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章 卖炭翁
范宁一时沉默,就算自己能帮苏亮,泄露一点题目给他,但省试不同于解试,它汇聚了天下英才,很多天才士子就算事先不知道题目,也一样会发挥得非常出色。况且科举题不是判断题和选择题,没有满分的概念,事先知道题目也最多比大部分人多一些先发优势而已,在顶级士子面前,他们其实并没有太多的优势。
朱佩看了一眼范宁,见他神情有些沮丧,便又柔声道:“你也不用太自责,这件事很明显不是你能改变,是程家看上了苏亮,苏亮又喜欢程圆圆,很简单两情相悦的事情,你何必把它想成坏事,又何必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
范宁苦笑一声,“道理虽然是这样,但道义上我却没做好,算了,我们不说这件事,你今天找我,不会就是为了出来玩吧!”
朱佩摇了摇头,“当然不是,我本来想和你聊聊关于监视你那件事,我让徐庆去查这件事老底,他昨天已经查到了,确实是张尧佐的管家安排人监视你。”
“那这个管家现在还在找我吗?”
朱佩笑了笑道:“他之前确实一直在找你,但徐庆给了他一个终身难忘的教训,估计他现在是出工不出力了。”
“徐庆做了什么?”范宁好奇地问道。
“徐庆前天夜里把他扔进了护城河,差点把他溺死,徐庆警告他,他找到你的那一天,就是他尸沉河底之时。”
“这么狠?”范宁笑道。
朱佩冷笑一声道:“狠点才会有效果,对待这种人,说道理是没有意义的,只有让他面临死亡威胁,他才能会真正害怕。”
这时,身后传来脚步声,范宁回头,只见茶馆掌柜笑眯眯地走了过来。
“两位商量好没有,愿不愿意接受小店每天送水?”
范宁便笑道:“可以!我们接受了。”
掌柜大喜,笑道:“那就一言为定,我的伙计每天给小官人送五壶水,收一百文钱,我保证是每天凌晨取的新水。”
........
时间转眼又过了一个月,离新年还有三天,一场迟来的大雪终于纷纷扬扬来临了。
一夜之间,东京汴梁变成了白雪皑皑的世界,屋顶、大树、桥梁、道路,一眼望去,到处都覆盖着厚厚的积雪。
范宁是被苏亮和程圆圆的笑声惊醒。
“圆圆,这边雪更好,我们收集这边!”
“小苏,当心点!”
范宁嘟囔一声,“这两个家伙!”
他只得坐起身,外面光透过窗纸显得格外明亮,令他一阵惊喜,昨天晚上天色就阴沉沉的,难道真下了一夜的雪?
范宁心急,连忙穿上衣服鞋袜,戴上一定幞头,上前打开门,一股寒风扑面而来,外面果然是一片白茫茫的世界。
“他出来了!”
随着苏亮的笑声,一只雪团迎面飞来,正打在范宁的额头上。
“你这臭小子!”
范宁捏了一只雪球,追上去,狠狠向他后脑砸去。
“你耍赖,哪有这么近打雪仗的?”苏亮抱头逃跑,高声抱怨道。
“这叫偷袭敌营!”
范宁又捏了个雪团,追了上去。
“小苏,帮我扫这边雪!”
那厢,程圆圆又在娇滴滴呼唤情郎了。
苏亮连忙对范宁道:“先挂免战牌,待我处理完贵妃娘娘的事情,再和尔决一死战!”
他话音刚落,一只雪团在他脸上开花,这却是程圆圆出手,她娇嗔道:“把话说清楚,谁是贵妃娘娘?”
“是我说错话了!”
苏亮知错就改,连忙上前道歉。
程圆圆转嗔为喜,哼了一声道:“还不快过来帮忙?”
苏亮立刻抱着坛子,屁颠屁颠跑上去,“圆圆,你要扫哪一块的雪?我来扫!”
范宁搓了搓手,他发现这个苏亮已经开始呈现‘妻管严’的趋向了,这好像是他天性。
程圆圆指着桂树上的积雪,“我要树上的积雪,瓦上积雪也要,只要表面一层!”
宋朝文人都有扫雪煎茶的雅好,虽然效果未必如泉水煎茶,但要的就是那份心境和雅趣。
范宁看一圈,却没见程泽,他笑问道:“圆圆,你兄长呢?”
“我不知道,可能还没有起来吧!”
“我去把他揪起来!”
范宁来到外屋,推了推程泽的房门,却意外发现门是从外面锁住了,范宁愣了一下,这就意味着程泽出去了。
一大早,他去哪里了?
就在这时,小丫鬟杜鹃慌慌张张跑进来,对范宁道:“小官人,外面有个老丈晕倒了。”
范宁也吓了一跳,连忙走出院门,只见门口雪地里躺在一个穿黑布衣的老者,不远处还站着一头小毛驴,毛驴背上几大捆木炭。
看样子是个卖炭翁。
范宁连忙扶起他,摸摸他鼻息,还有热气,就是手脚冰凉,这么冷的天气,居然只穿一身单衣单裤。
杜鹃在一旁怯生生道:“我刚到门口,他问我要不要买炭,我说不需要,结果他一头就栽倒了,和我没有关系。”
“我没说他和有什么关系,你把李大寿叫来!”
杜鹃连忙跑回去拍李大寿的门,“李大哥,开开门!”
片刻,李大寿打开门,“怎么了?”
“小官人在外面叫你!”
李大寿连忙走出大门,见范宁扶着一个老者,他也吓一跳,“师兄,他是谁?”
“他是个卖炭翁,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晕倒在我们大门外,你帮我把他抬进去。”
李大寿连忙上前帮范宁抬老人的脚,范宁又吩咐杜鹃把小毛驴牵进来。
这时,苏亮和程圆圆也跑了出来,“范宁,他怎么了?”
“在我们门口晕倒了,我估计是冻的,小苏,你去端碗热水来。”
“阿宁,姜汤可以吗?”程圆圆问道。
“姜汤更好了,快去端来。”
程圆圆连忙跑回屋,片刻,端来一碗热腾腾的姜汤。
范宁一点点给晕倒的老人灌了下去,不多时,老人松了口气,慢慢苏醒过来。
“老丈,你刚才晕倒在我们门口。”范宁笑着对他道。
老人连忙挣扎着要坐起身,“我的毛驴和炭呢?”
“在这里!”
苏亮连忙闪身让开,露出门口的石炭和小毛驴。
老人松了口气,要站起身,“谢谢几位小官人,我得去卖炭,老伴和孙子还等着我买米回家呢!”
范宁见老人年老体弱,心中怜悯,便道:“我们正好也需要碳,你的炭我都买了。”
“谢谢小官人!谢谢小官人!”
老人连声感谢,范宁回屋取了三两银子,又取了一件旧的羊皮长袄。
“这件袄子送给老丈,有点旧,莫要嫌弃!”
老者吓了一跳,连忙推却,“小官人救我小老儿的性命,老儿无以回报,还要小官人羊皮袄,这怎么行?”
“这件袄子我也不喜欢,一直压在箱子里占地方,送给需要的老人,也是给自己积福,老丈穿上它。”
范宁不管老人推却,硬给他穿上,老丈推辞不掉,只得含泪穿上。
范宁又给他三两银子炭钱,这一次老人坚决不要,他这几袋木炭最多只值一贯钱,他怎么能收三两银子。
范宁硬把银子塞给他,“马上过年了,老丈去买点米,买些肉,再给买块布给孙子做件新衣服。”
“如果小官人一定要给我三两银子,我只能把家里的炭都拿来,我不能再占小官人便宜了。”
范宁见老人很犟,便笑道:“那就再拿一袋炭,这个冬天我们就足够用了,科举结束我们都得回家了,多余的炭给我们也是浪费。”
老人叹了口气,“你们都是好人,小老儿就祝各位官人金榜高中。”
范宁让李大寿送老人出门。
苏亮叹口气,“马上过年还在外面卖炭,这老人也真是可怜。”
范宁点点头,“咱们人微言轻,救济不了天下的穷苦老人,只能尽自己的微薄之力,能帮就帮一点吧!”
这时,范宁想起一事,又问苏亮,“程泽的门是从外面锁着的,你知道他去哪里了?”
苏亮摇摇头,一脸茫然道:“我不知道?”
这时,门外有人问道:“请问这里有没有一个叫做苏亮的人?”
第一百八十一章 妓馆风波
苏亮快步走出去,片刻又走了进来,对范宁道:“范宁,有点小事情,你能不能陪我走一趟?”“可以啊!”
范宁走上前笑问道:“什么事情?”
苏亮迅速瞥了一眼程圆圆,勉强笑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去一趟就知道了。”
他又对程圆圆道:“圆圆,我很快就回来了。”
范宁见他欲言又止,估计是出了什么事,他也不好多问。
苏亮回屋取了钱袋,低声对范宁道:“我们走吧!”
走出远门,范宁这才问道:“出了什么事?”
苏亮叹了口气,“刚才是个妓馆的小厮上门,说程泽的钱输光了,无钱付帐,让我们去赎人。”
“什么?”
范宁这才明白,程泽昨晚不在房中,居然是去了妓馆,还赌博。
范宁的脸色顿时阴沉下来,程泽居然会有这个恶习。
他看了一眼苏亮,冷笑道:“他有这个毛病,你早就知道了对不对?”
苏亮嘴唇嗫嚅道:“我大概知道一点,我知道他比较好色,他一心想娶一个青楼女子,所以不肯在家里相亲。”
“那你还喜欢他妹妹?”
“这是两码事,圆圆也很痛恨他哥哥的恶习。”苏亮连忙分辨道。
“算了,现在我不跟你说,先把人赎回来,我再好好和你谈一谈,这段时间你有点昏头了。”
苏亮咬一下嘴唇,他心中也很烦,他是很喜欢圆圆,但也不想摊上一个好色好赌的大舅哥。
两人走出小巷,只见小巷口站着一名戴着幞头,穿着青衣的小厮,也就十四五岁左右,长得倒是很清秀,但举手投足的气质中却有一种说不出的猥琐。
“你们跟我走吧!就在前面不远。”
范宁他们住处向北走约一里路,便来到西榆林街,这条街便是以娼馆多而出名,短短不到一里的街上,便有娼馆十余家。
现在是早上,又刚下了雪,街上还比较安静,但并不代表生意不好,很多士子还留恋在温柔乡中。
而且一般要到傍晚后,这条街上才开始热闹起来。
这段时间恰逢科举,来自大宋各州府的年轻士子们云集京城,很多士子当然要趁此机会眠花宿柳一番。
尽管每次科举时,礼部都一再重申,严禁参考士子逛青楼娼馆,一旦被抓到,将取消科举资格。
规定虽然严格,但依旧挡不住士子年轻骚动的心,京城各大娼馆到这个时候都生意极好。
每次科举都会不少倒霉的士子被礼部和开封府的联合巡察队抓住,被取消了参加省试的科举资格。
范宁和苏亮跟随小厮来到一座被高墙包围的府宅前,看起来以为是大户人家府邸,但实际上是一座娼馆。
大门上方挂着两盏栀子花灯笼,看见这种栀子花灯笼,便知道这里面是风月场所了。
大门旁边还竖着一块颇大的灯箱,这种灯箱到夜里会放进蜡烛,到夜间便会格外醒目,不亚于后世的霓虹灯。
灯箱上写着三个大字,‘白凤馆’。
青衣小厮一直“两位小官人,就是这里了。”
范宁看了看‘白凤馆’三个字,他沉着脸对苏亮道:“你进去赎他吧!我在这里等着,钱不够找我。”
苏亮心中叹口气,他知道范宁不愿踏入这种地方,他自己也不想踏入,但谁让程胖子很可能是他未来的大舅哥呢?
“我马上就出来!”
苏亮只得硬着头皮跟着青衣小厮进了白凤馆。
.......
范宁在外面大街上来回踱步,苏亮已经进入好长时间,却一直没有出来,让范宁有一种莫名的担忧。
苏亮不像自己,虽然有个稚嫩的身体,内心却很沧桑,苏亮身体和心理都远没有成熟,他进了妓馆,会不会被......
范宁有点后悔了,应该是他进去赎人,而不是让苏亮进去。
就在这时,隔壁的妓馆里仓惶奔出一群衣衫不整的士子,一个个惊恐万分,没命地向街对面的巷子里奔去。
紧接着不远处的另一座妓馆里仓惶跑出不少士子。
范宁愣住了,一把抓其中一人,问道:“出了什么事了?”
“快跑吧!巡查队来抓人了。”士子挣脱范宁的手,落荒而逃。
这时,范宁已经看见一队士兵向这边奔来。
他心中也急了,要是苏亮被抓到,会失去参加省试科举资格的。
不光这次不能考那么简单,这种科举若中断,下次又得重新考解试,后果非常严重。
就像延英学堂助教裴光一样,本来六年前已经考过解试,三年前因为父亲去世,他没有进京参考,因为科举中断,导致他今年直接参加省试科举的资格消失了。
裴光今年只能重新参加解试,结果名落孙山,又得再等三年,再考解试,再落榜的话,恐怕就没有信心了。
苏亮是范宁最好的朋友,他可不希望苏亮也遭到裴光那样的命运。
眼看一队士兵直奔白凤馆这边奔来。
范宁一咬牙,直接冲进了妓馆。
……….
妓馆还是和一般的府宅不一样,中间是一座大院,里面分布着十几个小院子。
范宁有点头大了,这去哪里找苏亮?
