说,各家都有要忙的事,不让大家陪着了,等到四月十八族人们又可以聚在一处,让各家回西岭呢。奶奶让我来寻小姐,我们得回去了。”
说话的是一个打扮得朴素干净的婆子,穿着成膝的衣衫,下身穿了灰色带白碎花的粗布裤子,脚上穿着青布撒鞋。
传珠回头道:“我要陪郡主姑姑说话解闷呢,我不回去。”
素妍笑着,传珠今儿一早就粘着她,虽然话不算太多,可她不喜欢这种被人粘着的感觉。“珠儿,既然是你母亲来唤你,你就先回去吧。我这里有传珍她们陪着,还有丫头与我说话,我不闷!”
传珠扭头愤愤地瞪着婆子,心里暗骂:多事!
素妍想了片刻,今儿出门前就猜想到会遇见传珠,从袖里取出帕子,里面包着一根金灿灿的钗子,打造成桃花状,是三朵桃花错落而开,下面有金色的流苏,她走近传珠,将钗子插在发髻。“珠儿先回去。姑姑赶了一个多月的路,着实累了,就想好好儿的休息几日,缓过劲来,才好陪你们说话玩耍。”
传珠见她并不是厌烦自己,心下欢喜,“姑姑过几日一定得叫人来唤我。”
素妍应了。
传珠抬手摸了摸金钗,跟着婆子走了。
婆子抬头看着,“真好看,这钗子怕得值不少银子呢?”
传珠道:“郡主姑姑给的东西自是极好的。大老太爷都让族人各自回家,田小倩那臭丫头呢?”rs!~!
423 斥骂
婆子这才回过神来,“今儿一早就没瞧见,连传珍小姐、传玲小姐都没瞧见。”传珠微眯着眼睛,对丫头道:“你去打听一下,她们几个跑哪儿去了。姑姑是喜欢我的,指不定她们几个在背后说了我什么坏话,太可恶了,居然赶我前头就把房间抢完了,害我住不进月影居!”
丫头应声,飞野似地跑开,在月影居周围转了一圈,没听到里面有人说话的声音,只看到两个护卫坐在院子里的案上饮茶说话。一个穿着光鲜的丫头与春妹、春妮坐在堂屋门口做女红,三个人有说有笑的。
丫头转了一圈,问了门上的婆子,才听知道今儿一早,传珍三个带了丫头,抱了块好看的缎子出门了。
传珠听说后,坐在轿子里好一顿臭骂:“娘,你干吗叫我回去?我要留在城里陪郡主姑姑说话。”
苟氏轻叹一声,“家里的事儿也多呢,这就四月了,你爹和你哥都得照看庄稼,油菜长势极好。前儿夜里吹了风,许多油菜都被吹倒了,总得找了长工扶起来。那些个长工,最爱偷懒,你不盯着,他们就躲在地头赌骰子。”
传珠愤愤地将头扭向一边,“你就记得地里的事儿,瞧瞧郡主姑姑给的见面礼,光这一根钗子,将咱家一年的收成都比过了。传玲她们几个,指定去做新衣服了,都怨你,要是你不叫我回乡下,姑姑那么好。一定也给我做新衣服。”
苟氏一脸无奈。“命里没时莫强求。你讨好郡主,人家愿给你才能得一样。哪有侍弄庄稼的好,只要用心了,到了丰收的时候。就会给你一份回报。咱们就是小户人家,你不要和郡主比……”
“为什么不能比?信叔公家的婷姑母也是乡下丫头,只是她运气好,在皇城长大就嫁了个高官夫婿,我哪里差了?他们所有人都说,我是长得最好看的,是个有福气的,我这辈子偏要嫁个官宦人家,也只嫁官宦人家。”
苟氏摇了摇头,“你爹都给你说什么了?”
“我爹是为我好。哪里像你。就守着自家那百十来亩地。你等着。将来我要是嫁了官宦人家,也和婷姑母一样,常给你捎好东西回来。让你和爹吃好的、穿好的,过着风光、体面的日子。”
苟氏无语。
传珠越想越气,突地,她大叫一声:“停轿!”
苟氏道:“你又怎了?”
“我不回去,我就留在城里。要是我不在,那三个臭丫头,一定还说我坏话。”传珠跳下轿子,提着裙子,气哼哼地往回的路走去。
丫头愣了一下,追了过来。
苟氏大声道:“珠儿!珠儿!”
“娘。你自己回去,我就留在城里,我倒要看看,她们使什么坏?”
传珠还是决定留在城里。
郡主,她要陪着玩耍的人可是高高在上的郡主,人家随便挥挥手,甩几滴汗珠,就得当她们一家一年的收入。头上那支漂亮的金钗,就得值近二十两银子,得买四个丫头了,这是多少人都得不到的东西。
她才不要回去,种庄稼得下苦力,讨好人却是用心。
郡主给传珍她们做新衣服,也会给她做的。
传珠想着,不顾众人好奇的目光,直往回江宅的路去。
贴身丫头追在后面,一边跑,一边大叫着,她视若未闻,也不顾周围江氏族人探究的眼睛。
有人站在跑边,望着阳光下,传珠头上那根发光的金钗子。“他们家什么时候有这种稀罕物什了?”
“不用猜也知道是郡主给的。”
“明儿也让我闺女来陪郡主解闷,不能让他一家占了好处。”
传珠正要入大门,却见李氏带着下人出来,轻呼一声:“乡下就要开始忙了,要种瓜种豆,抢时节下地呢,你虽是小姐不用下地,回家帮你爹娘做做饭也是好的。”
小户人家的小姐,也有下地干活的。
传珠因被父亲娇养着,这十几年还没下过地。
“家里有下人,让下人做就好了。”
“如今,蚕的长势正好,你不在家养蚕么?”
晋阳城周围方圆二百里都有养蚕植桑的习俗,家家户户的姑娘、媳妇从五六岁时就学会了侍弄蚕儿,晋地空气干燥,每年到了三月桑叶才发出来,到了四月才开始养蚕,一年也能养三季,如今这季是春季蚕,也是三季蚕里最长的一季,得四十天才上蚕蔟结茧,养的时日长,结的茧丝也最好。
传珠被李氏问得有些气急,厉声道:“你管我做甚?传珍、传玲她们不回乡下想做什么?她们干嘛我就干嘛。”
别以为她不知道,这三个丫头围着郡主转打什么主意,凭什么就要她回乡下养蚕、看家,就由得传珍她们胡搅。她们占尽了好事,还能说她该回乡下养蚕。
李氏微怔,“你这孩子,我好生教你几句,反训起我来?”
传珠扬了扬头,“要说,你也说自家的孙女去。”
她提了裙子就往里走,李氏拦住了去路,“传珠,回乡下去吧。老候爷、老太太和郡主都是尊贵人,她们赶了一月多的路,早就累了,要休养几日呢。老候爷、老太太还吃着药呢。你若是懂事的,就不要讨人嫌!”
传珠跺了一下脚,立时火了,“我知道你打什么主意?郡主姑姑给她们三个做新衣服了,你不让我进去,就是不让我也得一份。凭什么?我祖父可说了,当年诚祖父家日子不好过,我祖父可没少过去帮着种庄稼、收粮食,我们两家可是一个太祖父下来的。除了你家。便是我家最亲。这也是诚祖父为什么单给我们这房置了一百二十亩田地的缘故。
诚祖父念着我们这房的好,我们也念着好呢。郡主姑姑远道而来,我做晚辈的,陪她聊天解闷怎了。你这个可恶的老太婆,若再阻我,我便回乡下告我祖父、祖母去。到时候,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李氏没想自己活了一大把年纪,居然被个小丫头给要胁上了。
今儿,她还非不让她进了。
李氏叉腰拦住去路,“江传珠,瞧不出来呀,这脾气越发见长了。”
“你可不要倚老卖老,欺我是个晚辈。逼紧了。兔子也会咬人。我敬你是信祖母。让你三分,你也不能欺我。亲近的就这几个,你凭什么要偏着孙女、外孙女占好处。却不让旁人尝尝油汤。我今儿偏要进去,你若不让我进,我就大叫,把诚祖父、诚祖母都唤来……”
李氏在乡野几十年,什么样的事儿没遇见过。
这回,她就是不让了。
李氏厉声道:“来人,把这丫头给我绑到轿里去。好好与你说了,贵客要休息,偏是不听。”
传珠见粗鲁的婆子来绑她,拼命挥舞着手足。可她到底是个孩子,哪里斗得过这些常干农活的婆子,三两下就把她给绑住了,丢进了轿子。
李氏拍了拍手,看到她头上金钗,伸手取了下来,“族里就那些人,惹出麻烦岂是你能收拾的?回头我自找你祖父、祖母说话。”
传珠没想李氏真敢绑她,大叫:“还我钗子,那是郡主姑姑给我的。”
李氏没有理她,自己上了轿子,一声令下,轿夫往城外移去。
素妍回了月影居,依旧练字、看书,随便给宇文琰写了封信,说了晋阳这边的见闻、趣事,这已经是第四封了。
第一封,是她生日那天。
她没想到宇文琰竟一早备了生辰礼物给她,还给了童英保管,在她生辰时方才拿出来。那是一枚刻有她名字的玉石挂佩。
现下虽是四月,可乡下也要开始忙碌了,家家都有田地庄稼要照应。江舜诚打发了族人各自回去。回到祥瑞院时,虞氏正睡得香甜,他独自看了会儿书,写了一会儿字,便有下人送来汤药。
喝完之后,他又有些困了。
素妍坐在窗前整理着自己在路上的画作,取了颜料和画笔,细绘起来。
有事做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
午后,白芷与青嬷嬷还没回来。
不知不觉间,天色近黄昏。
纱窗日落,伊人独立。
素妍站在月影居的院子里,久久地沉默着,院外传来一阵嘻笑声。
青嬷嬷一身疲惫,双腿打飘,乍看之下,还以为是喝醉了酒。
白芷阴沉着脸,全无清晨出门时的欢喜。
唯有传珍、传玲、田小倩三人,神采依旧,笑盈盈地欠身行礼。“姑姑,听说我们现在有院子住了,就在离姑姑不远的杏花院,我们是过来取包袱的。”
素妍微微点头。
传玲对丫头吩咐了两句,笑望着素妍:“姑姑,那些成衣铺的人一看我们的布料,都怕给弄坏了,为了能尽快穿上新衣服,青嬷嬷多给了工钱,让绣娘们赶工呢。”
青嬷嬷与白芷站立不住,便是在西北行军打仗,也未见白芷如今天这个样了,青嬷嬷也算是能吃得苦的人,此刻全没了喜色与精气神儿。
素妍道:“你们且忙着,收拾好就回杏花院。我喜欢清静。”
若是识趣的,就知道她不喜欢被人打扰。
传珍几人很快收拾好东西,领了她们各自的丫头迁往月影居后面的杏花院。
青嬷嬷一入堂屋,立时坐在贵妃椅上,软成了烂泥。
白芷近乎是扑到椅子上,放松手足,一副疲惫不堪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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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4 逛街累人
白燕瞧见她们这般模样,忍不住笑了起来,“嬷嬷和白芷姐姐真是好兴致,这一逛便是一天。难不成这晋阳城比皇城还好玩?”白芷瞪了一眼,以为是好事,没想这三位小姐太难折腾了,传珍倒好说,另两个太难应付。“郡主,下回别再让我陪着去了。”
青嬷嬷挥了挥手,示意白燕帮忙倒盏水来。白燕递过水,青嬷嬷不带歇气就喝完了。“郡主,我的个天啦,从未见过这等难缠的,她们……罢了!下次郡主还是让我留在身边服侍吧。”
一老一少两人都怕了。
素妍笑道:“这是怎了?”
白芷本不是个多话的,此刻倒了水,一饮而下,“郡主,我就没瞧过这等能逛的。不就是做两身新衣服,她们三个,几乎把晋阳城所有布庄、成衣店都跑遍了。从城东到城南,再从城西到城北,你知道我们今天走多少路,整个晋阳城都走遍了……”
白燕惊道:“全走了?”
白芷道:“可不都走了,还有的店子进出了三回。我还知道,整个晋阳城有布庄十八家,大布庄两家,不大不小的有六家,还有十家是只得一间店面的小铺子;成衣店九家、绣坊七家,稍好的成衣店有三家,最好的绣坊只得一家。”
青嬷嬷此刻亦有了话头,“进了两家最大的布庄,明明是上好的杭绸,非得让店家拿出给贡缎一样的料子来。人家说没有。她们不信,非说别处有。好吧,就一家一家的找,一家一家的寻……这全城的大小布庄都寻遍了。也没见着能和贡缎一样的料子。”
白燕道:“你们俩直接告诉她们,贡缎不是民间所有。给她们的也是皇上赐给老候爷的。”
“说了,不管用。”白芷摇头。
这哪里是诳街,真真是受罪。
宁可洗一天的衣服,也不陪她们出门了。
“珍小姐倒好说话,一早选了富贵绣坊做春衫,生怕绣坊的人偷了边角料子,一剪裁好就将边角料给带走,珍小姐留在绣坊里看裁缝师傅剪裁。玲、倩二小姐拉着我和青嬷嬷挑和贡缎一样的料子,走了一家又一家。我与她们说了。那是贡缎民间没有。她们非不信。一路上,她们还让丫头打听哪里有布庄、绸缎铺子,但凡听说了。就要去瞧。”
白燕听得目瞪口呆,难怪她们早上出门,等到现在才回来。“后来呢?”
白芷望着青嬷嬷,“我是忍不住了,再不愿走,便要回来,却被她们拉着不给走,说是布料还没买,好说歹说,诳骗着我去了两家最大的布庄。进去后。让店家拿了最好的布料,还说不好,又到城南那家大布庄去瞧。就这两家比来比去,又跑了一个来回。就在半个时辰前,青嬷嬷发了火,说每人给她们十五两银子,再不管了。玲、倩二小姐着急,这才在曾记绸缎庄买了料子,再送到富贵绣坊做了衣服。”
传玲、田小倩打着精明的小盘算,十五两银子就打发了,问了绸缎庄的掌柜,知道上等杭绸做一身下来得二十多两银子,要是式样精致、别样的,还得五百纹的工钱。青嬷嬷发了一场火,两人不敢再折腾,这才挑了三块布料,拿了布去富贵绣坊寻传珍。
听罢之后,素妍嫣然一笑。
白芷吐了吐气,“我算是见识到什么叫小家子气,真真能把人给急疯。没瞧见为做一身衣裳,能把全城都跑遍的。”
白燕之前还羡慕她们可以玩,现下听说后,心里暗自庆幸起来。“没想到这二位小姐是这样的。”
白芷道:“说是郊外有个什么庙会好玩,要我陪她们一起去,打死我也不去了。和她们转,能把人累得丢了半条命。”
青嬷嬷摇了摇头,“从未见过这样的小姐,哪有这般折腾人的。”
白燕问:“她们走路,你们也走路,怎的……”
虽是小姐,走起路来,比白芷还快,青嬷嬷更是一路小跑才能追得上,尤其是看到店铺上,就变成飞跑的兔子,眨眼就进铺里。
青嬷嬷想起来就窝火,哪有为做一身衣裳跑一天的,她今儿快被折腾死了。
素妍道:“午饭在哪儿吃的?”
