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五章 给祖先交代
赵祯中风已经快二十天,在御医的精心调制之下,赵祯的身体也一天天恢复,开始能说话,能在御花园内简短散步。这次中风也给赵祯的身体敲响了警钟,他开始意识到自己不再年轻,留下子嗣已经不太可能,那么谁能继承自己皇位,已经是赵祯不得不面对的大事了。
从感情上看,他更疼爱张贵妃的义子,赵文恽聪明好学,很讨赵祯欢心,当然,这也是赵祯爱屋及乌的结果。
但理智却告诉赵祯,年轻的赵宗实更为稳重、睿智,能力很强,更能继承自己的大位。
这段时间,赵祯一直就在感情和理智中徘徊,始终难以下定决心。
养心殿内,赵祯正躺在床榻上静静思索着自己执政二十年的得失,一个人在病体软弱的时候,往往就会反省自己所作所为并且总结教训。
赵祯也不例外,这次病倒,他也开始反省自己的执政得失,在考虑自己将来怎么去面对列祖列宗。
这时,一名宦官低声道:“陛下,文相公和富相公来了!”
“宣他们进来!”
宦官出去了,片刻,文彦博和富弼被领进了病房,两人见天子脸色苍白削瘦,没有一丝血色,心中都十分难过,连忙上前行礼,“参见陛下!”
“两位爱卿,请坐!”
宦官搬来两只绣墩,让他们病榻前坐下。
文彦博关切地问道:“陛下感觉好点了吧!”
赵祯苦笑一声道:“朕说话还有点困难,但御医鼓励朕多说话,所以就把你们召来,朕想了解一下朝中情况。”
文彦博和富弼对望一眼,文彦博稍稍沉吟一下便道:“今年的开局不错,尤其鲲州去年秋天解来一百万两白银,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财政吃紧,六千根琥珀木也卖出十万贯钱的好价钱,填补了内库虚空。”
赵祯脸上露出一丝笑容,“谁说鲲州是朝廷财政的无底洞,在关键时刻,鲲州也有回报,一百万两银子啊!这相当于去年大宋全年的采银产量。”
“据说日本盛产白银,尤其在东北部地区,金银产量都很高,范知事将淘汰的装备高价卖给掌握大量银矿的安倍家族,虽然微臣并不是很赞成这种方式,不过这也让微臣意识到,和日本进行贸易,确实能收获大量金银。”
这时,富弼在一旁道:“范知事以贸易方式支持安倍家族,也是为了削弱日本对鲲州的窥视,微臣倒认为不必太早下结论,观察几年后再商议此事。”
富弼明显和文彦博在对支持安倍家族上意见相左,两人一时都沉默了。
赵祯微微笑道:“朝廷不必为此事争论,朕既然全权委托范知事处理对日本关系,这就是他的职权,朝廷不要干涉了。”
文彦博只得默默点头,赵祯又叹息一声道:“这段时间朕身体恶化,曾一度在想,朕如果去见列祖列宗,该对他们说点什么,朕有什么拿得出手的政绩?”
文彦博和富弼大惊失色,两人连忙道:“陛下身体已经在慢慢康复,不可胡思乱想!”
赵祯摆摆手,“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朕如果不抓紧时间做点什么,以后去九泉之下,真的无法面对太祖太宗,这场大病倒让朕下定了决心。”
“陛下是指鲲州?”
“不光是鲲州,还有鲸州,范宁曾再三建议朕在鲸州修建军城,朕迟迟未能下定决心,朕再三考虑,还是觉得应有进取之心,在鲸州修建军城。”
文彦博沉声道:“陛下,辽国特使昨天抵达京城了。”
赵祯一怔,问道:“辽使为何事而来?”
“名义上他们是为耽州而来,但我们都一致认为,他们还是担心我们开发鲲州,会对辽国不利。”
赵祯淡淡笑道:“看来我们想做点事情,保密还是大问题啊!”
“主要是因为鲲州之事,天下皆知,想瞒住辽国确实不太可能,我们只能在关键机密上加以控制,象鲲州发明的铁火雷,目前只有知政堂知道,这个秘密甚至连军器监都瞒住了。”
赵祯点点头,“耶律洪基刚刚即位,正是意气风发,想做一番大事之时,他的担心也不能轻视,可以给他们解释清楚,我们在海外开辟疆土只是为了贸易,并没有打算对辽国不利,总之,态度要诚恳,该否认的地方要坚决否认,朕不希望辽国这么快就意识到危险,这会对我们海外开疆不利。”
“微臣明白了,一定会按照陛下的吩咐,应对好这次辽国来使。”
赵祯微微叹口气,“朕希望尽快开春,范宁进京述职,朕有很多问题要好好询问他。”
..........
从养心殿出来,富弼苦笑一声对文彦博道:“文相公有没有发现,官家大病一场后,似乎对鲲州更加关注了。”
文彦博点点头道:“官家其实不仅仅是对鲲州关注,而是对海外开疆关注,恐怕他是想把海外开疆作为最大的政绩,百年后向太祖太宗交代。”
辽国使者叫做耶律阿驴,是辽国南院兵部侍郎,这次他奉辽主耶律洪基的密旨,南下大宋询问海外开疆一事。
耶律洪基是去年登基为辽帝,他十分年轻,今年才二十四岁,正是意气风发,想做一番大事之时。
几个月前,高丽使者向耶律洪基呈上了一份地图,并指责大宋占据耽州,目的是图谋辽国,这份地图让耶律洪基着实吓了一跳,宋朝所占的耽州居然紧靠辽东,如果宋朝在耽州驻扎十万大军,这不是一眨眼就能杀到辽东腹地。
而且据说宋朝还设立了更大的鲲州,鲲州在哪里他们不知道,但耶律洪基怀疑鲲州也在辽国旁边,他便派特使前来宋朝了解大宋海外开疆的情况。
耶律阿驴住在京城辽国馆,这相当于辽国在宋朝的大使馆,占地近三百亩,各种建筑数百间,还驻扎了三百契丹士兵。
耶律阿驴是契丹皇族,年约四十岁,他是武将出身,长得体格魁伟,相貌粗犷,一脸大胡子,看起来颇有几分凶相。
在辽国馆的大堂内,耶律阿驴正站着一幅地图前,听取京城情报头子耶律平的汇报。
“卑职经过多方调查,基本上可以确定,鲲州在日本国的北面,是一座很大的岛屿,据说荒无人烟,条件十分艰苦,距离大宋至少有万里之遥,坐船要一个多月才能到。”
耶律阿驴眉头一皱,他连日本国在哪里都没有概念,更不会用说日本国的北面了。
“我只想知道,这个鲲州距离辽国有多远?”
“具体距离辽国有多远,卑职也不清楚,但听一名船夫说过,距离辽国至少有几千里。”
耶律阿驴听说相距几千里,他稍稍松了口气,目光又转向桌上的地图,这是耶律平搞到的从前新罗的地图,新罗虽然被高丽继承,但地理位置却不会变。
这幅地图上,耽州位于新罗的下方,而并不是高丽给他们地图绘制那样,耽州位于高丽西北,紧靠辽东。
“你这幅地图准确吗?”
“肯定准确,这是一百多年前的老地图,而且根据卑职调查,耽州距离长江口很近,乘船十天就能抵达,不可能在辽东。”
“该死的高丽奴,竟然敢欺骗皇帝陛下!”
耶律阿驴十分恼火,他当然明白高丽人的不良居心,他们不敢招惹宋朝,便欺骗辽国来向宋朝施压,企图利用辽国的手来夺回耽州,其心可诛。
耶律阿驴负手走了几步,又回头道:“耽州就放下了,再说说鲲州,宋朝想在鲲州做什么?”
耶律平小心翼翼道:“卑职搞到一份去鲲州赴任的官员名单,卑职发现里面有不少群牧司的官员。”
“你是说,大宋真是想利用鲲州来养马?”
“卑职没有更多证据,不敢断言,不过卑职听说那边冬天极为寒冷,下雪堆积比人还要高,按理,这种恶劣的天气,战马也难以生存,所以卑职也有点迷惘。”
耶律阿驴想了想道:“这件事你必须要调查清楚,如果宋朝真是用鲲州养马,那就是对我们大辽不利,我们必须要有所应对。”
“恐怕就算卑职查清楚,宋朝也不会承认。”
耶律阿驴哼了一声,摇摇头道:“他们当然不会承认,天子的意思是,我大辽也要建立水军,不能任由宋朝在海外肆意妄为!”
第三百一十六章 鸽信基站
鲲南湾虽然并不是不冻港,但受黑潮的影响,鲲南湾结冰时间很短,只有两个月,从十一月中旬到次年的一月中旬。而新建的鲲北湾却是不冻港,也正是这个缘故,鲲州州治将放在新修建的汉县内。
汉县是从去年六月开始动工,由新招募的第二批和第三批日本劳工,共计一万两千人参与修建,受大雪影响,日本劳工休息了一个半月,一月初十开始,一万八千名日本劳工又开始了筑路和修建城池的劳作。
二月初春时节,范宁在几名官员的陪同下,前来巡视汉县建城的进度,由于去年八月,第二批一千户移民抵达鲲州,使唐县的住宅陡然变得紧张起来,以至出现了两家合住一间木屋的情况。
另外,单身士兵迎娶日本少女的情况不断出现,至今已经有了两百五十对年轻夫妇,也需要房屋安置,所以汉县的筑城进度也就显得十分重要了。
“我不要大概,我要一个准确时间,县城究竟什么时候能住人?”范宁沉着脸,有些不满地询问曹诗。
曹诗连忙和一名工匠领头商议,现在烧砖已经足够,用不着将全部人力用来筑城,可以分流一些劳工修建城内屋舍和修建城内道路,两人紧张算了一下工期。
曹诗对范宁道:“启禀使君,我们保证在四月底之前,可以入住。”
范宁点点头,四月底正好道路也修筑完成,这个时间点很好。
“那就要立下书面军令状,给我保证四月底完工,完成有奖,完不成受罚!”
“属下愿立军令状!”
范宁随即离开热火朝天的筑城工地,来到码头旁,这里只修建了一座临时用的码头,正式码头要等县城完工后才开始着手修建,但在码头上有一座高高的眺望塔,足有五丈高,用青砖砌成,十分坚固,可以抗击狂风巨浪的冲击。
这座高塔既是眺望塔,也是灯塔,同时也是鸽信塔。
建设鸽信塔也是朝廷的要求,为了加强对海外各州的控制,去年五月朝廷进行了一系列改革,首先是将海外经略府设在扬州江都县,由知政堂直辖,其次便是设立监军制度,海外各州皆设置一名监军,向枢密院负责。
再其次便是建立通信体系,主要是利用信鸽来送信,在沿途设立中转点,为此,范宁特地和日本国朝廷协商,买下了北面的两座小岛,作为货船中转休息以及鸽信中转。
再加上耽州和长江口的鸽信中转站,从鲲州到扬州便设立了六座鸽信站,一封信能在七天内从鲲州送往扬州。
负责通讯建设的官员叫赵汶,也是和范宁同科进士,为了转正而主动申请来鲲州,出任知海外经略府参事。
听说范宁到来,他连忙从高塔上奔下来,躬身行礼道:“卑职参见使君!”
“我来看一看进度!”
赵汶陪同范宁通过塔内楼梯走上高塔,赵汶一边走,一边介绍道:“现在汉县和唐县的飞鸽通信已经开通了,每天上午和下午各有一只信鸽飞至,但去大宋的通信还没有开通,主要是两座岛上的鸽信塔还是建设中,信鸽也需要训练。”
范宁走上高塔,只见顶端的房间大约二十个平方左右,有八个眺望口,眺望口同时也是信鸽飞入之地,房间上方还有一处铁制的燃烧筒,在特殊情况下会点燃火油,成为指引船只入港的灯塔。
范宁在眺望口向南面望去,只见波涛万顷,远远两条黑线是海湾的岬角。
“两座岛上的进展情况如何?”范宁回头问道。
“卑职昨天刚巡视回来,已经快修好了,如果耽州和长江口也修好的话,加上培训信鸽,那四月底就能完全通信了。”
又是一个四月底,看来四月底很多重要节点都要完成,
“现在有什么困难吗?”
“困难是没有,但卑职有个建议。”
“你说,什么建议?”
赵汶沉吟一下道:“两个岛上都有长驻通信士兵,卑职考虑,能不能把两座岛同时开辟为补给点,储存淡水、物资等等,这样岛上驻扎的人会更多一点,卑职是担心两人的安全问题。”
鲲州买下的两座岛面积都不大不小,都有十几平方公里,一座位于日本的能登半岛附近,另一处则位于隐岐诸岛中,岛上森林密布,有淡水,有天然良港,可以停靠大型船只,
范宁笑道:“买下海岛并不仅仅是为了通信中转,早在我们探查鲲州之时,就决定在半路设立中转站,这两座岛就是为了中转补给,以后还会少量驻军,安全方面不用担心。”
赵汶大喜,“那卑职就放心了!”
.........
离开汉县,范宁带着两名随从和十几名士兵又来到距离汉县约八十里的第三座牧场,这座牧场位于幽云草原,占地足有四千平方公里,可养战马十几万匹。
除了群牧司在这里建立了养马大棚外,曹家也在这里建立了牧场,曹家通过各种渠道,搞到了数十匹优质种马,加上运来的一千多匹母马,在去年夏秋时建立了一座中型牧场。
此时,鲲州的冰雪刚刚开始融化,地面上已经出现了翠绿的小草,一群群麋鹿饥饿了一个冬天,它们不顾雪水,拼命啃食着地面的嫩草,直到人靠至近前,它们才惊惶跑远。
鲲州原本是鹿的天下,各种鹿有数十万头之多,但自从宋军上岛,鹿群便成为宋军最大的肉食来源,短短两年时间便减少了一半。
这也没有办法,鲲州牧场的规模相比漠北大草原还是差得太远,草场规模有限,为了尽可能多养马,也只能减少鹿群争抢牧草。
这时,一名随从指着远处大喊:“使君,快看!”
范宁回头望去,只见远处大群马匹向这边奔来,他们连忙后退,让开这群马匹,片刻,群马浩浩荡荡奔过,后面跟着数十名骑马的牧子和十几条牧羊犬。
“范使君!”
其中一人看见范宁,挥了挥手,催马奔了过来。
范宁认出了此人,是曹家的子弟曹刚,也是曹诗的族兄,目前负责曹家牧场的筹建和经营。
范宁迎上去,两人见了礼,遂拨马并驾而行。
范宁笑问道:“这是多少马匹?”
“一千二百匹,是我们的全部家当,刚从东部马场转场回来。”
“可有了孕马?”
“有了,三百多匹怀了身孕,或许还有更多,要知道早期是看不出母马怀孕情况。”
“马匹对这边适应吗?前年北部马场可死了一千多匹马,当时很惨烈。”
曹刚笑着点点头,“我们运气不错,只死了二十几匹,大多是运输途中病倒,其他马匹对这边还比较适应,老家主很高兴,准备今年再运两千匹马过来,争取三年时间,牧场增到五千匹马。”
范宁点点头,“你们还要和群牧司交换种马,不能只用自己的种马,群牧司已经有两千匹小马驹了,你们还要努力。”
“多谢范使君的建议,事实上我已经和杨都监谈妥,过几天就交换种马,另外......”
范宁见他似乎有话要说,便笑道:“有什么话,曹兄尽管直言。”
曹刚低声道:“老家主去年秋天派人稍来信,曹家也想参与探矿,不知使君能否批准?”