情急之下,他大喊一声,“礼部的巡查队来了!”
他这一声喊出来,各个院子顿时开始骚动起来,几名士子率先奔了出来,急声问道:“是真的吗?巡查队来了?”
“是真的,大家快走吧!”
几名士子拔足飞奔,这时,妓馆的老鸨也大喊起来,“大家都快起来,巡查队来了!”
整个妓馆都混乱了,不知多少士子从各个小院里奔出来。
这时,从大门外冲进来数十名士兵,一名官员大喊道:“吏部巡查队,所有人不准乱跑。”
范宁没有看见苏亮,在士兵进入大院的同时,他发现后门也有士兵进来,再不走,恐怕自己也要被抓住了。
在妓馆内被抓住,那可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情急之下,范宁向侧面一处小门内奔去。
跑进小门才发现,这里竟然是厨房,中间空地上放着几张大方桌,旁边是长长一排灶台,上面堆满了铁锅蒸笼。
另一边的墙根下则摆放着数十口土坛子,也不知是酒还是腌菜。
范宁一眼便发现桌子下躲在一人,衣衫不整,模样十分狼狈。
范宁笑道:“兄台躲在下面没有用的。”
“多谢贤弟提醒!”
这声音似乎有点耳熟,范宁微微一怔,待桌下人钻出来,两人都愣住了。
桌下士子不是别人,正是三年前在平江府结下难解之仇的徐绩。
两人都没想到,他们居然会在这个尴尬之时、在这个尴尬之地相遇,一时间,两人都有点呆住了。
就在这时,一名妓馆小厮跑了进来,嘴里嘟囔着抱怨道:“非要这时候吃,就知道吃,吃死你!”
他忽然发现厨房里有两名士子,吓了一跳,“你们躲在这里没用的,快点出去!”
范宁见小厮穿着褐色短衣,宽脚灯笼裤,心中一动,连忙从怀中摸出五两银子,上前笑道:“小哥,把衣服和裤子卖给我,五两银子!”
小厮眼睛瞪大了,“五两银子?”
“五两!”范宁把一锭银子放在桌上。
小厮几乎毫不犹豫地脱下衣裤,摘下伙计帽,一股脑塞给范宁,拿着五两银子转身跑了,五两银子,他不干才是傻瓜了。
范宁也不理睬身后的徐绩,他飞快换上小厮的衣裤,戴上伙计帽,拎起个空食盒,出门去了。
徐绩咽了口唾沫,这是个好办法,如果范宁成功,他也准备尝试,他摸了摸怀中,还有二两银子,徐绩暗暗骂了一句。
他悄悄走到门口,关注范宁是否能利用这个办法出去?
范宁拎着食盒快步向大门走去,院子里蹲满了神情沮丧的士子,范宁走过士子,直接来到大门口。
两名士兵拦住了他,“干什么去?”
范宁躬身道:“启禀官爷,玉秀姑娘病得厉害,我医福馆给姑娘抓药!”
士兵见他模样是个少年,确实是个小厮模样,倒没有疑心,便挥挥手,“去吧!”
“谢军爷!”
范宁行一礼,不慌不忙地出门去了。
他一直走进街对面的小巷内,确信对方看不见自己,这才折回来,躲在一棵大树后向大门处张望。
第一百八十二章 紧急救人
只片刻,也换了一身小厮服徐绩匆匆走出,手中也拎着个食笼。范宁看得清楚,他心中暗骂一句,‘毫无创意,拾人牙慧!’
隔得比较远,范宁听不清徐绩在说什么理由,只见他指指食笼,又指指外面。
一名士兵忽然指着他怒喝一声,一把将他的帽子打掉,又从他手中食笼中抓出了一件士子服。
徐绩被当场揭穿,他不顾一切地向外奔逃,却士兵拦腰抱住,摁倒在地上,隐隐听他愤怒得大喊大叫。
“刚才有人也这样出去,你们不抓,白白让他走了,现在却要抓我,你们简直是混蛋!王八蛋!”
一名士兵被骂得恼羞成怒,狠狠一拳向他脸上打去,徐绩顿时哑火了。
.......
不多时,数十名被抓获的士子垂头丧气走出来,被带去开封府衙登记处置,范宁终于看到了苏亮,他满头满身尘土,像是钻到什么洞里,他身后是程泽,低着头一言不发。
苏亮沮丧得快要哭出来,走出门便四处张望,范宁知道他在找自己,这时,范宁又看到了徐绩,他是最后一个走出来,也在东张西望,寻找着什么?
这个时候范宁不好露面了,他很了解徐绩这个人,他若看见自己,一定会把自己拖下水。
范宁转身便向巷子深处奔去。
.......
中午不到,一辆牛车抵达了朱佩家门口,范宁跳下牛车,便向朱家大门奔去。
愿意帮助他的欧阳修成了主考官,已经被隔离了,其实就算不被隔离,范宁也不好意思用这种事情麻烦欧阳修。
另外还有包拯可以帮忙,但范宁只知道包拯六月份时被调回京城,具体在朝廷哪个部门他不知道,家在哪里他也不得而知。
此时救兵如救火,他现在能找的就只有朱佩。
范宁奔上台阶,向门房抱拳道:“请替我禀报贵府小主人朱佩,就有范宁有急事找她!”
门房笑道:“我认识范小官人,但很抱歉,我家小主人一早出去了。”
范宁一怔,连忙急声问道:“她去哪里了?”
门房摇摇头,“小主人的去向不是我该知道的事情,但她是和父母一起出去的,小官人改天再来吧!”
范宁心中一阵失望,只得退下台阶,朱佩居然不在家,这可怎么办?
程泽的死活他不关心,他只关心苏亮,万一苏亮因此事被取消科举资格,自己真没法向苏亮父母交代了?
可想来想去,他又无计可施,一时间,范宁心中焦虑万分。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个洪亮的声音,“是范少郎吗?”
范宁一回头,只见朱元丰从府中走出来。
范宁内心简直有一种绝处逢生的激动。
他连忙上前行礼,“老爷子,我来求你帮忙!”
朱元丰微微笑道:“我们一两年没见,好容易才见一次,你就抓我壮丁?”
范宁拱手道:“我现在急得焦头烂额,无论如何请老爷子先帮我这一次,回头我再陪老爷子喝酒。
朱元丰见范宁急得满头大汗,看来他真是有什么急事,朱元丰便笑道:“你说吧!什么事情需要我帮忙。”
“是这样,今天一早,我和一个朋友去妓馆赎人......”
范宁便将他和苏亮去妓馆赎程泽的经过,详细给朱元丰说了一遍。
朱元丰听得有趣,最后忍不住笑了起来,“你们心肠很好,可惜运气太背了,正好碰见礼部清理妓馆,你是侥幸逃脱,你那个朋友恐怕就没有那么好运气。”
“问题是他才十二岁,过了年才十三岁,他会上妓馆找女人?”范宁抑制不住心中的愤怒道。
朱元丰摇了摇头,“礼部的官僚们从来不会管你有多少岁,只要在妓馆抓住,一律视同嫖娼,取消科举资格,这是他们一贯处理方式,简单粗暴。”
范宁忍住气道:“现在不管那么多,我要把朋友救出来,恳请老爷子帮帮忙。”
朱元丰看了看天色,现在正好是中午,便点点头道:“现在正好是中午吃饭之时,或许你真有这个运气。”
.......
苏亮被带回开封府衙,和其他一百多士子一样,众人都蹲在府衙内的大院内,等待处置。
处置主要是一一辨别身份,登记造册,然后大家就可以回去了,等待礼部最后通知。
不过现在是午饭时间,官员们都去吃午饭休息,先让这些士子们悔过一阵子,下午才开始登记造册。
当然,根据前几届的处置违规考生的记录来看,他们这批人恐怕凶多吉少。
大多数士子也心里明白,有的士子蹲在地上嚎啕痛哭,有人站在墙边悔恨万分,用头撞墙。
也有部分士子本身胸无大志,朝廷处罚只是停止省试资格,并非剥夺他们举人称号,反正也考不上进士,有个举人称号就心满意足了。
比如程泽就是这类人的典型代表,他就是来京城玩的,根本就没有想过自己还能考上进士。
不过程泽还是有点愧对苏亮,苏亮是来赎他,最后却把苏亮连累了,他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这个未来的妹夫。
苏亮蹲在墙角无声地哽咽着,他早已泪流满面,一想到自己的前途就这样毁了,他就忍不住悲从中来,再一次潸然泪下。
这时,一名衙役快步走到苏亮身后,拍了拍他肩头。
苏亮慢慢回头,见身后是名衙役,他愣了一下。
“你是报考童子科的苏亮吗?”
“正是!”
衙役向他一招手,“你跟我来!”
苏亮一脸糊涂,茫然地站起身,跟随着衙役向一座小门走去。
大多数人都没有注意到这一幕,程泽却愣住了,眼巴巴看着苏亮跟随衙役进了房间。
苏亮走进小门,这是一间衙役房,还有一扇门直通府衙外面,衙役打开门,对苏亮道:“你快走吧!”
苏亮愣住了,半晌结结巴巴道:“我可以…..走吗?”
“废话,有人保你,赶紧走,等那些官员回来,你就走不了。”
苏亮心中顿时激动万分,他连忙向衙役行一礼,慌慌张张出门去了。
走出开封府衙,苏亮感觉自己就像做梦一样,他捂住脸喜极而泣。
这时,不远处传来范宁的调笑声,“在里面有没有挨鞭子?”
苏亮看见了范宁,他鼻子一酸,上前紧紧拥抱住范宁,哽咽着哭出声来。
“真受不了!”
范宁一脸恶心饿推开他,“快别这样,我不喜欢被男的拥抱,走吧!我们去喝酒压惊。”
“范宁,我真没事了?”苏亮抹去眼泪问道。
“你在里面登记了吗?官员知道你叫苏亮?”范宁笑问道。
苏亮摇摇头,“还没有来得及登记。”
“那不就得了。”
范宁拍拍他肩膀笑道:“走吧!朱老爷子花了大钱才把你赎出来,呆会儿你要好好敬老爷子一杯酒。”
“哪个朱老爷子?”
“朱佩的三祖父,以前和我做酒那位。”
“我知道了,他人在哪里?我一定要好好感谢他。”
范宁带着苏亮上了一辆马车,苏亮看见车里坐着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他倒头便拜,“晚辈感谢前辈救我出来!”
朱元丰呵呵一笑,“这个人情是范宁欠我的,你不用太感谢我!”
范宁挠挠头,“老爷子,你什么意思?我欠了你一个大人情?”
“难道不是吗?”
朱元丰笑眯眯望着范宁,“你小子想过河拆桥?”
范宁无奈道:“晚辈不敢,咱们先去吃午饭,晚辈好好敬老爷子几杯!”
第一百八十三章 酒后真言
和朱元丰吃午饭,当然是要去朱楼。朱楼是京城十大酒楼之一,在京城各地有七座分店,距离开封府衙最近的一座分店位于太平兴国寺斜对面。
这一带是朝廷各大官衙集中之地,像开封府、御史台、太常寺等等官衙,酒楼的客人也主要以官员为主。
老东主到来,掌柜热情将老东主带去三楼一间靠窗的雅室。
此时正是吃饭时间,一楼和二楼都坐满了客人,朱元丰不停地去打招呼,范宁和苏亮则先上了三楼。
趁着这个机会,苏亮小声问范宁道:“为什么不顺便把程泽也救出来?”
“救他做什么?”
范宁冷冷道:“你被他害得还不惨吗?”
苏亮不敢吭声了,范宁又问道:“我还冲进妓馆去找过你,怎么一直不见你出来?”
苏亮满面羞愧道:“我本来是想冲出来,但程胖子说,躲起来比较好,我觉得也有道理,就躲在床下面,结果被妓馆告发了!”
“这就对了,妓馆得罪你们两个客人对他影响不大,但得罪官府后果严重,所以躲起来也没有用。”
“那你是怎么躲过的,你不是你也进来吗?”
范宁淡淡笑道:“我花高价问妓馆内的小厮买一套衣服,扮作小厮就大摇大摆出去了。”
苏亮一拍额头,“这个办法我怎么就没有想到呢?”
“想到什么办法?”朱元丰笑眯眯走了进来。
范宁笑道:“我刚才给苏亮说,我扮作小厮混了出来,苏亮就说自己怎么没有想到这个办法?”
朱元丰呵呵一笑,“这个办法还不够好,你说自己是张尧佐的孙子,保证他们恭恭敬敬把你送出来。”
“万一礼部去核对怎么办?”苏亮挠挠头问道。
朱兆丰冷笑一声,“这种事情礼部敢去核对吗?”
范宁暗赞:“姜还是老的辣!”
朱元丰又笑道:“不过还是要看人,假如你们若遇到包拯,就算冒充张尧佐他爹也没有用。”
三人坐下,酒保很快给他们上了几样精致的酒菜。
“不给你们喝烧酒,给你们尝尝朱楼的当家名酒朱楼玉浆。”
范宁看了看杯中酒,酒色清冽,果然是上好的清酒,他尝了尝,虽然度数很低,但甘甜绵长,酒中有一种清香。
“好酒!”
连范宁这个不常喝酒的人也连声夸赞,他将酒一饮而尽,意犹未尽赞道:“果然是好酒!”