白芷道:“竟被她们拉着转布庄了,哪有工夫吃饭。我吃了一个烤饼,青嬷嬷吃了两个包子,她们两个每人吃了五根糖葫芦……”
白燕看着手指头,“糖葫芦也能当饭吃?”哪有一个吃五根糖葫芦的,可不是当饭吃。
白芷没好气,就跟有人欠了百八十两银子似的,“你问她们去。我要睡觉,谁也别吵我,我要睡会儿……”她起身进了东屋,脱了外袍就倒在小榻上,一动不动,没多长时间就睡熟了。
青嬷嬷今儿是把晋阳城转遍了,还不来寻找儿时的记忆,就被传玲、田小倩拽着各处跑,转得她一把老骨头都快散架了,累得她再不想逛晋阳城。她在自己身上掏了良久,这才拿着一只钱袋,“统共花了七十二两三钱银子,这是剩下的一百两银票,还有二十多两零碎银子。”
素妍轻叹一声,“你和白芷都出门了,也该为自己买些想要的。”
“皇城里的东西可比晋阳城的好。”
何必多此一举,就算要买,回皇城买便是。
青嬷嬷伸出手来,白燕一把将她搀住。“郡主,请容奴婢先歇了,莫让丫头来吵我。”
素妍想着传玲、田小倩二人,只以为是孩子性子,没想竟能如此折腾人,忍不住暗自笑着。白芷、青嬷嬷竟会累成这般,也不知玲、倩二人是否有倦意。
次晨,素妍在江宅里转了一圈,四进院子不算大,不一会儿就转遍了。族里的人走得差不多,只留了江舜信的次子媳子带了几个精干的婆子、丫头在这里打点江舜诚夫妇起居。
二叔婆也迁到自家在晋阳城里的二进院里了,听说他家几年前也买了座院子。二叔公去年摔了一跤就病倒了,住在城里是方便给他看病、瞧医。
虞氏很快也听说传玲、田小倩拉着青嬷嬷、白芷买布料、做新衣的事,险些没把她们二人的腿跑断。虞氏皱了皱眉头,有些不喜,没想她们如此吵人。这样的性子,莫带坏了她好好的女儿。
当机立断,虞氏唤了书海妻来,以“乡下现在正忙着,你家里也需要人打点内宅,要不你和传珍她们几个都先回去帮帮忙。”
书海妻哪里肯走,江舜诚千里而来,又是二十几年才头次回乡,要是不留下服侍,传扬出去岂不被人笑话。“伯母,家里有书海,还有下人、长工,不用我回去的,再说乡下家里的管家、管家婆子都是能干的。”
田嬷嬷明白虞氏的意思,忙笑道:“老太太听说乡下要开始农忙了,小姐们也是要养蚕、打理家务的,怕误了她们的活计,心里过意不去。要不,你先留着,让小姐们回家帮忙。”
书海妻昨晚亦听说了传珍几个拉着素妍的嬷嬷、女官满城买布的事,狠狠地训斥了传珍,传珍很是委屈,为此哭了一场,说自己留在绣坊里看剪裁衣料不晓此事。
虞氏没有点破,书海妻却猜了个大概。从这次回来的下人里说了,江舜诚夫妇最宝贝中年得来的幼女,偏这女儿又是一身才华,就是皇帝也称赞过的。
书海妻想到传珠闹出的那些事,心里暗想:要是族里的小姐们听说郡主给传珍几个送金钗、做新衣的事,定会惹出麻烦来。呆得越久,到时候越不好说,旁的不怕,就怕族人因此生了嫌隙。
虞氏让她们回西岭乡,这亦是好事。
书海妻当即笑道“我这便去告诉传珍她们几个,让她们收拾收拾回乡下养蚕干活去。”
传珍倒也懂理,愿意回去。
传玲说什么也不肯回,想要留下来。
书海妻道:“还是回去吧,听说郡主是个爱清静的,身边有丫头服侍,哪用得上你们陪着解闷。昨儿就有东塘江家族长递了拜帖来,明日要来拜访呢。你们留在这里也不妥。”
田小倩也愿留在城里,出门就是街道,卖什么的都有,光是走在街上转转看看心里就高兴。“二舅母这话说的没道理,我们又不惹事,为甚要回?我不回,我就要留在城里。”
虽是长辈,可到底不是自家的孩子。
书海妻劝了一阵,传玲、田小倩都不肯回西岭乡,全没了主意,求助似地看着传珍。
传珍虽然性子内敛,此刻也不想回,“娘,不如就让我们再呆些日子吧。等到大哥成亲,我们也是要回乡下吃酒的。”
书海妻无奈叹息,“郡主和你们不同,是个爱清静的,可不许无故去吵嚷。”
传珍应道:“娘放心,每日除了请安,我不会让两个妹妹去吵了郡主姑姑,惹她心烦。”
她们不愿走,给句承诺也是好的。
书海妻又去寻了田嬷嬷,说已经训斥过传珍三人了,保证不吵素妍。
田嬷嬷见她明白,也没坚持。
接下来的日子里,素妍每日清晨只与传珍等三人一起用晨食,用罢晨食,大家就各自散去,并不在一处玩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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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5 晋阳世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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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燕站在门外,“郡主,田嬷嬷遣人来问,想吃什么点心,老太太在厨房做点心呢。”
烟雨四月,正是槐花盛放时,“能做槐花糕吗?”
白燕笑道:“田嬷嬷正巧遣了下人去城外采槐花。”白燕回了话。
素妍有些乏了,抱了琵琶弹了首欢快的曲子。
窗外,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
淡淡的忧,浅浅的愁,书写着一曲迷蒙的晋阳雨曲,伴着她的曲子,化散风中。
院子里,几个少年正在雨中奔跑着,你推我一下,我拧你一把,甚是欢快。
传家放慢脚步,还有个蓝袍少年亦静心聆听。
传良笑道:“这是小姑姑在弹琴,她的琴音总和别人的不同,用我三叔父的话说,就是多了一种韵味。”
几人奔跑着走过月影居,只见匾上贴了一张白纸,蓝袍少年放缓脚步,仰头看着那几个大字:“这也是安西郡主写的?”
昌兴道:“除了她还会有谁?小姨的书法丹青颇得朱大先生真传,又得世外高人指点,她的楷都是极好的。”
传家伸手拉了下蓝袍少年,“唐六,走吧!去我们院子里玩去。我们五个可以一起读书、聊天。”
几个人正要离开,出来一个眉眼清秀端庄的丫头,“还真是四爷呢?”
传良唤了声“白燕”。
白燕笑道:“郡主找你和传家少爷进去说话呢。”
二人面露惊色,跟着白燕进了院门。
琵琶声随之凝落。
素妍审视着传家,瞧这年纪不过十六、七岁的模样,正在家里认真读书,预备着下届下场赶考。
白燕给他们沏了茶水,传家一副坐立难安的样子。
素妍道:“传家这是怎了?”
“小姑姑,外面还有一位客人呢。”
传良解释道:“是传珍的未婚夫婿,今儿陪我和昌兴在城里转了大半日呢,要不是下雨,定不会过来。”
“既是客人,一并请他们进来坐坐。”
白燕去院门外唤了三人进来。
几人各自坐下,田嬷嬷派大丫头送来了槐花糕,素妍也让他们尝了。
唐六不敢瞧看素妍,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女子,大方得体,温婉如水,真真应了那句“美人如花隔云端”,就连她说话时都是这样的好听。
素妍道:“传家,与我说说晋阳的人和事。”
传家沉吟片刻,传良笑道:“小姑姑最是个性子温和的,你告诉她,她也爱听外面的事。”
传家一身书生气,中规中矩地坐在一边,讲起了晋阳的事来。
“晋阳早年有六大世族,虞、唐、尚、章、孔、曾,如今只剩孔、曾、唐三家还余有昔日风光,我们西岭江氏一族也算是新五大世族之一,新的五大族是:江、孔、曾、高、唐。”
素妍微微颔首,“这高家,可是静王侧妃孟氏的舅族?”
孟妃,闺名桑青,是江书鹏的元配妻子孟桑榆的堂姐。没想到,兜转之间,与江家扯上一些关系。
“正是。孟妃在十五年前便已失宠了。带了静王庶长子回晋阳独住,打理着晋阳静王府内宅。我们族里老祖宗那房的传字辈长孙女嫁给了静王府的庶长子晋阳候为妾侍。”
传家说的老祖宗,便是尧字辈的二叔公,因着族里的晚辈多,有的辈份隔了好几代,便被传字辈及以下辈份的唤作“老祖宗”。
素妍问道:“曾、孔两家如何?”
传家想了片刻,搁下茶盏,“曾家之所以还是五大世族之一,一则因为门风严谨,二则门中的弟子倒也争气,并不是纨绔。庶长子承家,虽未入仕,却是晋地皇商,经营晋地的官盐生意。虽历经百年,却能长盛不衰。”
素妍点了点头,“但凡一族兴旺,靠的不是一人、两人,而数代人的努力。老候爷正在编修《西岭江氏祖训》,你亦是江氏子孙,得了空,寻了族中有才华的人来拜见老候爷,与老候爷多说说话。一族兴,需要数代人的努力。一族败,却可以一夕之间。老候爷难得回乡,你们多与他请教,会有所受益。”
传家抱拳答道:“谢姑姑指点。”
素妍笑容淡淡。
传家继续道:“孔家相传是三国孔融的后人,家风比曾家还要严谨。先帝时,族里就出了好几位进士,族中子弟多有饱读诗书之辈。到了如今,在江南、福建为三品大员的便有两个。”
素妍听着,灵动的眸子闪着智慧的光芒。“曾家虽看似荣华,只怕已经是只空壳。一个家族是否真的兴盛,看的近二十年出了什么人才,下一个二十年又能否有新人拔尖,要是后继无人,便是败亡之兆。”
她的言辞犀厉,丝毫不似寻常女子能说出的话。
唐六微微一愣,这才小心地打量地素妍,却见她浑身闪烁着一种自信的光芒。
素妍喝了两口茶,问:“西岭江氏族里,可有真才实学的后生?”
传良接过话,笑道:“姑姑,传家算得一个。”
素妍微微一笑,“传家,为姑姑做件事如何?”
“姑姑请讲!”
“你传话给出去,让读书的后生每人写一篇文章,这题目么,就定为《论家族兴亡》,头名赏纹银三百两,第二名赏纹银百两,第三名纹银五十两,告诉他们,不许找人代笔,回头老候爷是要考究的,要是发现有人作弊,罚他不能去皇城读书。”
传家一脸疑色,颇不敢相信。
传良伸手轻拍着他的后背,“姑姑的话,便是我祖父的话,她吩咐你这么做,许是与祖父说好的。你只管让他们写,写好了就能得赏红。姑姑,若是我写了,可能算数?”
“算数,只要你写好了,自然算数。”
张昌兴问:“小姨,那我呢?”
“也算数!”她吐了口气,如果张昌兴算数,那不如都算数,“这样罢,不拘是谁,只要能得前三名,都能被老候爷推荐入皇城。只要是晋阳年龄在三十岁以下的都可参加。”
传家问:“几日为限?”
素妍比划了三根指头。
传良笑道:“这还不容易,直接写张告示,贴到晋阳墙头去。”
素妍道:“你们几个的文章,得明日中午前交到老候爷处。去吧!”
几人起身告退,素妍突地道:“唐公子请留步。”
唐六停下脚步,抱拳作揖,人家是郡主,他是白身。
素妍问:“唐观是你什么人?”
“是我九叔。”
素妍移着莲步,“捎一句话给你九叔。”
“郡主请讲。”
“目空一切,是一切不曾拥有。若是拥有而翩然放下,才是真正的气节与洒脱。他的不羁,是灵魂里无法释怀的孤寂;他的骄傲,是骨子里怎么也逃脱不开的卑微。”
唐六不明白,这话从何而来。
素妍道:“你把话说给他听,他自会明白。”
“是。”唐六一片茫然,退出月影居,这位郡主给他的印象很意外,怎么看也不是寻常的深闺女子,与她坐在一处说话,更像是同窗好友。
素妍看了会儿书,江舜诚派人唤她过去。
刚进入祥瑞院,江舜诚伸出指头,“你这丫头,竟……打着我的名号赏红让人写文章。”
素妍笑着走近,低声道:“爹不是要办大事么?这样一来,就不会惹人猜疑,我先替你顶着,如何?”
江舜诚便知道,什么事也瞒不了她,抬手令左右退下,在西屋里坐下,低声道:“皇上将宁王府上下打入诏狱,等候发落。静王也被禁足深宫,静王府更被羽林军严密看守。”
素妍道:“皇上终于要动他们了。”
“麻烦的是,早前明明有暗卫探到晋地囤有重兵,可一月之间,这些人却消失得无影无踪。藏有兵器的山洞已由官府看护起来,但十五万人的重兵失踪,到底令皇上心头难安。”
那么多的人,会突然消失了,令人深思。
江舜诚道:“没有藏兵痕迹,也没人发现他们的踪迹,只有山里操练后留下的空地、房屋。”
素妍用心的回忆,曾经的记忆里,也有人弹劾静王囤兵,但在暗卫调查时,也是如此,后来,静王登基,当年的真相才逐一浮出水面。
“静王的法子真是厉害!闲是操兵,忙时为民。”
江舜诚灵光一闪,“你是说,这些人其实是晋地的百姓?”
素妍肯定的点头,“只有民可为兵,兵又是民,才能消失得这么快。”
江舜诚点头,猜到了这点,要抓出这些人来,就不足为虑。“皇城静王府已被看护,能在静王府出事后几日间消失,看来皇城的消息传到了晋地。最大的可能,还是晋阳静王府里。”
“爹还记得,西歧皇帝最喜欢的儿子是拓跋昌,可偏是这样,他却让拓跋昌母子受尽了委屈和磨难。孟侧妃、晋阳候失宠?这会不会是个障眼法?静王封地晋,静王幼时便结识了为罪臣之后、宫婢身份的孟氏,后由皇贵妃做主,纳为侍妾,产下庶长子后就晋位为侧妃。会不会是静王为了成就大业,故意冷落至爱?
静王一家除了孟妃母子,其余都在皇城。他们母子呆在晋阳整整十五年,这么漫长的时间,足可以将晋阳候练成人中龙凤。”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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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6 斥静王
江舜诚道:“你和为父想到一块儿去了。”他停了一下,“镇国公将搜出的兵器分批运往皇城。其间镇国公还受到神秘人的行刺,幸好无大碍。可你二哥这边,明明找到了重兵操练处,人突然就不见了,很是棘手。”晋地就像是一盘大局,而这些人,就如棋中的棋子。
素妍道:“爹只管放手去帮二哥,旁的,我自会替你挡着。十五万人,光是粮草就不是一笔小数目,一定还有藏粮草的地方。”
她阖上双眸,昨日进城时,便看到有一队商队,押着十几辆马车,车上放着麻袋、箱子,而商队的旗幡上写着“曾”字。
“听说这几年,晋阳曾家的生意做得很大。”
江舜诚微沉。
素妍道:“晋地是静王的封地,曾家生意做大,只能与静王联手。可是,世人却不知道曾家与静王交好的事,越是不露破绽,便越有文章。”她顿了一会儿,“爹还得与我多说说晋地的事才好,否则,我只能凭瞎猜,知己知彼,方能百胜不殆。”
江舜诚坐在案前,将前前后后怪异的事又联系起来,反反复复地思量,“这粮食会藏在什么地方?”
“与其想粮食藏在何处,不如想这大批的粮食搁在哪里更合适?”
江舜诚眸光一闪,这偌大的晋地,能放下大批粮食的地方,“商家的粮库?”
不可能搁在官府,要是上面追查下来,很容易露底。
素妍微微点头,“盯紧一切有能力做这事的人,总有一个会有破绽。”
江舜诚叹了一声,“你二哥打仗成,让他办这种差使,当真难为他了。”
“有爹在旁边帮衬,二哥此行定不负皇上嘱托。”
江舜诚只觉自己真的老了,双手负后,“若让你去帮老二一把,你可同意?”
素妍是女子,要是真去了,也并无不妥,就算不露面,也没人会怀疑到她身上。“那是我二哥,没有同意与否的事,只是义不容辞!”
最后几字,说得情深意重。
江舜诚面露赞赏。
“不过,我倒有个主意。”
“说来听听。”
素妍附在江舜诚的耳边,细细地将自己的计谋说了。
江舜诚会意点头,“此法甚妙!”
这,也是他坚持带素妍回晋的原因,在必要的时候,父女俩可以商量行事。
皇宫,养性殿。
皇帝近来龙体欠安,夜里时常咳嗽,虽有祛谈散,却没了最初的功效,晚儿夜里就咳了一宿。
握着手里的秘函,皇帝大怒:“好大的胆子,竟敢行刺镇国公!他们这是翻天了,不把朕放在眼里。”
左肩王道:“静王不是软禁宫中么?还有静王府上下已经看护起来。”
“外面的静王党人还真不少呢?十五万雄兵,一夕之间消失无踪,方圆百里,都没有行军走过的痕迹。”
吴王、十皇子与宇文琰立在一边。
吴王敛额沉思,“除非是化兵为民,藏于晋地。”
宇文琰点头,以前不曾了解吴王,这几月接触下来,他发现吴王很聪明,“只有这一种解释,否则,再也解释不通了。”
皇帝道:“若真是如此,这静王再也留不得!”
十皇子迟疑地看着左右,欲言又止。
吴王抱拳道:“皇祖父,派孙儿去一趟晋地,孙儿一定将那里的事儿查个水落石出。”
宇文琰朗声道:“派你去,还不如派我去。皇上欠安,你得在御前侍疾。”
他可做不来吴王那吸痰的孝心,左肩王见了也轻叹,说皇帝还有如此孝顺的儿孙,乃是大福气。
十皇子打趣道:“你哪是想去晋地,怕是想见安西郡主了吧?”