范宁去年以朱元甫的名义批准一件探矿申请,明仁、明礼掏金矿由此发了大财。
但去年秋天,海外经略府成立了矿监,开始派人在鲲州寻找金银矿,目前已经找到三处金田和两处大型银矿,一旦劳工筑路和筑城结束,就会转到开矿上来。
范宁沉吟一下道:“实不相瞒,朝廷对金银矿和铜矿一向严加控制,以前是不包括鲲州,但从今年开始,朝廷把海外四州都列为严格管控区,光我批准没有用,现在必须要得到朝廷批准,如果曹家只是想探硫磺矿,我批准就行了,但金银矿和铜矿恐怕不行,曹家得去朝廷活动才有机会。”
曹刚也知道这些规定,他只是心怀侥幸,问问范宁能不能特批,果然还是不行。
他不由叹口气道:“还是朱家运气好,抢在前面了,如果我们早来半年就好了。”
范宁笑了笑道:“朱家的探矿权也缩减为一年,到今年五月截止,申请也没有用,他们的矿田五月份就收回来,留给他们的时间也不多了。”
第三百一十七章 考虑不周
“难道没有一点希望了吗?”曹刚不甘心地问道。“希望当然有!”
范宁笑道:“朝廷对金银矿和铜矿虽然严格管制,但并不是不准民间开采,刚才我就说了,去找朝廷批准,然后采炼出来的金银铜锭由朝廷收购,南方各个矿坑都是这样操作。”
“可是朝廷收购价格太狠了,只给市价的一半,每年还要交一大笔钱。”
“那没有办法,毕竟是金银,朝廷准许民间开采已经很不错了,朱家的金田就准备申请朝廷批准,说明还是有利可图。”
大宋银矿由私人开采的很多,但并不是采银矿就能赚钱,首先朝廷一个低价收购,就几乎剥去一半的利润,其次每年还要交数万贯钱的承包费,另外还要支付矿工的工钱,还要管吃饭,除非遇到年产十万两银子富矿,才有赚钱的可能,但就算赚钱也不过一两万贯钱,大头还是被朝廷赚走了。
如果承包的是一个贫矿,那就很可能会亏本了。
但鲲州的银矿品位很高,金矿砂含量极大,否则曹家就不会对朱家淘金那么眼红了,只能得到开采权,肯定能赚钱,而且是赚大钱。
像明仁、明礼兄弟开采的那条河流,历史上就是北海道的最大金砂矿,被阿伊努人发现,后来累计开采出一千七百吨黄金。
金砂矿储量丰富这一点曹刚非常清楚,所以他抱怨归抱怨,但还是要努力得到矿山开采权。
“多谢使君指点,我就先走一步了。”
范宁笑着摆摆手,“不必客气,有机会到我那里常坐!”
“一定去!”
曹刚向范宁拱拱手,催马向马群追了上去,范宁原本就是想去曹家的牧场,现在看来没有必要了,他看了看天色,已经是下午时分,回唐县已来不及,他随即令道:“返回汉县!”
众人调转马头,又向数十里外的汉县奔去。
.........
次日一早,一阵敲锣打鼓声将范宁从沉睡中惊醒,他起身走出大帐,两名士兵正爬在树上探头向远处张望。
“怎么回事?”范宁问道。
“启禀使君,好像是渔船要出海了!”
范宁顿时有了兴趣,他草草梳洗一下便向码头方向走去。
鲲州是著名的大渔场,寒流和暖流在这里交汇,带来了数量庞大的鱼类。
范宁早就想利用起这项资源,鲜鱼虽然送去宋朝不现实,但可以晒成鱼干,鲲州晴朗日子偏多,有利于晒鱼,大量鱼干送去京城,也算是鲲州特产。
其实这也是所有鲲州官员的想法,战马要很多年后才能看到效果,但朝廷却要年年向海外输送资源,以至于很多人都在批评朝廷经营海外是劳民伤财,这让每个官员心中都憋了口气。
范宁当然也不例外,经营鲲州本来就是他提出的方案,被批评是劳民伤财,无疑是打他范宁的脸,所以尽快反哺朝廷也是范宁急于要做的事情,至少要尽快实现财政收支平衡。
矿产、木材、海产、贸易,这四大块是范宁经营的重点。
不过渔业才刚刚开始,现在他们建造的渔船才三十余条,渔夫不足百人,都是从第二批迁移的汉民中挑选出来。
码头上停泊着三十几艘中型渔船,大多五百石左右,这是工匠们去年用一年的时间建造出来,今天将是渔船正式出海的日子。
在渔船中还有数十艘独木舟,鲲族人也准备和他们一起出海捕鱼。
渔夫们正在举行祭祀海神的仪式,一张供桌上摆满了面捏的三牲,一名汉子将一只公鸡割断喉咙,将鸡血洒在三牲之上,众渔夫轰然跪拜,然后将三牲扔进大海,这便完成了祭祀。
主持祭祀仪式的是知县曹诗,他抱起一坛酒,给每人的大碗中倒了酒。
曹诗举起酒碗对海面大喊:“风平浪静,满载而归!”
渔夫们一起高声大喊,“风平浪静,满载而归!”
他们将酒一饮而尽,纷纷登上渔船,解开缆绳,张开船帆,一艘艘渔船陆续离开码头,向海湾外驶去,中间还夹杂着数十艘独木舟,白帆点点,看起来颇有气势。
这时,曹诗发现了范宁,顿时吓了一跳,连忙上前行礼,“属下不知使君也在,属下失礼!”
范宁摆摆手笑道:“你主持得很好,这本来就是你份内之事,就不用我参与了。”
“多谢使君理解!”
范宁转身望着数里外的城池道:“我昨天忘记一件事,朝廷承诺给每户移民两顷土地,汉县百姓要唐县那边土地肯定不现实,那么汉县这边必须也要有土地供应,这个问题你们考虑过没有?”
“此事事关重大,属下不敢懈怠,这件事交给苏亮负责,方案基本上已经定下来了。”
“那他人呢?”
曹诗连忙派人去找苏亮,不多时,苏亮骑着一头毛驴匆匆赶来。
苏亮是朝廷任命的汉县县丞,之前他参与日本伐木劳工的管理,第二批劳工来鲲州后,便由他负责接收管理,并带来汉县筑城。
苏亮看见了范宁,他连忙跳下小毛驴,上前躬身行礼,“参见使君!”
范宁笑问道:“怎么不骑马,反而骑驴?”
苏亮挠挠后脑勺,“在附近走走,骑驴更方便一点,去唐县就要骑马了。”
曹诗对他道:“刚才范使君问及移民土地分配之事,你给使君汇报一下方案?”
苏亮一拍额头,“方案在大帐那边,我没有带来。”
范宁笑道:“无妨,你口头汇报就行了,回头再给我一份书面的方案。”
“要不我们去现场看看,属下实地汇报,会更加清楚一点。”
范宁欣然点头,“这样最好不过!”
范宁和曹诗上了马,苏亮骑上他的小毛驴,三人向汉县南面走去。
“汉县的北面是草原牧场,所以农业就准备放在南面,而且南面有几条河流,可以带来充足的水源。”
范宁又笑问道:“有没有摸过底,多少户准备住在乡村,多少户想住在县城?”
“去年就征询过意见,大概是一半一半!”
汉县准备分配的土地离县城很近,距离县城也就两里左右,看得出,他们已经做好了准备,地块和地块之间挖了浅浅的壕沟,每块地块上插着一根木楔,两千五百顷土地就分布在三条河流之间,条件看起来比唐县还好。
范宁翻身下马,抓起一把泥土轻轻揉捏,又闻了闻,他问道:“那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分配土地?”
曹诗接口道:“至少要等城池修好,他们搬过后才能着手土地分配!”
范宁摇了摇头,肃然道:“这样不行,你们考虑不周!”
两人吓了一跳,曹诗连忙道:“请使君指示!”
范宁把泥土给他们看了看,“我们去年就犯了一个错误,认为土地至少要养一年才能种植小麦,事实上,这边的土质非常肥沃,当年种小麦,当年就能收获,只是产量稍微低一点,每亩产麦一石半,完全不需要再等一年。
现在是二月上旬,再过二十天正好就是小麦播种季,你们要抓紧时间把土地分配了,让百姓们开始忙碌起来,耕牛、农具和种子官府都有,这些事情你们必须要抓紧办妥。”
“可是县城还没有修好!”
范宁脸一沉,“县城没有修好就没地方住吗?仓库里那么多大帐是干嘛用的?现在天气也暖和了,可以请军队帮忙,扎建一座千帐大营,不就可以解决问题了吗?
实话告诉你们,唐县百姓都开始耕地翻田,其他无地百姓都在官府前闹意见,你们作为父母官,却不关心自己的子民,不合格啊!”
曹诗和苏亮满脸通红,两人一起躬身道:“属下知错,这就改正,立刻准备分田!”
范宁脸色稍稍和缓一点,又对他们道:“我估计你们人手不足,回头我安排十名官员协助你们,直接就在唐县把土地分好,然后用船只把百姓们运到汉县来,至于军队帮忙搭建大营,我来给你们安排!”
“属下明白了!”
“明白了就赶紧商议一下,哪些人留下监工,哪些人跟我去唐县,哪些人负责安置大营,我给你们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后,跟我出发去唐县。”
曹诗连忙召集官员们商议了一下,由他和苏亮去唐县分田接人,其他官员依旧留在汉县负责接收百姓。
半个多时辰后,范宁便带着众人骑马向唐县方向疾奔而去。
第三百一十八章 明仁夜来
曹诗做事还是比较雷厉风行,他抵达唐县的当天晚上,便组织官员开始挨家挨户向准备移民汉县的百姓传达即将分田的消息,这个消息使得整个县城都沸腾起来。范宁却没有参与汉县的土地分配,有了唐县的经验,相信汉县土地分配不会出问题,他现在需要抓紧时间写述职报告,月底他就要返回京城,进行两年前赴鲲州上任以来的第一次正式述职。
外面淅沥沥地下着小雨,一盏柔和的灯光下,范宁坐在桌前不断奋笔疾书,偶然也会停笔思索,两年的艰苦奋斗,使鲲州渐渐走上了正轨,硕果累累。
但遗憾也有,最大的遗憾就是鲸州军城,朝廷迟迟没有批准,使得鲸州的开发格外缓慢,甚至停步不前,这次回京,他一定要争取到准许修建鲸州军城的批复。
这时,外面传来一阵敲门声,范宁放下笔问道:“是谁?”
“阿宁,是我!”
是明仁的声音,范宁有点奇怪,他怎么来了?
范宁上前开了门,一股浓烈的汗臭味扑面而来,浑身泥水的明仁挤了进来,他笑嘻嘻道:“先帮个忙!”
范宁当然知道他要自己帮忙做什么,他的几间屋子里堆满了木箱子,都是他们兄弟淘到的砂金,全部寄存在自己这里。
范宁瞪了他一眼,只得跟他出去,门口两头健骡子上各架着两只大木箱子,每只木箱子至少重**十斤,里面全是金砂。
范宁都不知道他们兄弟这一年淘到了多少黄金,只知道他们两人现在已经可以挤身宋朝的富豪行列了。
明仁当然不是从鲲州最北面骑骡子过来,他们兄弟买了一艘三千石的大船,每隔几个月就会过来一趟,要么是明礼,要么是明仁,现在大船应该停靠在码头上。
两人十分吃力地将四口大箱子搬进里屋,明仁把两头骡子拴在门口,这才拍拍身上的泥走进来笑道:“肚子饿坏了,有什么吃的没有?”
“走吧!我请你去酒楼吃饭。”
“现在这么晚了,酒楼还开门吗?”
“老罗记酒楼应该还没有关。”
范宁锁上房门,撑了一把油纸伞,带着明仁向县城中心走去,县城的商业在过去一年中迅速扩大,不仅有妓馆、酒楼、茶馆、澡堂、小吃铺、铁匠铺、木匠铺、质库、钱铺、布店、估衣店、杂货铺等等,还开一家关扑店,生意十分兴隆,光酒楼就有五家。
由于酒楼竞争激烈,酒楼都普遍延长了供应时间,其中最新开的一家老罗记酒楼一直到深夜才打烊。
“哟!范使君这么晚还来吃饭?”
一名正在打盹的酒保见范宁走进来,不由吓了一跳。
“现在还有什么酒菜?”范宁笑问道。
“有!有!范使君常点的几样都有!”
“那就按照老规矩,来两份!”
“使君请上坐,酒菜马上就来!”
两人没有上二楼,直接在一楼靠窗处坐了下来。
柔和的灯光下,范宁打量一眼明仁,一个冬天不见,只见他依然穿着那件蓝色的细麻深衣,但脏得已经看不出本色,胡子也长了,皮肤黝黑,头发乱得像鸡窝,不过一双眼睛依旧十分灵活,充满了商人的机敏。
“回头带你去洗个澡,再换身衣服,估计你几个月没洗澡了吧!”
“不用了!”
明仁摆摆手,“等会儿我去泉屋,在那里可以洗澡,晚上我就住在那里!”
泉屋是一家妓馆,明仁、明礼两兄弟是它家的常客,他们都二十一岁了,有着强烈的生理需求,也不用隐瞒范宁。
范宁眉头皱了一下,却没有说什么。
很快,酒保给他们上了酒菜,范宁给他斟上一杯酒,笑道:“我月底要回大宋,你们有没有什么打算?”
“我跟你一起回去,把砂金运回平江府,再去朝廷申请采矿许可。”
“你们还想采金?”
“那当然!我们辛辛苦苦做出来的金田,不狠狠赚一笔,就这么交给官府,我们怎么甘心,反正开矿许可的期限也是两年,等你任期届满,我们洗手就跟你回去。”
“你们开采了多少金砂,能不能透露一下?”
“都堆在你的房间里,你还不知道吗?”
“难道你要我去找人来称量?”
明仁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压低声音道:“加上今晚这一批,一共六万五千两金砂。”
范宁心中折算一下,差不多两吨黄金,着实吓了一跳。
“这么多金砂,打算如何处理?”
“我们打算先存放在朱老爷子的仓库,等以后回来一并处理。”
“那索性让朱佩帮你们处理,熔解铸成金锭,老爷子肯定有办法。”
明仁拍拍额头笑道:“倒也是,反正你马上要迎娶朱佩,都是一家人了,就请她帮忙处理,对了,这里面还有你的三成。”
“是朱佩的三成,和我没有关系!”
明仁撇撇嘴,“你就装吧!你小子的老底我还不知道?”
他不再理睬范宁,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吃饱喝足,他拍拍肚子,“我去洗澡睡觉了,有什么话,我们明天再说!”
他站起身便扬长而去。
范宁望着明仁削瘦的背影远去,他心中不得不佩服这两兄弟的胆识和头脑,善于抓住机会,趁着朝廷没有对鲲州金银矿实施管制之时,抢先申请了探矿证,狠狠大赚一笔。
后来的曹家其实也有机会,但他们比较拖沓,没有像明仁、明礼那样果断抓住机会,等他们最终决定在鲲州采矿时,朝廷的管控令已经到了,曹家失去了一个发大财的机会。
六万五千两砂金,精炼下来大概有六万两左右,那也是价值六十万贯,虽然不能和富可敌国的皇亲国戚相比,但在平民中也是大富豪级别了,再淘金两年,就算朝廷拿走大头,他们也该有十万两黄金了。
范宁不由有点头大,不知这两个家伙会怎么样安排自己的财产?
..........
汉县的土地分配完全参照唐县的方式,在一片喧闹和激动的气氛中完成了,这次土地分配也包括了两百多名在鲲州成家的士兵,土地分配完成后,数十艘大船运载着满怀希望的移民向鲲北湾驶去。
春天是孕育着希望和充满活力的季节,也是鲲州军民最期待的季节,可惜今天范宁无法享受这个春季,他踏上了回国述职的旅程。
三月初,两百艘大船在海风中乘风破浪航行,这次返回京城,除了范宁回国述职外,船队还满载着两万根琥珀木和五十匹去年出生的小马。
另外还有安倍家族第二次购买兵甲的一百二十万两银子和四万两黄金,两次大手笔的贸易,安倍家族已经建立起一支装备精良的万人精锐之军,其战斗力远远超过了源赖信的军队。
当然,安倍家族也付出不菲的代价,五座银库中的三座已经宋军掏空。
范宁负手站在船头上,凝视着无边无际的蓝色海洋,一时思绪万千。
这时,明仁缓缓走到他身边,双手扶着船舷道:“去年我回京城,京城上上下下都在谈论你年纪轻轻就出任鲲州知事,有夸赞,有羡慕,但也有不少讥讽,你自己怎么看?”