“不错吧!”朱元丰笑呵呵又给他斟满一杯。
苏亮拿起另一个酒壶给朱元丰也斟满了酒。
苏亮举杯站起身道:“朱大官人帮助晚辈摆脱困境,援手之情,晚辈铭记于心,他日晚辈若有所成,必将厚报,这杯酒我敬大官人!”
苏亮举起酒杯一饮而尽,朱元丰也举杯示意喝了半杯,竖起拇指赞道:“苏少郎是有个情义之人,今天我们算是结个善缘!”
范宁在一旁笑道:“既然老爷子和苏少郎结下善缘,这个人情就不用记在我帐上了吧!”
“你这个臭小子,学学人家苏少郎,有情有义,哪像你这样,生怕吃点亏。”
“开个玩笑嘛!”
范宁端起酒杯又问道:“我听朱佩说起配方泄露之事,老爷子查出是谁做的局吗?”
朱元丰叹息一声,“我个人感觉是矾楼,它是第一个推出烧酒,其他各家都比它晚了一个月,只是矾楼是柴家的背景,实在惹不起,这个哑巴亏只能咽下去了,也是怪我大意。”
“那现在朱楼的烧酒卖得如何?”
“只能说一般,现在又跌到京城第五名,本来已经是冲二望一,说到底,朱楼的底蕴还是不足,矾楼、潘楼、时楼、杨楼这四大名酒楼始终排在我们前面。”
“不过酒精灯还不错,利润丰厚。”朱元丰又笑道。
范宁沉思一下又道:“不知朱家旗下可有胭脂香粉生意?”
“有一点点,做过朱氏胭脂,牌子没有打开,现在只做点香袋之类,算是朱家最弱的一个产业。”
朱元丰心中一动,“莫非你有什么想法?”
范宁笑了笑道:“其实烧酒那个蒸酒的办法,可以同样用来制作高档香水,老爷子没想过吗?”
“你再说具体一点!”朱元丰有了兴趣,连忙问道。
“其实很简单,我们的香水不够浓烈持久,主要就在里面的水份太多,用那个烧酒的办法把水蒸出来,剩下的香水就更纯了,大食那边的香水很有名气,其实就是用我这个办法做出来,老爷子可以多尝试几次,肯定会成功的!”
朱元丰大喜,他还真没有想过,这种蒸酒的办法还能制作高档香水。
“好!回去我就试一试,来,我们再喝一杯。”
.........
三人这顿午饭足足吃了一个时辰,苏亮喝得酩酊大醉,两名伙计将他抬进了马车。
朱元丰也喝多了,他扶着范宁的肩膀,向马车走去。
“你这个臭小子一点危机感都没有,你知道今天朱佩干嘛去了,他父母带她名义上是去柳家做客,实际上是相亲去了,吴江柳家,大族啊!和朱家世代联姻,你不抓紧点,搞不好朱佩就要嫁进柳家了。”
“老爷子,你喝多了吧!”
“谁说我喝多了,我只是告诉你实话,柳家早就看上朱佩了,平江府童子试第二名那个,你应该认识,柳然,我二哥把他当作宝贝一样,他在背后促成这桩婚事,你小子要争气啊!”
朱元丰酒意难当,趴在桌上便不走了,很快便呼呼入睡。
这时,掌柜上前对范宁道:“小官人,请上马车吧!马车送你和同伴回去。”
“多谢了!”
范宁今天虽然也喝了不少,步伐有些不稳,但头脑却异常清醒,转身离开酒楼慢慢上了马车。
马车启动,向旧曹门方向驶去,车厢内,苏亮睡得正香。
范宁慢慢闭上眼睛,脑海里却在回荡着朱元丰最后说的话。
‘他父母带她名义上是去柳家做客,实际上是相亲去了。’
难道今天没有找到朱佩,原来她是去……..
范宁心中忽然一阵不舒服,朱佩居然相亲去了,她是自愿去的?
‘吴江柳家,大族啊!和朱家世代联姻,你不抓紧点,搞不好朱佩就要嫁进柳家了。’
范宁摇摇头,不想考虑这件事,朱佩相亲也好,嫁人也好,与自己何干?
她有自己的人生道路,有选择自己幸福的权力,自己何必管那么多?
范宁虽然在尽力说服自己,但他心中就像窜进一只野猫一样,一阵阵心烦意乱,加上酒意上头,他更加难受了。
他只觉得胸膛就像堵了一团乱麻,恨不得伸手进去掏个干净。
又恨不得扯开窗子大喊大叫,发泄心中积蓄的郁闷。
马车缓缓停下,范宁跳下马车,冲到墙角剧烈的呕吐起来。
良久,他慢慢站起身,只觉头一阵阵眩晕。
这时,李大寿和程氏兄妹跑了出来,“师兄,你不要紧吧!”
苏亮摆摆手,“我没事!”
他又指了指后面的马车,“苏亮在车内醉倒了,你们把他抬进去。”
李大寿和程泽连忙将酩酊大醉的苏亮抬进院子。
范宁扶着墙慢慢走回自己房间。
这时,程泽目光复杂地看了范宁背影一眼,他想上前说点什么,最终叹了口气,搀着苏亮进房了。
范宁回到自己房间,一头栽在自己床上,倒头便呼呼大睡。
第一百八十四章 柳家风波
柳家位于外城春惠坊,这一带属于京城的富人区,环境优雅,绿树成荫,很多中层官员和富贵人家的府宅都集中在附近。柳家的府宅占地约十五亩,确切说是中书舍人柳云的私邸,光凭俸禄柳云当然也买不起京城的房宅,但靠家族的财力,柳云买下这座宅子就很轻松了。
柳云年约四十余岁,他是柳老太爷的次子,他自己也有两子两女,长子在太学读书,次子便是柳然,秋天时考中了平江府童子解试第二名。
柳家在吴江县属于第二大豪门,仅次于盛泽朱家,两大家族世代联姻,柳云的二姐柳华就嫁给了朱元骏之子。
朱家的一个族女也嫁入柳家。
随着朱、柳两家第三代子女长大,两家第三代联姻也渐渐提到日程上来。
事实上已经有联姻存在了,柳云的侄女就和朱元骏嫡孙朱安定下了婚事。
随着柳家第三代的神童柳然逐渐长大成人,柳家便将目光注视到朱佩身上。
一方面是朱佩在朱家地位极高,是朱孝云的嫡女,朱元甫的孙女,她虽然被称作小七娘,但她实际上是朱家长房唯一的孙女。
另一方面,朱佩长得花容月貌,有倾国倾城之美,和柳然相配,可谓天作之合。
但朱家内部在朱佩的婚事大事上却有不同的想法。
朱元骏一心想巩固朱柳两家的联盟,加上他本人极为喜爱柳然,他极力要促成这桩婚事。
而朱元甫却认为朱家应该把目光放长远一点,不要光盯着柳家,对自己唯一的孙女,他当然不想轻易许人。
朱元甫看上的是范宁,不过范宁能走多远,朱元甫还有待观察,好在现在范宁还年少,孙女朱佩也年少人,所以还有时间等待。
在关于孙女的婚姻上,朱元甫便和兄弟朱元骏有了很大的分歧。
朱元骏便想绕过兄长朱元甫,让侄子朱孝云,也就是朱佩父亲来做主这门婚事。
今天柳家请客当然不是为了定亲,很大程度上是为了促进两个小辈的感情,在柳家和朱元骏看来,主要朱佩本人愿意嫁给柳然,朱元甫再反对也是枉然。
柳家后院扫雪亭内,朱元骏、柳云和朱孝云三人坐在小桌前,一名茶妓正在给他们用新扫的雪水煎茶。
三人都穿着皮毛大衣,头戴纱帽,看起来雍容华贵,柳云喝了一口茶惊讶地问道:“世叔刚才说,老祖宗在世前曾留下遗言,让佩儿自觅夫婿?”
朱元骏点点头,“却有此事,不过这不算遗言,只是安慰重孙女的话,我觉得儿女婚事还是应该由父母做主,孝云,我说得没错吧!”
朱元骏是敲打侄子朱孝云,要硬气一点,自己女儿嫁给谁,应该由他这个父亲做主,而不是样样都要听祖父安排。”
朱孝云苦笑一声,二叔说得容易,让自己和父亲对着干,怎么可能?
他只得委婉说道:“主要是佩儿从小由她祖父带大,在佩儿的终身大事上,她祖父还是有很大的发言权,我觉得关键还在佩儿本身,既然老太太有遗言,那只要佩儿自己愿意,她祖父也无法反对。”
朱元骏有些不满道:“孝云,你可不能这样和稀泥啊!”
“二叔,主要是现在佩儿还小,现在谈佩儿的婚姻,是不是太早了一点?”
柳云见叔侄开始争论起来,连忙打圆场道:“世叔,孝云说得也有道理,佩儿现在还年少,谈论婚姻还不到时候,我觉得关键是要给两个孩子创造机会,让他们经常在一起,培养彼此感情,就像孝云刚才说的,只要佩儿自己喜欢然儿,她祖父也无法反对。”
朱元骏脸色和缓一点,对柳云道:“科举还有一个月,首先要让然儿考上科举,然后你们这些做父母的,再给儿女多创造一些机会相处,让他们顺其自然发展。”
朱孝云点点头答应了,“小侄会尽力而为!”
.........
朱佩并不知道父母带他来柳府的真实用意,她还以为是过年前给长辈拜年。
这也是传统,新年期间要祭祖,要家族团聚,所以一般都会在新年前先给部分长辈拜年。
朱佩原本是和母亲在一起,但王氏却给柳然创造机会,她借口身体困倦,去小睡片刻,使后堂上只剩下朱佩和柳然两人。
柳然抓住这个机会,不断地奉承朱佩。
他取出一方砚台,放在桌上笑道:“阿佩,我考考你的眼力,这方砚台你可知道来历?”
朱佩脸一沉,冷冷道:“柳衙内,阿佩这个称呼只有祖父和曾祖母这样叫我,你最好改掉。”
柳然着实有点尴尬,只得改口道:”不好意思,朱姑娘,是我唐突了。”
朱佩瞥了一眼砚台,又摇摇头道:“我这人对砚台没有兴趣,你在我面前卖弄才学,其实没有意义。”
“朱姑娘太谦虚了,这其实是一方澄泥砚,是我的心爱之物,我送给朱姑娘当做新年礼物,希望朱姑娘能喜欢。”
“是吗?”
朱佩顿时笑吟吟道:“那我能不能转送给别人?正好我有个朋友也很喜欢砚台,这种澄泥砚我觉得由他来收藏,会更有意义。”
不知为什么,柳然忽然想到了范宁,朱佩该不会是想送给范宁吧!
他心中一阵恼火,又加重语气道:“朱姑娘,这是我的心爱之物,我希望朱姑娘能放在自己书桌上,时时可以看到。”
朱佩摇摇头,“我的桌上要么是十文钱一块的砚台,要么是五文钱一只的茶杯,主要是我脾气太暴,动不动就摔东西,所以值钱的东西我都不敢放在书桌上。”
“那这块砚台就放在箱子里好了。”
朱佩歪着头看了他半晌,奇怪地问道:“既然你把这块砚台送给我,那就是我的东西了,我想怎么处置,当然由我自己决定,我想把它送人也是我的事情,轮不到你干涉吧!如果你只是想把它暂时放在我的书房,那就不必惺惺作态,说什么送给我,就说你借给我玩几天,不就行了?”
柳然被说得张口结舌,他忽然有点后悔了,这么名贵的砚台,不该送给朱佩,或者说,现在还不是送东西的时候,等关系再亲密一点,她对自己有了好感,再把东西送给她,就有效果了。
可是,自己的话已经说出口,该怎么反悔呢?
“这是我的心爱之物,我为了表达心意才送给朱姑娘,如果朱姑娘把它送给别人,我心里肯定会很难过,如果朱姑娘不喜欢砚台,我可以改送一个朱姑娘喜欢之物。”
“还是算了吧!”
朱佩把砚台推给他,断然拒绝道:“我不习惯接受别人送东西,为了不让柳衙内心里难受,这方砚台还是请你收回去。”
朱佩又站起身道:“我身体有些不舒服,我要回去了,请转告我父母,就说我先走一步。”
柳然顿时急了,“朱姑娘还是稍坐片刻,等用完晚餐后和令尊令堂一起回去吧!”
朱佩没理睬他,直接向堂下走去,对站在院主的剑梅子道:“剑姐,我们走!”
“不等夫人一起走吧!”
“我身体不舒服,先走一步了。”
剑梅子点点头,“那就走吧!”
柳然顿时急了,急忙喊道:“朱姑娘请稍留步,容我禀报父亲,姑娘再走不迟!”
朱佩回头冷冷道:“你是想让我爹爹把我留下来,我没说错吧!”
她心中不爽,昂头向外面走去。
柳然心急如焚,连忙跑去向朱元骏禀报,他刚出后堂院门,正好遇到了朱元骏,柳然急声到:“大官人,朱姑娘走了!”
“什么?”
朱元骏脸一沉,“什么时候的事情?”
“就刚刚才走!”
“真没用,连个小娘子都留不住!”
朱元骏瞪了柳然一眼,快步向大门走去,他心中也极为恼火,朱佩太不懂事了,说走就走,一点没把主人放在眼里。
第一百八十五章 不欢而散
朱佩上了马车,吩咐车夫道:“回府!”马车刚走了几步,朱元骏快步走出来,高声喊道:“等一等!”