皇帝放下秘函,“还好镇国公大难不死,刺客已经捉住了。”心下纠结,静王亦是他的儿子,没想竟做出这么多的事,不查不知道,一入晋地,还真查出不少的事业,整个晋地从晋中都督到七品县令,有多少人都是静王的,还有皇城朝堂上,亦有不少静王党。
明明人已经软禁宫中,晋地那边依旧防守严密。
只能说明一点:晋地还有人在操控一切。
不是静王,但这人拥有同等厉害的权力。
“静王世子何处?”
吴王回道:“已在押送皇城的路上。最迟半月后就能抵达皇城。”
皇帝道:“操控晋地雄兵隐遁之人不是静王,还会有谁?”
左肩王沉吟道:“静王府的人已经严密困于府中……”
吴王道:“皇祖父忘了,晋地还有静王的长子、晋阳候宇文轲。”
十皇子想了想,道:“不会是他吧?宇文轲母子,早在十几年前就失宠了。静王都不愿见他们。”
晋地是何处,是静王的封地。
静王将长子宇文轲母子留在封地,这不是失宠,按照常理,只会留除世子外最满意的儿子在封地看守,这可是他的家业。
皇帝居然忘了如此关键的一节,原来,静王最器重的儿子是宇文轲,好一个障眼法,对外只说宇文轲母子失宠,实则是给他留下后招,要步步为营。他入皇城,为自己谋划,留了儿子经营晋地,伺机而动,封地、朝堂两不误。
“狼子野心!”皇帝吐出四字,“传旨晋地,捉拿宇文轲等静王党漏网之鱼,如若拒捕,就地斩杀!”
杀字出口,狠绝无比。
左肩王还是在二十多年前见过皇帝杀人,那时候,他杀的是支持靖王的臣子。二十年后,再度杀人,杀的却是皇帝的儿孙。
“传宇文理、皇贵妃!传右丞相傅翔入宫!”
四月初二,皇帝新定了宁王的罪,以“心有不轨,诅咒父君,天理难容”为由,将宁王全家贬为庶人,圈禁皇陵守墓。
一时间,曾经风光一度的宁王沦为阶下囚。
宁王世子宇文轼因心生愧疚,想到龙、凤袍是他一时心动收入秘室,不想却给全家带来的灭顶之灾,在天牢撞墙身亡。
一夜之间,宁王夫妇仿佛苍老了十岁。宁王妃更是没有灵魂的躯壳,随着众多女眷,在羽林军的押送下皇城东郊二十里外的皇陵。
德妃因爱子被贬,大病一场,缠绵病榻,久久不见好转。
幸而,榻前还有十皇子、九公主侍疾敬孝,这两个孩子,皆不是德妃所生,只是旁的嫔妃所出,他们生母早逝,寄在她的名下养着。
四月初八夜,皇帝再下旨意,静王府上下打入天牢!
静王母子跪于大殿。
静王这些日子以来,就没有睡个安稳觉,一切都来得太快。
皇贵妃宫中的人早被皇帝尽数换掉,杀的杀、走的走,宫里都是皇帝的耳目。静王想要通个风、报个信,比登天还难。
但他相信,以晋阳候宇文轲的行事,一定会百密无一疏。
皇贵妃仰头道:“皇上恕罪,理儿是被冤枉的……”
皇帝振臂一拍,整座大殿亦为之震颤,似琼宇将塌,大地将陷,“朕已派暗卫入晋,证据确凿,宇文理于晋地囤兵十五万,私造兵器,暗敛巨财……桩桩件件,哪件不是大逆不道的大罪?”
“啪”的一声,茶盏飞落,顿时在地上摔得粉碎。一片,又一片,仿似某人破碎的心,亦是父子间已经破碎的情分。
破碎的东西,便再也无法还原。
皇贵妃在他的眼里看不到半分柔软,有的只有狠决,只有浓浓的恨意。“皇上,理儿是你的儿子……你不能这样对他。”
他的儿子?
同样是他的儿子,静王、宁王便是能联手加害乾明太子。
他最疼爱的儿子,那样的仁厚、正直,竟死于自家兄弟的毒手。
事过多年,做为父亲的他,才得晓真相。
他对不起先皇后,辜负了她的临终所托。
“天下,有造父君的反,有意图弑君父的儿子?”他厉声高喝,“昔日囤养重兵、私造兵器,生有谋反之意并付诸于行时,可曾想到坐在帝位上的人是他父亲?”
静王垂着头,脑子里快速地问自己:怎么办?
晋地的一切,装作不知,让宇文轲顶罪?
那是他最得意的儿子。
静王抱拳道:“启禀父皇,对于晋地一切,儿臣一无所知,请父皇明查。”
皇帝仰天大笑,“好一个一无所知?是不是想把所有的大罪都推到宇文轲身上,他的确是你的好帮手,如果没有你的指使,他有胆子做么?朕既能定你的罪,便握有你的证据。”
他想把罪推到宇文轲身上已不可能。那些秘函足可以证明,从一开始静王就知情的。
静王浑身一软,仿佛瞬间有人抽走了魂灵,瘫坐地上,脑子里嗡嗡作响,只有皇帝的咆哮、怒吼声,不绝于耳,一遍又一遍。他想努力地寻找得解的法子,却怎么也寻不着。
皇贵妃匍匐在地,像狗一样爬了过来,抱住皇帝的双腿,“皇上,臣妾求你了,饶过理儿,饶过他吧!他只是一时糊涂做了傻事……看在我们近四十年的夫妻情分上饶过理儿……”
不待她走近,皇帝早已厌恶地转身。
他是这样的厌她,自从她嫁他为正妃那日,她便知道他不喜欢他,只因为他要利用她登上九五至尊,在他心里,最喜欢的还是许氏,只有许氏。
她为他做了那么多,功成之后,他却背弃诺言,册许氏为后。
皇贵妃紧紧地拽着拳头,要是能杀,多想一剑结果他的性命。但她不能,她有儿女要护,要是她行刺皇上,静王、七皇子、大公主都会断了退路。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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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7 立储
没有儿女能接受一个行刺父亲的母亲,甚至还会被牵连,认为是罪妃之后。“皇上,臣妾求你!饶过理儿这回,饶了他这回……”
皇帝微眯着双眼,缓缓回头,对皇贵妃他是早生厌烦。“是活得像人,还是被圈禁,就看他自个的。”
如若想活着,静王是聪明人,自然知晓该怎么做。
皇贵妃回头看着静王,“理儿,你说话呀……”
“请父皇明言!”
皇帝厉声道:“写信给宇文轲,着他领十五万雄兵入皇城伏法认罪。”
此举就是告诉天下人,静王早生反意,罪证确凿,只怕皇帝再容不得他。
他要反的是自己的父亲。到时候,就算皇帝想给静王父子一条生路,其他的皇族子孙也不会容许,尤其是未来登基的新君,第一个就不会放过。
静王沉默不语,脑子一片空白,偏又是这样的拥挤,怎么也想不出化解的法子。
皇帝冷声道:“化兵为民,以民为兵,当真以为朕不知道这内里的原由。为了趁势谋反,你可是谋划十几年之久,宇文理,这一次朕不会再给你活命的机会!”
皇城中,有太多被静王收买的人。
要不是他一早把和鸾宫里的宫人遣走,派入自己的心腹,只怕静王早被人救走了。
静王,就是个心腹大患,其害远在宁王之上。
静王不可留!
皇帝转过身去,不再看他们。抬手时,大总管应声:“奴才在。”
“赐鸩毒!”
三字落,皇贵妃失声惊呼,“皇上啊!”声音尖锐刺耳。皇帝恍若未闻。
他以为自己的心可以不痛,但还是痛的。
就如二十多年前,他下令诛杀靖王一家。
靖王、静王,音同,不是同一人,却有相同的狼子野心。
如若静王活着,就会惹出更多的风雨。
他已秘函调动晋地守军,包围晋阳静王府,活捉宇文轲一家。
“皇上,放过静王。放过他吧……”
皇帝厉喝。“皇贵妃若再求情。贬入冷宫!”
皇贵妃止住话,痛苦地摇头,眼泪无声的滑落。这便是几十年的夫妻。对她不可谓不心狠,她近乎要破口大叫,静王已经拉住了她,冲她平静地摇头。
当他十几年前开始部署时便已知道,成者为王,败者身亡。若是输了,便是千古罪人。
“母妃,这不是父皇的错,也不是你的错。错就错在小时候那个算命先生的话……”
皇帝面色一沉。
游方的算命先生说过:他是九五至尊之命。
这是帝王之命,但登上帝位。需得靠自己,也是从那时候起,他就做起了皇帝梦。
皇帝冷声道:“带静王下去。”
有太监奔了过来,用力扶住浑身绵软的静王。
这些日子,吴王出入深宫,宫里各处的人都被他收买得差不多。
宁王废,静王禁,就连曾经得势的十一皇子也是步步谨慎,不敢说错一字,做错一事。
静王刚出养性殿宫门,皇帝用沉痛的声音道:“静王畏罪自杀!虽意图谋反,以郡王之尊下葬……”
他不是被皇帝下旨赐死的,是静王畏罪自杀的,非亲王礼,也就是说,静王不再是静王。
大学士周耕林步入大殿,看到的就是皇贵妃扒在地上,哭得昏天黑地。皇帝一脸寒霜,如受重大打击一般。宫中一片沉寂,连大总管也不见了身影。
皇帝听烦了她的哭声,大声道:“来人,扶皇贵妃下去将养。皇贵妃纵子叛父,降为贵嫔……”说得无情,没有任何的怜惜。
皇贵妃浑身一颤,杀了静王还不够,还要降她的位分。
这,就是她的好夫君。
心痛得几近麻木,却化成她仰天的大笑。
皇帝坐在龙案,一脸心痛地道:“周爱卿,静王畏罪自杀了。朕很心痛!你看看,这都是从晋地传回的秘函,囤积重兵、私造兵器,结党营私、威逼贿赂官员皆为属实……”
周耕林从未见过这样皇帝,落漠的,孤寂而无助。
皇帝一脸回味,他近来常常想到许多过去的事。
“朕还记得,小时候的宇文理是个多好的孩子,聪慧好学,这才多少年,怎就变成了这样。周爱卿,以你之见应如何处置静王妻小?”
“按律当斩!律法之外还有人情……”
皇帝想到宁王犯的同样是死罪,可他并没有杀宁王。“拟旨,将宇文理妻小贬为庶人,暂押天牢,着宇文理之嫡次子宇文辐以郡王礼操办宇文理后事。办完丧事,再行押送天牢。赐宇文理封号‘宥’。”
宥,原谅宽恕之意。
静王已死,原谅他的反叛不恭之心。
人既已死,还有多少罪是不能原谅的。
偏殿里的静王,被太监灌下了鸩毒,痛苦的抽搐着。
大总管将头转向一边,并不愿看下去。
静王嘴里呢喃道:“为什么……为什么……”
不是说他是九五至尊的皇帝命么?为什么他还是输了,被赐一杯毒酒,命丧黄泉。
大总管蹲下身子,“三皇子安心上路。”压得极低地道:“皇上立有诏书,立吴王为储君。吴王已晓乾明太子是被静王、宁王所害……”
静王眸光一散,那么皇帝也知道他当年加害乾明太子的事,身子一抽,在一阵撕心裂肺的刺痛后停止了呼吸。
大总管用手放在鼻翼尖探了一下,道:“将人送回静王府以郡王礼厚葬。”
一切后事处理好。大总管看着太监们把偏殿擦拭得干干净净。
自大总管知晓皇帝的要立吴王为新君的意思,他亦站在了吴王那边,唯有这样,才有他的活路。也才能给自己后半生留下一份安稳。
大总管语调沉重地道:“禀皇上,三皇子的尸体已令宫人送回静王府。”末了,轻叹一声,“真没想到,三皇子竟畏罪服毒自杀。”
皇帝冷声道:“他这么做,是想保全他的妻儿。”
周耕林立在大殿,看着这样的皇帝与大总管,他亦很意外。
皇帝放了宁王一条生路,自然不会杀静王,可静王居然畏罪自杀了。
“启禀皇上。臣去拟旨。”
皇帝轻叹一声。止不住咳嗽起来。
周耕林抱拳道:“三皇子已去。还请皇上保重龙体。”
皇帝抬手,捧着胸口剧烈地咳着。
大总管取了瓷瓶,奉上祛痰散。“皇上节哀。”
盛了一银匙送入嘴里,皇帝咽下,“前些日子吃这祛痰散,清凉可口,这几日再吃,越吃越难下咽。”
大总管忙道:“要不奴才让太医院重做。这几日吃的,是他们第三次做的,许是没前两次做的好。”
皇帝拿着瓷瓶闻嗅着,味儿还是那个味儿,药还是一样的药。可吃药的人心情变了。
两个儿子,一个被废,一个已亡。
任是帝王也是常人,他心里烦闷得紧。
“皇祖父……”吴王轻唤一声,一张苦瓜脸,很是难过痛苦地模样:“听说三皇叔畏罪自杀了?”
大总管道:“皇上正心痛着呢,吴王殿下来得正好,快劝劝皇上。”
皇帝面含痛苦,仿佛不能接受静王已死的事实。那痛色中有怒容,迁怒皇贵妃,将其贬降为贵嫔。
他不喜欢贵嫔,不喜欢后宫任何一个嫔妃,他所真爱的唯有许皇后。
若是在意贵嫔,好歹也会瞒上一瞒,亦或因为她的央求放过静王。
皇帝已经不屑在贵嫔掩饰半分,甚至还残忍地做着认为对的事。
没有三皇子,贵嫔还有大公主、七皇子可以依靠。
可是他呢,没有了许皇后,就失了今生的挚爱;没有乾明太子,就失了最疼的儿子。他最在意的,到底没有保住。
四月初九,早朝,议政殿。
三皇子宇文理东窗事发,畏罪自杀的事一夜之间就传遍了皇城内外。
崔左相还是崔左相,可近来小心翼翼,立在一侧,一句话也不说。
三皇子怎么就死了,皇帝下旨夺了静王封号,降为宥郡王,静王府妻小一并下了诏狱。内务府带着羽林军侍卫抄查静王府,一箱又一箱的珠宝、器皿从静王府里抬出来,又回到了宫中,数千人忙碌了大半宿,待得天亮时,静王府的大门上贴着内务府的封条。
整个过程,皇帝没有通过刑部,更没有与大理寺说,直接由内务府领着羽林军就把事儿做了。
今日,皇帝上朝的时间比平常晚了一个时辰,待他出现朝堂,一夕之间,整个人苍老了十岁,仿佛他真的是八十岁高龄的老者。
皇帝捂嘴轻咳,扫了一下大殿,“朕老了,龙体一日不如一日,众位爱卿说说,众多皇子、皇孙谁堪重任。”
静王刚死,皇帝就有了要立储君之意。
过往是臣子们提,现在却是皇帝说出来。
群臣谁敢说不。
傅翔抱拳禀奏,“臣举吴王为储君,吴王仁孝谦恭,行事沉稳,礼下贤臣,当堪重任。”
有人在心里暗骂:谁不知道傅翔乃是吴王妃的舅舅,这明摆着的事。
谁敢说不支持!近来这情势,得势、得宠的是吴王,十六卫几乎要么是忠于皇帝,要么是亲近吴王的人。而且,已经有人得到消息,说皇帝早立了诏书,要立吴王为君。
崔左相站在那儿,左右为难。
礼部、户部、吏部……大臣纷纷站入大殿中央,“臣附议!”
“臣附议!”
这个时候,再站着不对,那就是反对吴王为君。
428 好文章
崔左相满头大汗,抱拳站至中央,心里暗道:先站队!身上原本打着“我是静王党”的旗号,还是保住性命要紧,能不能蒙混过去都是先站队。看着大殿上有七八成的臣子拥立吴王为储君,还有一些未站队的,不支持也不反对,皇帝欣慰含笑,昔日支持宁王、静王的,如今都开始支持吴王了,笑道:“吴王仁孝,人心所向,便是朕也不能违背民心。”这话一落,立时又有处于矛盾中的臣子站在支持者行列,皇帝朗声道:“着礼部拟旨,诏告天下,立吴王宇文轩为储君。”
“皇上圣明!”
吴王面上沉静如初,站在众臣之首,抱拳高呼。
七皇子被禁足府邸。
十一皇子小心翼翼,不时打量着吴王。满心狐疑:怎么储君之位就落到吴王身上了?