范宁淡淡一笑,“我掌管鲲州给每个人的感受都不一样,站在不同的立场,就有不同的看法,你不可能要求每个人都对我施以夸赞。”
“那你呢?我和明礼一直在讨论你的感受,你对自己的评价是什么?”
“对我而言,鲲州只是一个开端,也是一块试验田。”
“我有点听不懂?”明礼茫然道。
范宁看了他一眼,又笑道:“鲲州只是大宋经略海外的第一步,第一步走稳、走成功了,给朝廷带来丰厚的收益,它就会激励大宋继续向海外开拓,向南洋开拓,从这个意义上说,鲲州不仅是第一步,更是一块试验田。
所以我必须要让它成功,天子也明白这一点,所以他才任命我来当鲲州知事,甚至连通判都没有任命,让我全权负责鲲州,他对海外开疆寄予厚望啊!”
明仁沉吟一下道:“其实我觉得经营流求大岛会更容易成功,毕竟鲲州的冬季太寒冷了。”
范宁摇摇头,“如果当初选流求当突破口,朝廷就不会像今天这样支持,就像你们当初想卖某样东西,最重要是要打动客人掏钱,对不对?”
明仁一拍额头,“我明白了,你是用养马来打动天子和朝廷!”
范宁笑了起来,“大宋的痛点就在于没有养马之地,其实鲲州也并不是最好的养马之地,但我必须要拿出亮点来,所以养马就是让朝廷舍得投下钱粮物资的最大动力了,毕竟大宋不是天子一个人说了算,朝廷的支持才是关键。”
明仁默默点头,他感觉自己这个堂弟越来越成熟练达、谋算深远,完全不像一个十九岁的年轻人,倒像是一个老谋深算的中年谋士。
这时,范宁想起一事,便笑问道:“你们赚了那么多黄金,打算做什么产业,还是继续从事石头生意吗?”
明仁摇了摇头,“石头是父亲的事业,我们不想再涉足,说实话,我们还没有考虑好以后做什么?”
“我给你们提个建议吧!”
明仁咧嘴笑道:“其实我们早就想请教你了,你说!”
范宁微微一笑,“你们去泉州买下一家大型造船厂,同时组建一支庞大的民间海船队,所有的船只都最好在万石以上,养一支经验丰富远海船员,然后以它为资本,进行远洋贸易,去南洋、去天竺、去波斯、大食,当大宋向外开拓时,你们的天地才会变得异常宽广。”
明仁眼睛一亮,他目光投向远方,一双年轻的眼睛里变得格外的清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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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九章 遇险船只
船队经过十天的航行,这天凌晨,船队渐渐抵达耽州,距离耽州还有百里,船队的速度放慢下来,耽州西北面的水下有几处大型暗礁,十分危险,在这里航行必须小心翼翼,最稳妥的办法是天亮后再走。此时天还没有亮,深蓝色的天幕上缀满了璀璨的星光,海面上乌沉沉一片,闪烁着一种晦暗的冷光。
凭借着船夫们丰富的经验,船队沿着耽州外侧缓缓向南而行,距离耽州岸边约三十余里,绕过暗礁区,在耽州的东面可以直接靠岸。
就在这时,为首大船正在桅杆上眺望的士兵忽然指着远处大喊:“海面上好像有火光!”
几名士兵连忙趴在船舷边细看,果然在西北方向看见有亮光在一闪一闪,十分微弱。
“那边好像有一处暗礁!”一名船员小声道。
如果有暗礁,亮光很可能就是触礁船只求援,当值将领立刻下令去查看,一艘小船被放下海,十几名士兵划船前往火光处而去。
此时,范宁刚从沉睡中醒来,马上要到耽州,他的睡得也不太好,比平时早半个时辰便醒来了。
范宁披上衣服,正准备去甲板上走走,舱外忽然响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范宁连忙上前打开门,外面是一名士兵,他躬身行礼道:“外面出了一点事情,刘将军请使君过去看一看!”
“发生了什么事?”
“救了一些人上来,但这些人有点蹊跷,卑职说不清楚,使君去看看便知。”
范宁心中萦绕着疑惑,快步向甲板上走去,甲板上站满了士兵,范宁推开众人,挤了进去。
只见中间甲板上坐着五六个年轻男子,身上包裹着毯子,冻得浑身发抖。
“他们是什么人?”范宁问道。
指挥使刘影连忙上前对范宁低声道:“这些人的船被暗礁撞碎,他们在暗礁挥舞火镰,被我们士兵看见,把他们救了上来。”
“问清他们身份了吗?”
“他们是高丽人,自称是高丽商人,但卑职发现他们都穿着军服,卑职怀疑他们是高丽士兵。”
范宁眉头微微一皱,他又仔细看了看几人,发现他们怎么也不像商人,明显有训练过的痕迹,他心中疑窦顿生,对刘影道:“把他们分开审问,手段狠一点无妨!”
“遵令!”
刘影一挥手,士兵们将五名男子带了下去。
天渐渐亮了,远处耽州的海岸线也依稀可见,而这时,审问的结果也出来了。
刘影快步走到范宁面前躬身道:“启禀使君,果然是高丽军队派出的探子,一共有十人,操纵一条百石小船前来耽州,船只不幸触礁沉没,五人坠海失踪,另外五人爬在礁石上获救。”
“探子去耽州探查什么?”范宁继续追问道。
“主要是查看宋军在耽州的驻军人数,船只数量。”
“还有什么情报?”
“还有就是釜山一带聚集了三百多艘船只,听他们描绘,估计都在五百石左右,是从高丽各地调集而来。”
集结船队,又派船只来侦查,这显然高丽对耽州有图谋不轨的想法了。
这也证实了当初拿下耽罗国时的判断,高丽不会立刻发现耽罗国被大宋占领,如果高丽想夺回耽罗国,至少也要在两年之后,而现在正好过了两年。
范宁心中冷笑一声,随即令道:“船队在耽州靠岸!”
.......
范宁当初夺取耽罗国的主要目的是作为鲲州的中转,比如战马无法忍受近一个月的长途运输,就放在耽州寄养,待恢复元气后,再从耽州运到宋朝,耽州也有一片数十里的小牧场,正好适合寄养。
另外就是物质中转,大量物质先存放在耽州,然后再逐步运到鲲州。
第三个功能就是贸易中转,发展和日本贸易,仓库可以设在耽州,然后根据日本的市场需求来逐步发货。
正是确定了这三个功能,所以耽州便没有像鲲州那样倍受朝廷重视而大发展,不过这两年也做了不少事情,一个是设立了耽县,就是原来的耽罗城,连城墙都不用新建。
第二是移民了五百户人家,主要从事种植业,包括种植粮食和种植柑橘,耽州非常适合种植柑橘,它产的柑橘个大皮薄汁多,甜度很好,一直是高丽每年都指定要的贡品,可以作为特产运到京城。
耽州另一个成就就是修建了两座港口,一座在北面耽县,一座在东南角,都是利用天然良港修建而成。
范宁的船队便驶入了耽州东南的信风港,据说这里是耽州最早感受到东南风的地方,所以叫做信风港,东南信风吹起,耽州盼望的大宋补给船只就来了。
需要说明的是,耽州目前还完全依靠大宋的物资输送来维持运转,不像鲲州,通过军垦的方式,今年的粮食已经完全自给自足,反而能给大宋输送大量资源和财富。
一只只大船缓缓驶进海湾停泊,运载小马的船只也靠岸,将五十匹小马送上岸休整。
中午时分,耽州通判张遥骑马赶来迎接范宁的到来。
当初在考虑设立耽州时,就有两种意见,很多官员认为耽州偏小,人口太少,不适合设州,设为县就足够,可以隶属于鲲州。
但另一批官员认为,海外情况特殊,不能照搬大宋的标准,应该特殊对待,耽州和鲲州相距遥远,把耽州设为鲲州下辖县根本就不现实。
天子赵祯便采纳了后一种方案,正式定为耽州,不过在设定官员时,没有派知州事,而只是任命了一名通判,同时兼任耽县县令,这就叫名义上的州,实际上的县。
通判张遥年约三十岁,也是进士出身,比范宁早一届考中科举,原来是青州即墨知县,因出使过高丽,便被升为耽州通判兼耽县县令,虽然管辖的子民只有五百户汉民和数千土著,但官职却上去了,从正八品一跃升为正七品。
“欢迎范使君光临耽州,范使君一路辛苦了。”
范宁虽然是鲲州知事,但同时也是海外经略副使,算是张遥的上级,不过这种上级却不是直属上下级关系,只是名义上的上级。
所以张遥虽然对范宁的态度很恭敬,但并没有下级对上级那种刻意的讨好,更多是比较客气。
范宁也笑道:“我是特地进京述职,因为随行带有马匹,所以需要在耽州盘桓几日,让马匹修养一下,给张通判添麻烦了。”
“哪里!哪里!耽州就是中转之地,范使君来休息很正常。”
张遥又看见了码头上的五十匹小马,惊讶道:“这些就是鲲州出生的马驹?”
范宁笑着点点头,“正是,特地带去给官家和朝廷大臣们看看,官家一直惦记啊!”
张遥大喜过望,鲲州产马了,那些朝中一直在抨击海外各州是劳民伤财的大臣也该闭嘴了,而且耽州也终于要发挥它的作用,作为战马的中转地。
“太好了,我们修好了马棚,也围出大片牧场,就等这些小家伙前来入住呢!”
张遥连忙命令手下带着牧子去安置马匹。
这时,范宁又道:“还有一件事,我想和张通判谈一谈!”
“使君请说!”
范宁便将他们在路上遇到高丽探子的事情说了一遍。
张遥怎么会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他的脸顿时变得惨白,半晌道:“高丽不会真的对大宋的地盘下手吧!”
范宁摇摇头,“进攻大宋本土,给高丽一千个胆子他们也不敢,但耽州这种海外孤岛就难说了,高丽早就臣服于辽国,他们可以把责任推给辽国,说是辽国的命令,甚至说是辽军所为,大宋又不可能真的为一个岛而对高丽发动全面战争,很可能就吃个哑巴亏,放弃耽州了。”
张遥顿时急道:“可是耽州只有一千驻军,如果高丽大举来袭,让我们怎么抵挡?”
范宁淡淡道:“我已经考虑过了,索性先下手为强,让高丽吃个哑巴亏,有苦说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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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章 先下狠手
自古以来,朝鲜半岛的头号大敌一直是日本国,不仅有唐朝和明清时代日本对半岛的大举入侵,还有日本海盗对半岛沿海地区的长期骚扰,朝鲜半岛的釜山便一直是日本海盗登陆入侵的重点地区。无论新罗还是高丽都在釜山地区屯集重兵,抵御日本海盗的入侵。
但这两年情况却发生了一些变化,尤其去年年初,宋朝水军在鲲州全歼了平野家族的全部军队,藤原氏和鲲州达成协议后,将长崎纳入藤原家族的囊中,没有了平野家族的威胁,高丽沿海地区大感轻松,他们的目光又投向了耽州。
从新罗时代开始,耽罗国便一直是半岛政权的属国,高丽早有吞并耽罗国之心,怎奈日本对耽罗国也同样虎视眈眈,使它们一时不便下手。
只是高丽做梦也想不到,宋朝横刀杀出,直接夺走了耽罗国,这个结果令高丽顿足捶胸,懊悔莫及。
但并不是宋朝占领了耽罗岛,高丽便能接受耽罗岛归属大宋的现实,它们并不肯就此善罢甘休。
一方面高丽利用辽国来向大宋施压,使大宋对耽罗岛心生顾忌,另一方面集结军队,准备偷袭耽罗岛,夺回这座海外大岛。
高丽并没有正式港口,但高丽也拥有一些天然良港,尤其在釜山,破碎的岛屿形成了不少天然峡湾,使船只停泊在其中,不受海浪影响。
入夜,在釜山外海约三十里的海面上,二十艘万石战船静静停泊在一座荒岛旁,很快,一百艘小船从大船上放下,一千名士兵顺着软梯下到小船上,每个士兵后背一只装满了火油的大皮囊。
根据几个探子的交代,范宁已经确定了高丽军队船只的集结之处,就是在一座港湾内,外面是一座海岛,而里面则是近万亩的海面,是一处极为优良的港湾。
率领今晚袭击敌船的宋军将领正是随军主将刘影,刘影长江水军出身,官任指挥使,虽然只有二十余岁,但胆大心细,头脑十分灵活,深得范宁的器重。
刘影一挥手,百艘小船便如一条长蛇向三十里外的海湾驶去。
进入船只停泊的海湾,需要穿过一条长约十几里水道,这条水道最窄处还不到一里,高丽军队在最窄处修建了一座哨塔,专门监视水道,一旦有敌情便立刻点燃烽火示警。
这主要是为了防备日本海盗袭击,但由于平野吉的长崎水军被全歼,活跃在这一带的日本海盗便骤然消失,高丽军的压力大大减轻,哨塔的驻军也从原来的五十人减少为十人。
宋军的五条小船率先在小岛中部靠岸,这里距离哨塔还有两里左右,这座岛上是一座荒岛,森林密布,森林中栖息着千万只海鸟,刘影唯恐惊动岛上的海鸟,他率领五十名士兵沿着海边滩涂一路疾奔。
一刻钟后,他们便看见了百步外的哨塔,哨塔高两丈,是用岛上的石头砌成,分上下两层,上层是眺望台,就算是夜间也能看见海面上的情形,下层是士兵营房,屋顶上还有烽火柴草堆,可以随时点火示警。
不过到了五更时分,海面上会起大雾,直到天亮雾气才散,这段时间是哨塔的盲点,但为了保险起见,范宁还是决定拔掉这座哨塔。
不多时,刘影便带着手下出现在哨塔下,现在是三更时分不到,哨塔内的士兵都已经睡了,里面灯光一片漆黑,大门紧闭。
刘影轻轻一挥手,一名身体敏捷的士兵便如壁虎一般,沿着凹凸不平的石墙迅速向上爬去,他在二层顺着一处眺望口向里面张望片刻,又爬到三层看了看。
士兵随即爬下来对刘影低声道:“二层有两人,坐在地上打瞌睡,房顶上无人。”
刘影想了想又问道:“从二楼怎么上屋顶?”
“有一架简陋的竹梯搭在墙边。”
刘影点点头道:“你爬上三层放两条绳索下来,再把竹梯抽掉,实在抽不掉就守在那里,不准人爬上去。”
“卑职明白!”
士兵背上两卷绳索便再次顺着墙爬上去,直接爬上三层,很快从上面丢下两根绳索。
“上!”
刘影一声令下,几名士兵背着强弩攀着绳索向上爬去,他们攀附在二层的眺望口上,举弩对准了熟睡中的两名士兵。
大门外,数十名士兵已经准备就绪,几名士兵抱着一根撞木,等待着信号。
“啊!”
二层忽然传来两声急促而凄厉的惨叫,士兵们一声低喊,抱着撞木冲了上去,只听‘砰!’一声闷响,大门被撞开,士兵们挥刀杀了进去。
.........