车夫连忙拉住了马匹,朱元骏走上前不满道:“佩儿,你怎么说走就走了?”
朱佩拉开车帘道:“回禀二祖父,我身体不太舒服,想回家休息!”
“在这里一样可以休息,为什么一定要回去休息?”
朱佩摇摇头,“我怎么能躺在别人床上休息?”
“你这孩子!”
朱元骏恼火起来,“你是怎么说话的?什么叫躺在别人床上休息,柳家有客房,你在客房里休息,不是一回事吗?”
“二祖父为什么一定要我在柳家休息,我回家不行吗?”朱佩言语也变得锋利起来。
“这对人家不礼貌,你明白吗?”
“堂堂的柳家会和一个小孩子计较?如果我走了,朱家就会得罪柳家,那柳家也未免太不把我父母放在眼里吧!”
朱元骏被朱佩的伶牙俐齿驳得哑口无言,他只得忍住气低声道:“今天是你来相亲,你才是重要人物,晚饭时,你还要给柳家长辈敬酒,所以你不能走!”
“什么?”
朱佩顿时勃然大怒,“要我来相亲,这么重要的事情居然不告诉我,把我骗过来,你们有没有问过我,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
“佩儿,这种事情父母做主就行了,你只管听父母安排,别的事情你不用知道?”
朱佩眼睛顿时红了,“既然如此,你们做主就行了,让我来干什么?我有什么必要来?”
她随即吩咐道:“启动,回府!”
马车夫却不敢启动,朱佩气急,从另一边推开车门,跳下马车道:“剑姐,我们走!”
“你给站住!”朱元骏怒吼一声。
朱佩不理睬他,大步向前走去,朱元骏大怒,冲上前伸手便要抓朱佩,剑梅子却一把将他推开。
“你!你竟敢推我?你好大的胆子!”
朱元骏气得暴跳如雷,一肚子火撒向剑梅子。
剑梅子冷冷道:“大老爷给我说过,包括他在内,任何不得强迫小娘子,这是我的职责。”
“我是他祖父!”
“大老爷的命令中没有例外,你想要有特权,去给大老爷说。”
说完他转身跟随朱佩快步离去了。
剑梅子一推之力,朱元骏只觉膀子隐隐作疼,他心中怒火万丈,却不敢真的追上去,只得眼睁睁看着朱佩走远了。
这时,朱孝云和王氏闻讯赶出来,朱孝云上前问道:“二叔,发生什么事了?”
朱元骏满腔怒火,回头对侄儿一阵怒骂:“看你生的好女儿,根本就不把长辈放在眼里!”
.........
朱佩走了,朱孝云也没有留下吃晚饭,不久便告辞而去。
朱元骏气得脸色铁青,又无可奈何,只得安慰柳云,“小孩子有点情绪很正常,好在婚事都是由父母和长辈做主,两个孩子的婚事我已经答应了,我会慢慢劝说大哥,这件事不急,反正他们年纪还小,过几年再谈也来得及。”
柳云连忙笑道:“既然有世叔做主,我们就放心了,以后有机会让孩子们多联系,培养感情,过几年就水到渠成了。”
“是要多联系,今天只是刚开始,以后来日方长。”
朱元骏心中舒服一点,又对站在一旁的柳然笑道:“你是堂堂男儿,心胸要放宽一点,要主动一点,脸皮厚一点,记住我的话,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只要你持之以恒,她一定会被你的诚意感动的。”
“可是她今天.......”柳然一脸沮丧道。
“今天应该和你没有关系,她也没和你翻脸吧?”
柳然连忙摇头,“没有,朱姑娘对我很客气。”
“那就对了,她今天不高兴,只是因为她父亲事先没告诉她,有点伤了她的自尊,她是在生父亲的气,和柳家没有关系。”
这样解释,柳家父子心中都舒服了很多,柳云笑道:“想不到朱佩性子很烈啊!”
“她是被我大哥宠坏了,随心所欲习惯了,在别人家做客也是想走就走,哎!阿然,以后你要多多包容她。”
柳然连忙表态,“世叔祖放心,我一定会百折不挠,相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朱元骏赞许地点点头,“这样就对了,接下来你全心备考,争取考上科举,让她对你刮目相看。”
柳然默默点头,他想起了在吴江时,朱安对自己说的话,考上科举才有希望,考不上科举,一切都是枉然。
.........
朱孝云今天的心情也很糟糕,女儿固然有点不懂事,但二叔也未免太强势,和一个十岁的小娘子较真,有这个必要吗?
马车内,王氏在一旁颇有微词,“你好歹也是朝廷命官,二叔却一点面子不给留,在大街上怒斥你,这未免有点过份了。”
朱孝云哼了一声,却破天荒地没有反驳妻子,显示他内心同样不满。
王氏看了丈夫一眼,又道:“我不觉得柳然有什么绝顶天资,若论才学,他也只是童子试第二名,只不过他是柳家的子弟罢了,二叔一心想让佩儿嫁给他,他有没有考虑过我们的感受?”
朱孝云叹了口气,“朱柳两家世代联姻,柳然本身也不错,是个很优秀的少年,他又喜欢佩儿,一心想娶她,就算佩儿嫁给他也无可厚非,这些我都能接受,关键是老爷子不同意把佩儿嫁给柳家,二叔应该去劝老爷子,不能总敲打我,逼我和老爷子翻脸,这让我真的很为难。”
“那官人是怎么回答二叔的?”王氏又问道。
朱孝云闷闷不乐道:“我能怎么回答?我只能说佩儿年纪还小,现在考虑婚事太早,等过几年再说,可以让他们多接触,多交往,增加彼此的感情,说不定以后根本就不需要大人的操心。”
“我看够呛!”
王氏摇摇头,“今天我特地给他们创造机会交流感情,但不知怎么搞的,柳然就把佩儿惹恼了,后来我特地问了一下在场的使女,好像是柳然想送佩儿一方砚台,但又怕佩儿把砚台送给别人,为这件事两人争执起来。
我就说这个柳然不够大气,你要送女孩儿东西,又要限制别人使用,这种心态佩儿可不喜欢。”
“这些都是次要的,关键是柳然自己要争气,考上进士,有出息了,老爷子未必不会答应,自己没出息,恐怕柳家也不好意思开口了。”
这时,马车在府门前缓缓停下,朱孝云夫妇刚下车,刘管家便奔了出来,躬身道:“启禀官人,小娘子收拾东西走了!”
王氏一愣,连忙问道:“她去哪里了?”
“她好像是去三老爷那边了。”
王氏顿时急了,连忙问丈夫,“佩儿走了,这可怎么办?”
“她是去三祖父那边了,就让她去吧!等她消消气,过几天再劝她回来。”
王氏心中对朱元骏的不满终于爆发了,她恨恨道:“他怎么不嫁自己的孙女,把我女儿逼走了,他要不要给我们什么说法?”
朱孝云阴沉着脸,他见刘管家脸有点肿胀,便问道:“你脸怎么回事?”
刘管家捂住脸低下头道:“我本想拦住小娘子,但被她......被她抽了一记耳光。”
朱孝云一时不知怎么说才好,半晌道:“以后你不要管她的事情了,今天她和二老爷大吵一场,连二老爷都不敢管她,更不用说你。”
刘管家还指望主人替自己做主,现在看来,连主人夫妇拿小主人都没有办法,自己这一耳光算是白挨了。
刘管家心中郁闷之极,别人家的小娘子都怕父亲,怎么自己府上这位小主人就这么厉害,连祖父都敢吵架,以后自己还真不能惹她了。
第一百八十六章 风雨袭来
朱元丰的宅子位于潘楼街附近,是一座占地十几亩的大宅,府内仆从众多,各种设施用度都极其奢华。朱元丰虽然是朱氏三兄弟中的老三,但他实际上是庶出,他生母是妾,去世得早,当时朱元丰只有七八岁,被正房夫人养大,视为己出。
正因为他是庶出,他在朱家的地位并不高。
论爵位,他只是伯爵,远远比不上大哥的吴江县公。
论官职,他只得一个团练使的从五品虚职,挂一个名,每月区区二十两银子的俸禄,其他都没有了,远不能和二哥的枢密院副使相比。
不过朱元丰继承了朱家的商业,在他几十年悉心打理下,朱元丰挣得财富越来越大,堪称富可敌国。
朱元丰的酒已经醒了,他正在书房里试验蒸馏香水,他试验了十几次都失败了,但他还是找到了一点窍门,关键是密封好,不能让香气从缝隙中跑出来。
这时,有管家来报,“老爷,佩姑娘来了!”
“朱佩来了!”
朱元丰自言自语笑道:“她莫非是相亲失败,跑来找三祖父安慰了?”
管家又小心翼翼道:“老爷,她好像是搬过来了,带了好多行李。”
这时,外面传来脚步声,只听朱佩气呼呼道:“三阿公,你如果也欺负我,我就回吴江了!”
“小姑奶奶,谁敢欺负你啊!”
朱元丰走出来笑道:“是不是对柳家小官人不满意?”
“别提了!”
朱佩一肚子火道:“母亲昨晚对我说,一早带我去给前辈拜年,好!我就跟他们去了,最后我才知道,原来是带我去相亲,为什么要隐瞒我?
我一怒提前离去,二祖父还怒气冲冲斥责我得罪柳家,在他眼中,恐怕我就是用来和亲的工具,我的尊严,我的意志统统不重要,只要我把柳家讨好就行了。”
“你这个伶牙俐齿的小丫头,估计你二祖父今天要被你气死!”
“那是他自己找的,我可没有骂他,我就据理力争,他争不过我,我就走了。”
和三祖父说了一通话,朱佩觉得心里好受了很多。
这时,她鼻子闻了闻,奇怪地问道:“三阿公,院子里怎么很香啊?”
“范宁今天中午教我提炼香水,我一直在做试验呢?”
“三阿公和范宁在一起?”
“这小子出了点事情,我去帮他解决,他本来找你帮忙,但你不在,正好遇到我。”
朱佩有点急了,“三阿公快告诉我,他出什么事了?”
“其实不是他出事,是苏小哥出事了。”
朱元丰便将范宁和苏亮去妓馆赎程泽,不料正好遇到礼部清查,苏亮被礼部官员一起带走,范宁跑来求助之事说了一遍。
朱佩听说不是范宁出事,稍微松了口气,她皱眉问道:“三阿公和开封府有交情吗?”
“这种事情找他们下面人就行了,给几十两银子的好处,他们偷偷放走一人,上面根本就不知道。”
“然后呢?”朱佩又问道。
朱元丰笑眯眯道:“然后我们中午喝了酒,我告诉范宁,你相亲去了,范宁那个脸色难看啊!哈哈!真的很有趣。”
“你”
朱佩急得一跺脚,“三阿公别乱说,我哪里是去相亲?”
“我已经说了,下次再给他解释吧!”
朱元丰挥挥手,“你自己找地方住,我还要做试验,就不管你了。”
说完,朱元丰又返回书房。
朱佩看了看天色,还是下午时分,她便对剑梅子道:“剑姐,我们出去一趟。”
她带着剑梅子匆匆走了,朱元丰探头出来,嘿嘿笑道:“小丫头,这下露陷了吧!”
........
范宁一觉睡醒,天色已快到黄昏时分,他来到井边洗了把脸,混沌的头脑顿时清醒了很多,范宁这才发现,靠井边的墙根底下放着五六袋木炭。
范宁一怔,连忙喊道:“大寿!”
片刻,李大寿跑了过来,“师兄醒来了?”
范宁指指墙角的木炭,“这是怎么回事?”
“早上那个老者送来的,师兄还在睡觉,我不要,他非要留下来。”
李大寿从怀里取出一张纸条,“这是他留的地址,邀请师兄过年的时候去他家里坐坐。”
范宁接过纸条看了看,就在西城外不远的柳家村。
“这么多木炭至少值两贯钱,咱们得把钱还给他。”
“我赞成!”李大寿举手笑道。
范宁见他精神不错,便笑道:“那你把木炭分一分,让大家敞开用,夜里睡觉时可不能用。”
“师兄放心吧!”
这时,苏亮从房间里走了出来,“范宁,我找你说件事!”
“你说,什么事情?”
苏亮把范宁拉到一边,低声道:“程泽对我说,他很对不起你,他想搬出去住。”
范宁心中冷笑一声,这个程泽很有‘诚意’嘛!想搬出去住,不给自己说,却给苏亮说,他明明知道苏亮不会放他走。
“那你怎么说?”
“我给他说,你并没有生他的气,让他不要多心,安心住下去,而且现在外面客栈非常难找,据我所知,城内客栈都爆满了,两三个人挤一间屋,他又带着妹妹,住到哪里去?”
苏亮见范宁没有吭声,又道:“这件事和圆圆无关,我不想她受到牵连!”
范宁点点头,“你要留他,我也不反对,但我要告诉你,他其实已经被省试除名了,说得难听一点,他现在就可以回家了,他之所以不肯返乡。恐怕还是和你有关系。”
苏亮沉默片刻,低声道:“我明白!”
范宁拍拍他肩膀,“这件事我就不过问了,由你来做决定,接下来的日子,我们要全力以赴准备科举。”
范宁转身要走,外面传来李大寿的声音,“师兄,朱佩来了!”