有大臣对吴王抱拳恭贺,吴王始终如一地谦恭回应,没有得形于色,这样的他,八分像足了当年的乾明太子。
皇帝依昔又见到了自己最心爱的儿子,仿佛看到了许皇后正含笑缓缓向他走来。
昨儿闭上眼睛,就看到许皇后对他嫣然浅笑,还是如花年纪,还是那醉人的笑颜。他还梦见了乾明太子,当他生病时,他就侍疾跟前,一脸担忧“父皇,你可不能再病了。儿臣已经没了母后,希望父皇能长命百岁。”
那时的乾明就如今日的吴王这般大,一样的风度翩翩、气宇轩昂。
他尽量为吴王多做打算。将来的事得靠吴王。
四月十五,天气晴好,微风袭袭,院子里有一棵紫槐树。散发出醉人的馨香。
素妍坐在祥瑞院的花厅上,江舜诚笑容微微,翘指掠过着胡须:“晋阳还是有人才的,三日时间,交过来这么多的文章词赋,都是严格按照你定的题目作的文章。昨儿一宿,我挑了十个做得好些的,没想还挑了十三个人出来,尤其有五篇,有理有据。各有特色。”
传良、传家、昌兴与唐六四人兴致勃勃。正等着排出名次来。今儿一早。便有许多书生、学子来江宅大门外打听,想知道哪几人得了前三名。
素妍先是粗略地看了一遍,然后这才细细地看了起来。每张上面都标有数字。
翻看之时,她突地停了下来,拿着排名第三的文章细细地瞧着,“真有意思,唐大才子也写了一篇,且辞藻不俗。”
江舜诚微愣,素妍拿着的正是排名第三的文章,那上面分明署着“霍远游”三字。
传良与传家甚是好奇,探过头来,“姑姑是不是瞧错了?”
素妍微微笑道:“父亲若是不信。你拿这字比对这大厅墙上挂的字。”
传良看着《论家族兴亡》,又看墙上“礼义传家”四字,“分明不一样嘛,文章上的字是小楷,墙上的是狂草。”
素妍悠悠道,字如其人,小楷也好,狂草也罢,换了种字体,就是换了件衣衫,但风格里的东西却是骨子里的。“辩字识人,字体若有不同,可风格却有九成相似,一样的狂傲张扬,一样的不羁难束,情感放纵奔腾,运笔相同,笔力雄健,格调张狂,犹似草原上的野马一般。”
江舜诚细细比对,“听你一说,风格还真是相似。”
传良歪着脑袋,“祖父,哪里一样?我怎么瞧不出来?”
江舜诚抬手给了他一个爆栗,看着唐六,似要洞悉他心里的秘密。
唐六此刻满脸通红,抱拳嗫嚅道:“我九叔名‘观’,小字上‘远’下‘游’,九叔生母本姓霍……”晚辈不可直呼长辈名讳,唐六言辞中颇是敬重。
传家低呼一声,“这篇文章真是你九叔写的?”
那篇文章署有“霍远游”几字,确实唐观所写,而素妍却从字体风格上猜出了唐观的身份。
素妍不是讥讽反是戏谑,道:“父亲这排名,许是因他字好给了个第三名吧?”
江舜诚捻着胡须,每次看着素妍,就跟看着绝世珍宝一般,“为父可是公道得很。”
素妍言词咄咄,“霍远游这篇文章华而不实。爹说公道,我且问你,你看过之后,可晓里面说了什么?论点在哪儿?新意何在?”
“唔……”江舜诚支吾难语,神色里却是掠过一抹赞赏,不是对唐观,而是对素妍。
唐观的这篇文章,由华词丽句堆砌而成,用语用句令人拍岸叫绝,字字句句如诗如歌,看过之后除了读时的感慨,并无余味。
江传良与张昌兴蓦地回过神来,“不瞒姑姑,早前祖父也说过同样的话。”
素妍一阵错愕,明知不好,只是因字好,就要给人一个第三名?江舜诚这么做定有其缘由,难不成是为了他下一步的谋划?
素妍转而又道:“第一名立意新,见解也甚是特别,他说一个家族的兴旺,不是一人之力,而是至少三代的努力方可达成,论点是家族兴旺教育为重。”
素妍看了第一名的文章,又瞧了第二名的文章,“这两篇倒也写得不错。名符其实,我且看看第四、第五篇。”
过了一会儿,素妍看完,拿笔写了前三名的名次。
张昌兴问:“小姨,为什么第五名能得第二名?”
“第五名更求实,句句属实,只是字算不得出众。”她拿出自己写的名次,微笑着眯了眯眼睛,“爹,你不会和皇上一样,都喜欢字写得好的吧?”
江舜诚有些无语,这丫头说话直来直去。
素妍吐了口气,“我出个主意,把前五名的文章都贴出去,给外面前来打探消息的书生、公子们每人发一根竹签,再搬五只瓶子出去,每只瓶上贴上前五名的名字,看谁得的竹签多,谁就是第一,让大家来公选,也示公允。”
几个年轻的都迟疑起来:这样能成?
江舜诚竟点头应了,让传良、传家他们几个去办。
不多会儿,文章就贴出去了。
大门外传来有人大声诵读的声音,素妍坐在花厅上静心等候。
过了大半年时辰,传良进来,笑道:“祖父,结果出来了。哈哈……姑姑、祖父,都不是你们写的结果。”
素妍道:“别卖关子,快说结果。”
“第一名还是第一名,霍远游是第二名,第五名是第三名。”
素妍“噗”的一声喷出茶来,“霍远游竟成第二名了?辞藻堆砌,华而不实的文章竟得第二名?”
江舜诚睨视着爱女,“字写得好还能得人心。”
素妍咬着双唇,“该不会大家知晓霍远游是唐观吧?”
传良道:“姑姑可别小瞧我们,我们谁也没说。”
“既是大家公选的,我尊重大家的决定。爹,把赏红拿出来,且发放出去罢。”
江舜诚瞪了一眼,“这事儿是你闹出来的,到了拿银子的时候,就让我出。”
她俏皮一笑,眸露慧黠。“要画有两幅,要银子没有。”
“若被你娘知晓,指定又骂你是个败家女。”
哪有平白的拿自家的银子却赏学子们的。江舜诚言语之中颇有斥责,而神色里却是一脸宠溺。
“爹上回夸我是福星。我瞧着第四、第五名的也写得不错,不如都给些润笔费。也不用太多,一人二十两,如何?”
江舜诚虽语调含有责备,却依旧照办了,令人取了银子来,由传良、昌兴几个捧着出了府门。
江舜诚捻着胡须,“妍儿捉笔写一道告示,这回要加高赏红。第一名能得一千两银子,第二名八百两,第三名六百两,第四名五百两,第五名四百两,如何?”他压低嗓门,眸光里掠过一丝慧黠,“先让这事传出去,知道的人越多越好。”稍微停顿后,他意味深长地对素妍道:“到时候我们让他们写《招安告示》。”
素妍一脸惊愕,她想出这个法子考究江氏族里后生们的才华,而江舜诚却想到了借此事招安十五万莫名消失的精兵良将,“你……”让他们写告示,而不是文章。
江舜诚要的不仅是对方的文笔,而是这件事闹得越轰动越好,知晓的人越多,事后关注的人也会越多,更会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江舜诚微微一笑,“大材小用了?一百个人写,就会有一百种写法。有的告示让人觉得平淡无奇,要是写好了,可以不费一兵一卒招安十五万雄兵,何乐而不为。照日子算,镇国公已抵达皇城,对于晋地的事,皇上肯定已然知晓。”
江舜诚相信自家的女儿,在许多事上从不瞒素妍。
厅上无人,江舜诚低声道:“我与你二哥商谈过应对措施。宇文轲没在晋阳静王府内,而是一早带着他的两个儿子躲到山野别苑里。”
“瞧来爹有好主意,女儿告退!”
江舜诚笑骂了一句“你这丫头”,抓不住宇文轲,连静王府那上千名幕僚、门客也突然消失无踪,精兵良将可以用他的法子招安,可这些门客、幕僚却让江舜诚伤透了脑筋。他拼命地想用一个奇巧的法子,再将这些智谋门客给抓住,却又颇有些无能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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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9 贪墨案
晋阳唐家。唐六坐在唐观的书房里,将今儿的事细细地说了一遍。
唐观踱着方步,心里默念着:江舜诚的女儿……
这个女子,当真奇怪得很,明明未曾相识,却似深晓他似的。
唐观拿着自己的小楷,比对着墙上的草书,“是完全不同的字体,她怎么又瞧出来了?”
唐六重复了素妍当时的话。
唐观心头微怔,风格,她居然能从完全不同的字体上寻找到一样的风格,这样的女子定然精通书法丹青,唯有如此,才有敏锐的观察力。
唐六道:“听江四公子、张大公子说,安西郡主在皇城就是出名的才女,幼年拜入第一鸿儒朱武先生门下,后来又跟随世外高人学艺,附庸山人、白峰居士、谢文杰、玉若笙这些世外才子都与她是忘年之交。江宅有个月影居,是她拟的名字,我瞧过牌匾上的字,是难得一见的好字,颇有朱先生的风格,却又多了女子的温婉从容。”
唐观看着书架上摆放的《谢文杰诗词集》,能写出那样的诗词之人,数百年才出上一两个,与她是忘年交。“你见过她两面,以你之见,她是怎样的女子?”
唐六低垂首,眼前掠过她的容貌,云淡风轻的笑,秋水般的眸光,温婉优雅的谈吐,端庄大方的举止。“但凡见过就很难忘掉,不仅聪慧富有才华,还有自己的见解。文忠候对她的话也颇是上心。听江四公子说。在皇城时,文忠候器重她胜过了任何一个儿子。”
唐观扬了扬头,“小六,你说要是我在下一次比试中得了第一名。若是不要银子,只要见她一面,文忠候会不会同意?”
“这……”唐六不知道,“九叔拿定主意不出仕,厌恶官场黑暗,宁做砚脂楼主那样的人。”
唐观这些日子完全被素妍勾起了好奇心,这个女子带给他太多的意外。“不出仕与见她是两回事。”
“九叔,安西郡主似颇瞧不起九叔的文章。”
唐观不怒反而有些赞赏,因他是晋地名士,巴结讨好之人比比皆是。能一语中的者却少之又少。“我九岁起就是晋阳城的神童。十一岁过童试。十三岁过了会试,之后十多年再未参加科考。近六年少了应酬,潜心学问。不问世事。她说的是实话,我的文章辞藻华美,内涵空洞。”若是能与这样的女子畅谈,一定会受益匪浅。
唐六微微敛额,自小他就知道唐观是自己要学习的典范,而他亦是唐观看着长大,从记事起就没少跟在唐观身边读书识字。唐六还是第一次听人提及唐观的缺陷,在他的印象里,唐观无论诗词歌赋无一不通,琴棋书画亦多有涉猎。
她的每一句话。都让他闻后回味无穷,生平第一次期待着与她的相遇相识。
他坚信,她会是那个懂他、晓他、理解他的女子。
唐观问:“安西郡主是个怎样的女子?”
唐六答:“去过江府数次,她身边有左肩王世子派去的护卫,日夜不歇地守在她的左右。她从未出江宅一步,却喜欢与人打听晋阳城里的人和事。”人家是深闺小姐,唐六并不了解,就算知晓一二也是从旁人的嘴里听来的,“但她的打听又不是寻常后宅女子那种絮叨,每每听人说时,多了一份睿智。”
这样的女子怎会寻常,她不会做无畏的事,定有深义。
唐观双手负后,听唐六说了太多关于江素妍的事,尤其她对他的印象,虽未曾相识却早已熟知。他哪怕明晓男女有别,也要与她见上一面。
她就是他苦苦寻觅的知音人,不需交谈,不需凝望,她似看懂了他。
唐观不由自己的露出几许失望。
唐六道:“四月十八江传温成亲,他们要回乡吃喜酒。”
唐观不假思索,“我陪你一起去。”
唐六微诧,不无遗憾地道:“九叔,她……已经与琰世子订亲了。”
为了见她,居然也要跟着吃喜酒。这几年来,唐观是不屑应酬,潜心学问,只读圣贤书。别人读书为了求取功名,他读书只为了做学问,做朱武那样的才子。
唐观微微笑道:“只与她畅谈书法丹青。”没有别的想法,只想结识这一知音人。谦谦君子,温润如玉,他是晋地人公认的君子,表里如一,又怎会有非份之想,他想与她畅谈字画。
夜,一片静谧。
唐六离去,唐观坐在窗下,手里捧着本《三江诗词集》,所谓三江,指的是江舜诚祖孙三代的诗词佳作,江舜诚、江书鹏、江传嗣……都留下的诗词佳作,字里行间,有着不一样的风格。江舜诚的诗词气势壮阔、踌躇满志,格调高昂;江书鹏的诗词,清新婉约、情真意切,含蓄深沉;江传嗣兄弟的诗词风流蕴藉,简单朴实……
难怪江家重新崛起,江舜诚的这几个儿孙个个不俗,就连诗词都让人拍案叫绝,有后嗣子孙如此,又怎会不跻身入北齐世族行列之中。
西岭江氏近十余年来人才辈出,尤其是这辈中,江传家颇有才华,还有几个江氏子弟,亦是可造之才。
江素妍,江舜诚最疼爱的女儿,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唐观也曾与晋阳的商贾打听过,听说她在皇城就颇受百姓敬重,拍卖画作建“义济医馆”,上书请辞封地、不为金钱所累……这样的女子,让他心生敬重。
他一定要见见她。
他想,唯有见过,才能得偿所愿,未有遗憾。
文忠候府。
江书鸿又召集了家人汇集在睦元堂的花厅上,门口服侍的都是心腹下人。
三太太何氏满心欢喜,“这下好了,吴王做了储君,一定会重用夫君的。”直乐得合不上嘴,江书鹏是朱武的学生,吴王也是朱武最早门下的学生,算是同门师兄弟,吴王也很喜欢江书鹏的字,若是吴王登基少不得关照江书鹏。
江传嗣亦觉这是好事,江家面上不与任何皇子、皇孙交好,可这吴王却是与江家有些交情的,或者说是江家唯一有交情的皇孙。
柳飞飞身怀有孕,如今已显现出来,江书麟领着吏部文书,带人赶赴边城,她越发觉得日子难熬。
九公主站在一边,一身妇人装扮。
江书鸿冷声道:“三弟怎么看这事?”
江书鹏捧着茶,“办好自己的差使,安分守己的度日。”这语调像极了江舜诚,淡淡的、浅浅的,一副成竹成胸,云淡不惊的模样。
江书鸿点头,望向传字辈的男子。
江传远昂首阔胸,“我爹去了那么久也该回来了吧?早前怕惹出祸端,这回静王府的人都下诏狱了。”
九公主这才回过神来,“翁爹不是治病去了,他去哪儿了?”
江传达伸手扯了一下,止住了江传远的话。
江传远垂首不再言语。
九公主心头一沉,大声道:“我和你是不是一家人,你怎么能瞒我?翁爹到底去哪儿了?”
江书鸿吐了口气,“到了现在,也不瞒大家了。书鲲二月初就接到皇上秘旨,前往晋地,彻查静王在晋囤兵一案,不仅是他还有镇国公杨元帅。”
这么秘密的事,竟遣了江书鲲和杨秉忠的去做,两个武将,查造反案,可见皇帝信任这二人,方才委以重任。
静王宇文理是皇贵妃的儿子,九公主与大公主打小不和,但凡是皇贵妃带大的几个,她似乎都不大喜欢。
江书鸿道:“皇上给三皇子订了罪,二弟在晋地也就安全了。”
江书鹏不妨泼了盆冷水,“不要忘了还有晋阳候宇文轲。”
众人一凝,宇文轲比静王世子还年长几岁,行事颇是沉稳、机敏,是除静王世子之外最得静王欢心的儿子。
江传嗣道:“祖父、祖母和小姑姑都还在晋地呢。”
九公主道:“稍有不慎就会生出战事。十五万雄兵,操练了那么多年,听听就让人心惊。”
慕容氏笑着,好言宽慰道:“小姑子的本事我们在西北时可是见识过,她一定有更好的法子。”
柳飞飞附和道,“会有办法的。”
众人正说着,只听大管家在外面斥问:“跌跌撞撞的做什么?”
只见小厮后面跟着一个下人打扮的男子,“大管家,他……他是随五老爷去江南的小厮石头,五爷在江南出事了!”
小厮石头,是江老五乳母所生的次子,算是江书麒的乳弟。
大管家来不及细问,领了石头进花厅。
石头见众人都在,扑通一声重跪于地,口里哀嚎道:“大老爷、三老爷,你们可要救救五老爷呀?”
江书鸿厉喝:“怎么回事?”
石头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三月二十五,有刑部派来的官差闯入江南五老爷府中,说五老爷贪墨、贿赂官员,鱼肉百姓,将他给抓起来了!就连五太太也没有逃过,他们说她是钦犯、罪臣闻其贵之女,将他们一家五口都下了大狱……
呜呜,大老爷,你可得救救五老爷呀!