五更不到,海面上开始起雾了,范宁站在船头凝视着大雾,只见雾气越来越浓,不到一刻钟,海面上白雾茫茫,二十步外便看不见人影。
“耽州也是这样吗?”范宁回头问一名官员。
官员摇摇头,“耽州风比较大,雾气起不来,这里海岛太多,风比较小,雾气很容易起来。”
“每天都是这样?”范宁又问道。
“也不是,主要在春秋两季比较多,夏天和冬天基本上没有,大概都是五更左右起雾,天亮就散了。”
“这倒是偷袭的良机。”
“正是,听一名商人说,从前这时候是釜山驻军最紧张之时,唯恐海盗来袭。”
“现在不是了?”范宁笑问道。
“好像去年以来就松懈多了。”
范宁嘴角露出一丝笑意,看来自己全歼长崎水军,倒是替高丽做了一件好事。
峡湾的雾气比海面上更浓,在浓雾的掩护下,百艘小船无声无息地穿过水道,进入峡湾,他们转而向东航行,不多时便隐隐看见前方有船只的影子,一艘挨着一艘,密密麻麻地停泊在岸边,几乎都是五百石的货船,至少有两三百艘。
刘影挥挥手,宋军船只开始分散,小船靠上大船,士兵们迅速向船上喷射火油。
这时,船上忽然有人大喊大叫起来,船上的士兵们惊动了。
刘影当机立断令道:“点火!”
一支支火把扔上敌船,火势开始迅速蔓延,很快便连成长长一片,浓烟滚滚,火舌肆虐。
船上不断有人大喊大叫向岸上逃去,岸上警钟声大作,驻扎在岸上的一万多军队都被惊醒,纷纷从军营中奔出来,惊恐地望着远处的火光。
宋军船队已经后撤,但并没有离开海湾,他们在警惕地等待其他高丽船只退出火海。
这时,有士兵大喊:“北面有船只过来了!”
刘影也看见了,数十艘船从北面驶来,这是停在另一处的数十艘高丽船只,浓雾中宋军没有发现,但仓皇中它们从岸边撤退,却正好遇到停泊在海湾中的宋军船只。
“继续点火!”
士兵将小船中一只只装满火油的陶罐向高丽船只上扔去,陶罐碎裂,火油四溢,士兵随即火把扔上了大船。
只片刻,三十几艘逃出来的高丽船只也全部起火,船上的士兵和船夫恐惧万分,纷纷跳海逃生。
宋军船只继续后撤,大约过了半个时辰,整个峡湾内已是一片火海,确定了再无漏网之鱼,刘影便带着宋军船只无声无息地离开峡湾,向外海驶去。
这场大火一直烧到下午时分才渐渐熄灭,停泊在峡湾内的三百六十余艘高丽船只全部被烧毁,伤亡六百余人。
这次偷袭使高丽海运元气大伤,直至多年后也没有能完全恢复,也是这场大火使高丽意识到宋军发现了自己的企图,心虚之下,高丽不敢再提耽罗岛,断了夺回耽罗岛的念头。
十天后,范宁的船队离开了耽罗岛,又继续向千里外的长江口浩浩荡荡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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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一章 临时回家
十天后,范宁的船队抵达了扬州江都县,狄青闻讯,便赶到长江码头上迎接范宁的归来。由于海外经略府暂时迁到了扬州江都县,作为经略使,狄青也长驻江都,每年会出海一趟,巡视大小流求和耽州以及鲲州,今年的出海计划还没有拟定,没想到范宁却回来述职了。
一年多未见,众人见面格外激动,码头上,狄青拍拍范宁胳膊,忍不住抱怨道:“你每天忙忙碌碌,我却整天在衙门无事可做,不知是谁出的馊主意,把海外经略使迁到扬州来。”
范宁微微笑道:“最多两个月,鸽信线就通了,以后几乎每天都会有鸽信到江都来,那时狄帅便开始忙起来了。”
狄青叹口气,“鸽信来我也只是中转,真正的决策权还是在朝廷手中,我也希望官家把我放出去。”
“有眉目了吗?”范宁关切问道。
狄青点点头,“上次我给官家说,我想坐镇大小流求,官家说他需要考虑考虑,不过有一点已经确定了,海外经略使在扬州只是暂时,不久就会迁去泉州,那边的官衙即将竣工。”
“如果迁到泉州,狄帅兼管大小流求还是可行的,回头我述职时,会向官家建议一下。”
狄青笑了起来,他要的就是范宁这句话。
.........
万石海船无法走汴河北上,需要在江都转成漕船,货物卸下重新装船需要四五天时间,范宁和明仁便利用这几天时间乘坐一艘三千石的海船返回平江府。
这艘三千石海船是明仁和明礼的私人货船,在底层货仓里放着五十口大木箱子和几百根琥珀木,谁也想不到,这五十口大木箱中竟然装满了六万五千两金砂。
船只走的是太湖线,最后沿着胥江前往木堵镇,范宁在船只经过蒋湾村下了船,这时时间已经是半夜了。
范宁带着两名随从来到自己家的大宅前,刚靠近大门,院子里便传来了一阵犬吠声。
他用力敲了敲门,片刻,有人问道:“谁啊!”
这是管家庆叔的声音,范宁高声道:“是我,我是范宁!”
半晌,屋里才反应过来,“哎呀!是小官人回来了。”
一阵脚步声奔跑出来,门吱嘎一声开了,露出庆叔圆圆的脸庞,他提着灯笼,凑近范宁仔细看了看。
“真是小官人回来了。”
范宁急声道:“不要惊动大家!”
但已经晚了,庆叔飞奔进宅,大喊道:“小官人回来了!”
整个府宅都被惊动了,范宁苦笑一声,只得进了宅,这时,母亲张三娘挽着头发,穿一件宽衣跑了出来。
她激动地抱住儿子,捏了捏儿子脸颊,仿佛怀疑自己是在做梦一样。
“娘,我回来了,不是做梦。”
张三娘喜极而泣,又有点伤感,“阿宁,这两年你变化好大,又黑有瘦,娘都快不认识你了。”
这时,妹妹阿多像小鹿飞奔出来,一头扑进兄长怀中,范宁拍拍她的头,又对走出来的父亲范铁舟笑道:“爹爹,我回来了!”
“阿宁,你回来是述职吧?”
毕竟是父亲,范铁舟考虑问题比较理智现实。
范宁笑着点点头,“我只是抽个空回来看看,明天下午还得赶回江都。”
“阿宁,你在家连一天都呆不了吗?”张三娘惊呼起来。
范宁歉然道:“我必须先进京述职,然后走之前再回来一趟,但也呆不了几天。”
“那你的婚事怎么办?”
范宁挠挠头,“不知道现在到哪一步了?”
“就差迎娶和拜堂了,说好你这次回来把婚事办了,我们就一直在等着你,什么都准备好了。”
范宁着实有点为难,这时,范铁舟果断道:“那就进京去办婚事,反正阿宁在京城有新宅,朱家也有,咱们就在京城办喜事。”
张三娘想了想,这倒也是个好办法啊!
她连忙问儿子道:“阿宁,你觉得怎么样?”
范宁有些不好意思笑道:“我没有意见,得看朱老爷子的意思。”
范铁舟立刻道:“他肯定也愿意进京的,朱佩父母进京也比较方便,就这么定了,我明天就去镇上找朱大官人谈一谈。”
“朱老爷子在木堵镇?”范宁惊讶问道。
“你不知道吧!去年就搬来了,阿佩也在镇上,你明天要不要一起去见见她?”范铁舟给儿子开玩笑道。
张三娘吓一跳,连忙摆手,“这可使不得,新人这时候不能见面的,不吉利。”
“我明天去告诉佩姐,哥哥回来了。”阿多笑嘻嘻道。
张三娘在女儿头上敲了一记,怒道:“你多什么嘴?”
范铁舟见妻子急了,便连忙解释道:“娘子别急,我只是开个玩笑,阿佩自己也不好意思的。”
张三娘狠狠瞪了他一眼,“多大岁数了,还开这种玩笑。”
这时,范宁想了想便笑道:“正好明仁的船也在木堵镇,是一艘三千石的大船,你们可以坐这艘船去京城,有什么东西也可以放在船上一起运进京。”
范铁舟犹豫一下道:“可是你明天就要走,我怕来不及。”
范宁摇摇头,“明仁不用急着走,我可以坐别的船去江都,明天我给他说一声。”
“不用了!”
范铁舟摆摆手,“我明天一早就去镇上,我去给他说,你好好休息。”
张三娘见事情说好了,便笑着问儿子道:“阿宁,你肚子饿了吧!我让厨房给你做点饭。”
“娘,我肚子不饿,倒是我的两个手下,你让庆叔给他们安排一间屋住下,我洗个脚就要睡了。”
张三娘连忙去交代庆叔,又让丫鬟给儿子准备洗脚水,折腾了半天,一家人这才重新睡下。
........
次日一早,范宁去看了祖父母,又去周麟的墓前上香拜祭。
忙了一通,范宁才回家陪母亲说几句话,张三娘坐在暖榻上,一边做针线,一边笑道:“你还记得刘康吧!以前和你一起在延英学堂读书的。”
“当然记得,我还记得他考上县学,后来他怎么样了?”
“他好像没有考上举人,上个月他成婚了,他父亲还送来请柬,我没去,你爹爹去喝的喜酒。”
“他们还住在镇上吗?”
“好像搬去长洲县了,他老丈人是个大商人,给女儿陪嫁了一座酒楼,在长洲县,刘康现在就是这家酒楼的东主,叫什么名字我忘了,好像什么鹤来着?”
“千鹤酒楼!”
“对!对!就是叫千鹤酒楼,听说有点名气。”
范宁知道千鹤楼是平江府的十大酒楼之一,刘康居然娶了个富家女,确实也不错,少走很多弯路。
“那三叔怎么样?”范宁笑问道。
“你三叔现在也是范员外了,家里有上千亩地,儿子在府学读书,很有出息,两个女儿都很乖巧。”
“三叔又生个女儿?”
“你居然不知道?”
张三娘惊讶道:“小女儿都已经五岁了。”
范宁摇摇头,“好像没人告诉我。”
这时,庆叔在院子里喊道:“小娘子,先生来上课了。”
阿多正听得津津有味,听说要上课,她撅长了嘴,一脸不高兴。
张三娘催促她道:“快去吧!中午吃完饭,你哥哥就要出发了,别耽误时间。”
阿多只得磨磨蹭蹭去了。
张三娘笑着给儿子道:“请了一个女先生教阿多读书、绘画,乡下小娘子基本上不读书,但城里但凡家里条件好一点的,都会请人教女儿读书,要嫁得好一点,读书很重要。”
范宁点点头笑道:“娘,我没有反对阿多读书,这当然是好事,一定要坚持,多学一点东西对阿多有好处。”
........
吃罢午饭,范铁舟正好赶回来,他带回了确切消息,朱元甫同意进京举行婚礼,他们将一起在五天后出发进京。
时间已经不早,范宁要启程赶回江都了,他依旧走太湖线,不去木堵镇。
就在他刚出门,却一眼看见个子高大的剑梅子站在门外,范宁又惊又喜,连忙上前问道:“剑姐,阿佩呢?”
“她想来,但祖父不准她见你,说不合风俗,她只好让我来了。”
剑梅子把一只大盒子递给范宁,“这是阿佩给你的,有没有什么让我转交给她?”
范宁回屋写了一封信,出来交给剑梅子,“把这封信给她,希望她早日来京城。”
剑梅子接过信,转身便扬长而去。
范宁一直望着她的坐船走远,这才打开大盒子,里面竟是一件白色绸缎深衣。
旁边还有张素笺,写着朱佩一行漂亮的行书。
‘阿呆,这是我自己做的第一件衣服,做得虽然不好,但你必须穿上!’
一声阿呆,让范宁心中顿时涌起一股暖流,他仿佛又看到了当年第一次见到朱佩时的情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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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二章 天子召见
范宁返回京城的待遇要比赵宗实返回京城时的盛大场面要冷清得多,除了两万根琥珀木引来无数百姓和商人的围观外,范宁本人却是十分低调地进了城,几乎没有人注意到他。当然,也并不是没有人关心他,他在去年曾是整个京城议论的焦点人物,十八岁就升为从五品高官,主管一州之事,这只有当年的晏殊才能办到。
只是范宁回京述职,官府并没有刻意宣传,除了朝廷少数人知道外,广大普通百姓并不知晓,甚至连底层官员也不知道。
范宁负手站在船头,望着岸上围观琥珀木的大群百姓,由于内陆琥珀木的产地在辽国境内,而且是在辽国遥远的北方,辽国没有人会去开采,在宋朝更是罕见,所以第一批琥珀木在京城便引起了轰动,卖出了十几万贯的高价。
这次第二批琥珀木运来,立刻让京城百姓趋之若鹜,大批木材商更是云集码头,打听这批木材的拍卖时间,大家都想从中分一杯羹。
这时,范宁忽然远远看见一群官员簇拥着身着一名身着紫袍的官员骑马而来,这必然是来迎接自己的主官,范宁不敢怠慢,连忙下船迎了上去。
走近了范宁才看清楚,来人竟然是相国富弼,他连忙上前躬身行礼,“卑职范宁参见富相公!”
富弼大笑,翻身下马,上前拍拍范宁的肩膀,“我只恨自己没有再生个女儿,否则一定招你为婿!”
范宁一阵汗颜,这位富相国太会开玩笑了。
好在富弼只轻松开了一个玩笑,便转回正题上来,笑眯眯道:“知政堂特别关心,你这次带回什么礼物?”
“卑职带回来三样东西,一是两万根琥珀木,其次是一百二十万两白银和四万两黄金,再其次就是五十匹鲲州出生的小马驹,希望没有让富相公失望!”
富弼顿时又喜又惊,喜是范宁带回大量财富,能极大缓解朝廷财政紧张的局面,惊是范宁居然带回来五十匹小马驹,这可是能让官家欣喜若狂的宝贝啊!
他连忙回头吩咐一名官员几句,让他赶回去通知文彦博。
富弼又对范宁笑道:“范使君,我们一起去皇城!”
范宁指了指河边十艘牲畜船,“五十匹马驹要不要一起运入皇城,这里人太多了,我担心马匹会受惊。”
富弼当即答应了,“可以!”
运送五十匹小马驹的船只是专门的牲畜运输船,宽大舒适,通风良好,有专门的牧子随船,一艘船只运载五匹马,可谓对这五十匹小马驹精心呵护。
当十艘运马船沿着金水河驶入皇城时,引起了朝廷官员的瞩目,官员们从四面八方聚集到金水河两岸,围着十艘运马船议论纷纷,谁也不知道皇宫内怎么会驶来运马的船只?
这时,一名宦官匆匆奔来,对群牧司的官员道:“陛下有旨,将马匹引入御苑!”
运马船的大门开启,一匹匹小马驹从船舱里放出来,片刻,五十匹小马驹聚集在一起,一匹匹小马略显胆怯,躲躲闪闪,憨态可掬,顿时引起官员们一片惊呼,这时有人传出消息,这是从鲲州送来的马匹,广场上立刻响起了一片热烈的鼓掌声。
.........
范宁跟随着富弼来到尚书省知政堂,相国文彦博已等候在台阶前,范宁连忙上前行礼,“范宁见过文相公。”
文彦博微微点头笑道:“一路辛苦了,我倒是很想请范使君进参政堂坐坐,但天子宫中在等候,只好下次再请范使君过来一叙。”
“我在江都听说官家龙体感恙,不知现在如何了?”
“已经康复了,请跟我来吧!”
文彦博向富弼点点头,两人便陪同着范宁向内宫走去。
皇宫的内宫叫做延福宫,现在还比较狭小,体现了宋朝皇室提倡节俭的作风,一直要到宋徽宗赵佶当政时,才大规模扩建延福宫。
不过内宫虽小,却异常精致,每一座建筑都建造得美轮美奂,精美到极致,充分显示宋朝精雅的美学风格。
天子赵祯在景阁接见了范宁,景阁位于御苑东南,是一座建造在小丘上的白玉亭阁,从这里可以看见御苑的全景。
御苑本身就很小,占地仅有百亩,是一座极为精美的大花园,赵祯负手站在景阁前,正满脸笑容地俯视御苑内一片草地上的小马群。
一名宦官上前低声禀报一句,赵祯回头看见范宁和两位相公,他招招手笑道:“三位爱卿请到这边来!”