这句话顿时让范宁心中一块沉甸甸的大石顿时被搬开了,他心中瞬间变得舒畅无比,连忙迎了上去。
只见朱佩站在门口笑道:“我来给你说一声,我搬家了,搬到三祖父那边,你有什么事,可以去那边找我。”
范宁笑道:“正好肚子也饿了,走!我请你吃饭去。”
...........
黄昏时分,一名官员骑马张尧佐府门前,官员翻身下马,上前对门房道:“请速禀报国丈,就说开封府少尹刘晋有急事求见!”
门房迅速飞奔而去,不多时,张尧佐的侄子张群出门道:“我叔父请刘少尹到书房一叙!”
刘晋跟随着张群向府内走去,很快便来到张尧佐的外书房。
刘晋是张尧佐推荐上位,是张尧佐的心腹,他有资格进张尧佐的外书房。
来到外书房门口,张群躬身道:“二叔,刘少尹来了!”
“请进!”
张群回头笑道:“刘少尹请吧!”
刘晋整理一下衣帽,这才提着衫快步走进书房,张尧佐正站着窗前喝茶赏雪,刘晋连忙上前躬身道:“卑下参见国丈!”
“刘少尹,有什么急事找我?”
“回禀国丈,就是国丈要卑下寻找范宁一事,卑下有他的消息了。”
“找到他的住址了?”
“不仅找到住址那么简单?他犯事了。”
张尧佐顿时有了兴趣,转身笑道:“你说说看,他犯了什么事?”
“回禀国丈,他嫖娼!”
张尧佐愕然,半晌大笑道:“刘少尹在开玩笑吧!他最多十三岁,他那话儿硬得起来?”
“确实是这样,卑下不敢乱说!”
“那你说说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是这样,今天一早,礼部和开封府联合抓捕嫖娼士子,结果抓获了一百七十余人......”
“莫非其中有范宁?”
“不是!其中一个士子叫做徐绩,他为了减轻罪责,便揭发范宁也在妓馆,只是他换了小厮的衣服逃脱了,卑下又特地去妓馆,找到了那个换衣服的小厮,证实确有此事,他答应指证范宁。”
张尧佐大笑起来,这倒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范宁终于落到自己手上了。
第一百八十七章 一石二鸟
刘晋又道:“现在还有一个小问题,就是关于徐绩的父亲。”“他父亲是谁?”
“他父亲是工部郎中徐增益,他今天下午找到我,希望能消除他儿子的不良记录。”
张尧佐笑了起来,“原来他是徐增益的儿子,算起来还是自己人。”
徐增益并不是张尧佐的嫡系心腹,但随着张尧佐女儿日益受宠,他也开始抱张尧佐大腿,年初张尧佐过寿,他忙前忙后,颇为卖力。
既然是徐增益的儿子,那应该问题不大。
这时,张尧佐倒想起一事,“范宁住哪里,你们查到了吗?”
刘晋点点头,“他留的联系客栈是旧曹门客栈,应该就住在附近,估计是租住民房,稍微打听一下就知道了。”
“今天就要明确他的住处!”
张尧佐负手走了几步,又道:“这件事由开封府衙出面,写一份完整的报告给我,另外,各种证据证人都准备好,随时可以出来作证。”
“要把范宁单独做一份报告吗?”刘晋又问道。
张尧佐摇摇头,“那样太落痕迹了,把他和其他人混在一起,我去向官家汇报。”
刘晋告辞走了,张尧佐按耐不住心中的激动,搞倒范宁不仅可以报三年前的一箭之仇,让自己狠狠出一口恶气。
另外也可以给范仲淹安一个教孙不良的罪名,有了这个罪名,官家就算想再启用他,也会斟酌一下了。
想到这招漂亮的一石二鸟之计,张尧佐忍不住得意地笑了起来。
........
次日一早,张尧佐拿着礼部和开封府衙的联合报告,乘马车来到皇宫。
张尧佐直接来到位于紫宸殿的御书房,在外面等了片刻,一名宦官出来陪笑道:“官家请国丈进房一叙!”
张尧佐走进御书房,见御书房除了天子赵祯外,还有相国宋痒、文彦博和太师庞籍。
今天是上朝的最后一天,明天就开始放长假,估计几人是在商议元旦大朝之事。
见张尧佐进来,宋痒对他笑了笑,文彦博则扭过脸去,强忍心中的厌恶。
庞籍见文彦博做得太明显,便呵呵一笑,“国丈来了!”
张尧佐装作没有看见文彦博,和宋痒、庞籍打个招呼,便连忙上前向天子赵祯躬身行一礼。
“微臣张尧佐参见陛下!”。
赵祯微微笑道:“国丈有什么要紧之事?”
张尧佐呈上一份报告,“启禀陛下,这是礼部和开封府昨天扫荡妓馆,抓到的嫖娼考生,按照陛下曾颁布的科举补充制度,严禁科举期间考生嫖娼狎妓,这一百七十五名士子应该受到严惩,这是名册,请陛下过目!”
三名重臣都有点奇怪,严肃科举制度是礼部的事情,张尧佐主管三司,这和他有什么关系?
庞籍极为老辣,他立刻意识到,恐怕张尧佐是想利用此事整人了。
赵祯脸色有点难看,眼看还有一个月就要科举考试,却出了这种事情,自己三番五次告诫士子专心备考,不要被酒色所迷,但每次科举都会抓到一批人。
他翻了翻报告,冷冷道:“这还有什么可说,按照规定取消这些士子的科举资格!”
这时,庞籍行一礼道:“陛下,能否给老臣看一看?”
赵祯把报告递给庞籍,庞籍看了看名册,在第二页看到了范宁这个名字,他心中顿时明白了,恐怕张尧佐的目标还是范仲淹。
庞籍指着名册笑问道:“这里有一个范宁,居然和范希文的孙子同名,不知道他们是否为同一人?”
众人一怔,都向庞籍看来,这里面有什么问题?
张尧佐暗骂一声‘狡猾的老东西!’
他原本打算先浑水摸鱼实施惩罚,取消范宁的科举资格,等范宁发现自己无法参加科举进行申述时,再举证驳倒他,这样才能最彻底打倒这个曾经得罪自己的少年。
没想到庞籍却老奸巨猾,发现了他的企图。
众目睽睽下,张尧佐只得点头道:“确实是同一人!”
庞籍有点惊讶地望着张尧佐,“国丈没有搞错吧!范宁怎么可能嫖娼?”
赵祯也回过味了,他问道:“这个范宁可是三年前太师府献寿那个神童?”
庞籍点点头,“正是他,所以老臣记得很清楚,他今年大概只有十二三岁吧!听说是平江府童子科解试第一名,进京应该是参加童子科省试,还是个未长成的少年,他会嫖娼?”
赵祯看了一眼张尧佐,他心里也有一点明白了,三年前那一幕他记得很清楚,难道张尧佐真是在报复范宁?
“国丈,这是怎么回事?”赵祯略略有些不悦道。
张尧佐当然不会把自己扯进去,他躬身道:“这是开封府和礼部的联合调查结果,具体原因微臣也不清楚,陛下可以召他们来询问,不过既然登记在册,微臣认为一定是有依据。”
赵祯当即道:“宣礼部侍郎李阳天觐见!”
这时,文彦博看了看名册,有些不满道:“陛下,光凭一份名册,就指控这些考生违反科举禁令,未免有些武断,也不知里面是否有冤情?这些士子都是十年寒窗,若被冤枉,对他们的人生无疑是重大打击,微臣建议不要轻易下结论,最好交给第三方复核调查。”
张尧佐怒道:“难道礼部和开封府联合巡查还不够?非要再加进第三方?”
文彦博冷冷道:“很明显,十二三岁的孩子都能安一个嫖娼的罪名,还有什么不能做?”
宋痒笑着打圆场道:“据我所知,确实有十三岁逛妓馆的情况,有些少年成熟得早,有了那方面的兴趣,出于好奇,倒是有可能进妓馆,也不能一概而论。”
这时,宦官在门口禀报:“启禀陛下,礼部李侍郎到了。”
“宣他觐见!”
“召礼部侍郎李阳天觐见!”
“召李阳天觐见!”
一声声高喊声传下去,不多时,一名穿着四品官服的中年男子,快步向御书房走来。
此人正是礼部侍郎李阳天,这次科举便由礼部全权负责,他们负责组织、报名、监考等等事宜,而审卷院的上百名审卷官和主考官都已经被隔离,科举的后续事宜都由礼部来完成。
李阳天走进御书房,躬身行礼,“微臣参见陛下!”
赵祯将报告往桌上一搁,问道:“这份报告是礼部完成的?”
李阳天虽不是张尧佐一党,但也不敢得罪这位国丈,他之前已经和刘晋有过交流,知道大致情况。
李阳天躬身道:“启禀陛下,这份报告是礼部和开封府衙共同完成,微臣也知晓此事。”
文彦博抓住这个漏洞,立刻问道:“既然是礼部和开封府衙完成,那为什么是由三司官衙呈上来,这件事和三司官衙有关吗?”
“这......”李阳天一时语塞,这个问题还真无法回答。
宋痒在一旁打圆场道:“国丈是出了名的嫉恶如仇,既然碰到了,他岂能袖手旁观,其实由谁来递交报告不重要,重要的是报告本身。”
庞籍给文彦博使了个眼色,在天子面前不要和张尧佐硬怼,要给天子留几分面子。
庞籍笑着问道:“之所以把李侍郎找来,我们都很奇怪,这份报告中居然出现一个十二三岁少年,李侍郎觉得可能吗?”
“庞太师说的可是范宁?”
“正是他,李侍郎能否给天子和我们几位解释一下。”
李阳天不慌不忙道:“范宁并没有被当场抓住,只是在我们抓到的士子中,有人举报他当时也在妓馆内,后来逃掉了,后来我们又找到一些人证,确实证明有这件事,所以我们认为范宁应该同样被惩罚。”
“等一等!”
文彦博忽然听出了端倪,连忙问道:“我没有听错的话,你们抓到的嫖娼士子中并没有范宁这个人,但你们却把他的名字写进了报告中,理由就是因为有人说他嫖娼,我没有理解错吧?”
“意思是对的,但不能这样说,我们有人证,所以.......”
“你们那个人证认识范宁?”
“人证是妓馆的小厮,范宁当时花了五两银子问他买了一身衣服,混出了妓馆。”
“那你们有没有找到范宁本人,他有没有承认自己嫖娼?有没有签字画押?”
“暂时还没有!”
文彦博转身对天子赵祯道:“陛下也看到了,连本人都没有联系到,用几个莫须有的罪名就把别人定了罪,还把名单交给了陛下,这是不是很荒唐?”
张尧佐见文彦博言辞锋利,唯恐李阳天顶不住,他站出来道:“这里面或许有些地方处理不太妥当,但礼部和开封府并没有冤枉范宁,他确实涉嫌嫖娼,按律应该严惩!”
这时,宋痒又一次出来打圆场,他向赵祯行一礼,“陛下,不如把事情调查清楚,如果确实冤枉了范宁,礼部应该向他道歉,如果没有冤枉他,他也应该承担必要的惩罚,不知陛下以为如何?”
张尧佐立刻接口道:“陛下,微臣也同意调查清楚!”
赵祯看了看庞籍,庞籍微微笑道:“老臣同意调查,而且老臣愿意主持调查。”
张尧佐怎么能让庞籍主持调查,他连忙向宋痒使个眼色,宋痒会意,也上前笑道:“陛下,老臣愿意和庞太师搭档调查!”
赵祯心知肚明,张尧佐在借题发挥,这个时候他也装糊涂,便点点头,“此事关系到科举制度,事情虽小,牵涉甚大,不容小视,这件事朕就交给二位重臣,朕要求今天就给朕的一个明确的结论!”
第一百八十八章 两堂会审(上)
范宁正在书房内背诵《宋刑统》,虽然他在书店内买到一本县官审案大全,但在仔细翻阅后,他发现还是不能取巧,一桩案子会涉及到方方面面,必须要系统读一遍《宋刑统》,甚至一半的条款都需要背诵下来。不仅他自己背诵,他也要求苏亮跟着自己一起背诵,要想在省试对策题上拿高分,没有捷径可走,必须踏踏实实将《宋刑统》好好熟悉一遍。
范宁同时将那本县令审案大全也给了李大寿,让他也好好看一看。
房间里,范宁正在默默背诵《宋刑统》中的条款,这时,小丫鬟杜鹃跑了过来,在门外紧张道:“小官人,官府来人了!”
范宁一怔,官府来找自己做什么?他想不到原因,便起身走出房门,苏亮也闻讯从房间里出来。
“范宁,出什么事了?”
“我不知道,说外面有公差。”
两人心中都很奇怪,便快步来到大门前,只见门外站着三名公差,见有人出来,为首公差问道:“我们来找范宁,可是住在这里?”
范宁走上前,“我就是范宁,你们有什么事?”
为首公差取出一张开封府衙的传票递给范宁,“有一个案子涉及到范小官人,这是公函,请小官人立刻跟我们去开封府衙。”
苏亮听到‘开封府衙’,就像被踩了尾巴一样,顿时跳了起来,“范宁没有犯法,你们凭什么带他走?”
范宁一摆手止住苏亮,对公差道:“我可以跟你们去,但你们要告诉我,我涉及到了什么案子?”