奴才派人打听了一番,听说刑部是因闻大人的案子一路查下来的,和闻大人有关联的不少大臣都被严查。江南一带有不少的官员被刑部和羽林军侍卫抓进了大牢。”
江传嗣脱口骂了句“蠢货”。
江书鸿瞪着他,他立时垂首,但脸上依旧挂着怒容。
430 欺瞒
何氏轻叹一声,“早前,家里人与他说了多少回,可他就是不听。居然和闻家人亲近,这下好了,惹祸上身了吧。哼——”江书鸿道:“父亲不在,得想想法子,好歹保住他们一家五口的命。”他毕竟是长子,万一保不住家人,江舜诚回皇城少不得训斥他这个长兄。
江书鹏觉得很奇怪,“闻其贵次子给宁王世子献龙、凤袍讨欢心,在天牢暴毙身亡。刑部坐实了闻其贵二十三条罪名,却没有叛刑。怎么突然就查到江南去了?”
石头只是个下人,还是跟着江书麒夫妇远赴江南的,什么也不知道。
江传业道:“石头不是说刑部盯上闻其贵这条线,查到江南去了。”
江书鹏却留意到石头所说,江南有不少官员下狱。
江南是吴王的封地,皇帝宠爱吴王,将最富庶的地方赐了吴王。而在这不久前,宇文理才刚去了一趟江南,宇文理前脚回皇城,江南那边立马就出了大案子,这不是太奇怪了,莫不是宇文理与江南的官商又有什么勾结。
眼下瞧来,皇帝是拿定主意要拿宇文理下手,但凡与宇文理有关联的事,都会格外谨慎,现在如此大肆彻查江南的事,只能说明皇帝是想给吴王留下一个更清明的朝堂。
江书鹏认真地思忖着,他做学问,同时也在学如何审时度势,“这事没那么简单,刑部定了闻其贵二十三条罪。却迟迟判刑,是生是死尚无定论。就算将五弟夫妇下狱,一时也无性命之忧。我们在皇城,他们在江南。这个时候,要是把手伸得太长,弄不好就会招来大祸。先写信到晋地,问问父亲的意思再做定夺。”
屋里一片肃静。
沈氏道:“书鸿,曹家派人来说传业完婚的事,八月初曹玉娥就满孝了,你是一家之主,可与曹家如何回话?”
曹家现下因为牵连进静王的案子,虽然暂时无佯,可谁也不知明天会如何。这几月。整个皇城都是恍恍难安。每日都会发生几件新鲜事:靖南候府也被抄家接受刑部查案,有人揭发靖南候府参与了宁王府谋逆案;定国公府而是满门获罪,被定为叛党之首。获罪六族,就连定国公夫人娘家一族尽皆被贬为庶人,定国公父子及已经年过十五的孙儿皆判了个斩立决,皇帝对这此事没有半分的心软。
慕容氏、何氏皆知沈氏是个能主事的人。曹家来催完婚的事,按理这种内宅事务归沈氏拿主意,这会儿她却问江书鸿的意思,只怕是担心牵连进静王谋逆案。
江书鸿有些焦头烂额,正烦心着呢,还以为江家无事,偏江书麒就出事了。“你看着办就成。”
沈氏惊呼一声,“我看着办?”要是过往,她自不会问的,可如今的朝堂与以往不同,暗潮汹涌。“我怎么办?今年接连办了四桩喜事,哪里还凑得出合适的聘礼,要是太差了,这不是让人凿脊梁骨的事。”
曹家晚不提,不等八月后再提婚事,竟是在这个当口提出来,令人深思。一是表白曹家要与江家结亲的诚心,二则是希望江家在个时候能帮衬曹家一把。谁不知道,当今皇帝很是器重江家。
沈氏没把话说得明白,只说是府里再凑不出聘礼。
江书鸿随口道,“那你与曹家说说,明年再办。”
沈氏觉得这个不错,“我便照实说了。”
何氏瞧出来,这是沈氏找藉口推托,一个弄不好,曹、江两家的婚事就是破裂。江家的儿郎寻门好亲容易,但对于曹家来说,一个不好重则满门抄斩,轻重流放苦寒地。
慕容氏只不说话,以前她许会认为这样的拖托不好,可近来每次皇城有个风吹草动,各房人就云集到睦元堂。
女人们不懂,就听男人们议论,等他们说完了,她们的心也就安了,认为自家里是安全的不会有事。
沈氏对石头道:“你起来!大管家,让人把石头安顿好,还让他回五房原来的屋子里住下,就帮着看看院子、干干杂活。”
石头含泪起身,“大老爷、三老爷,你们可不能不管五老爷。也不怪五老爷心里难过,不写信回来,这一年多了,家里也不给他写信,便是五太太生了十爷,家里也没人捎句话去……”
张双双俏颜变色,连连道:“你说什么?”
何氏也跟着跳了起来,直嚷道:“你这奴才睁眼说瞎话,五房添了十爷,我可是连夜做了两身婴孩衣服,还有两顶虎头帽,虽说礼轻了些,可我是添了礼的。”原是她有有几年没动针线活,想试试手,练好了女红回头给自己肚子里的孩子做。
张双双厉声道:“我和婆母奉了老太太之命,特意从库房挑了上好的人参、燕窝,整整一大包,便是做两个月子也够,你竟说这种昧良心的话。”
她们可都是添礼送去江南的,虽然他们没跟家里报喜,但她们听说完,该送的还是送了。
石头一脸茫色,认真地回想着,忆起十爷的确戴过两顶模样相似,颜色不同的虎头帽,“可是两只用黑贝壳做的眼睛,还绣着黑胡子的黄色白条虎头帽。”
何氏道:“可不就是。我自己还有几个孩子照顾呢,连夜赶制,赶了好几宿才做了两身。还有一顶是大红色的,选的红底黄条的布料,眼睛是用黑线绣的。”
石头惊道:“那帽子……不是说……是闻家大奶奶做的吗?”
屋子里所有人都回过神来。
沈氏更是一脸诧色,“闻家大奶奶……”
张双双道:“上回传远成亲,闻太太与两位奶奶还说,她们闻家的女眷十年来不碰针线了。”
江书鸿沉心思索,只觉说不出的古怪。
江传嗣面露愤怒,“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明明是我们家人送的,怎都变成闻家人送的。”
何氏道:“还真奇了呢?难不成是送东西去的镖行给弄错了。”
传业道:“怎么会弄错。顺风镖局常帮着江家送东西回晋阳、江南,就是大姑母那里也送过好些回,从未出过差错。旁处没出错,就端端在五叔那儿出了错。”
张双双道:“我看不是帮忙送货的镖局出了差错,也不是帮忙捎物件的商人出了错,根本是有人故意为之。弄不好,是有人在挑驳是非!”她最后一句直切关键,一语落一屋子人都觉得应是出在这块。
未成亲前的江书麒,是怎样的人江书鸿心里有数。成家后的他,一天天的改变,最后竟变得小家子气起来,跟自家兄弟怄气,甚至去偷换妹妹的字画。这些事,都不是他们江家儿郎能够干出来的。
沈氏道:“石头,你且听我说,五老爷离开皇城去扬州后,这前前后后家里共捎了五回东西。第一回,是去年端午佳节,我们送的是三块绸缎、一块天蓝色的料子给小孩子穿的、一块玫红色的、还有一块是栗色的,又有两盒百年人参,两包燕窝,一包燕窝是寻常,一包是上好的血燕……”
沈氏理家多年,但凡经她之手,都能记得清清楚楚。
石头忙道:“可是用一只大木箱子装着的,三块布料又用羊皮包裹着?”
“正是。”
石头回过神来,“我想起来了,那日是顺风镖局的镖师领了两个人送到扬州府上。当时五老爷不在,是五太太来接的货,与顺风镖局的人说了几句话。五太太吩咐奴才去搬货,打开的时候,里面确实装得满满的,也有大太太说的这些东西。可是……五太太说,那是闻家送来的。”
张双双早已顾不得形象,破口大骂:“她放屁!明明是我和三婶一起装的箱,怎就变成闻家送的东西了?”
沈氏心头一沉,知晓真是有人挑驳是非,故作平静地道:“之后中秋佳节,念着过节,又送了一箱子的东西过去,亦有几块布料,都是做秋裳用的。那回三弟还打趣说,只怕八爷要学认字了,特意包了纸笔入箱。传业在街上与同窗游玩时,瞧见几件小孩子玩耍的木雕小水车、小木船,很是有趣,便给奇俊、传俭一人买了两样,也送了两样去江南……”
石头点头,“我见过小水车、小木船。五太太说那是八爷的闻家舅舅送的。”
难怪江书麒与江家人离心,竟是有人从中作梗。
江传嗣道:“我就说这事古怪得紧,没想竟是闻氏干的好事。她是想让五叔与我江家离心?”
江书鸿闭上眼睛,念了句“家门不幸”。
沈氏此刻越想越气,“九月重阳节,又是五老爷的生辰,我们备了礼物送去。”
石头道:“九月确实收到过东西。”
“年节时,也送了节礼到江南,这次是满满三口箱子。除了皇城的咸鸭、咸鱼,还备了五老爷打小爱吃的烟熏野兔、腌火腿,整整两箱的吃食。还有一箱是小孩子的玩意儿和做好的孩子衣衫。”
石头道:“年节时,就连我们下人也吃到了咸鸭、咸鱼,当时我还笑说,像江府的味道。五太太的大丫头还与我翻脸,说江家无情无义,我还念着。她一口咬定说那是闻家送去的。”
“节后,听闻五太太添了丁。我们又送了东西去江南,大房、二房、三房,各备了一箱子的东西,就是六叔和小姑子也备了礼物。老太太说,虽然他们不写信回家,但我们各房人还得尽一份自己的心意。”
431 娶妻娶贤
就算江书麒对父兄家人生出芥蒂,但沈氏念着自己是长媳、长嫂也没与五房夫妇计较,依旧带着照例备了礼物,通过镖局再行送了过去。沈氏说完,摇了摇头。
谁也不曾想到,会出这样的差错。
江书鹏道:“这一年多,我不是写过好几封信么?有时是随着东西一起去的,书麒也没收到?”
石头此刻才回过神来,一切都是五太太在中间捣鬼。“每次有东西到,都是五太太领了陪房嬷嬷和陪嫁丫头去,等到要搬东西的时候,才让奴才过去帮忙。有信没信,奴才当真不知。奴才只知道,五老爷信任五太太,五太太说什么他都听,后来闻大人打点了关系,升了五老爷的官,五老爷就更听她的话了。”
江书鸿一脸痛色,若非江家长大的家奴回来报信,他们还不知道被闻氏蒙骗了这么久。
闻家时不时的送去东西、问候,季节更替都有新衣、吃食,这对江书麒来说,一定倍加感动。反观江家,连他生了儿子都无人过问,只怕寒透了身心。
江书鸿道:“难怪爹娘常说,娶妻当娶贤,若是不贤,全家都得被害。这个闻氏,欺上瞒下……着实可恶!”
张双双更是气得牙痒,她们婆媳折腾了那么多回,做出的孩子衣物,竟成闻家人做的。
何氏厉声骂道:“真没瞧出来,这种红口白牙。胡言乱语的本事她还学得真好。好好的江家男儿,都被他唆使成什么样了?”
九公主没想到天下还有这样的事,也气得啐骂:“五叔父是蠢的么,被人骗成了这样?”
石头低头。回道:“不瞒奶奶,五老爷整日忙着衙门的事,升官前朋友多,早出晚归,府里的人也极少过问。都是五太太说了算,五太太有了吩咐,若是皇城有人送东西来,不用禀给五老爷,禀她就成。奴才没想她会瞒了五老爷去……”
九公主觉得这种事,怎么就瞒了过去。继续问道:“就算五叔父被骗了。你这个做下人的就没瞧出些什么?”
石头挠着脑袋。一脸无助。
传业道:“阿九别为难他。随五叔父去江南的,其他几个,全是五太太陪嫁过来的人。唯石头是与五叔自幼一起长大的家奴,只怕到了江南,石头也要随五叔随身服侍。”
九公主算是弄明白了,“难怪呢,只怕那几个是知道的,合着五太太一起瞒过了五叔父。”末了,颇有些庆幸的道,“还好,我嫁到江家带的下人不多,都是照着嫂嫂的例来备。”这下人多了。再玩出花样来,岂不是要她与婆家人生出嫌隙。
李碧菱这些日子和九公主处下来,发现九公主性子活泼、天真,极容易相处。
九公主出阁,辞了公主府,也辞了太奢华的摆件。绸缎、田庄、店铺都让德妃照着一、二品官员的嫡女陪嫁。但公主到底是公主,皇帝不允太简单,陪奁等物也只比李碧菱多了十二抬。
曾经言说九公主离经叛道的御史,上递折子,大赞九公主贤德,还说要是皇家公主都有九公主那样的贤慧乃是北齐之福。
九公主嫁入江家,不让江家上下行君臣之礼,说自己进了江家,便是江家妇。整日与江传达打打闹闹,小夫妻倒也恩爱,跟着江传达常去拍卖行查看,偶尔也跑去沧州查看那边的生意。
到了月底,夫妻俩坐在床上算赚来的银子,只算得两人乐呵呵的。
江传达伸手拉着她的纤手,“你怎能和她比,你是出名的贤惠,那却是个刁钻古怪的。”
九公主乐呵呵地笑着。
一家人见这对小夫妻亲近如此,只作没看见。
沈氏道:“大伙都散了吧!”
各房人出了花厅,九公主与江传达手拉着手,像两个玩得极好的玩伴。
二房的理家、中馈自有李碧菱打点,这几月下来,她也打理得心应手。慕容氏就成了甩手掌柜,需要什么,只管吩咐,旁的什么也不过问。
为了充实公中,江传达、江传远每月都得交一部分交到二房公中账房、库房。二房又会在自己那份里再交一半到府中公中。听说其他公房也是这么做的,慕容氏乐得如此,毕竟她三个儿女都成家了,嫁妆、聘礼,都是府中公中置备的。
沈氏为人正直,行事端方,从来没有亏待过二房。慕容氏也行得磊落,只有何氏颇有微词,却常被江书鹏喝斥。
何氏因何家惹上了事,正百般讨好着江书鹏,因有江书鹏帮着在吴王面前美言,这才让何家暂时无忧。
何家人也时常来江府走动,偶尔听到何氏抱怨几句,何太太、何家奶奶们不免宽慰何氏几句,说在公中的好,不为旁的,只因大房、二房的男丁都在做生意,越晚分家,对三房越有利,这两房的传字辈孩子大了,正是挣钱养家的时候。
何氏听了娘家人的话,再不提分家的事,巴不得等她的几个儿女都成家立业分家才好。
李家多少受了惊吓,因着李碧菱的亲姐嫁了靖南候嫡次子,便介绍了李家搭上宁王的线,宁王惹上了谋逆案,靖南候府被抄查,虽未下诏狱,如今却是庶民。如今一大家人搬离皇家敕造的靖南候府,回到了郊外的祖宅里居住。
江书鹏兄弟帮忙疏通关节,介绍李家与吴王说上了话,少不得替李家说项求情。李家被吴王给训斥了一顿,虽李家兄弟年近中年被个年轻男子训骂有些没面子,好歹消了一劫。皇帝知晓此事后,降了李家老爷、大爷、二爷的官职,这事就算是过了。李家感激江家危难之时的周圜之恩,认为江家有情有义,对江家也越发的好了,就连李家的太太、奶奶也往江家走得勤了。
李碧菱上次回娘家住对月,受到李家的热情款待,连着江传远也被李家奉为上宾。
曹家多少听到了江家兄弟帮衬李、何两家的事,想着早些完婚。成了姻亲,大家就在一条船上,总不能弃曹家不管。
朝堂上,皇帝立吴王为储君。吴王与江书鹏同拜在朱武先生门下,江家还有位郡主是幼年就拜在朱先生门下的。有这层关系在那儿,许多人托了门路,想与吴王搭上关系。
宇文琰是玩世不恭的性子,嬉笑怒骂,又常在宫中,不大回府,想见也见不着。只有走江书鹏、罗思源、镇国公府的路子,偏罗思源做了外任地方官员,来寻江书鹏的人就更多了。搭不上江家的关系,一些官员寻上舒、许两家的门路,攀亲带故的想与这两家套关系,为平安努力,为荣华拍马。
晋阳城,江宅。
四月槐花香,正是槐雨时节。霪雨霏霏,愁断行人。
素妍登上江宅唯一的一座阁楼,据说这是江家给几位江氏小姐们留的,到了农闲时节,她们搬到城里小住,姐妹们一处在阁楼里绣花聊天。而今,却成了素妍站在楼中赏景的好去处,她站在窗前,看着手下的画笔,心里如泉般涌出情思,款款而泄,笔随心动,不知过了多久,纸上一副灵动的《晋阳春雨图》跃然于纸。
白芷沿着木梯拾阶而上,提着裙摆,轻声道:“郡主,老候爷、老太太那边都已经收拾妥当了,只等今儿的雨停了,就乘车轿回西岭族里。”
今日是四月十七,明儿是江传温成亲的正日子,偏又下起绵绵细雨,从今晨天亮就一阵下着,到了现在还没有要停的意思。
青嬷嬷道:“我们这边要带的东西一早就收拾妥当了。白燕、白莺两个就不必跟去了,留她们在城里呆着,也好看着郡主的贵重物件。”
她说的物件便是这一路过来素妍新绘的画作,在青嬷嬷眼里这些都是值钱的好东西,每一幅字画都是素妍的心血,虽只得四幅,可幅幅都是她精心绘制的,稍有丁点不满意,素妍就会毫不犹豫地毁去,直至留下最满意的画。
素妍的果决就是朱武也是欣赏的。素妍低应一声,“我的换洗衣衫带一套足矣。”
在皇城收拾时,素妍主张少带东西,可青嬷嬷和白芷还是为她收拾了一大箱的衣裳,近来总换着穿,直看得传玲、田小倩羡慕不已。
青嬷嬷道:“这外头穿的衣裙还得多带两件。”堂堂安西郡主,文忠候夫妇的掌上明珠,要是穿来穿去就那两身,岂不让人笑话。
素妍看着画,“嬷嬷、白芷,你们觉得这画如何?”