三人走了过去,范宁连忙躬身行礼,赵祯笑了笑,“范爱卿免礼平身!”
“谢陛下!”
赵祯看了看范宁,“你比两年前黑瘦了很多!”
“谢陛下关心,唐县临海,天天都被海风吹,自然会黑一点。”
“也说明你在鲲州很辛劳!”
赵祯又指着小马群对范宁笑道:“鲲州有多少匹这样的小马?”
“现在有两千匹,到年底大概会有五千匹!”
赵祯捋须欣然道:“看来朕的决策没有错,马场的成功建立,有力回击了那些质疑鲲州劳民伤财的人!”
旁边富弼补充笑道:“这次范宁使君不仅带来五十匹马驹,还带回来一百二十万两白银和四万两黄金,还有两万根琥珀木,已经完全弥补了朝廷经营鲲州的支出。”
赵祯满意地点点头,又问道:“移民情况如何?”
“回禀陛下,已经稳定下来了,臣离开鲲州时,汉县土地已经分配完毕,百姓们开始播种小麦了。”
“土地不需要养熟后再播种吗?”赵祯好奇地问道。
范宁笑道:“我们去年不了解情况,以为需要养熟一年,后来发现那里的土地非常肥沃,直接就可以耕田播种,而且水源充足,秋天就能收获。”
赵祯听得欣然向往,“朕倒希望能亲眼去看一看。”
文彦博和富弼顿时急了,连忙道:“鲲州远在万里之遥,海上风险较大,陛下万万不可涉险!”
赵祯笑道:“朕只是说说而已,再说就算朕有这个心,身体也不允许啊!”
范宁回头从宦官的托盘取过一幅画,呈给赵祯,“这是微臣安排一名画匠专门为陛下绘制的鲲州田园图,希望陛下喜欢!”
赵祯大喜,连忙接过画卷,文彦博和富弼各执一边展开,是一幅一丈长的画卷,这幅画并不完全是实地写景,而是将鲲南湾、唐县县城、农田、村庄、南湖五处都绘在一幅画卷上,虽然不是名家大作,但也绘画得十分精美,栩栩如生。
“陛下,这就是鲲南湾!”
范宁指着画卷中远处的大海道:“是我们大宋船队的登陆之处,面积很大,方圆约二十里,四周被岬角包围,是极好的天然良港。”
赵佶点点头又问道:“远处的县城是唐县还是汉县?”
“是唐县,汉县在半岛的另一边,本月底能建成。”
“还有水车和村庄,和大宋没有什么区别啊!”
赵祯见画卷上有不少农民赶着耕牛耕种土地,不处的村舍旁有孩童奔跑,堆满麦秸的打麦场上,还有几条家犬在互相追逐,完全是一幅富足的田园乡村图。
他顿时龙颜大悦,对左右道:“把这幅画裱起来,挂在朕的书房,朕每天都要看看它。”
两名宦官拿着画卷下去了,赵祯又指着小马群对文彦博道:“留两匹马给朕,其他马匹交给群牧司,让它们好生喂养。”
“微臣遵旨!”
文彦博又道:“范使君的述职安排在明天下午,不知陛下是否一起参加?”
各州知事的述职是针对知政堂,天子一般不参加,只要非常重要的述职,天子才会列席旁听。
赵祯点点头,“就安排在紫微殿,朕也要参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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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三章 接风洗尘
天子赵祯嘉奖并重赏了范宁,范宁这才告辞出宫,他的述职定在明天下午进行,述职报告已经交上去,今天主要给他好好休息一下。范宁的坐骑留在鲲州没有带回来,他只能乘坐牛车,从皇宫出来,他雇了一辆牛车回自己位于飞虹桥的府宅。
牛车在大街上缓缓而行,两边是繁华喧闹的街市,熙熙攘攘的人流,不断传来的叫买声,竟给范宁一种隔世之感。
牛车上并不是范宁一人,还坐着另一个客人,他年约四十岁左右,身材矮胖,看起来像个商人。
范宁一上车,他便不断地打量着范宁,此时范宁已换了常服,穿着朱佩给他做的深衣,头戴纱帽,加上年轻,皮肤黝黑削瘦,看起来就像一个在衙门内跑腿的年轻文吏。
走了一段路,这名中年男子忽然笑问道:“小哥在哪个部门做事?”
范宁愣了一下,便笑了笑道:“我在秘书监。”
“不知小哥认不认识香药局的人。”
“认识倒是认识,就不是很熟,这位大哥有事?”
中年男子连忙欠身笑道:“我是大相国寺旁边流云香药铺的东主,我姓刘,小哥能不能帮我搞几根琥珀木,每根琥珀木我给小哥五贯钱的好处。”
范宁眨眨眼,笑了起来,“你是说鲲州运来的两万根琥珀木?”
“正是,上次那一批我没有买到,遗憾啊!这一批一定要买上几根。”
“可琥珀木怎么归香药局管?”范宁不解地问道。
“小哥有所不知,琥珀木就是松明,又叫北沉香,上次就是由香药局负责拍卖,它虽然没有沉香名贵,但也是稀罕之物,家里梁上若有一段琥珀木,房宅里鼠蛇不生,数十年香味萦绕,无病无灾,若用它做先祖灵牌,能保佑子孙富贵,家道兴旺,是好东西啊!”
范宁哑然失笑,“刘东主是想做琥珀木的生意吧!”
“怎么不想呢!说实话,上次拍卖琥珀木,基本上都是被皇亲国戚买走了,平均才二十贯钱一根,太便宜了,若在市场上至少能卖到百贯钱。”
“有这么值钱?”
“当然很值钱,市场上是按斤卖,一斤两贯钱,一根琥珀木至少五十斤,那不就要百贯钱了。”
难怪船队进京城,会有那么多木材商人蜂拥而至,原来这里面有这么高的利润。
范宁想了想道:“刘东主给我张名帖吧!我一个朋友手上也有一点,或许他会卖给刘东主。”
中年男子大喜,“我叫刘丰,是大相国寺西面流云香药铺的东主,小哥儿在那边找我就是了。”
范宁想到明仁的船上还有三百多根琥珀木,原本是用来掩盖金砂的,现在发现倒可以卖个高价。
.........
回到飞虹桥府宅,范宁发现大门紧锁,自己却没有钥匙,他只得又坐上牛车去奇石店找二叔范铁戈。
之前听明仁说过,他们的奇石店去年初已经将隔壁的书店买下来了,店面扩大了一倍,经过五年的苦心经营,范家的奇石馆已成为京城第一大奇石馆,当然也和它经营的田黄石有关。
随着时间沉淀,田黄石的珍贵品质愈加突出,已经成为石中珍品,一块极品田黄石可以卖到数千贯钱,如果经范哲雕刻,那更是奇货可居。
老远范宁便看见了奇石馆,不过现在已经改名了,不再叫石破天奇石馆,四年前,范仲淹觉得‘石破天’这个名字太狰狞,便将店铺改名为‘石珍奇石馆’,并题写了店名。
门口的欢楼扩大了一倍,两座店铺连为一体,店面装饰宽大而古朴,显得很有气派,上面一块大牌子,写着‘石珍’二字,正是堂祖父范仲淹的手笔,也不知道他现在近况如何?
这时,范宁忽然发现马路对面停着一辆宽大华丽,让范宁不由一怔,这是朱佩原来乘坐的马车啊!
“阿宁!”
身后忽然传来惊喜的喊声,范宁回头,只见朱元丰从店铺走出来,一脸惊喜地望着自己。
“我说马车怎么眼熟,原来老爷子在这里!”
朱元丰大笑着拍了拍范宁的肩膀,“臭小子回来了怎么不到我那里去?”
“我上午刚回来,连个休息的地方都没有。”
“走!我带你吃午饭去。”
朱元丰不由分说,拖着范宁便走,范宁指指店铺,“让我先给二叔打个招呼。”
“你二叔不在,去码头看琥珀木去了,要下午才回来。”
听说二叔不在,范宁只得跟朱元丰上了马车,马车向距离这里最近的朱楼驶去。
“我二叔去看琥珀木做什么?”
范宁有点奇怪地问道:“他是卖石头的,和琥珀木有什么关系?”
“琥珀难道不是奇石吗?”朱元丰笑眯眯反问一句。
范宁顿时语塞,他从未想过,琥珀木居然还是石头。
“老爷子好像知道我回来?”范宁又笑问道。
“我当然知道,我大哥和你父母已经在路上了,我在给你筹办婚礼,你小子知道吗?今天我来找你二叔,就是商量这件事。”
“辛苦老爷子了!”
“什么老爷子,你应该叫我三祖父,对不对?”
范宁脸一红,挠了挠后颈,半晌才期期艾艾道:“谢谢三祖父!”
朱元丰哈哈大笑,“好!回头给你改口钱,要不,这辆马车就送给你了。”
范宁倒想起一事,连忙道:“我还带了几名官员和十几名随从,他们住在宋州门码头旁边的迎春客栈内,那边条件不太好,能不能请三祖父帮忙安置一下。”
“他们可以住官驿的,不过用不着,让他们住朱门客栈,是我开的,条件更舒适。”
朱元丰随即对车窗外的一名家仆吩咐几句,家仆答应,骑马向宋州门方向奔去。
不多时,两人来到大相国寺北面的朱楼,朱元丰带着范宁上了三楼雅室,窗外便是汴河,河面上船只川流不息,令人心旷神怡。
“阿宁,你这件深衣是佩儿裁的吧!”朱元丰笑眯眯问道。
范宁脸一热,“三祖父怎么看出是她的手艺?”
“我当然知道,前些日子我去了平江府,见阿佩在忙着裁剪衣服,旁边堆积的废料足有几十匹,我就说这是大宋最昂贵的一件深衣。”
范宁也笑了起来,“真的难为她了。”
“你也别指望她以后会继续给你做衣服,仅此一次,那丫头我很了解,任何兴趣都是一锤子买卖,当然不包括你,她对你的兴趣已经有十年了。”
朱元丰得了这么一个优秀的侄孙女婿,心情极好。
他给范宁倒了一盏茶,又笑问道:“我在鲲州的地方选定了吗?”
“已经选定了!”
范宁连忙从怀中取出一幅白绢,在桌上铺开,白绢上是一幅范宁亲手绘制的鲲州地图。
范宁指着北面的一座岛屿:“就是这里,叫做朱雀岛,加上南面紧靠着的两座小岛,方圆正好三十里,岛上一半被森林覆盖,都是红松,岛中心是一座沉寂的火山,我估计附近会有银矿。
另外还有一片丘陵草地,可以养千余匹马和上万只羊,关键是还有两处天然良港,而且是不冻港,这极为难得,要知道整个鲲州也只有两处不冻港。”
范宁侃侃介绍,朱元丰听得非常满意,笑着点点头,“朱雀岛,这个名字正符合我们朱家,你什么时候回鲲州?”
“大概一个月后!”
“那这次我跟你一起去。”
范宁吓一跳,“太远了,海面上很颠簸,三祖父年纪大了,会受不了的。”
“那你太小瞧我了,前几年我曾去过南洋,还遇到了大浪,可我一点事都没有。”
范宁听朱元丰能适应远航,也就放心了,去鲲州一路坐船,倒是不累,就是海面颠簸,如果不适应出海的话,就会很难受。
这时,掌柜带着酒保亲自送来酒菜,范宁抢先给朱元丰斟了杯酒,朱元丰举杯笑道:“今天顺便给你接风洗尘,来!我们干了这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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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四章 正式述职(上)
喝了几杯酒,范宁问道:“朱家有急脚递吗?”“朱家倒没有专门的急脚递,不过京城第三大的王记急脚递有我三成份子,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这次回来,还带了几百封官员和军队的家信,另外今天官家赏了我五百两黄金和三千匹彩缎,我想分给他们,一起用急脚递送去。”
朱元丰点点头,“黄金你就自己留着,急脚递不好送,彩缎可以,回头你把信和彩缎给我,我来安排人帮你分配。”
范宁取出一块玉牌,“东西还在内库,凭这块玉牌去领。”
“给我吧!我和内库那些管事很熟,”
范宁把玉牌递给朱元丰,朱元丰收了玉牌笑道:“不用担心,轻松一点,我发现你比两年前沉默了很多,当然,人都要变成熟的,但我还是喜欢两年前的你。”
范宁摆弄一下酒杯,淡淡笑道:“让三祖父失望了。”
“你没有让我失望,其实几十年来我最高兴的一件事还是由你带来。”
范宁诧异地望着朱元丰,不明白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朱元丰举起酒杯,凝视着杯中的酒道:“我从小最恨的人就是朱元骏,我那个二哥,从小欺凌我,从骨子里轻蔑我,可以说我母亲就是间接死在他手上。”
说到这里,朱元丰眼睛里闪烁着仇恨的目光,“那年我母亲难产,急要求助医师,可父亲不在,他假装也得了急病,医师到了府中只得先去给他看病,耽误了整整半个时辰,但医师赶来救我母亲时,已经无力回天了......为什么?就因为我母亲是丫鬟出身,在他们看来是低贱的人,不配享受朱家的荣华富贵。”
范宁按住朱元丰的手,“三祖父,别说了!”
“不!你让我说,几十年压在心中的话,我想说出来。”
朱元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又继续道:“虽然他事后被迫认错,哭泣着在我母亲墓前磕头,请求父亲原谅,可有什么用,我母亲已经去世了,我想毕竟是兄弟,我也想原谅他,但很快我就发现自己错了,他那样做只是假装悔恨而已。
母亲去世后,他更加变本加厉的欺凌我,还买凶杀我,若不是大哥及时保护,恐怕我早就死了。”
“我听朱佩说过,他一向为人骄横,也比较自私,但不至于买凶杀弟吧!”范宁不可思议道。
朱元丰摇摇头,“那你太小看他了,他绝不仅仅是骄横,而是心毒手狠,因为我的存在,要分去原本属于他的产业,他一直对我恨之入骨,十年前他亲口对我说过,若不是我的存在,朱家酒楼、船队、仓库以及各种生意都是他的,我从出生那天开始,他就恨我入骨。”
“可是.....这些和我有什么关系?”范宁还是一脸不解的问道。
“算了,过去的事情我不想再提了。”
朱元丰笑了笑,注视着范宁道:“因为你和阿佩的婚事,朱元骏已经和我大哥决裂了,朱家将彻底一分为二。”
“什么?”范宁吃了一惊。
“不必吃惊,这是必然的结果,朱元骏一心要抱住柳云的大腿,坚决要把佩儿许给柳然,但我大哥绝对不会同意,就算没有你,他们迟早也会因为这件事翻脸。”
范宁默默无语,兄弟决裂、家族分家这种人伦悲剧到了朱元丰这里居然变成数十年来最大的喜事,这倒是他第一次听说。
朱元丰又满了一杯酒,笑道:“来!我们再喝一杯,祝你明天述职成功。”
.........
并不是每一个州官都会被要求述职,事实上,大部分州官都没有这个待遇,只有地方上出现了重大状态,知政堂觉得有必要听取当地州官的报告,才会通知州官前来述职,或者某位州官将要得到重要提升,也会被通知入朝述职。
在某种层面上,州官述职其实一种考试,考试结果祸福难料,但不管怎么说,能得到一个在相国们面前表现自己的机会,还是会让大部分州官都感到羡慕。
范宁的述职安排在紫微殿偏殿内进行,由相国文彦博主持,述职并不是望文生义,不是由述职者进行长篇大论的阐述,由于述职报告事先已经交上去,所以由相国们针对述职报告中疑点进行提问,就有点像大学生毕业答辩一样。
一般述职的时间在半天左右,基本上每个相国都会有几个问题,如果没有天子在场,压力还小一点,但这次范宁的述职,天子也要参加,压力之大可想而知。
中午时间刚过,范宁便被一名官员领进了紫微殿偏殿,天子的御书房就在偏殿背后,一些重大的军国事务商议也是在这里举行。
五名相国已经就坐,右相文彦博、左相富弼,两名副相程琳和王尧臣,以及大学士高若讷和知枢密事韩琦。
范宁上前行一礼,“海外经略副使、监察御史、秘书少监、知鲲州事范宁特来述职。”
“范知州请坐!”