为首公差摇摇头,“具体案子我们也不清楚,只知道是由庞太师审理。”
原来是庞籍审案,范宁稍稍松了口气,便对苏亮道:“应该没有什么事情,我去去就回来。”
苏亮想了想道:“我和你一起去,万一有什么事情,我可以帮你跑跑腿。”
“好吧!”范宁答应了,他随即和苏亮雇了一辆牛车,在三名公差的陪同下,向开封府衙而去。
不多时,范宁来到府衙前,回头对苏亮道:“你不要进去了,在外面旁观,有什么事情,会有人出来找你。”
苏亮点点头,“你自己当心点!”
范宁跟随公差直接来到大堂,他在堂下等候,一名公差进去禀报。
就在这时,范宁忽然看见了徐绩,他就站在大堂门口,就这么冷冷望着自己,脸上充满了嘲讽和得意。
范宁心中怦的一动,怎么会和徐绩扯上关系?他心中忽然有一种不妙之感,他感觉徐绩就像一条毒蛇,随时随地都会扑上来咬自己一口。
一名衙役跑了出来,向范宁行一礼,“范小官人请跟我来!”
范宁跟随衙役走上大堂,徐绩心中着实得意,这一次他要让范宁吃不了兜着走,况且张国丈亲口答应父亲,只有自己出面作证,他保自己不会受到任何处罚。
既然父亲答应了,徐绩更不会拒绝,终于等到了收拾范宁的机会,这就叫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范宁走上大堂,发现并不是审案的布置,前面一左一右摆放了两张桌子,桌后各坐着一名颇有气势的老人,左边一人范宁不认识,而右边一人正是庞籍。
另外,在左边还坐着一人,年约五十余岁,长得獐头鼠脑,一双小眼睛闪烁着狡诈的冷光,范宁一眼便认出此人,正是三年前打过交道的张尧佐。
范宁上前给庞籍行一礼,“学生范宁参见庞太师!”
庞籍捋须点点头,这孩子长大了,依稀还是三年的眉眼,但变化还是很大,已经有了年轻人的模样。
这让庞籍略略有点担忧,以范宁这个身材,说他去找女人也勉强可以成立,没有想象中的那么荒唐。
庞籍指了指左边两位老者,给范宁介绍道:“左首这位是宋相国,那边偏瘦的长者是张国丈,你应该认识。”
范宁暗暗吃惊,太师、相国、国丈,三个重量级人物来审自己,自己到底饭了什么事?
他连忙给宋痒行礼,“学生范宁参加宋相国!”
他却没有理睬张尧佐,不用想他都能猜到,今天的审问,张尧佐脱不了干系,之前是派人监视自己,后来找不到自己,不知又用了什么卑鄙无耻的花招,把自己卷进某个案子中。
张尧佐一脸狞笑,这个小混蛋居然长大了,说他嫖娼也完全可以。
张尧佐想起三年前那一幕,心中就充满了恨意,就算动不了范仲淹,好好收拾一下这个小混蛋,心中也痛快。
庞籍缓缓道:“昨天上午礼部和开封府衙联合整顿科举秩序,抓获了一百七十多名违反禁令去妓馆嫖娼的士子,其中有人举报,说你当时也在妓馆中,这个举报可属实?”
范宁顿时明白了,一定是徐绩这狗贼举报了自己,这一刻,他心中顿时燃起滔天怒火,恨不得一刀捅了这个王八蛋。
范宁忍住怒气道:“请问是谁举报我?”
宋痒看了范宁一眼,随即令道:“把举报者带上来?”
衙役将徐绩带了上来,徐绩连忙上前行礼,“学生徐绩参加国丈,参见庞大师,参见宋相国!”
庞太师看了看徐绩的资料问道:“你是池州举人,怎么会认识平江府的范宁?”
徐绩连忙道:“学生曾在平江府读过书,认识范宁。”
庞太师点点头道:“把你的举报再说一遍吧!”
徐绩早已编了一席话,他得意地瞥了一眼范宁,不慌不忙道:“学生就住在西榆林街附近的客栈内,前天晚上,学生在西榆林街的白凤馆门口看见范宁鬼鬼祟祟进了妓馆,昨天上午,开封府衙和礼部巡查西榆林街,学生看在从前的同窗之谊上,便想去通知范宁赶紧离开,不料范宁自己逃掉了,却让我被礼部误抓,学生气愤不过,便向礼部投诉范宁**的事实!”:
范宁气极反笑,“徐绩,你还真会编故事,居然说我前天晚上进了妓馆,你还有脸说你看在旧日同窗之谊的份上,你还要不要脸?”
徐绩眼皮一翻道:“我说得是事实,你当然不会承认!”
范宁冷冷道:“你血口喷人,当心报应!”
张尧佐怒道:“范宁,你胆敢再威胁指控者,必将大刑伺候!”
庞太师不满地瞪了一眼张尧佐,到底是谁在审问?
庞太师又问道:“范宁,徐绩的指控可属实?”
范宁让自己冷静下来,这件事不是嫖娼那么简单,张尧佐想利用此事毁了自己前途,说不定还想利用此事狙击堂祖父范仲淹进京,自己千万不能急,会落入他们的圈套。
范宁异常冷静的摇摇头,“启禀庞太师,徐绩的指控完全是胡说八道!”
“不见得吧!”
张尧佐冷笑一声,回头对刘晋道:“把人证带进来!”
刘晋跑了出去,片刻带进来一名小厮,正是卖衣服给范宁的那个妓馆小厮,刘晋指了指范宁,“是不是他?”
小厮仔细看了一眼范宁,点了点头,“就是他,我记得很清楚。”
张尧佐得意大笑,“范宁,你还有什么话说?”
范宁冷笑一声,“他证明了什么,能不能说出来?”
庞太师亦不满道:“你们把话说什么,怎么像打哑谜一样,听得我一头雾水!”
刘晋上前道:“启禀庞太师,昨天上午礼部巡查之时,范宁就躲在白凤馆的厨房,当时徐小官人也在,范宁当时花了五两银子买了这个小厮的衣服,装作妓馆小厮逃脱了,这是事实!”
庞太师问道:“范宁,刘少尹说得可对?”
范宁沉吟一下道:“我想先问庞太师和宋相国,如果有人当街杀人,是不是旁边看热闹的人也算是杀人者同伙?”
庞太师和宋痒对望一眼,庞太师摇摇头,“如果只是看热闹,那就和杀人案无关!”
范宁淡淡一笑道:“我昨天确实是在妓馆内,这位小厮的指证也属实,但我并非去嫖娼,而是一早被妓馆人找去,去赎我的同伴。”
第一百八十九章 两堂会审(下)
庞籍精神一振,连忙道:“你能否说得仔细一点?”范宁便将昨天上午发生之事说了一遍,只是隐去了苏亮被抓的环节,而是说成走散了。
范宁最后道:“你们可以看名单,名单上的程泽就是我的朋友,这件事很简单,你们把他找来核实一下,就知道前因后果了。”
张尧佐冷笑一声,“你的朋友当然会替你掩护,你以为大家都是傻子,听你说几句,就相信了你的话?”
宋痒也道:“一般而言,亲戚朋友都不合适做证人,这是惯例,范宁,你想证明自己无辜,最好找第三方证人。”
“既然如此,那就找妓馆那个青衣小厮,就是他把我找去赎人,他完全可以证明我去妓馆做什么?”
张尧佐迅速给刘晋使了一个眼色,刘晋会意,上前道:“卑职这就去把人找来。”
庞籍点点头,“去吧!速去速回。”
刘晋带着几个衙役匆匆去了,张尧佐和宋痒都有点疲惫,去内堂休息片刻,庞籍则令人拿来一把椅子给范宁坐下。
范宁忍不住问庞籍道:“就为这一点芝麻大的小事,居然惊动了太师和相国,学生真的无法理解。”
庞籍淡淡道:“因为这件事惊动了天子,你最好没有涉及嫖娼,否则谁也保不了你。”
范宁已经意识到张尧佐铁了心想利用此事整倒自己,这个刘晋是开封府少尹,恐怕是张尧佐的心腹。
沉思片刻,范宁觉得还是谨慎一点好,他便庞籍道:“我还有一个证人,烦请庞太师派自己的人去请来,不要让开封府和礼部的人去,这帮人我信不过。”
庞籍欣然道:“可以,我可以派心腹去请来。”
范宁从怀中取出一张纸条递给庞籍,“就是这个地址,烦请太师安排人跑一趟。”
“我这就安排人!”
庞籍拿着纸条匆匆下去了。
大约半个时辰后,随着一阵鼓声敲响,刘晋已经把人带到。
三位重臣又重新回到大堂,刘晋上前行礼,“启禀庞太师,启禀相国,启禀国丈,范宁所说的人证,卑职已经带到。”
有衙役大喝,“带人证上来!”
片刻,一名十四五岁的青衣少年被带了上来,虽然长得很清秀,但神情和举止都十分猥琐。
范宁一眼便认出来,这个少年正是昨天去找自己和苏亮赎人的青楼小厮。
青衣小厮一进大堂便跪倒在地,低下头不敢说话。
庞籍一指这个少年,问范宁道:“是这个小厮吗?”
范宁点点头,“正是此人!”
庞籍随即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做什么营生?”
青衣小厮战战兢兢道:“小人叫做张秀,是白凤馆负责跑腿的小厮。”
“那我问你,你昨天上午有没有上门找这位小官人去妓馆赎人?”
青衣小厮看了一眼范宁,怯生生道:“小人昨天哪里都没有去,一直就在白凤馆中。”
“砰!”张尧佐一拍桌子,厉声道:“范宁,你当面扯谎,还有什么话说?”
宋痒也叹口气,“年轻人风流一点很正常,但做人不诚实,那就是道德问题了,范宁,你不该当面扯谎。”
范宁摇摇头道:“我不至于拿一件根本不存在事情替自己解脱吧!我不知道中途发生了什么事情,更不知道这个小厮为什么不敢承认,是不是受到了什么威胁?”
刘晋顿时不高兴道:“范宁,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是我在半路威胁他了?”
“刘少尹自己心里应有数。”
张尧佐怒道:“没有任何人证明你无辜,却有人指证你在妓馆嫖娼,我们给你机会了,你自己解释不了,现在还居然攻击朝廷官员,你以为自己是个举人就可以肆无忌惮吗?
告诉你,这一次你不光是取消科举资格那么简单,还将终身禁止你参加科举。”
这时,一名随从在庞籍耳边附耳说了几句,庞籍摆摆手道:“国丈不要激动,范宁还有一个人证,且听他怎么说?”
张尧佐愣住了,“还有什么人证,我怎么不知道?”
庞籍冷冷道:“因为这件事天子交给我主审,和国丈无关,所以国丈不需要知道。”
张尧佐顿时哑口无言,他又看了一眼宋痒,宋痒连忙道:“我也是刚刚才知道,既然范宁还有人证,我觉得听听也无妨。”
宋痒老奸巨猾,他虽然偏向于张尧佐,但绝不会把自己绕进去。
他已经发现庞籍主动要求审此案,恐怕另有深意,在没有明白庞籍真正目的之前,自己还是留有余地比较好。
很快,一名老者被带了进来,他躬身行一礼,“小老二韦青,参见各位大官人!”
庞籍问他道:“你是哪里人,以何为营生?”
韦青躬身道:“小老二就是京城本地人,家住西城外柳林村,小老二砍柴卖薪,冬天卖炭,西城一带的人都认识我。”
宋痒对庞籍笑道:“这也认识这个老丈,前些天我府上还买过他的炭。”
“那你认识这个小官人吗?”庞籍指了指他身后的范宁。
韦青回头看见范宁,顿时一惊,“怎么小官人在这里?”
范宁苦笑一声,“我也不想在这里,但有人硬给我安上罪名,所以请老丈给我作证,我昨天上午在哪里?”
“等一等!”
张尧佐厉声道:“怎么证明这个老者不是范宁的亲戚?”
韦青摇摇头,“我就一个儿子,三年前病死了,现在只有我和老伴带着小孙子相依为命,谁都知道我们没有亲戚,官府都有记录,可以去查。”
宋痒对张尧佐道:“范宁是平江府人,这个老者是京城本地人,国丈,我觉得两人应该没有关系。”
庞籍不理睬张尧佐,继续问韦青,“韦老丈,你怎么会认识范小官人?”
“启禀大官人,昨天上午小老儿卖炭,结果被冻晕过去,要不是范小官人救我,我真的就冻死了。”
“昨天上午范宁什么时候救你的?”
“天刚亮,我就晕倒在他们门口。”
庞籍一拍桌子,厉声问坐在另一边的徐绩,“你说前天晚上看见范宁进了妓馆,但昨天清晨他分明在自己家中,有人给范宁证明,又有谁来证明你说的话是真的?”
徐绩心慌意乱,结结巴巴道:“我……我没有说谎,我亲眼所见。”
“哼!等会儿我再审你。”
庞籍又喝问小厮,“刚才我派人去打听,昨天上午妓馆老鸨确实派你出去找人赎客人,你为什么要说谎,说你自己一直在妓馆,没有出过门?”
小厮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庞籍喝令道:“来人!把他拉下去重打五十棍,看他说不说实话。”
小厮吓得大哭起来,“我说!我说实话!”
他一指刘晋,“是这位官爷半路上威胁我,不准我说实话,否则他会杀了我!”
庞籍脸一沉,冷冷看着刘晋,“刘少尹,你是给我解释,还是去给天子解释?”
刘晋脸色大变,指着小厮大吼,“你胆敢血口喷人,我非杀了你不可!”