二人走近,看着桌上的画,青嬷嬷忙道:“真漂亮!郡主绘的是晋阳城吧?”
“正是。之前不晓,这两日登上阁楼方才看清,好像别的宅邸与我们住的房屋不一样。”
青嬷嬷笑道:“是这样的,这座宅子原先早住是唐家的产业,再后来转卖给了江南商贾,入住这里后,江南商贾也曾翻修过一回,大概住了五六年,这才又转手卖给了信老太爷。晋阳的房屋多是围屋建造,怎么说呢?就是大四合院里再套中四合院,中院子里再套上小院子,那所有大大小小的门统络开在同一个方向,你从大门一眼望去,能看到七八道院门,什么二门、三门、四门……更有些家族大的,有十几道门。”
素妍吃吃笑了起来,“看来,我亦该出去走走,否则回到皇城,有人问起这里的事,怕答不上来。”
432 如花
白芷有些雀跃,看了眼画,“郡主都绘好了吧?”素妍道:“先收起来,等有空的时候再看看有何处不满意的。”
白芷帮着将笔墨收拾妥当。
主仆三人下了阁楼,刚出来,青嬷嬷撑开油纸花伞,却见传珍、传玲、田小倩三人撑伞站在不远处,三个人身上穿着颜色各异的新衣裳。
传珍行礼道:“多谢姑姑给我们做的新衣,很是好看。”
青嬷嬷道:“郡主因给她们三个做了,族里其他的小姐便有了意见。老太太怕生出闲话来,让田嬷嬷和我给族里每位小姐都挑了块布料,没想这待字闺中的小姐还真不少,有四十三个呢,一人一块上好的杭绸料子,都已装了箱,只等回到乡里就分发出去。还有,又给四十三位小姐们人人打了一支钗子,这一折腾便花了不少的银子。”
就算一人最二十两银子计,虞氏就花了一千两银子。
素妍一时大方,给母亲添了烦恼。
为防族里人不快,离失人心,也只好用这个法子,做到公平、公允。
传玲听到这儿,啐骂道:“都是传珠,她嫉妒我们,在乡下说我们的坏话,明明她已经得了一支金钗,还想得的更多,太可恶了。她也不想想,我们与姑姑可是一脉下来的,我们的太祖母可是姑姑的亲祖母呢,岂是他们能比的。”
虞氏怜惜爱女,不忍怨怪素妍,只静默地收拾着素妍因为一时痛快惹来的麻烦。
素妍面露愧色,“嬷嬷往后要多提点才好。”
“郡主,此次回了乡下,行事更得谨慎。说起来你也是未出阁的姑娘,不用管这些事的,自有老太太、老候爷打点。”
“嬷嬷说得是,我会注意的。”她说话时的语调,轻缓如清泉。
传珍喜欢这样听素妍说话,更多的是欣赏。
传玲直将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想到传珠那丫头就生气,平白害得虞氏又多花了一千两银子。
田小倩也暗怨着传珠,要不是传玲使坏,郡主姑姑指不定还会多给几样东西,可是这样一来,为免族人不满,连她们也不能得旁的东西了。
素妍认真的审视着三人,“传珍的这件橙红色杭绸很适合你,你肤色本来就白,穿上更显得妩媚动人。传玲的玫红色绸子选得好,穿在你身上,越发像朵花一样漂亮。小倩的鹅黄很抢眼,正合你的年纪。”
是人都爱听好话,素妍各夸了一句,三人眉开眼笑,尤其是传玲和小倩。
传玲问:“郡主姑姑,那我们穿上新衣服是不是传珠更漂亮。”
素妍微微敛笑,“这是什么比法?你好比杏花,传珠好比桃花,杏花自有杏花的娇,桃花亦有桃花美,各有其美,着实难以比出来。喜欢杏花的,自然会说杏花美。若喜欢桃花,自会说桃花好。”
传珍满是佩服之色,到底与她们不同,说出的话来都让人听到舒服。
田小倩来了兴致,“郡主小姨,那我呢?我是什么花?”
传玲打趣道:“你是油菜花。”
田小倩跳了起来,大叫:“凭什么你是杏花,我就是油菜花。”
传珍道:“郡主姑姑就是打个比方,你们俩还真当真了。”
田小倩不理,缠着素妍追问:“小姨,我是什么花?我可不要做油菜花。”
白芷想了一阵,随口胡答:“倩小姐娇俏玲珑,似桂花。”
晋阳之地,并没有桂花,但这花在皇城、在江南却是常见的,但凡大富人家的花园里,都有几株桂花。每天中秋佳节,桂花盛放,满园馨香。
田小倩扬了扬头,“我是桂花,我像桂花一样漂亮。”
传玲瞪了一眼,她也不知道桂花是什么样儿的。
白芷笑着对传珍道:“珍小姐就如茉莉花,清雅动人。”
传珍面露诧然,眼里是按捺不住的喜色,居然有人说她像茉莉花。
田小倩大叫道:“从现在开始,我只喜欢桂花,旁的都不喜欢了。”
传玲微有嫉意,问:“你见过桂花么?只怕桂花是什么样都不知道。”
“我没见过真的,还没瞧过画上绘的,贵花就是很尊贵的花,看得又大又漂亮,大富人家里,都挂着、绣着呢,上面还绣着几个大字‘富贵长春’”
白芷头昏。
传玲道:“那是牡丹,可不是桂花。”
很显然,田小倩认为那就是桂花了。
田小倩一脸愕然,原来不是,“贵花是什么花?”
传珍道:“桂花是中秋佳节才会盛开的花,有富贵吉祥的喻意,月亮上的吴刚犯过,被罚去砍桂花树,可那是上天的神树,砍掉一块,又长出一块来,砍了几千年也没砍掉。”
“它到底长什么样?”
传珍道:“我只在传家的书上瞧过,真真是很好看的花,听说每逢盛开时,方圆十里都能闻到她的香,芝兰玉树,这玉树指的是桂花树,可见是和兰花同等名贵的花。”
田小倩这下乐了,将她比作桂花,这可是很尊贵的喻意。
一行人近了月影居,素妍道:“你们回乡的东西都收拾好了?”
三人齐答:“都好了。”
素妍迈入月影居院门。
传珍迟疑着要不要进去,生怕吵嚷到素妍,没想传玲先进去,田小倩也跟进去。
素妍进了东屋,传珍没敢再跟去,白莺捧了茶点来,给三位小姐倒了茶。素妍启开大箱子,将画放好。白芷将砚台擦净,收拾了文房四宝到木匣子里,正要往包袱里收拾,素妍止住了:“带一支笔就行,旁的不用带了。”
素妍每日都会练字,从来不曾间断过,就算是赶路的时候也在练习,只拿着笔,沾了水,一遍遍地在木板上练、在案几上练,写满水后,就拿抹布擦去,再写,如此反复。
“来的时候,从青嬷嬷那儿听说这里有几个侄女,备了好几样东西,如今却不敢再送了。”那么远的路都带来了,难不成又要带回皇城去。
素妍皱了皱眉,蹲在大箱子里,看着那一包头面首饰,于她都是些寻常物什,但对旁人却不一样。
她小心地用纸包了三样,藏在袖里,到了堂屋里吃茶。
素妍笑问:“珍儿,与我说说族里的事。”
传珍应声,咽下嘴里的茶水,缓声道:“姑姑,如今病倒的这位二太祖父,是尧字辈里最年幼的、也是辈份最高的,这二十多年一直是他担任族长一职。传珠的祖父与老候爷算是较亲近的堂兄弟。再往上追溯,都是太祖时晋地按察使老祖宗的后世子孙。”
传玲生怕被素妍小瞧了去,接过话道:“传珠的祖父比我祖父略长,在舜字辈的族里排序十三,大祖父排序第九,我祖父排序十五。书字辈时,人丁就更多了,为了排序生乱,就没再搁在大族里排序,让各家自行排序。传字辈的男丁有四十多个,未出阁的小姐有二十八个;奇字辈的男丁有二十多个,小姐有十来个;诗字辈的男丁六个,小姐四个……”
看来这奇字辈、诗字辈皆是先祖江志渊次子的长房子孙。
传珍、传玲能说出个来龙去脉,田小倩一脸茫然。
江氏族里,按字辈取名,“尧舜书传奇,诗文继世长”,诗字辈的后人是西岭江氏族里的长房后人。
素妍用心听着,也把族里繁复的关系理了个七七八八。
“老候爷年轻那会是寒窗苦读的书生,传珠的祖父是个干农活的好手,那些年没少帮衬着我们这房种庄稼、干农活。老候爷出仕为官之后,在西岭置了八百亩良田,除了给我祖父一百二十亩之外,便单独给传珠他们那房人置了一百亩良田。剩下的六百亩才交到族里,分给族人,那时的人不多,按照男丁得二亩,女子为一亩来分的,我们两房因得了良田,未在其列。”
传珍说起这些事,如数家珍,许是听长辈们说过记下了。
传玲道:“十五年前,老候爷听说族里人丁兴旺,便又置了二千亩田地,分散给各户。故而,我们江家在西岭是第一大家族,江家庄又分为上庄和下庄。上庄以我祖父为村长,下庄以传珠的祖父为村长,两庄之间又隔了一里多地,祠堂、族学都在上庄,上庄离西岭街最近,西岭街上只得一条街,东面店铺有七成是我们这房的,西面店铺有一半是传珠他们那房的,剩下的店铺族里又占了一半,只得可数的几间才是镇里其他小户人家的。”
素妍问:“这么说,江家上庄、下庄住的都是本族人?”
对于这些事,她就像个什么也不懂的孩子。
传玲笑着,连田小倩也觉得好玩。
传珍道:“上庄、下庄都住有佃户。族里一些无法自己耕种田地的寡儿弱母,将田地赁给了佃户,每年收三成五到四成的租子,就靠着这些租子过活。像我们这房人手足,祖父、父亲又会打理,家里买有下人,又养了十来个长工,是不需要赁给佃户的。”
“三成五到四成的租子……”素妍没想要交这么多。
传玲道:“老候爷置的田产,全是上等良田,离大河不到五里路,族人又修了渠道,引大河水入田地浇灌。所以我们江家庄的田地比别处的收成更高出一些来。”
江舜诚张罗置下的田地,水源方便,土壤又好,都是实打实的良田,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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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3 赶路
素妍又问:“族里有日子过不好的,族长、村长也不管的么?”“要管的。每年族里的大户要向族里交粮,交到公中的粮接济度日,也饿不着他们。西岭江氏比东塘江氏过得好,我们这支过得最差的在他们那里也算是过得中等生活的人家。”
三十年前,江舜诚发迹入仕,衣锦归乡时,他已是正六品的官员,硬是顶着极大的压力坚持分支,脱离东塘江氏。江氏族长自不乐意,但江舜诚拿了一万两银子出来,你若应这便是你的,要是不应,便就没有。
东塘江氏人口众多,族长受不得诱惑,族里祠堂年久失修,族学堂也需要修缮,需要花钱的地方太多,只得应了江舜诚。东塘江氏的族长一应,江舜诚立马将自己这支人迁往西岭乡安家,动作神速,几乎是一夜之间,这支人里的长者,能说话的都去了西岭乡。
东塘江氏的人方才得知,早在半年前江舜诚就计划好的,连西岭乡的八百亩良田也是一年前就置备的,只得着分支之后,带着他的族人单过。那一刻,东塘江氏暗骂江舜诚狡猾,可已经分支,他们又插手过问不上。
西岭江氏对东塘江氏颇有怨言,说他们的老祖宗原是晋地数一的富人、大官,当年数十家店铺、上千顷良田都被他们占了去。如今,休想再占他们的东西。
几十年来,西岭江氏的人日子越过越好,皆是因族里出了个江舜诚,颇有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之势。
素妍静听着传珍姐妹的话,想到前世江家灭门,东塘江氏庆幸分支,西岭江氏一些人得了江舜诚满门被抄斩的消息,生怕累及族人,连夜带着家小远走他乡。然,因地处晋地,与皇城又有千里之遥,登基为帝的宇文轩只下令诛杀江舜诚一家老小,并未祸及西岭江氏。两三年后,逃走的西岭江氏族人听闻静王做了皇帝,见再不会祸及自家,陆续返回西岭,而守下来的人再不肯把到手的田地还给他们。为此,族里发生了接二连三的械斗,有一度竟闹到了晋阳官衙,清官难断家务事,终究是不了了之。
唯江舜信一家因当时想到江舜诚全家被杀,早已认定自己难逃一劫,索性未走,这一房人最后竟是过得最好的。
那时,素妍在无色庵碰到了一个娘家姓唐,自称是晋阳名门唐家之后的官家奶奶,与她打听着关于晋阳西岭江氏的事儿,不敢露了底细,只用笔写着“得过西岭江氏的恩”,从那年轻唐氏妇人嘴里,听到了许多的事。
天兴四年春,江传家考中二榜第二十五名。这是静王为帝时第二届春闱大考,当他在名簿中看到晋阳人氏时,特意与周围的臣子追问他的出身,得晓是江舜诚的侄孙儿,破例赏了个庶吉士。
待素妍前世被*杀庵堂,江传家已是正六品的户部郎中。静王到底因为江舜诚曾位高右相一职,对他的侄孙儿多有关照,不过三年就连升两级,也至江传家官路亨通。
对于西岭江氏来说,曾经的江舜诚就像是一个传说,最终能念着他的,唯江舜信一人而已。待得江舜信百年之后,谁也晓得谁是江舜诚,就连奠祭之人也不曾有。
回忆归来,素妍的心头掠过淡淡的伤愁。
江舜诚入仕,却不忘扶持族人,而最终他却被族人视为警示后人的反面人物。他留下了千古骂名,不仅是后世百姓骂他,还有他的后世族人也因出了他那样的奸臣而辱骂。后世的江氏子孙,每每训斥儿女时,便会说“不要贪心,江舜诚便是太贪心竟白白害了全家的性命”。
白莺进了堂屋,欠身禀道:“郡主,老太太遣人递话来,这雨怕是一时半会儿停不了,时辰耽搁不得,酉时前要赶到西岭江家庄,得动身了。”
素妍答了声“省得了”。
青嬷嬷唤了白莺、白燕到一边说话,多是叮嘱她们看好素妍的东西,又让她们搬张小榻到东屋,这两夜且先住在里面。对于青嬷嬷来说,但凡是素妍的东西,那都是极好的。
江传珍等三人纷纷起身。素妍见她们要走,将三人领到西屋了,没让丫头们跟来,这才小心地拿了东西,低声道:“为免惹人注意,平白惹出闲话,只得悄悄儿地给你们。你们三人各一副耳坠,切莫说是我给的。”
传珍没想就是这些事,也会让族人说出闲言碎语来,推托道:“郡主姑姑待我们已经很好,我们不能再要。”
不想再给素妍惹麻烦。给了她们东西,老太太还得给族里其他未出阁的姑娘备礼物,这一下子就去了不少银子。
田小倩和传玲不客气,早就接了纸包,打开细瞧。
传玲的是一对翡翠耳坠,银钉上坠下一条长约二寸的银链,链下摇晃着雕刻成桃花状的翡翠石,一看成色就是难得一见的东西,因配的是银钉、银链,丝毫都不显得俗气,反而清新夺目。
田小倩的是一对红玛瑙耳坠,上面是六颗绿豆大小的红玛瑙珠子,最下面是颗黄豆大小水滴状红玛瑙珠子,式样别样,招人喜爱。
唯有传珍,并没有打开细瞧,推托不是,收下也不是,好不纠结,看着她们的,都是极好的耳坠,传珍也是由衷的喜欢。
素妍叮嘱道:“你们三个不要说是我给的就成。”
传玲信誓旦旦地道:“姑姑放心,我指定不说出去。”
田小倩也道:“我也不说的。都怪传珠那个祸害,惯会乱说。”
此刻三人都在心下将江传珠问候了一遍,如果不是江传珠惹出闲言碎语来,素妍又何若要给她们礼物,都是避开世人。
传珍是个不多事的,素妍自是信得。
传玲道:“姑姑,若是有人问起,我就说是我娘给我的。”
传珍瞪眼,各家母亲有哪些陪奁、舅家是何根基,族里的人都是一清二楚的,这等好东西,要说是自家母亲给的,只怕没几人会信。“姑姑在晋阳时,你们可不许戴出去,平白的惹人闲话。”
传玲和田小倩应了。
素妍低声道:“你们先去拿包袱,一会儿要坐车回乡下。”
“是!”三人齐声回应,收下各自的东西,逐一离了月影居。
刚出院门,传玲和田小倩便缠着要看传珍的,传珍执拗不过,打开纸包,里面是一对红珊瑚的耳坠,式样很是特别,红珊瑚的珠子如蚕豆大小,珠子饰在钉上,下面坠下三条穿有绿豆大小的红珊瑚珠子流苏,摇摇晃晃,很是漂亮。
一拿出给她们看过,传珍就暗暗有些后悔了,生怕传玲和田小倩两个吵闹起来。
传玲道:“你这个还没小倩的好看,小倩的是猩猩红,你这红颜色不大正。”
田小倩的是红玛瑙,传珍的是红珊瑚,因着珊瑚红不如玛瑙红鲜艳夺目,传玲又怕田小倩闹腾故意说出那句话。
传珍随势道:“我的就式样好些,不如小倩的值钱。这是郡主姑姑对我们的心意,我们都好好保存。”
田小倩听到如此说,越发觉得素妍对自己最好。
传玲则想,你们都是红的,只我得的是翡翠,我的才是最好,可见姑姑最喜欢我。
传珍是个知事的,见自己得的最不一般,心里也怀着感激,不肯点破。
三人取了包袱,领着丫头要去寻素妍,被留下看守屋子的白莺告知素妍已经先一步领上青嬷嬷、白芷去大门方向了。
素妍站在大门口,看到满满的三辆马车,每一辆都码放得如小山一般,倒吐了一口气。
白芷道:“不是说给温爷备的聘礼都送走了么,怎的还有三车?”