一般大家都称呼范宁为范使君,那是他经略副使的尊称,但今天述职是以知鲲州事的身份进行,所以文彦博便称呼他范知州,在这种细节上,正式场合从来都是一丝不苟。
还不等范宁坐下,便有宦官高喝:“陛下驾到!”
众人纷纷起身,天子赵祯从后面侧面走了进来,他摆摆手笑道:“各位爱卿请坐!”
众人重新坐下,赵祯也在后面的龙榻上坐下,他微微笑道:“今天是范知州述职,是知政堂的事情,朕只是旁听,不参与提问,诸位爱卿开始吧!”
文彦博轻轻咳嗽一声,对坐在大殿上的范宁缓缓道:“鲲州地位重要,关系到大宋海外开疆成败,目前建州已两年,知政堂认为有必要了解鲲州的具体情况,所以特召知州范宁回京述职。”
开场白说完,文彦博又笑道:“范知州已经交了述职报告,述职就算完成大半了,今天主要是针对述职报告中的不明处,相国们提出一些问题,请范知州不必紧张,尽管轻松回答。”
说得似乎很轻松,但所有人都知道,这才是真正的述职,若通不过今天相国们的质疑,以后日子会很难过。
文彦博看了一眼众人,笑问道:“哪位先开始?”
一般而言,第一个询问者是风向标,关系到整场述职的气氛,所以第一个人很重要。
富弼举手笑道:“那就我先问吧!”
富弼和范仲淹关系极好,他虽然一向刚直无私,但只要是人就会有情感,他多少会稍稍照顾一下范宁,如果他没有刻意为难范宁,那别的相国也不会太过份。
所以他主动开口打头一炮,文彦博面无表情,点点头道:“那就由富相国开始!”
富弼翻了一下述职报告,笑道:“我对土地分配很感兴趣,报告上说,除了每户移民授予两顷土地外,每个十四岁以上男子可以获得五十亩菜田,十四岁以上女子能获得五十亩的桑麻田,产权归本人,允许出售,我想知道,为什么鲲州会在朝廷规定外追加授田?”
这些宰相个个都是人精,都能抓到关键问题来询问,富弼的问题非常尖锐,就是在质疑范宁为什么没有经过朝廷允许而擅自追加授田。
既然范宁在报告在写上了这一点,他就有准备接受质询。
范宁不慌不忙道:“启禀富相公,朝廷曾有规定,各州官府在特殊情况下,可以酌情自行处置官田,可出租、出售或者授予流民、移民,鲲州远在海外,无法及时请示朝廷,应属于特殊情况,所以卑职认为,鲲州的授田行为并没有违反这条规定。”
富弼微微笑道:“我这个问题其实分成两点,一是范知州授田的依据是什么?其次是为什么要额外授田?你刚才回答了第一条,我能认可,鲲州额外授田确实没有违规,但我希望你能再回答第二条,为什么要额外授田?难道两顷土地对于移民还不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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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五章 正式述职(中)
范宁略略欠身道:“启禀富相国,分给移民的土地其实是连成一片,适合种植成片的麦子,如果每户农户在自己的土地里既种粮、又种蔬菜、桑麻,整片麦田会变得破碎凌乱,灌溉、收割都不方便,所以卑职在分给粮田的同时,另外在别处授予菜田和桑麻田,也是他们生活需要。”“但你可以少给粮田,把蔬菜和桑麻田算在两顷土地的额度内。”
范宁沉默片刻道:“鲲州地广人稀,与其荒芜浪费,不如给授予百姓,也算是对土地的充分利用,更何况他们自己开垦荒地种菜,十年后,土地还是一样归自己,还不如由官府施以恩惠,这是卑职想法。”
富弼点点头笑道:“范知州心怀百姓疾苦,做得很好,我完全赞同,我其他问题没有了。”
文彦博又看了看众人,“下面哪位继续询问?”
他见无人答应,便对范宁道:“那就我来问一个问题,是关于妓院之事,我个人觉得,官府首先在鲲州开办妓馆,很有失体统,这一点我无法接受,能否请范知州解释一下?”
范宁微微一笑,“首先我要纠正文相公一个说法,官府从未在鲲州开办妓馆,我的意思是说,鲲州是有三家妓馆,但不是官府所开,都是长崎宋朝商人发现商机,不光妓馆,同时开业的还有酒楼和杂货铺,都是他们自己开设,和官府无关。”
“但也是官府鼓励的对不对?”文彦博对范宁的回答并不满意。
范宁在报告中并没有提到妓馆之事,文彦博显然是从某个渠道得到了这个消息。
范宁知道只要用一句商业行为便可以回答文彦博的问题,但肯定会给他的述职留下不好的影响,毕竟妓院上不了台面,文彦博的问题代表了很大一部分官员的想法。
范宁想了想便道:“鲲州官府从来不会鼓励开办妓院,从刚开始出现三家,到现在两年后依旧只有三家便可以看出官府的态度,鲲州官府只是从善如流,并没有反对商人们开办妓院。”
“从善如流的理由呢?”文彦博继续问道。
“回禀文相国,这里面有两个原因,一个是日本国的风俗,日本国色情风俗强大,无论在何地都能找到妓院,当然,鲲州是大宋的疆土,和日本无关,只是那些商人长期在日本经商,多多少少都接受了日本风俗,这是一方面,但并不是主因。
真正原因是航海的需要,长时间在海上生活,无论船员还是士兵,内心都会产生一种巨大的压抑感,所以到岸后,海员和士兵第一件事就是要释放内心的压抑,否则很容易出现狂躁、发疯,自相残杀的行为,海盗之所以血腥残忍,就和这种压抑有一定关系。
释放压抑的办法一是去喝酒大醉,另一个就是去妓院,这就是各个海港妓院和酒馆特别多的主要原因。
很多长途商船上都带有船妓,但我们船队没有,而且军队又严厉限制士兵饮酒,为了缓解士兵和船员们在海上的精神压抑,鲲州官府便没有反对商人们在唐县开设妓院,这就是从善如流的理由。”
文彦博并不是故意针对范宁,只是他个人比较反感官府开办妓院,现在范宁给了他一个让人信服的理由。
他沉思片刻,便点点头道:“我可以接受!”
“我也来问一个问题吧!”知枢密事韩琦笑道。
“韩相国请!”
韩琦沉吟一下道:“去年春天在鲲州发生了一场战役,报告中也写了,全歼了长崎领主平野吉的船队,但我发现一个奇怪之处,居然没有一个俘虏,也就是说宋军将他们赶尽杀绝了,我并不是同情这些日本武士,我只是想知道知州为什么不接受投降,要将他们斩尽杀绝?”
范宁点点头道:“确实是我下的命令,这里面有两个原因,一个是这些武士的身份,他们名义上是长崎地方军队,但他们另一个身份却是活跃在日本海域的海盗,每个人手上都沾满了无辜者的鲜血,可以说死有余辜,如果将来放了他们,只会继续祸害商船,甚至会给大宋船队带来巨大威胁。
另一个原因是这些武士杀性极强,个个死战不降,我们在夺取耽罗岛时就和他们激战过,战到最后,没有一个人投降,都是死战到底。
所以贸然把他们救上船,只会对我们的士兵造成伤害,所以我下令不准救他们上船,倒并不是下令把他们赶尽杀绝,大部分日本武士都是淹死在海中。”
“说得好!”
韩琦赞道:“战争从来就是你死我活,容不得太多菩萨心肠,宽恕穷凶极恶的敌人,就是对自己士兵和善良百姓的犯罪,我一向主张杀敌务尽,范知州的回答让我很满意。”
述职已经过了三个相国,还有两个副相没有提问,坐在后面的天子赵祯只是聆听,没有打断范宁的述职。
文彦博看了看副相程琳和王尧臣,笑问道:“程相公和王相公可有质疑?”
程琳笑了笑道;“范知州做得不错,我并无质疑。”
王尧臣也笑道:“夸赞的话倒是一大堆,以后再慢慢说。”
两人都表态没有质疑,这样五名相国的询问便可以结束了。
文彦博点点头,刚要向天子汇报,就在这时,大学士高若讷却道:“我倒有一个疑问要请教范知州。”
高若讷是前任副相,因年事已高,便辞去了相职,现出任文渊阁大学士。
一般而言,州官述职不需要大学士出席,但今天由于天子出席述职,就需要一名大学士参与旁听。
韩琦和富弼对望一眼,脸色都变得凝重起来,这个高若讷当年是吕夷简的走狗,极力反对庆历革新,疯狂攻击范仲淹,吕夷简死后他又抱上张尧佐的大腿,居然上位为副相,而且此人坚决反对海外开疆,几次在朝会上严厉抨击海外开疆是劳民伤财。
但反对海外开疆只是表像,根子上他是反对前任海外经略使赵宗实继承大统,支持张贵妃义子赵文恽立为皇嗣。
高若讷也知道自己没有资格参与知州述职,他便对天子赵祯道:“请陛下准许!”
赵祯点了点头,“高爱卿有疑惑之处可以询问!”
高若讷便对范宁道:“范知州的述职报告我没有看到,所以我不问鲲州之事,我只是想问范知州,在归途中有没有率军攻打高丽?”
这个问题一出,朝堂上一片哗然,赵祯眉头也皱了起来,心中暗忖,‘这是怎么回事?’
文彦博急问道:“范知州,可有此事?”
范宁心中也很惊讶,高若讷怎么会知道这件事?参战的士兵都在江都,并没有跟随自己北上。
自己倒是向狄青汇报了此事,显然相国们都不知道此事,那肯定不是狄青的报告。
范宁联想到自己向狄青汇报时,旁边还有两名参事,范宁顿时明白了,这两名参事之一必然是张尧佐安插在海外经略府的眼线。
但文彦博的疑问他不得不回答,范宁便躬身道:“确有此事?”
文彦博顿时不悦道:“那你为什么不向朝廷汇报,为什么不在述职报告中写清楚这件事?”
范宁不慌不忙道:“启禀文相国,卑职述职报告是在鲲州写成,而高丽之事发生在归途,卑职是行使经略副使卑职的职责,我不认为这属于述职内容。
其次卑职已向狄经略使汇报了此事,应该由狄经略使向枢密院和朝廷汇报,卑职不能越权,何况卑职昨天刚刚回来,还没有机会正式向朝廷汇报此事。”
文彦博脸色稍稍缓和,范宁昨天在天子面前不提此事是正确的做法,这件事并不是某个想法或者某种建议,而是事关大宋和高丽之间的国事,不经过朝廷便擅自向天子汇报,这是朝中大忌,就算天子也不能接受。
文彦博又道:“那你现在就把攻打高丽前因后果详细述说一遍!”
范宁淡淡道:“首先我想说,高大学士有点夸张了,攻打高丽这个说法卑职实在担当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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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六章 正式述职(下)
范宁没有一点隐瞒,便将半路遇到高丽探哨船触礁,审问得知高丽即将对耽州发动偷袭,他便决定先下手为强,悉数烧毁了釜山海湾中的船只,详细说了一遍。范宁最后道:“首先宋军并没有在釜山登陆,不要说攻打高丽,就算骚扰高丽都谈不上,最多只能算损毁高丽的财物,其次,是高丽探哨船先对耽州不利,是高丽欲谋耽州,然后才是我们反击。”
幸亏宋朝还没有领海的概念,只要没有登陆,就谈不上入侵,最多只能算威胁,所以范宁矢口否认高若讷的指控。
现在只能是对他烧毁高丽船只来做个定性。
范宁说完,富弼接口道:“这件事让我想起了年初辽国使者前来质疑耽州之事,正是高丽怂恿辽国向大宋施压,暴露了高丽对耽州的野心,高丽准备偷袭耽州,便是这件事的延续。”
文彦博沉吟一下道:“处理这件事并不一定非要主动出击,可以加强耽州防御,或者战船部署在耽州外围,待高丽前来偷袭时,再一举全歼,就像在鲲南湾全歼平野吉的军队一样,我们主动出击,就在道义上显得被动了。”
韩琦却不同意文彦博的想法,他替范宁解释道:“如果是防御高丽来进攻,那我们伤亡就大了,我们不知道高丽是从哪个方向杀来,会更加被动。
相反,出动出击,我们则掌握主动,最后的效果也很好,我们没有损失一兵一卒,至于高丽那边,既然是他们派出探子在先,理亏的是他们,而不是我们。”
韩琦又问范宁,“那些高丽探子现在何处?”
“目前关押在耽州,如果朝廷需要,可以随时押解进京!”
这时,高若讷冷冷道:“如果范知州参与耽州防御,我倒无话可说了,但范知州没有得到朝廷同意,便擅自对高丽用兵,会造成宋朝和高丽之间关系恶化,影响恶劣,属于严重的越权,范知州又怎么解释?”
范宁立刻回答道:“我是海外经略副使,对耽州的安全负有职责,我认为我有用兵权,不需要得到朝廷的批准。”
“你错了!”
高若讷冷笑道:“我记得很清楚,朝廷只给了你对日本的自行处置权,这里面并不包括高丽,你分明就是在越权,擅自攻打高丽。”
范宁有点头大,高若讷就死死盯着自己没有报告朝廷,擅自对高丽用兵来做文章。
其实范宁也知道自己打了一个擦边球,所以他刚才坚决不承认是攻打高丽,这件事可大可小,如果朝廷较真,自己就会很麻烦,如果朝廷睁只眼闭只眼,那么什么事都不会发生。
“刚才我已经解释过,宋军并没有登陆高丽领土,根本谈不上进攻高丽,也就没有必要向朝廷禀报。”
“那是你的强词夺理,你烧毁了停泊在海湾内的三百多艘高丽船只,这怎么不是向高丽宣战?”
这时,赵祯轻轻咳嗽一声,笑了笑道:“这件事需要朕来解释一下,当初范知州接受开疆任命时,他曾经问过朕,如果争夺耽罗岛时遇到高丽军队,宋军能否有权作战?
朕就答复他,如果涉及耽罗岛,可以直接向高丽军队开战,不用禀报朝廷,为此,朕还赐他一把天子剑,就是给了他直接开战的权力。
这次范知州对高丽先发制人,起因还是高丽欲偷袭耽州,如果中途没有高丽探哨船,范知州也绝对不会去袭击高丽船队,朕说得没错吧!”
范宁连忙躬身回答,“陛下明鉴!”
既然天子开口,承认给过范宁对高丽的交战权,高若讷再有一千个理由,也不好再继续发难了,他只得忍下了这口气,狠狠瞪了范宁一眼,不再继续问下去。
文彦博欠身问天子赵祯道:“范知州的述职已经结束问答,陛下可有什么需要询问的?”
赵祯笑道:“朕是想问一些问题,和述职无关,等会儿范知州到朕的御书房来一下。”
“微臣遵旨!”
赵祯起身先走了,待赵祯回了御书房,文彦博这才宣布道:“今天知鲲州事范宁的述职正式结束,知政堂认为范知州通过了本次述职!”
众人纷纷起身离去,富弼上前笑眯眯对范宁道:“听你祖父说,你要成婚了,到时别忘记给我送张请柬!”
“还有我!”
韩琦走上前笑道:“你小子可不能厚此薄彼!”
范宁心中感动,连忙道:“晚辈一定送上请柬,请两位相公务必光临!”
这时,一名宦官跑来,对范宁指了指御书房,“范知州,陛下召见!”
范宁连忙向两人告辞,他稍稍整理一下衣冠,便跟着宦官向御书房而去。
范宁走到御书房门口,稍等了片刻,宦官出来道:“范知州请进!”
范宁走进了御书房,只见天子赵祯正负手站在窗前,眺望着窗外的树林,不知在沉思想着什么?