庞籍解下腰间的尚方天子剑,往桌上一放,喝令道:“尚方天子剑在此,来人,把刘晋给我拿下!”
几名侍卫冲上去,将刘晋按倒在地上,刘晋拼命挣扎,大喊道:“只是一桩小事,为何要抓我?”
侍卫却不理睬他,将他牢牢绑了起来。
张尧佐惊得站起身,“庞太师,你在做什么?”
庞籍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国丈,你说呢?”
“你”
张尧佐忽然明白了,他点点头,“庞籍,你好手腕,你是不是也想趁机罢免我的官职?”
“你是国丈,我当然要顾及官家颜面,不过你自己去给官家解释吧!”
张尧佐重重哼了一声,“我只是旁观者,此案与我无关!”
说完,转身便扬长而去。
庞籍不理睬他,又继续问青衣小厮,“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认识范小官人吗?”
青衣小厮见刘晋已被抓,他不敢再说谎了,便点点头,“这位范小官人的朋友无钱付嫖资,小人昨天一早就奉老鸨之令去找范小官人到妓馆赎人,小人可以作证!”
庞籍令道:“给两位人证画押!”
一名书吏上前让青衣小厮和老者韦青按手印画押。
庞籍这才笑着对范宁道:“事实证明你是清白,你可以回去了!”
范宁行一礼又道:“学生还有一事,要向太师和相国禀报!”
庞籍和宋痒对望一眼,庞籍问道:“你还有什么事?”
范宁回头一指徐绩,“这位徐小官人和我是吴县延英学堂同窗,三年前他也参加吴县童子试选拔赛,却落了榜,后来他把户籍迁到宣州,准备参加宣州的童子解试,听说他在年初宣城县的童子试选拔中再次落选,只考了第十七名。
但我就不明白了,他怎么又变成了池州举人?”
徐绩的脸色刷地变得惨白,他最害怕的事情终于出来了。
他双腿一软,竟然吓得瘫坐在大堂上,他心里很清楚,这件事不光是他徐绩要倒霉,他任池州知事的二叔恐怕也要被连累了。
庞籍目光凌厉注视着徐绩,“徐绩,莫非你在解试上作弊?”
范宁冷冷道:“据我所知,他叔父就是池州知事,这件事恐怕他叔父最清楚!”
第一百九十章 感恩拜年(上)
天子赵祯阴沉着脸听完庞籍的汇报,他有些不耐烦地摆摆手,“朕只想知道,这件事国丈牵涉有多深?”庞籍心中暗暗叹口气,这个案子还是太小了一点,想利用这件事扳倒张尧佐还是不现实,只能退而求其次,铲除张尧佐的爪牙。
“陛下,此案是张国丈被刘晋利用了,刘晋因和范仲淹有旧隙,便想在范仲淹孙子身上实施报复,包括指使人诬陷范宁,威胁人证作伪证等等,他利用陛下信任张国丈这一点,怂恿张国丈向陛下递交报告。”
赵祯听庞籍将张尧佐撇清,脸色稍微好了一点,便不满道:“国丈有这么蠢,居然会被京兆少尹利用?”
庞籍轻轻叹口气,“张国丈有时候是不太聪明,耳根子软,被人说几句好话就动心了,否则科举之事明明和他无关,他为什么要出头,不就是想在陛下面前邀功吗?结果被人利用了。”
赵祯重重哼了一声,用一种严厉的语气道:“传朕旨意,免去京兆少尹刘晋的官阶职务,交大理寺严审!”
他想了想又问庞籍,“太师觉得京兆少尹由谁来出任比较妥当?”
庞籍躬身道:“老臣建议包拯暂时兼任。”
政治斗争就是这样,砍掉张尧佐一只胳膊,自然要给庞籍一颗甜枣,包拯兼任京兆少尹就顺理成章了。
包拯目前出任天章阁待制、知谏院,从四品官,而开封府少尹只是从五品,所以包拯只是兼代,并不是真正出任,有了合适的人选后,包拯就不再兼任。
让包拯出任开封府少尹,当然是有深意,包拯目前只是谏官,谏官要发挥作用,必须要由事实案例来支撑,否则很多谏议都只是空话,让包拯沉下去,也是为了掌握更多的事实证据。
赵祯随即批准了庞籍的推荐,“包拯可以兼任开封府少尹!”
这时,庞籍又道:“在这次审案中,老臣还发现了一起科举作弊案。”
赵祯见庞籍转移了话题,不再提及张尧佐,顿时松了口气,便问道:“什么科举作弊案?”
“就是诬陷范宁那个士子徐绩,老臣发现他很不干净。”
赵祯回自己位子坐下,喝了一口热茶道:“具体说一说!”
“他是范宁的同窗,三年前也参加了吴县童子试选举大赛,结果落榜,老臣便可推断他的年纪应该不超过十五岁。”
“然后呢?”赵祯又饶有兴致地追问。
“然后他将户籍转去宣州,想钻宣州的空子继续参加童子试,但在年初宣城县的童子试选拔考试中失利,再次无缘宣州童子试,但没几个月,他却在池州报名参加成人科举,在九月考过了池州解试,作为池州的举人进京参考了。”
赵祯点了点头,“此人涉及到修改年龄和谎报户籍。”
“事情还不是那么简单,据老臣所知,池州知事徐增广就是他的亲二叔。”
赵祯愣住了,“原来他是官宦子弟?”
“他父亲就是工部郎中徐增益,他因为嫖娼被开封府衙抓住,为了给儿子脱罪,徐增益便答应了刘晋的要求,让儿子诬陷范宁嫖娼,就有了今天的事情。”
赵祯脸上怒容又现,冷着脸问道:“此事当真?”
“刘晋已经交代,确是事实!”
赵祯重重哼一声,他对旁边侍诏学士道:“传朕旨意,将工部郎中徐增益贬为都昌县尉,令御史台派监察御史赶赴池州,彻查徐绩解试舞弊之事。”
..........
当天晚上,张尧佐被女儿张贵妃宣召进宫,张贵妃将他狠狠臭骂一顿,自己屁股不干净,就老老实实夹着尾巴做人,以免被谏官抓住把柄,同时不准他再干涉范仲淹的事情。
张尧佐原本想利用嫖娼案做文章,狠狠出一口三年前的恶气,不料偷鸡不成倒蚀一把米,自己最得力的干将刘晋反而被庞籍扳倒,自己又被女儿臭骂,着实令他无比郁闷。
当然,张尧佐并不愚蠢,他心里清楚,其实是官家借贵妃之口来斥责自己。
让自己不要干涉范仲淹之事,这说明官家已经下决心要调范仲淹入京了。
..........
正月初三,范宁带着苏亮、李大寿以及程氏兄妹乘坐三辆牛车来到西城外的柳家村,柳家村距离城池只有七八里,是一座小村庄,人口只有三四十户,大多以种植蔬菜为生。
卖炭翁韦青家位于村北头,一座篱笆小院包围着三座茅草屋,这就是他的家了。
韦青世代烧炭为生,但他们家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韦青的父亲和儿子都是烧炭时不慎中毒身亡,家里留了一个五六岁的小孙子,随着年纪渐大,他已经很难再烧炭,等天气暖和后,他就要去树林砍伐木枝进城去卖了。
院子里,老伴坐在井边洗衣,韦青则在逗孙子玩耍。
这时,他透过篱笆墙看见三辆停在自己门口,韦青着实惊讶,连忙走了出来。
却只见范小官人和几个同伴正大包小包从牛车上卸东西,韦青吓了一跳,“你们这是.......”
范宁上前行礼笑道:“韦老丈,我们是来拜年的。”
韦青见堆在地上的米面足有十几袋,还有五六匹布帛,以及风干的腊肉,糕点、果子等等,至少要二三十两银子才能买下来。
他着实有点慌了,“小官人,这使不得,我怎么能收小官人这么多东西。”
“一点心意,老丈就不要推辞了!”
众人一起动手,将东西往院子里抬去,韦青的妻子也不知所措,抱着孙子发呆。
程圆圆走上前,将两串糖葫芦递给孩子,笑道:“小弟弟,这是阿姐送给你的。”
孩子顿时笑逐颜开接过糖葫芦,一溜烟跑回房间了。
“老头子,他们是谁?”妻子慌张地问丈夫。
韦青叹了口气,“就是上次救我命那几个小官人,他们是好人啊!你快去烧茶!”
老太太急忙进屋烧茶去了。
范宁对韦青笑道:“若不是老人家仗义出来作证,我就被冤枉背了罪名,今天晚辈特来感谢老丈。”
“哎!”
韦青叹息一声,“我只是凭良心办事,也是回报小官人的救命之恩,可小官人又拿这么多礼物来,让小老儿怎么报答。”
“一点物质的东西怎么能和情义相比,老人家切莫妄自菲薄。”
韦青点点头,“再说虚言就显得我矫情了,格外请坐下吧!”
韦青的屋子里太小,坐不下,只得取五六只小凳子放在院子里,请众人坐下,又歉然道:“家里没有什么吃的东西,只好等老伴烧点茶给大家。”
范宁笑道:“我们都吃过午饭了,稍坐一会儿就走,老丈不要太麻烦了。”
“那可不行,至少要吃了晚饭再走。”
李大寿连忙道:“马上就要科举了,还要回去复习功课,实在没有时间多坐,请老丈见谅!”
苏亮也表示要回去复习功课。
韦青只得叹口气,“我真的没法子报答大家的恩情。”
这时,范宁从牛车里取来一只炉子,这种炉子就是用火泥黏土烧制而成,里面是中空的,下方有铁制的炉桥,一般用来烧小木枝或者煤块,用来烧水、煮饭、煎茶、煎药等等。
由于使用很方便,几乎家家户户都有,甚至出门旅行也会带上一个,又叫行军炉。
“老人家,这种炉子家里有吗?”范宁笑问道。
“有!有!”
韦青连忙从厨房里拿来一只完全一样的炉子,对范宁道:“用来烧细木枝,烧点热水很方便。”
“老人家,我给你找一个养家糊口的法子。”
第一百九十一章 感恩拜年(下)
范宁从一只纸袋里倒出十几个小煤球,每个大小如核桃。“这是什么?”
韦青心中好奇,拾起一只煤球看了看,惊讶道:“这是石炭球!”
“老丈觉得如何,用石炭球来烧这个炉子?”范宁指了指炉子笑道。
韦青有几十年的生活经验,他看了看炉子,连连点头,“太适合了,这比烧石炭好多了,只是这怎么做成的?”
范宁微微笑道:“其实很简单,用石炭粉和黄泥,用四比一的比例混合起来,再加少量硫磺,加水搅拌,然后捏成一个个小球,晒干后就行了。”
“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不过捏好后,最好在上面用筷子戳穿几个小孔,便于燃烧。”
韦青一拍脑门,这么简单使用的东西,自己居然没有想到,有了这个石炭球,以后自己就不用去砍柴了。
这时,外面有人喊道:“石炭粉送来了,有人吗?”
“来了!”
范宁连忙起身跑了出去,韦青也连忙跟出去。
外面来了一辆驴车,拉着满满一车煤粉,车夫对范宁道:“小官人,这是你买的货,你看卸在哪里?”
范宁笑道:“老丈,烦请你指个地方卸货!”
韦青顿时明白了,他心中又感激,又是无奈,只得连忙打开院门,“卸在院子里吧!”
“好咧!你们稍让让,我把驴车拉进去。”
范宁闪到一边,车夫拉着毛驴进了院子,用铁铲卸货,很快便将一车煤粉全部卸下。
范宁取出三百文钱给了车夫,车夫向范宁拱手行一礼,牵着牛车走了。
范宁对韦青笑道:“一车石炭要两贯钱,但一车石炭粉只要三百钱,如果一次买十车,还更便宜,只要两百文钱,你就按照我教你的法子做石炭球,同时点一个炉子给大家做样品,最好用驴车方便一点,然后去城里的居民区买,这比柴禾和石炭都便宜方便,肯定会有人买。”
“我知道了,地里有的是黄泥,我挖点来就行了。”
范宁又想起一事,问道:“老丈家里还有多少木炭?”
“都是以前积下来的老木炭,大概还有千余斤。”
“你这些木炭送到城里去,卖给朱楼,去潘楼街的朱楼主店,我给他们东主说好了,老丈的木炭他们全要,就按照市价收购,你就用这些钱做本钱,以后就做石炭球卖,就不用再去砍柴、烧炭了。”
老人感动之极,向范宁连连躬身行礼,哽咽着流下眼泪,“小官人的大恩大德,让小老儿如何回报?”
范宁微微笑道:“老丈替我做证,使我免于身败名裂,我焉能不回报,大丈夫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老丈就不必太介意了。”
..........
众人只喝了口热茶,便坐上牛车告辞而去,进了城,大家都各自分开了,苏亮和程氏兄妹去旧曹门瓦子吃饭,李大寿则回住处继续苦读。
范宁则来到了庞籍府上,三年前,他曾经来过一次,对庞籍府的地址依稀还有印象。
范宁记得庞籍府在旧宋门一带,占地近五十亩,是旧宋门一带最大的宅子,在旧宋门一带提到庞太师府邸,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范宁在路人的指点下,很快便找到了庞太师府,和三年前的记忆完全一样,十八层阶两级台阶,光地基就有五尺高,两边是两座气势雄伟的花岗岩镇宅雄狮。
门头高达数丈,身姿高大华丽,飞檐斗拱,气势不凡,在台阶下摆放在下马牌,经过这里的庶民官僚都必须下马步行,以示对太师府的尊重。
门口左右各站着两名身材魁梧的带刀侍卫,穿着特制的皮甲,显得格外器宇轩昂,俨如庙宇大门两端的四大金刚一般。
范宁走上前抱拳行一礼,请转告太师,就说平江府晚辈范宁前来拜访,他知道我的。
四名带刀金刚没有理睬他,从门内走出一名门子,上下打量一下范宁,“小官人可和太师约好?”