江传温,正是江舜信将要娶妻成亲的嫡长孙。这次江舜诚回来,也特意为江传温的婚事备了些礼物用作聘礼。
青嬷嬷道:“聘礼准备了一大车,早就送回乡下了。这三车是送给族人的礼物。”
大丫头搀了虞氏出来,田嬷嬷在一边撑着油纸花伞站在雨幕里。
虞氏扫了一眼,“老候爷呢?”
素妍抬头寻觅,发现那边又有两顶轿子、两辆随常马车。
江舜诚从轿子里探了个头,冲她们母女招手呼唤:“你们快上轿。”
虞氏问:“传良和昌兴呢?”
大丫头答:“说是要骑马去西岭。”
虞氏往轿子走去,这是顶可以坐两人的轿子,拉了素妍坐了进去。
一声令下,众人往晋阳城门方向移去。
西岭乡位于晋阳城以西七里地外,而江家庄离西岭乡又有三里路,他们得在雨天里行十里地方才抵达江氏族里。
天公不作美,出城不久,雨又转大了,细密的牛毛细雨给天地间织布了一张雨幕。装有礼物的三辆马车上覆着羊皮,偏又陷在了泥坑里,行动艰难,同行的护卫搬了石头堵填泥坑,推拉良久,这才得以继续上路。
原本在晴天一个时辰就能到的,却多花了一倍的时间,一个半时辰后方抵达西岭乡,就如传珍她们所言,乡里只得一条街道,街上亦铺着石子路面,两侧的店铺倒算齐全:客栈、当铺、钱庄、布店、杂货铺子等。
虽下着雨,店门却都开着,有江氏族里的后生望了一眼,见是江舜诚回乡,招呼了一声,立有许多人奔出来围观,丝毫顾不得飞着细雨,就站在乡里街道的两侧张望。
传玲扯着嗓门:“瞧什么瞧?没点眼力劲,倒是帮帮忙,把东西弄回族里。”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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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4 宗族
她说的是给族里,而不是给江舜信家。围观的江氏族人笑着招呼相熟的人来,一行人护着装货的马车,载着小姐、丫头婆子的马车往江家庄去。两个半大的孩子听说是族里的大人物回乡,挽着裤腿,提着撒鞋,冒雨赶回庄里报信,一边跑,一边大喊:“江家老候爷回来喽!江家老候爷回来喽!”
一路上,就没有不知道的,待他们跑回江家庄上庄时,入庄口的麻柳树下已经围聚了上百个男女老少,还夹杂着或黄或黑的狗儿,在人群里摇着尾巴,似在陪主人迎接贵客。
这两日因着下雨,干农活的人少了,连长工们都躲在屋里喝茶、赌骰子,嗓门叫得一个比一个大,隐约间听到有人在叫“老候爷回来喽”,一股风似都出了门,站在路边张望。
江舜信唤了几个精干的下人去看,不知过了多久,终于看到一顶蓝顶轿子移来,后面又跟了一顶四人抬的轿子,之后是三辆无篷马车,车头坐着戴笠披针簑的车夫,车上堆放着小山一样的东西,上面盖了草帘子。
到了乡里街上,有江氏族里做生意的后生怕被雨淋坏了,张罗了几张草帘子覆在羊皮上。一路人吆吆喝喝,有赶车的,还有一边跟着推车的,推车的后生衣衫淋得湿漉漉,脸上漾着欢喜的笑容,每每行不了多远,车又陷在泥坑里,十几个后生跑前跑后地推着车,推出一辆,再推下一辆车。
众人见轿子在走,后面的马车又不动了。
有人骂了一句:“一个个的还站着做甚,还不去帮忙。”
村口围观的年轻人一窝蜂涌了过去,帮着从乡里押送马车的后生一道推车。人手多了,车子也行得快了,进了庄内的石板路,就似出了笼的鸟儿一般,再不受束缚,一路畅溜地往江家庄最大的宅院奔去。
最里面的大房子是江家大祠堂,再出来是江舜信的家。当年经虞氏修建的新宅院早就不知扩建了多少回。早前的那处院子,如今住着江书海一家。
在庄子里还有一族显眼的院子,那是江氏族学堂,是除了祠堂以外建得最好的屋子,族学堂里有两位先生,一个是江氏本家的秀才,一个是从晋阳城里请来饱学之士、年过五旬的老秀才。
因明日是江传温大喜的日子,族学堂里的孩子休学一日,要放他们回去吃喜酒。而此时,天色近暮,孩子们早就下了学,像是约好似地站在人群里看热闹,你推我,我攘你,嘻嘻哈哈说过不停。
蓝顶轿子停下,有下人撩起轿帘,江舜诚穿着一袭紫色的公候袍,戴着华丽的公候帽,气宇不凡地下了轿子。在这一刻,所有的孩子都停止了吵闹,一双双黑豆似的眸子都汇聚到江舜诚身上,对于他们来说,这个穿得太好,太高贵了,简直就是他们江家的天神一般。
白芷与丫头们乘车,此刻跳下马车,近了第二顶大轿子,道:“老太太、郡主,到了。”
后生们的目光都汇聚在白芷身上,这个丫头和他们印象里的都不同,不但人长得清秀水灵,就是说话、打扮比小姐还要气派。再看马车上下来的婆子、丫头,一个个衣着绸衣缎服,长得一个比一个水灵。
最先出轿的是虞氏,她下了轿子,扫视周围,微微含笑,在大丫头的搀扶下往二门移去。舜信妻李氏领书山妻早早迎了过来,笑着招呼着虞氏,热情的问着路上的情形:“今儿的雨怎就下了,路上一定不好走吧?”“大嫂可冷,屋里备了热茶。”“现在的年轻后生,越发没个眼力见,瞧着自家人的马车也不知道帮衬了。”
素妍下轿,一张素颜更显得白若素羽,净如初雪,一双灵动的黑眸快速一扫,一切尽入眼底。一袭抢眼的湖色素裳,加上轻纱绣着的朵朵海棠花,将她映衬得越发清丽无双,眉心处贴了大红的梅花钿,熠熠生辉。在这灰暗的雨天,她的出现,竟似黑夜里的明月,冬雪里的红梅,任谁也无法忽视她的存在。
后生们一个个频住呼吸,女人们则是瞪大眼睛,就连孩子们都面露惊诧。
迈进一门的院子,地上铺着一般大小的石板,青砖绿瓦,大门一溜地往同一方向而开,一眼望去,全是一道道的门,一道门比一道门略小,门槛却一道比一道更高。每道门上都贴着喜联,上方又都挂着匾额,每道门两侧都有一对石狮,却一对比一对更小,仿佛道道门都是前一道门的影子,给人道不出的压抑与沉闷之感。就连门口贴着的大红“囍”字灯笼,都如同化成了梦里幻影。
白芷走近素妍,传珍等三人已经跳下马车迎了过来,传玲大嚷着:“娘,娘,郡主姑姑的屋子可布置好了。”
虞氏回过头来,唤了声:“妍儿,莫淋雨,小心染了风寒。”
白芷将扬州花伞往素妍身前送了送,为她挡去风雨。
素妍则看着离自己不远处一个十二三岁半大的孩子,那孩子张大嘴巴,仰头愣看着素妍,一副很吃惊的模样。
素妍笑问:“你多大了?”
孩子只觉得她说话的声音很好听,竟不知如何回应。
旁边有孩子道:“他今年十二岁。”
待他回过神来,扭头瞪了代为回答的孩子,孩子问:“你是人吗?”
白芷厉喝:“你这孩子怎么说话的?”
孩子不慌不乱地道:“你怎么长得跟庙里的仙女一样?你是不是下凡的仙女?”
众人一愣,立时就有人笑了起来。
素妍含着笑,“这孩子倒也有趣。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旁边的孩子嘻笑起来,彼此推攘着,唯这穿着蓝灰色短衣长裤的孩子,仰头看着素妍,见他未答,白芷笑道:“这孩子是个傻的。”
他颇是懊恼地道:“你才是傻的。”见素妍与白芷转身往二门方向移去,大着嗓门,“我叫江诗允!”
素妍微微停下脚步,蓦然回首,露出精致的五官,那孩子直直的凝视着,只觉这女子长得太美,美得不大真实,就似一个幻影。她微微含笑,与白芷相携进了二门。
传玲走在前面,领着自己的丫头,要去给素妍安置房间。
舜信妻笑着迎上虞氏,“大嫂一路辛苦了。想吃什么,我让下人准备着?”
一进院很宽敞,一边搭两个喜棚,小棚子里磊有灶台,灶上放着几口大锅。几个穿着灰布短衣的男子正在里面忙碌着,几个衣着干练的婆子或看火、或洗菜,又有几人坐在矮杌上摘菜拉着家常。一个着蓝裳的中年妇人扯着嗓门,正大声道:“蒜瓣剥好了没?上蒸笼的桔皮挑好剁细……”
虞氏道:“你们且忙着,我们一旁说话。”抬了抬手,示意众人不用理她。
书海妻笑问了几句,将虞氏与素妍往五门里领。过了二门能看到一座下山住的院子,分左右两院;三门、四门都是空阔的,里面竟种了几块菜地,还有几棵果树,五门里又左右分置了两座院子。
晋地大富人家的院子,多是如江舜信这般修建的,一溜的门进去,每一道门又有院子,有围墙,层层叠叠,落在素妍的眼里,就似将人的心一层层地包裹,一道道地上锁。
入了六进门,里面豁然开朗,映入眼帘的是一座精致的院子,正中是一座房子,五间正房大气逼人,一看就是新修的,高敞巍峨,斗拱飞檐。
窗明几净,红幔耀天,漆亮金彩,堂屋两侧贴着喜联、挂着红灯笼,堂屋正中的墙上亦贴了一个大大的“囍”字。
书海妻笑着介绍道:“这是上房,后面新建了一座禄院,是专给伯父、伯母准备的。”
禄院,是新建院落的名字。
江舜诚用心的审视着,当年离开时,这里只一处新修的院子:三间正屋,两侧各建了两间厢房。那时,这里的村子里不过零散住着五户人,而今却是数百人的大庄子,光是江氏族人就有几百人,还有从外地搬来的佃户、迁来户。
遥想当年,东塘江氏抢夺了祖上的产业,生怕先祖与他们争抢,便把西岭乡的薄地留给了西岭江氏的先祖。一百二十年后,江氏族里出了个江舜诚,带着江志渊的后人单开一支,在这里扎根繁衍,竟有了几百人的后人子嗣。
穿过上房一侧的垂花门,看到一座幽静院落,是个标准的四合院,这院子修得四四方方,连院门口两侧又各建了一间厢房,抬眼就看到三间正房,左右亦是一样的三间厢房,院中如同天井一般,植了一棵梧桐树,长得有手腕粗细,却有二丈多高。
书海妻笑问:“伯母,你们住这里可还满意?”
虞氏扫了一眼,道:“客随主便,倒也满意。”回头对田嬷嬷吩咐道,“让人把东西都搬过来,在东厢房近正屋的那间搁下东西。等吃过了喜酒,再给族里人分礼物。”
田嬷嬷应声,转身出了禄院,招呼了几个年轻后生去搬马车上的物什。
虞氏看罢收拾干净,布设妥当的东屋,又瞧了西屋,还算满意,老夫妻俩住东屋,让素妍携白芷在西屋住下。rs!~!
435 喜娶宴
族里的人多,不多会儿,抬箱子的、抱布料、土仪的,把三马车的东西都移到了禄院东厢房里。那头由青嬷嬷瞧着,这头又有田嬷嬷带大丫头清点东西。因近来连日细雨,空气有些寒意,江舜诚去了上房大堂屋里,族里舜字辈、书字辈的人来了不少,汇聚在上房里陪江舜诚说话。
虞氏见天色已暗,怕他受了风寒,令人给他送去了御寒的斗篷。
素妍手里拿着笔,正在那张崭新的桌案上沾水习字,每次写满了,白芷便拿着抹布一擦,她又继续写,如何反复,直练了一个时辰才作罢。
传珠听说老候爷夫妇回乡了,领了贴身丫头就赶到上庄来,要进禄院,却被外面站着的传玲、田小倩给拦住,一个要进,另两个非不让进,几句不合,吵闹了起来。
到底是在舜信家,传珠只得一人,被传玲拦着气得大吼:“你们……凭什么拦我?”
传玲双手叉腰,“不是我们拦你,是大祖父下了令,不要让人去吵闹,他们得歇会儿。”
素妍轻叹一声,听到吵嚷声颇有些心烦。
白芷道:“我去瞧瞧。”扭头出了院门,在垂花门时,传玲与田小倩正阻着传珠,传玲双手叉腰,田小倩张开双臂,二人死活都不肯让传珠进禄院。
传珠一边挣扎着,嘴里骂骂咧咧:“你们两个翻天了,凭什么拦我,我去向郡主姑姑和祖母请安,我请安成不?”
“不成!说了不许吵的,就不许你进。”
白芷低喝一声“怎么回事?”
传玲道:“夏女官,她非往里面撞,我说大祖母和姑姑累了,她非不听。”
白芷扬了扬头,“这里是禄院,没有通传,就是信老太爷也不敢往里撞。传珠小姐先回吧!”
传珠嘟着嘴,“夏女官,我就进去给郡主姑姑请安。”
“要请安明儿上房正堂请。这会子,老太太、郡主都歇着呢,你大呼小叫的成什么样子?看你也是堂堂小姐,怎么连这等规矩都不懂了,老太太和郡主可都是你的长辈,传扬出去,平白污了自己的名声。”
白芷神色俱厉,这几次接触下来,对传珠颇是厌恶。
素妍要给人东西,哪里还要偷偷儿的,全都是传珠给闹的,如今亦多了好些个忌讳。
“夏女官,我……我就……”
白芷打断她的话,厉声道:“少费话,若是老太太和郡主想见你,自会派人通传。你下去等着,禄院之地,不是什么人都可以来的。请传珠小姐莫要坏了规矩!”