范宁上前躬身行一礼,“微臣参见陛下!”
赵祯转过身笑道:“今天的述职表现得很好!”
“多谢陛下夸奖。”
赵祯走回自己位子坐下,又吩咐宦官,“赐坐!”
“谢陛下赐坐!”
宦官搬来一只软椅,范宁坐下,赵祯又问道:“范爱卿觉得日本国人如何?”
范宁不知道赵祯为什么会想到问日本国人,他想了想问道:“陛下是想了解日本官员,还是日本民众?”
“都随便聊一聊!”
范宁这时才有点反应过来,好像天子是找自己来聊天的,他从述职开始便绷紧的心情终于慢慢放松下来。
“微臣接触了好几个日本高官,感觉日本高官把家族的利益放在国家之上,当然和日本的朝野现实有关,地方政权以家族为代表,名义顺从朝廷,实则实施地方割据。
天皇没有什么权力,权力掌握在摄政关白藤原家族手中,武士家族开始崛起,家族之间的争权夺利导致整个日本国内战乱不断,民不聊生。”
赵祯笑了笑道:“这似乎有点九品中正制度的感觉!”
“正是如此!”
范宁补充道:“日本没有科举,大地主的土地和权力都是世袭,加上日本地域狭窄,人口流动极不方便,又没有北方草原蛮族的威胁,这便导致一个家族会统治某个区域几百年甚至上千年,所以日本人家族利益至上,各领主间的战争实际上就是家族之间的战争,失败的家族将会彻底灭亡。”
“日本普通百姓如何?你报告上说招募了一万多日本劳工。”
“日本底层的百姓过得很悲惨,也是和战乱不断有关,一年劳作到头只能挖野菜和一点点米煮粥,所以招募日本劳工时他们争先恐后,有的人甚至说不要工钱,只要吃饱饭就行,当然工钱我们是要给的,这些劳工到鲲州后很能吃苦,干活卖力,也比较听话。”
“为什么要召年轻的日本小娘子?”赵祯又问道。
“微臣是这样考虑的,很多士兵愿意留在鲲州,但娶妻成家是大问题,所以微臣第一批招募了五百名日本年轻女子,一方面就是为了解决士兵娶妻成家的问题,现在已经成了两百五十对结为夫妻,也给他们一样授田,使士兵能安心为大宋戍边。”
赵祯赞许地点点头,又问道:“那另一方面呢?”
“另一方面就是有些事情需要女工做,比如给劳工裁制统一的工服,做鞋子,给士兵洗衣等等,另外,微臣打算发展渔业,鲲州海鱼产量极大,捕鱼回来后晒成干,将来运送到京城来,晒鱼需要人手,这些日本女工最适合。”
“考虑得很周全!”
赵祯由衷地赞许一句,便不再多问日本女工之事。
“朕还想了解一下鲲族人的情况,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范宁微微笑道:“鲲族人进步很快,以前一把刀就能换块龙涎香的好日子已经没有了,他们学会了讨价还价,甚至比汉人还要精明,现在一把匕首最多只能换他们一条鱼。”
赵祯哈哈大笑,一挥手,“很有意思,继续说!”
“从前鲲族人冬天穿兽皮,夏天只用兽皮围个裆,赤着身子,光着脚,现在他们都和汉人一样穿布衣、裤子,脚上穿靴子,冬天里面是布衣,外面套一件兽皮,女人也喜欢绸缎、首饰,最近几个月,有商人卖茶给他们,他们尤其喜欢喝茶,一次煮一大锅,放盐放油,当菜一样的吃,这次回去,我还要给他们买些茶带去。”
赵祯呵呵一笑,“这次你带来的财物颇丰,朝廷也要表示表示,朕批给鲲州三万担茶饼,你一并带回去。”
“多谢陛下厚爱!”
赵祯又笑道:“朕总觉得你的述职报告中有未尽之言,你现在不妨说一说。”
范宁沉吟一下又道:“其实微臣是想详细汇报一下铁壳火雷之事。”
赵祯的神情也变得严肃起来,“这也是朕想问你的,本来程相公想在述职时询问你此事,被朕压住了,朕要亲眼看一看铁壳火雷的威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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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七章 火器局试雷
作为天子,赵祯比绝大多数朝臣都清楚铁壳火雷意味着什么?大宋火器局已经研制铁壳火雷数十年,却一直没有造出来,可以这样说,如果能早十年把铁壳火雷造出来,那么宋夏战争之间的结局就会完全不同。
赵祯也是在范宁的述职报告中看到这句话,他立刻用墨将所有相国手中述职报告中的这句话涂去,并停止了程琳询问此事。
这是大宋的第一绝对机密,绝不能流传出去,落入辽国或者西夏人手中。
赵祯甚至迫不及待,要求次日一早就去火器局试雷,他要亲眼看一看铁壳火雷的威力。
这次范宁特地带回来三枚铁壳火雷,但造火雷的工匠他一个都没有带回来,这也是范宁的慎重,铁壳火雷是能改变战争规则的利器,绝不能轻易拿出来。
历史上,北宋末期终于造出了铁壳火雷,但将铁壳火雷发扬光大却是女真人。
历史就是这么残酷,如果能在北宋中期造出铁壳火雷,那么北宋末期悲惨遭遇就很可能会避免。
次日天刚亮,范宁便带着两名随从乘坐朱元丰的马车来到了位于北城外火器司。
火器司官衙在皇城内,城外是火器制造工坊和试验场,占地约三百亩,有火器工匠约五百人,周围被高墙包围,修建了哨塔,一千士兵驻扎在这里,戒备十分森严。
范宁和两名随从各抱一只沉重的木箱子来到了大门前,八名士兵守在大门处,冷冷地望着走近的三人。
范宁将木箱放在地上,上前抱拳道:“奉天子口谕来火器司,请通报主官,就说鲲州范宁到来!”
几名士兵吓了一跳,居然是鲲州范宁,为首军士结结巴巴道:“请范知州稍候,卑职这就去通报。”
只片刻,一个又黑又胖的汉子飞奔出来,满脸堆笑道:“真不好意思,没想到范知州来得这么早,下官军器司都监张文晋有失远迎。”
范宁淡淡道:“估计天子也快到了,张都监最好做好迎接准备。”
“多谢范知州提醒!”
张文晋昨天已经得到消息,他连忙上前主动搬起木箱,感觉颇为沉重,顿时又惊又喜问道:“这就是铁壳火雷?”
范宁看得出他脸上的惊喜是发自内心,对他的印象稍稍好了一点,便笑着点点头,“正是!”
“甲库五百九十四是什么意思?”张文晋见木箱上有一排编号,不由奇怪地问道。
“这是防潮木箱,每一颗铁壳火雷都放在这样的木箱中,木箱上就是它的编号,甲库表示完成品,乙库表示半成品,丙库表示废品,每一颗铁壳火雷,不管成品、半成品还是废品,都有编号。”
“甲库的最大编号到多少了?”
范宁笑了笑:“去年底突破了六百。”
范宁见嘴唇动了动,便知道他想说什么,笑道:“铁壳火雷的调拨是由天子亲自批准,张都监想调几颗过来,必须天子批准才行。”
张文晋长长叹息一声,“宋老匠在我这里几十年默默无闻,没想到去了鲲州就造出了铁壳火雷,是我这个都监不合格啊!”
范宁见他颇为自责,便笑着安慰他,“造出铁壳火雷并非完全是宋老匠的功劳,更大程度上是机缘凑巧,张都监不必自责。”
两人来到会客堂坐下,有茶童上了热茶,张文晋忍不住又问道:“范都监觉得天子会批准我们火器局造铁壳火雷吗?”
范宁沉思一下道:“我就不妨直说了,鲲州也成立了火器支局,全力制造铁壳火雷,这次我返回鲲州,还会各带三十名火器匠和火药匠一起走,他们需要在鲲州安家。
天子的意思,铁火雷就在鲲州制造,将来条件适合时,会运送成品来京城,建专库严密看守,如果张都监想了解铁壳火雷,只有一个办法,我不说,张都监也应该明白。”
张文晋脸上露出失望之色,范宁所说的办法他当然知道,举家迁去鲲州,那怎么可能?
张文晋不甘心地问道:“范知州所说的条件适合时成品运来京城,具体是指什么条件?”
范宁微微一笑,“战争爆发前夕!”
张文晋这下子彻底死心,他估计自己没有机会仔细研究铁壳火雷的秘密了。
范宁又缓缓道:“如果在京城制造铁火雷,张监督能保证辽国或者西夏探子不会得到它的秘密吗?”
张文晋不吭声了,他心知肚明,西夏探子还弱一点,但辽国探子在大宋却是无孔不入,宋朝火器在辽军面前早就不是秘密了。
在重金诱惑下,他不敢保证自己手下官员和工匠会坚持不泄露。
张文晋叹了口气,“你说得对,国之重器,还是谨慎点好。”
就在这时,一名随从飞奔而来,急声道:“启禀都监,天子驾到!”
.......
天子赵祯是秘密前来火器局,只带了二十名贴身侍卫,坐在一辆严严实实的马车里赶来,没有任何官员陪同。
赵祯从侧门直接进入火器局试验场,试验场占地百亩,有各种试验用的建筑,有木楼、石屋,甚至还有一座数十丈长的城墙。
试验场有专门的贵宾台,但距离爆炸点只有一百二十步,对于纸火雷、陶火雷和瓷火雷,这个距离没有问题,但对于铁火雷,一百二十步太近了,依旧会被铁碎片伤及,范宁要求在两百步外设立观看点。
观看点移到了两百步外,天子赵祯望着远处的各种建筑,笑问道:“范爱卿今天打算用什么目标试验?”
范宁躬身道:“微臣这次带了三枚铁火雷,准备试验木屋、城墙和木桩阵,陛下认可吗?”
赵祯微微一笑,“朕拭目以待!”
范宁给随从打了一个手势,两名随从立刻抱起一只木箱向试验场内奔去。
这两名随从就是鲲州火器支局专门负责试验铁火雷的士兵,经验十分丰富,他们穿着铁铠甲,还背着一面铁盾,防护得非常严密。
两人进了一座木屋,这时,范宁对赵祯道:“陛下请捂住耳朵,爆炸声极为震耳欲聋。”
赵祯闻言,连忙捂住了耳朵,张文晋也连忙将耳朵捂住,他非常清楚铁火雷的爆炸非同小可。
只片刻,两名士兵从木屋里疾奔而出,奔出数十步便一头扑进沙坑中,紧捂耳朵,用铁盾牌遮住头。
就在这时,只听一声惊天动地的爆炸,浓烟弥漫,木屋被炸得粉碎,屋顶、横梁以及大大小小的碎木腾空而起,足足飞起三丈高,飞出数十外,轰然落地。
赵祯尽管捂住了耳朵,依然被强烈的爆炸震得惊魂失色,心中一阵阵发悸,爆炸声透过手指缝传入耳中,使他耳中嗡嗡作响。
好一会儿,浓烟渐渐散去,只见木屋已经完全消失了,只剩下几根木桩矗立在原处,地面还出现一个一尺深的土坑,而旁边十几步外的石屋也轰然坍塌。
事实上,经过这两年工匠们的不断改进,鲲州制造的铁壳火雷的威力已是最初铁火雷的三倍,已经接近炸药的威力,这次范宁带来的三枚铁火雷便是威力最大的类型,每颗铁火雷重达五十斤。
所有在场的人都惊得目瞪口呆,好一会儿,赵祯叹息道:“若与西夏作战时能有这样强大的爆火利器,元昊恐怕早已伏地称臣!”
“陛下,下面是否继续进行试验?”
赵祯望着远处一片木桩阵问道:“铁火雷对付骑兵会有什么效果?”
“回禀陛下,仅仅从爆炸力来看,威胁其实不大,一颗铁火雷爆炸,爆炸力最多波及三丈,对庞大的骑兵伤害甚小,但如果铁火雷内填满数千枚淬毒铁钉,一旦炸开,方圆数百步内的骑兵都难以幸免。”
赵祯点了点头,又看了看木桩阵,便对范宁道:“木桩阵就不用试验了,剩下的两枚铁火雷全部用来炸城墙,朕很想看看,它们究竟能不能把这段城墙彻底炸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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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八章 最高机密
赵祯极为满意地离去了,留给了范宁重赏鲲州火器匠的口谕。范宁还在火器试验场上查看爆炸效果,试验场的大门开启,工匠们蜂拥而入,所有人都听到了剧烈的爆炸声,只是天子在场,他们不得入内,现在允许他们进入,每个人都争先恐后地挤进了试验场。
试验场上,十丈长的一段城墙已经完全消失了,这段城墙是用大青石砌成,比东城城还要高大坚固,但在两枚铁火雷的冲击下,已经被荡为平地,只剩下一地的碎石和泥沙。
连范宁也暗暗心惊,他们在鲲州没有建造城池做试验,他没想到铁火雷的冲击波竟然如此强大,把城墙都彻底炸塌了,当然前提是要在城墙上挖出一个洞,把铁火雷放置中城墙中爆破,这样才会有效果。
当然,任何文明都有一个进化的过程,宋朝的火器也是一样,如果宋朝没有积累足够的火器基础,就算范宁再有发明,工匠们也未必能造得出来。
正因为有了纸火雷、瓷火雷的进化,以及为研制铁火雷而进行的大量试验为基础,火药和火器工匠们才能深刻理解范宁提出的造出铁火雷的原理。
这才能完美地造出铁火雷,而且成品率极高。
这时,张文晋走上前叹道:“大家都知道铁火雷的威力要比瓷火雷强得多,可怎么想不到威力竟是如此强大。”
“张都监现在明白为什么天子不肯把铁火雷放在京城进行制造了吧!”
张文晋点点头,“我怎么会不明白,辽国早就得到了宋朝的火器技术,比我们晚不了几年,西夏也有了瓷火雷,只是纸火雷也好,瓷火雷也好,威力都太小,他们都不屑一顾,倒是火箭运用得十分广泛,如果他们得知铁火雷出现,威力如此强大,那他们一定会不择代价和手段搞到铁火雷技术,对于以城池防御为主的大宋,那真是灭顶之灾了。”
范宁沉默片刻道:“难得天子也如此冷静理智,这才是大宋之幸也!”
.........
铁火雷试验结束,范宁的主要公事也基本结束了,剩下来他要忙一忙自己的事情了。
从火器局回来,范宁先来到了位于内城新桥附近的我朱门客栈。
朱门客栈是朱元丰的产业,在京城内一共有三座,在行业内颇有名气,属于高档客栈,除了一座三层的木楼外,还有六座独院。
这次跟随范宁一起回来的官员和十几名属下都住在这里,客栈内给他们安排了三座独院,吃住都十分舒适。
范宁来到客栈内,找到了从事主官杨显,范宁打量一下布置精雅的院子,笑问道:“这两天大家住得如何?”
“回禀使君,大家吃得好、住得好,都很满意!”
范宁点了点头道:“把大家都召集起来,我有话要说!”
片刻,众人都聚集在院内,杨显看了看,对范宁道:“使君,基本上都到齐了。”
范宁这才对众人道:“今天我的公事都结束了,接下来还有一个月的时间,大家如果要回家的,都可以回家去探亲,船队将在四月二十六日出发,只要大家在四月二十五日之前赶到江都便可,另外天子赏赐一些彩缎,大家都有份,回头让杨主事分给各位,同时我再给大家每人二十两银子作为回家盘缠,买点东西去看看父母妻儿吧!”