传珠哪敢再说,怯怯地低下头,她们未见过白芷发怒,模样娇俏,生气时颇是吓人,似要吃人一般。传珠不敢多说一字,扭头退出垂花门,只远远地站着。
传玲见她离去,得意地扬了扬头:“最讨厌了,当自己是谁,连禄院都要撞。”
夜,浓黑如墨。
禄院里灯光闪烁,素妍陪虞氏坐在禄院的堂屋里,族里几个有身份的舜字辈太太来访,又有几个书字辈的人来拜见,按着身份尊卑分左右坐着,与虞氏闲话家常。
一个书字辈的妇人穿着簇新的绸缎春裳,头发用桂花油抿得光溜,亮如镜子,坐在贵妃椅上,腆着肚子。
虞氏指着她的大肚子,“瞧瞧你这肚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怀了七个月的身子。”
妇人哈哈大笑起来,“伯母说得是,这一过四十竟发了福,哪儿都不长,偏将肉长到腰上,我可没伯母的福气,年近四十还能得个仙女般的女儿。”
虞氏笑着责怪,“连我也敢打趣,当真没个规矩了。”末了,对素妍道,“她是你书安大哥家的嫂子,与我同岁,我待字闺中时,与她娘家都住在同一条街上,她父亲早年是晋阳城县衙的师爷,我们打小便相识。”
素妍含着笑,道:“娘,你与几位伯母、婶子、嫂嫂们只管说话,我一边听着就是。”
虞氏伸手握住素妍的纤手,满是欢欣地道:“她是我们家的福星,就是皇上也夸她是我北齐的福星,只要有她在,便能顺遂吉祥。”
几个人陪着夸赞了起来。
好听的话,素妍已经听得太多,神色平和,并没有得意之色,也没有不耐烦的样子。
书安妻笑道:“只怕郡主不大习惯,这族里倒有几个与她同龄的姑娘、媳妇,要不我唤人把她们叫来陪你说话。”
虞氏想到传玲几个,吵得素妍就够烦了,忙道:“不用了,她最是个爱清静的,最怕人吵。就让她陪我们大家坐坐。”想到那几个丫头,如今与素妍站在一处,云泥之别,便是白芷往日在候府里瞧不出什么,与传玲几位江氏小姐相比,比小姐还更像小姐。
虞氏不愿让素妍和她们呆一处。
书安妻因自幼与虞氏相熟,说话比别人更随意些,道:“说起安静来,村西头韩氏也是个安静的,她还真有些能耐,韩氏的女儿就上了一年族学,竟会识好多字,还会做对子。”
虞氏问:“哪个韩氏?”
同是书字辈的媳妇子便道:“是族侄江奇会的媳妇,江奇会五年前病故,留下了韩氏带着一双儿女。儿子年纪不大,聪慧得很,六岁时就会写诗作词,还擅对对子,是十里八乡的神童,就是晋阳城里亦有不少人都知道他。婚娶、做寿时,也常请他去作客。”
书安妻道:“都说韩氏是第二个端淑人。”
素妍微微蹙眉,入庄的时候,看到了一座贞节牌坊,那是先帝褒奖江舜诚母亲陈氏的。当年江舜诚高中三甲,步步高升,其母青春守寡,拉扯着两个儿子,还将长子培养成朝廷栋梁,一时传为佳话。先帝念陈氏贤德,追封为三品淑人,封号端,江氏族人尊称端淑人。
紫裳妇人道:“韩氏本是南桥乡一秀才的女儿,韩父教书为生,韩氏自小就读书识字,倒也贤惠,只是命苦了些,日子刚过得好些,奇会就染了痨病……”
素妍的祖母陈氏青春守寡,苦了一辈子,还来不及享一日清福就去了。这也是江舜诚心里最大的痛与憾。好在陈氏活着时,虞氏待她恭敬有礼,视若亲母一般。
屋中众人面露憾色,颇是同情韩氏。
虞氏面露赞赏,一族兴旺,得有人才方可,“这次老候爷回乡,便是想为族人做些事,若确是可造之才,便举荐到皇城书院、鹿鸣书院读书,只怕后日便要考核族里后生们的学问。这个孩子多大了?”
在场的妇人一听这话,哪个不欢喜,西岭江氏注意培育子孙读书,又有族学堂,但凡是江氏子女,便可在那里免费读书,江氏族里的子女只要稍大些的,几乎人人都读过几年族学。
书安妻忙道:“到六月就满整十三岁。”
素妍忆起进来时,一个看着自己发呆的孩子,但那眸子异常清明,“可是唤作江诗允的?”
书安妻面露惊色,“郡主知道?”
白芷接过话,“进来的时候,独他一人走到郡主跟前,还说‘郡主不是人’。”虞氏诧然。且不说素妍是他的长辈,便说素妍是郡主的身份,就不该放肆,却听白芷继续道,“问郡主是不是仙女下凡呢。”
素妍道:“他经常参加各式宴会么?”
书安妻道:“都是方圆百里有头有脸的人下帖来请,韩氏不好回拒,自然让他前去。”
想到江诗允,素妍不由得轻叹一声,“这般下去,好好的孩子没时间读书,尽学会拍马溜须,当真是害了他。”
原本是个机警、有才学的,因为尘世的渲染,反误了他的天赋与才能。
青袍衣裳的妇人道,“这孩子厉害着呢,前年乡试就得了个头名,是要参加下届会试的。听说每日五更起来读书,夜里三更才睡,倒也是个读书刻苦的。”
知他刻苦,素妍不免有些安慰。
晋阳虽好,与皇城相比还是差了许多。
妇人们又闲了一个时辰,方才散去。
虞氏回了东屋歇下。
素妍坐在案前又练了半个时辰的大字,前面上房里隐隐还有人说话的声音,时而笑声朗朗,时而抑扬顿挫。
正待细问,青嬷嬷抬头望了上房方向,低声道:“郡主,暮食后,老候爷把族里读书的后生都唤来了,正在查考他们的学业。”
素妍道:“父亲定是想帮扶族里这些后生一把。”
一枝独秀,不如百花齐放。
这些年,江舜诚将自己的儿子培育成才,族里秀才出了几十个,举人出了可数的三个,才华就晋地所有举人里都是寻常的,亦下场大考过两回,连三榜同进士都不曾中过。仿佛所有的人才,都被江舜诚这一房人给占尽了。
阴雨绵绵,天气微冷,素妍早早上了绣榻。
次日天刚亮,众人就忙碌开来,今儿是江书山娶儿媳的日子,江传温换了喜袍,带着花轿去女方家接人,听说这位新媳妇是北洼镇大户赵家的女儿,家里有数百亩良田,在北洼镇有十多家铺子,就是在晋阳城里也有他家的产业。
江传温带着迎亲队伍一出门,整个江家来往的行人如织,穿梭往来,鱼贯而行。
族里有些辈份的太太、奶奶和小姐们都汇聚在禄院堂屋里,陪虞氏闲聊。
素妍则躲在西屋里练大字,看似在用心写字,也听着从堂屋里的人说话。rs!~!
436 晋醋
中午时,书海妻令人搬了两张大桌子来,分成两桌招呼大家入座用食。素妍虽然年轻,在族里却是书字辈的小姐,加上又是皇帝亲封的郡主,便坐在虞氏身边。
素妍见满满两桌上,都是妇人、姑娘,“爹在上房里吃么?”
虞氏笑道:“自有族人陪着,我们只管吃我们的。”
素妍接了碗筷,一股醋味扑鼻,扫了一眼,菜式不少,可大半都是凉拌菜,凉拌猪耳片、凉拌鸡肉、老虎菜……看着黑褐色的醋汁,想到城中时吃的那些菜,心里就直冒酸味。
青嬷嬷浅笑着,“郡主,奴婢去厨房重新为你做两样来。”
素妍道:“你多炒几盘,白芷、童护卫他们都是皇城人,吃不了太酸的。”
青嬷嬷应声,往院门外移去。
传珠娘立时站了起来,笑道:“哪敢劳动嬷嬷,还是我去吧。”
青嬷嬷道:“你们不知道郡主的口味,我去做,只要火候好,一会儿就炒出来了。”青嬷嬷办事素来就很俐落。
舜字辈里的太太已经不多了,只得三位,剩下的都是书字辈的媳妇,有人指着热菜道:“郡主可以吃这热的,这个不酸。哈哈,徽地、豫地人都骂我们晋地人是酸老晋,我们这里的人,但凡会吃饭,就能吃酸的。”
虞氏最初几日觉得好吃,可这几日下来,样样都是酸的,牙齿也受不了,“妍儿是在皇城出生的,打小吃的都皇城菜,就是家中请的三个厨子,有两个是皇城人,只得一个厨娘是当年随我们从晋阳去的。”
有人给素妍布了热菜,“郡主尝尝这道蒸菜。当真不酸,清淡得很。”
素妍蹙着眉头,是不酸,可这肉也太大块了,比她的姆还粗。肉皮是暗红色的。上面的油汁直冒,便是看着就有些腻了,这还如何吃?她按捺着性子。看了一眼。
虞氏瞧着她不喜,伸筷子把肉给夹走了,重新布了素菜给她。
素妍吃了素菜,这边青嬷嬷招呼着两个丫头送来了热菜,又让丫头们去厢房里给童护卫、白芷及田嬷嬷她们送了菜。
用罢午食,东塘江氏那边亦来了几十个客人,有男有女,男的个个衣着光鲜,女的个个亦打扮得体。就似说好似的,男人们统一到上房堂屋里陪江舜诚说话,女人们则来到禄院堂屋里与虞氏闲聊起来。
素妍觉得无趣,自己回了西屋,拿了本书,漫无目的地翻看起来。
黄昏时分。一阵震耳的鞭炮声传来,锣鼓喧天,锁呐响起,去北洼镇迎亲的队伍回来了。妇人们笑拥着虞氏去上房堂屋。
传玲满是兴奋,毕竟今儿是她的大哥成亲。对素妍道:“郡主姑姑,前面要拜花堂了,快去瞧热闹。”
一行人涌向上房,堂屋里已经站满了人,江舜信夫妇、江书山夫妇坐在堂屋正央,皆是笑成了花儿一般,有人给江舜诚抬了太师椅,他与虞氏并肩坐一处,素妍静默地走到虞氏身后。
无论她如何的沉静,但她的衣着、打扮还是吸引了无数年轻少年的目光,仿佛只要她出现,就很难让忽视。挽着随常的发式,以湖色丝绦绑发,合体的湖色春裳束在她纤瘦婀娜的身上,矜贵无伦,一张素脸生得清秀水灵,惊世容颜发出逼人的雪光。
唐六挤近唐观,低声介绍道:“她就是安西郡主。”
看起来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可是她站在这人群里,还是很抢眼,这是一种娴静的美,目眇眇兮多情,扶婉婉兮玉碎,袅袅兮穆若清风,濯濯兮清莲映水。
喜婆大叫着:“新娘子,站好了,要拜花堂啦!”
司仪是个精神而瘦长的男子,扯着嗓门:“一拜天地!”
一对新人并肩而站,新娘子顶着一张“富贵绵延”的大红盖头,身上穿着同样富贵绵延的嫁衣。江传温中等个头,眉目清秀,五官里有七分似母亲,三分像江书山,许是这两日笑得太多的缘故,江传温笑得很是木讷。
虞氏面露浅笑,望了眼江舜诚,目光停落在素妍身上,“当年,你二婶过门时,刚过及笄之龄。瞧瞧现在都娶孙儿媳妇了,时间过得还真快。”
白云苍狗,晃如白隙过驹。
虞氏还能忆起自己几十年前初嫁江舜诚的情形,那时,她还是一个未经世事的小姐,嫁到江家什么都不懂,是陈氏待她如女儿般手把手教她。在她坐上花轿的那刻,她只一个念头:相夫教子,侍候好婆母。
“礼毕,送入洞房!”
司仪一声高喊,喜婆递过一根红绸,上面扎着抱大的绸花,一头由江传温拽着,一手握在新娘子手里,缓缓往新房移去。新房布置在五道门往东的院子里,那里有两座院子。昔日江舜信建此处时便是一早就打算好的。不,应该说当年是虞氏和江舜诚打算好的,修这座屋子,便计划好一旦儿孙多了,都能再修、再建,便是上百人也能住得下的。
鞭炮声起,有人大喊:“请宾客入席!开宴!”
观礼的宾客往喜棚方向移去,纷纷落座,堂屋里亦由几个精壮的后生抬了桌案来,分散摆放,就连东、西两边的偏堂上也一并摆上了酒宴桌子。
传家与书海跑前跑后的招呼着客人,传玲也照顾侍候着几个和她年龄差不多的女客,邀大家入酒席。
虞氏自坐着与舜字辈的三位太太闲聊,待有人请过两回,这才起身入席。
素妍问:“我也坐这里?”
虞氏笑道:“你且坐下吃饭便是,若是愿意,浅抿两口酒,若不愿意以茶代酒,都是族里的婶婶、嫂嫂,没人会怪你。”
素妍随母亲坐下,吃了几口,再无胃口了。
江传温知女客多不喝酒,每次吃喜酒,也下桌得比男客更快,拿了酒过来敬酒,“来,这里的都是族里的祖母、伯母、婶婶,晚辈敬大家一杯。”
“恭喜传温喜结良缘!”
大伙说着吉祥话儿,传温笑着谢了,转身往其他几桌女客走去。
素妍捧了茶杯,浅呷两口,又坐了一会儿,见众人吃得差不多,这才离席。
晋地的喜宴与皇城完全不同,皇城大户人家的喜宴,都讲究精致、色香味俱全,而晋地的则都是大碗装肉,大碗装菜,素妍竟没在桌上瞧到一只盘子,那肥腻腻的肉,在她看来就心腻,偏有人吃得津津有味。
到底是庄户人家,又是四月,许多勉强度日的族人哪里舍得吃上一顿肉。素妍不敢看他们吃肉时的样子,一边吃着还一边闲话,满嘴的肉汁,直浸得双唇明晃晃的。
在这桌里,虞氏算得最有资格的,她不说散席,其他几个与她同辈的妇人也不敢提。她吃得不多,用帕子拭了找嘴,动作优雅,“我们下席了,且回禄院里歇着。”
出得屋来,雨止了,夜空里挂着一轮光华黯淡的月亮,浅黄色的月亮慢慢移行,天空中云图叠叠,瞧这样子,许明日还得下雨。
青嬷嬷与大丫头扶了虞氏:“老太太今儿累坏了吧?”
虞氏笑道:“便是在皇城,也没这两日累人。”
每次文忠候府有宴会,由沈氏张罗,又有张双双、何氏襄助,虞氏只管出席,与相熟的夫人、太太们闲话家常,每次最多只得半日。可这回昨儿陪族里的妇人们说了大半宿,今儿又陪她们说了一日。
素妍俏皮的静立一侧,“我凑热闹的耐性最多半日,原是承了娘。”
虞氏责备道:“上午的时候,你可躲在西屋里瞧书。”她一个老太婆没累,正值妙龄的女儿倒不耐烦了。
青嬷嬷道:“老太太还是早些回去歇着,明儿一早,新人们要敬茶,只怕也不能多睡。”
喜棚里,传出一个高昂的男子声音,“举头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素妍仿若未闻,跟在虞氏身后往禄院去。
虞氏早早儿地歇下了,江舜诚又与族人们吃酒到下半夜。
素妍被猜拳、牌九,还有嘻闹声吵得睡不着,抱了琵琶,弹起自己心爱的曲子。在这喧闹的夜,她想到了宇文琰,从未像现在这样想他,想他给自己买的卤食,想他与她说话时那深情的样子……
皇城那边,亦不知近来如何了。
明明外面繁华吵嚷,而她的琴音是这样的清雅空灵,就如她明明站在堂屋里看人拜堂,却给人一种遗世独立之感,她仿佛只是一个看客,看着旁人,却让自己置身在安静之中。
无论别人有多欢喜,多吵闹,她却为自己独寻一处祥和与宁静。
唐观弃了喝酒的书生,站在上房垂花门下,静静地听着里面传出的琴声,这样的悦耳好听,那琴声里倾诉着相思,隐藏着情深,还有一份无论荣辱卑微,却能始终如一的淡然。
他的眼前不由自己地掠过那一位清丽而淡然的少女,明明这样的年轻,却可以这样的安静,静得只要你看着,无论有多少烦恼,多少喧嚣都能在她的面前一并抛却,最后只有一份心安。
素妍歇下了。
直至近四更,江舜诚才与传良、张昌兴回到禄院。传良与张昌兴住在厢房里,江舜诚则被大丫头搀回东屋歇下,少不得又听虞氏一阵絮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