范宁的一番话让众人都忍不住欢呼起来,范宁吩咐杨显几句,给他一个信物,让他带几个人去朱记钱铺领取彩缎银两,安排好了手下,范宁这才前往奇石馆。
现在范宁不需要再雇佣牛车做脚力,朱元丰把宽大的华丽马车送给了他,当然,范宁也只是临时借用,等他返回鲲州后,这辆马车还是会放在朱元丰府上。
车厢十分宽大,靠坐在软座椅上,就像坐在宽大的沙发上一样,比坐牛车狭小的板凳不知舒服多少倍,范宁透过车窗上的纱帘望着外面热闹的街道,不知为什么,他忽然开始怀念起了鲲州,那片年轻而又朝气蓬勃的土地。
前天范宁来到奇石馆时正好二叔出去了,范宁作为奇石馆大股东,连大门都没有进。
今天范铁戈在店铺,刚走到门口便听见了范铁戈的声音,“我已经问清楚了,琥珀木拍卖将在后天一早排队取号,大家明天下午就去排队,轮流换岗,这次绝不能再像上次那样空手而归。”
范宁哑然失笑,二叔还真有趣,他不知道自己的儿子还在发愁琥珀木怎么处理吗?
店堂上,六名伙计排成一排,范铁戈正在给他们训话,范宁走进门笑道:“二叔,我给你说件事!”
“啊哈!你这个臭小子终于回来了。”
两年未见,范宁发现二叔应该改名为范铁锤了,长得圆滚滚像个大肉球似的,至少胖了二十斤。
范铁戈跳上前,拥抱一下侄儿,又揉揉他头发笑道:“你想给我说什么事?”
范宁笑眯眯道:“这次明仁带回来三百多根琥珀木,他不知该怎么处理,二叔替他找找销路吧!”
店堂上顿时一片哄笑声,伙计们都扭过头去捂着嘴笑,范铁戈气得满脸通红,挥挥手,“你们都散了!”
伙计们都各自忙去了,范铁戈恼火道:“为了这个琥珀木,我到处求爹爹告奶奶,没想到明仁这个臭小子居然这么戏弄他老爹,回头好好收拾他。”
“去年明仁就回来过,你没嘱咐他带一点来?琥珀木是鲲州特产,对二叔应该不是难事才对吧!”
范铁戈悻悻道:“谁让你们那边消息不通,去年我想到这件事的时候他已经走了。”
“以后就好了,鲲州很快就会开通官方鸽信,二叔有需要可以捎上一句话。”
范铁戈眉头一皱,“难道他们两个还不肯回来?”
范宁不好多说什么,便笑笑道:“过两天明仁就进京了,二叔自己问他吧!”
范宁不再多说,直接来到新扩增的店铺,老铺子和隔壁新店铺之间并没有完全变成一体,中间还隔着半堵墙,老铺子这边的一楼依旧是卖太湖石,但另一半的新铺子却是卖寿山石,当然不是卖一般的寿山石,都是上好的冻石,像桃花冻石、芙蓉冻石和荔枝冻石等等,这边都有,雕刻成各种千姿百态人物、动物和树木花卉,基本都是拳头大的小摆设,这也是冻石体积普遍不大的缘故。
这时,范宁忽然发现靠墙边摆放着一座四扇的屏风,由十分珍贵的黑檀木为底座木架,屏风主体是四片寿山冻石,雪白如羊脂美玉一般,上面桃花点点,如被风吹起的桃花花瓣,格外的美轮美奂。
范铁戈走上前笑道:“这是我们的镇店之宝,去年初发现的一块大型桃花冻石,然后切割成四片,正好做成这扇屏风,刘太后的侄子开价一万贯想买下它,我们都没有答应。”
范铁戈又拍拍范宁的肩膀,“这是店铺给你的成婚礼物!”
范宁连忙摆手,“这是镇店之宝,我不能要。”
范铁戈笑道:“你和阿佩的份子加在一起占店铺的八成,这家店铺就是你们的,有什么不能要?”
“店铺是店铺,份子是份子,这是两回事。”
范铁戈又道:“其实店铺还一座镇店之宝,说起来还希望你能答应。”
范宁一怔,“答应什么?”
范铁戈取出一块太湖石,笑问道:“你还记得它吗?”
范宁眼睛瞪大了,他脱口而出,“这是我的溪山行旅石!”
这块太湖石正是他送给朱元甫的溪山行旅石,下面用紫檀木做了底座,范宁不解道:“这不是在朱老爷子手上吗?”
“这是朱大官人送给你的,暂时放在我这里,我感觉它比桃花冻石屏风的品味高得多,正好店里有一幅溪山行旅图的临摹画,我想把它作为镇馆之宝陈列在店里。”
范宁想了想道:“这样吧!桃花冻石屏风也好,溪山行旅石也好,都算是我的,但我把它们陈列在店里,有人若想买,就有托词了。”
范铁戈欣然笑道:“这个办法不错,就这样处理,也省得我们费尽口舌给客人解释,多少人想买下这座桃花冻石屏风,这下终于有理由了。”
“田黄石如何?”
范宁笑问道:“二叔怎么不说说我最关心的东西!”
“这个一言难尽,上楼再说吧!”
范宁上了二楼,二楼两间屋子已经连为一体,变成一座很大很宽敞大堂,后面隔出了一间房子,给当值伙计晚上睡觉,后面的院子也修建成仓库,名贵的石头晚上都锁在仓库中。
二楼当然是以卖田黄石为主,也兼卖一些别的东西,比如明仁从鲲州带回来的海珠、玳瑁、海螺等名贵物品,将来琥珀木也会在这里售卖。
范宁发现摆出来的田黄石都是中下品,没有冻石级别的,连一块样品都没有,至于朱哲雕刻的作品,更是没有看见。
“二叔,这是怎么回事?田黄石已经不流行了吗?”
“不是不流行,而是太珍贵了,你以为现在还是五年前的行情吗?”
“珍贵到什么程度?”
“珍贵到现在田黄石已经不属于奇石,而是属于珍宝了。”
范铁戈苦笑一声道:“我们矿田虽然还是我们的,但朝廷已经实行管控,就和金银矿一样了,寿山河有五千驻军,严禁偷盗田黄石,我们开采出来的田黄石必须卖给朝廷,然后我们和天下的珠宝店一样,要花高价去朝廷手中进货。”
范宁听得有点匪夷所思,田黄石虽然罕有,但也不至于如此,居然表现得比明清时代还要珍贵稀罕啊!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范宁急问道。
“去年十月开始,现在一块普通田黄石就价值百贯,一块鸡蛋大的冻石田黄就至少要千贯,一般文人都买不起了。”
“那我们还有多少存货?官府没有打主意吧!”范宁又急问道。
“这个官府倒没有动我们的,我对外宣称存货只有一千余块了,冻石田黄只剩下几百块。”
“那实际库存呢?”
范铁戈回头看了看楼梯口,这才压低声音对范宁道:“我们实际上还有三万多块田黄石存货,其中冻石田黄约两万块,这是店铺的最高机密,只有你我和朱佩三人知道,目前田黄石就存放在木堵镇朱大官人的仓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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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九章 孝敬奇石
范宁低头走了几步,回头对范铁戈道:“二叔做法完全正确,不能因为田黄石变成珍品就拼命出货,那样只会毁了市场,毕竟田黄石不是茶叶那样的消耗物,它只是权贵富豪的玩物,我们必须细水长流,不过我还是建议在柜台上摆上两三块田黄石上品,二叔觉得呢?”范铁戈点点头,从一口箱子里取出两块有底座的上品田黄石,大小如鹅卵,摆放在最醒目的一盏灯下,就像凝固的蜂蜜一样,金黄透彻,毫无一丝杂质。
“虽然都是冻石,但还是田黄石更让赏心悦目。”范宁由衷赞道。
“这是皇家之色,所以弥显珍贵,现在朝廷每个大臣的私印都是采用田黄石,只可惜不是我们这里卖出去的。”
说到这,范铁戈又叹息一声,眼中露出痛惜之色,“自从朝廷垄断田黄石源头后,每家珠宝铺都有了田黄石出售,我们这里生意淡了不少,只有真正懂行的人才会来我们店铺。”
范宁笑着安慰二叔道:“二叔,田黄石只是珍品,并不是古玩,古玩讲究孤绝为贵,但田黄石却相反,如果它不成为大多数权贵富贵的座上宾,时间久了,大家都会忘记它,况且,田黄石一直被我们垄断,会被人眼红嫉恨的,二叔说是不是?”
“你说得对,是我太执念了!”
范铁戈也是一个能做大生意的人,他当然也懂这些道理,只是他把田黄石看得太重,所以失落感也重,侄儿的一番话让他也终于从患得患失的心态中走出来了。
这时,范宁倒发现一个奇怪之处,他从楼下到楼上居然没有看见一件朱哲的作品,他奇怪地问道:“二叔,朱哲雕刻的石像怎么都没有了?”
范铁戈笑道:“从两年前开始,他就没有雕刻小东西了。”
“为什么?”
范宁忽然有一种不妙之感,难道是阿佩的父母......
“是不是他父母不让他给我们雕刻石像了?”
“那倒不是,他母亲对他成为有名的雕刻大家还是很高兴的,是因为他这两年一直在雕刻一件大型玉雕,所以没有时间给我们雕刻小石像了。”
“他在雕刻什么?”范宁好奇地问道。
“阿宁还记得你在长洲县托玉郎雕刻的那座田黄九龙香炉吗?”
范宁点点头,他当然记得,那座香炉还在天子的御书房内,自己昨天在御书房还见到它。
“两年前,东海县开采出一块重达三千斤的白玉,进献给朝廷,正好宗庙内缺一只祭祀鼎炉,天子喜欢玉炉,便想将这块三千斤的白玉雕成一座九龙玉香炉,只是玉郎已经去世了,他儿子又接不下这个活,天子便把这座香炉托给了朱哲,这两年,朱哲一直在雕这座九龙白玉香炉,不仅要雕出九条龙,还要在炉身上雕刻上吴道子的《八十七神仙图》,这是朱哲雕刻的第一件大器,如果能成功,他就从雕刻大家向雕刻宗师进级了,到现在为止,这座九龙白玉香炉只完成了七成,可见雕刻之难。”
“那店里一点雕像的存货都没有了吗?”
“有!还有一百多件。”
范铁戈胖胖的圆脸上露出一丝憨厚的笑容,“我在等他九龙香炉雕刻成功后再拿出来出售,那时的价格就肯定不一样了。”
范宁翻了一下白眼,这二叔,做生意成精了,难怪他能生下那两个已经快要在天上飞的儿子。
“二叔,二婶还好吧!”
“她好呢!不过你这两天最好别见她。”
“为什么?”范宁一脸愕然。
“你不是马上要成婚了吗?这件事刺激到你二婶了,她的两个宝贝儿子为逃婚跑到海外去了,让她满肚子怒火无处发泄,不瞒贤侄说,你二叔我已经两天不敢回家了。”范铁戈一脸可怜巴巴道。
范宁再也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好一会儿他才停住笑道:“二叔,明仁明礼不是逃婚,而是淘金,他们俩现在可是发了大财,你知道这次明仁带回来多少黄金?”
范宁在二叔耳边低语两句,范铁戈霎时间脸色胀成猪肝色,不可思议地盯着范宁,“阿宁,你没哄我吧!”
“二叔,我好歹也是堂堂的鲲州知州,我哄你做什么?”
范铁戈简直不敢相信,他儿子居然带回来六万两黄金,折算成白银就是六十万两啊!
他忽然又万分担心起来,“阿宁,这件事有多少人知道?”
范铁戈心里很清楚,财不露白,这件事若传出去,会给两个儿子带来杀身之祸。
“二叔放心吧!现在只有四个人知道,恐怕连朱大官人都不知道,可能朱佩以后会知道,这里面有三成是她的,但我会叮嘱她严守秘密,消息绝不会传出去。”
“阿宁,这件事千万不能说出去啊!那会闯大祸的。”
“放心吧!我心里明白呢。”
范宁又去仓库逛了一圈,便向二叔告辞了,他今天还要去看一看堂祖父范仲淹。
听说范宁要去看望范仲淹,范铁戈便将范仲淹的新家住址给了他,似乎想说点什么,但最后还是没有说,有些话范铁戈真的不知该怎么说。
.......
范仲淹已经搬到外城,是天子赵祯赐他的宅子,范仲淹身体这几年完全垮了,赵祯想再启用他,但看范仲淹身体的状况,也只好罢了念头。
封他为观文殿大学士,让他安心在府中养病。
不过范仲淹虽然因身体没法再做官,但他却退而不休,常常上书批评天子漠视底层百姓,批评朝廷专营太多,与百姓争利。
他的奏章言辞犀利,言之有物,各种证据十分充分,每次上书都会在朝会上引发激烈辩论,以至于朝廷官员们给范仲淹一个‘隐御史’的称号。
范仲淹的新宅在外城州西瓦子附近,地方很好找,那边有一片官宅,范仲淹的新宅就是最里面一座,范宁的马车在大门台阶前停住,见一个穿着布衣的佝偻老者正在台阶上扫地,范宁跳下马车问道:“请问老丈.......啊!是堂祖父。”
范宁话没有说完,老者抬起头,顿时吓了范宁一大跳,这个佝偻老者竟然是堂祖父范仲淹,他怎么变得这么苍老?
范宁连忙跪下行礼,“孙儿给祖父磕头请安!”
范仲淹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但他看到范宁乘坐的华丽大马车时,脸上的笑容又消失了,淡淡道:“起来吧!”
范宁感觉堂祖父的语气有点冷淡,心中不免有些忐忑不安,不知自己哪里出问题了。
“那辆马车是朱家的吧!”范仲淹又看了一眼马车。
范宁顿时恍然大悟,这辆马车太华丽了,一向崇尚简朴的堂祖父怎么可能高兴得起来?
他连忙解释道:“启禀祖父,孙儿在鲲州是骑马,因为今天上午去北城外火器司试雷,带着非常重要的机密之物,重达一百五十斤,所以才向朱老爷子借了这辆马车,绝非孙儿贪图奢华,孙儿今晚就把马车还给朱老爷子。”
范仲淹的脸色这才缓和一点,“我不是说你不能乘坐这样的马车,奇石馆也是你的,我知道你有这个财力,但有钱并不一定非要张扬,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是大富豪,这其实是修养问题,奢而不华,含而不露,这才是君子所为,你记住了吗?”
“祖父教诲,孙儿铭记于心!”
“走吧!进屋去说话。”
范仲淹最欣赏这个堂孙儿,这个宝贝可他当年从吴县乡下挖出来的,没想到原以为是罕有美玉,现在却变成了绝世珍宝,才十九岁就升为从五品高官,如果这势头保持不变,三十余岁就能拜相了。
想想自己的次子,虽然也是天纵奇才,但比起范宁,还是差了一点抓住机遇的能力。
两人走进府宅,范宁打量一下府中景色,这府宅虽然不小,占地至少有十亩,但着实太简陋了,菜地、草庐、野地、池塘,简直就是田舍。
“怎么,嫌我这里不够奢华?”
范仲淹打趣他道:“若同情你祖父,就把你那座翠云峰搬到我这里来,我一点不嫌它奢华。”
范宁后背汗水都下来了,居然看中翠云峰了,堂祖父的眼睛毒啊!
他抹一下额头上的汗珠道:“那是佩儿祖父割爱拿过来的,孙儿不敢转赠,不过我可以把青珊瑚送给祖父。”
范仲淹也是爱石之人,只是他的财富都捐赠给家乡办学办义庄,身无余财,对美石只能看看而已,听范宁这一说,他倒有点动心了。
他便笑眯眯道:“那座青珊瑚是奇石馆镇馆之宝,你舍得给我?”
“青珊瑚是孙儿之物,孙儿愿意孝敬给祖父,店里有了溪山行旅石,青珊瑚就要还给孙儿了,正好送给祖父。”
既然是孙儿之物,范仲淹也不想客气,便笑道:“那座青珊瑚我也非常喜爱,既然你舍得,就借给我度过暮年吧!
范宁鼻子一阵发酸,又道:“溪山行旅石也是孙儿之物,也放在祖父书房里吧!”
范仲淹哈哈大笑,“我若再贪心,你二叔就该跳起十丈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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