范宁摇摇头,“并没有约好,不过他和我很熟,你去禀报就是了。”
门子将信将疑,还是对范宁道:“你稍等片刻,我去替你禀报!”
门子转身匆匆去了。
范宁在门口耐心等候,过了好一会儿,从门口走出一名十三四岁的少年,向范宁拱手道:“阁下就是范宁?”
范宁连忙回礼,“正是!”
少年点点头,“我叫庞恭孙,庞太师是我祖父。”
范宁想起来了,笑道:“我们应该见过。”
“三年前在我祖父寿辰上见过。”
庞恭孙嘴角露出一丝笑容,“请随我来!”
范宁跟随庞恭孙进了府宅。
庞籍虽然官居高位,但子孙却不多,他有两个儿子,小儿子未成年就病逝了,只剩下长子庞元英,庞元英又只生了一个孙子,使庞籍两代单传,只有庞恭孙这一个独苗,极受祖父宠爱。
庞恭孙虽然只比范宁大一岁,但待人接物已十分老练,他经常替祖父接待一些访客,被宾客一致赞誉他温良恭顺,大器早成。
“范贤弟科举准备得如何了?”
一边走,庞恭孙一边笑问道,他今年也要参加童子省试,自然很关心范宁的情况。
范宁也笑道:“永远都觉得自己准备不足,差得太远,越临近科举越害怕,差点就要忍不住逃回去了。”
庞恭孙呵呵一笑,“若范贤弟逃回去,岂不是成了科举的一大笑谈?”
“为了不流传千古,所以再怎么害怕也只能硬着头皮参加考试,一考完,立刻逃回家乡!”
“贤弟说话很有趣啊!”
很快庞恭孙便带着范宁来到祖父的外书房前,他走到门前禀报,“启禀祖父,范少郎来了!”
“请他进来!”房间里传来庞籍愉快的声音。
范宁走进了书房,只觉房间里温暖如春,炭盆燃烧正旺,庞籍穿了一身白衣的禅衣,头戴小帽,斜靠在一张禅床上看书,神情十分悠闲。
范宁连忙上前躬身行礼,“学生范宁,参见庞太师!”
庞籍微微一笑,对长孙道:“给范少郎搬一只绣墩来!”
庞恭孙从里屋搬来一只绣墩,放在范宁身边,他随即站在祖父身后,垂手而立,一言不发。
庞籍一摆手,“请坐!”
“谢太师赐坐!”
范宁坐了下来,这时,一名侍女给他端来一碗茶。
范宁接过茶放在旁边小桌上,微微欠身道:“学生是来感谢太师仗义,替学生洗去冤屈!”
“你觉得我是在为你洗冤吗?”庞籍看了他一眼,淡淡道。
范宁对这个庞籍还是很小心,此人亦正亦邪,完全以自己利益为重,他本身并不是革新派,只能算是中立。
只是目前保守派势力强大,山头众多,而革新派却缺乏领军人物,只剩下文彦博一人在苦苦支撑。
庞籍为了得到革新派的支持,所以表现得开明,但绝不代表他支持范仲淹的改革。
一旦革新派占据上风,他就会调转枪口,对准革新派,从他的弟子司马光,就能看出他的立场。
所以范宁对庞籍很小心,不会向欧阳修那样随意开玩笑。
范宁明白对方的意思,他微微欠身道:“不管庞太师本意如何,但至少太师立场公正,仅凭这一点,学生就感激不尽。”
庞籍知道范宁说的是肺腑之言,若不是自己主持公道,宋痒绝对是偏向张尧佐。
他微微笑道:“你也很厉害,一直隐忍不发,直到最后一刻才反戈一击,把陆绩斩于马下,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是来打听消息的吧!”
“如果太师愿告诉学生一些消息,学生感激不尽,但学生本意还是来感谢太师主持公正。”
范宁取出一只用田黄石雕成的山形笔架,放在桌上,“这块田黄石只值几百文钱,加上雕工也只有几贯钱,但贵在吉利,是晚辈的一点心意,请太师收下!”
第一百九十二章 接风洗尘
庞籍饶有兴致的打量手中的笔架,他也是一个好石之人,家中收藏了不少名贵的太湖石,但这种田黄石他却是第一次看见。“这是什么玉石?很细润啊!”
“启禀太师,这叫田黄石,又叫凤凰暖玉,十分稀有。”
庞籍仔细看了看,只见这块石头不仅雕工精湛,更重要是是石头本身色泽金黄,很有富贵气息,很符合皇家身份。
他眼中愈加惊讶,感觉有点不可思议,“这么好的石头只要几百文钱?”
范宁笑道:“主要是养在深闺人认识,相信再过几年,这种宝石就会成为石中珍品。”
庞籍笑了起来,“这岂不是一个发财的机会?”
“可以这样说,我二叔就在做这个生意。”
庞籍没有说什么,他将笔架放在自己书桌上,和自己深红色的檀木书桌相得益彰,十分搭配。
“这件礼品我很满意,多谢范少郎了。”
说着,他给自己孙子使个眼色,庞恭孙会意,转身出去了。
这时,庞德又缓缓道:“京兆少尹刘晋已经被撤职查办,他替张尧佐做了不少人神共愤之事,张尧佐有贵妃保他,只好由刘晋来替他背黑锅了,不出意外,刘晋将被流放岭南。”
“那徐家的呢?”
“徐绩涉嫌修改年龄和假冒户籍,已经被暂停参加月底的省试,御史台已派出监察御史前往池州,彻查这件事.
至于徐绩父亲徐增益勾结刘晋,栽赃陷害他人,已被贬为都昌县尉,这么给你说吧!徐家这次被张尧佐坑惨了,徐增益被贬当天去求张尧佐,结果张尧佐门都没有让他进。”
说到这,庞籍冷笑一声,“这也是他咎由自取。”
范宁也道:“徐增益其实是被他儿子所害,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徐绩这个人傲慢、自大,冲动,头脑简单,他总想用一种恶毒的手段来对付我,他却总忘记恶毒手段一旦失败,就会反噬,这次要不是他心怀恶意,拼命要揭发我,张尧佐又怎么想到利用他?”
庞籍微微一笑,“官场如战场,很难大获全胜,杀敌三千,自损八百更是常态,所以在官场上做一个决定,要慎之又慎,绝不能草率、冲动,其实考场上也是一样,发现一个好点子,先不要激动,而是冷静下来,放一两天后重新再审视,你就会做得更好更完美。”
范宁连忙起身行礼,“太师教诲,学生铭记!”
这时,庞恭孙拿着一个包装精美的大盒子走进,庞籍指着盒子笑道:“这是去年别人送我的寿礼,京城礼文堂做成一套文具,据说是最好的那一种,除了文房四宝外,还有笔架、笔洗和笔筒,听说是钧瓷官窑烧制的,市面上可买不到,我府上已有两套,这一套就送给你了。”
范宁连声称谢,他见庞籍已有困意,便告辞走了。
庞恭孙把范宁送走,又回到祖父的书房,见祖父正爱不释手地摆弄范宁送他的田黄石笔架。
庞恭孙笑道:“祖父好像很喜欢这种石头?”
“这可是好东西啊!”
庞籍叹道:“无论色泽还是石肉的润泽程度,都是石中极品,天下居然还有这等美石,我收藏石头几十年,还是第一次见!”
庞恭孙笑道:“范宁告诉我,这是他在万姓交易市场上买到的,明天孙儿也去看看,能不能给祖父也弄到几块好石头。”
庞籍微微笑道:“不用去万姓交易市场,范宁手中就有很多这种田黄石。”
“祖父如何知道?”
庞籍捋须一笑,“他自己说的嘛!他说他二叔就做这个生意,这小家伙精得很,我怀疑就是他自己在做,送一块石头给我,是要我帮他推广呢!”
“祖父对他评价很高?”
庞籍看了一眼孙子,意味深长道:,“这次审案,我算是看懂这个少年了,别看他才十几岁,但他城府之深,隐忍不发,待到发动时却心狠手辣,毫不容情。
范仲淹的种种不足,都被他这个孙子弥补了,假以时日,这个范宁必然会成为大宋的梁柱,你和他年纪相仿,要多多和他交往才是!”
庞恭孙缓缓点头,“孙儿记住了!”
.......
随着科举的渐渐临近,京城也变得日益热闹,近十万考生云集京城,几乎每一座酒楼和茶楼都客人爆满.
至于青楼也同样被士子们挤爆,虽然发生了一百多名考生因逛妓馆被取消省试资格,但禁令依然挡不住士子们分泌旺盛的雄性激素,况且圣人也有教诲,‘食色,性也!’
有了这道圣上的护身符,士子们逛妓馆也是心安理得,而且大家发现了一个礼部巡查的规律,礼部巡查大多是在早上,只要不在妓馆过夜,那么风险就会降低很多。
距离省试还有五天之时,京城的热闹也到了**。
这天傍晚,京城各大酒楼都在流传一个消息,范仲淹被贬黜京城五年后,又重新被天子召回,封观文殿大学士、礼部尚书。
这个消息震动了朝廷,迅速在京城各地传播,成为京城百姓茶余饭后议论的焦点。
旧曹门大街的清风楼也是京城的有名酒楼之一,拥有酿酒资格,它酿的酒叫做三清酒,在京城颇有声誉。
傍晚时分,在清风楼的二楼,范宁摆下一桌酒席,给二叔范铁戈和明仁接风洗尘,这次范铁戈进京是为了在京城筹办开店之事,他将在京城呆两个月,然后回平江府,然后四月份再返回京城,店铺就正式开业了。
当然,除了开店之事,范铁戈还把范宁请玉郎雕刻的九龙香炉也一并带进京城,另外,他儿子范明仁还带了一千块极品田黄石进京,为田黄石打出名声造势。
“明仁,你怎么变成黑炭了?”
喝了两杯酒,范宁开始调侃范明仁,“开始我还真没认出你,还以为二叔带了一个昆仑奴进京!”
在父亲面前,范明仁不敢太放肆,装模作样的喝酒装深沉,但范宁说得太过份,居然说自己黑成了昆仑奴,范明仁终于忍无可忍。
“你这臭小子把我们兄弟骗去福州,你在京城吃香的喝辣的,我们兄弟多可怜,整天喝米糊糊,想吃点肉还得自己带弓箭进森林,我们没日没夜在河边给你挖石头,你居然还嘲笑我脸黑!”
范宁脸上一点歉疚的表情都看不到,他给明仁斟满一杯,笑嘻嘻道:“太夸张了吧!想吃肉居然要进森林打猎?凭你们兄弟的作风,我估计附近村子狗的数量急剧下降。”
“去!你以为狗那么好偷,我们第一次偷狗,被几条狗追着咬,差点被它们拖回去下酒。”
“是不是后来只好去酒馆花钱买酒肉?”
范宁一句话就揭穿了明仁的老底,开玩笑,身上带了一万贯钱,还没有地方喝酒吃肉,那不是笑话吗?
这时,范铁戈伸手给了儿子后脑勺一记耳光,骂道:“瘦点黑点有什么不好,阿宁给你们找事情做,你们还这样不满,那样不服,有本事你们也考上举人,进京参加省试,给我争口气!”
“爹!”
明仁捂着头满脸委屈道:“我不是在和阿宁开玩笑嘛!好像说得我们一点事都不懂,我们好歹也是秀才吧!”
“秀才有屁用,秀才就讲诚信了,要不是我盯着你们,那几块最顶级的田黄石你们肯拿出来?”
范宁瞪大了眼睛,“明仁,你小子想把最好的田黄石吞掉?”
明仁脸一红,“不是想私吞,只是舍不得卖,我们挖遍了数百亩矿田,才找到三块最好的田黄石,想自己留下来收藏,到时候最大的一块肯定是你的。”
范宁有了兴致,笑道:“最顶级的田黄石是什么样子,快拿给我看看!”
第一百九十三章 预看考场
范明仁从随身带的包里,取出一块用绸子严密包裹的田黄石,他将绸子一层层打开,最后露出一块排球大小的田黄石,范宁一下子被吸引住了,这块田黄石呈椭圆形,深黄色,一看便是极品冻石田黄,但更加细腻如脂,上面居然没有萝卜纹路,也没有一丝裂纹或者瑕疵,简直就是极品中极品。“其他两块也和这块一样?”范宁问道。
“比这块略小一点,但品质是一样的,是一窝挖出的三块,上面原本还有一层石壳,剥去石头后就发现它的珍贵了。”
范宁沉吟一下道:“这三块都给我!”
明仁顿时怪叫起来,“你三块都拿走,太贪了吧!”
他话音刚落,范铁戈又狠狠给他后脑勺一巴掌,“你急什么,听阿宁把话说完!”
明仁捂着头嘟囔道:“我想留给子孙作传家宝,有什么不可以?”
范宁摇摇头笑道:“我不是想要你们的石头,我自己也不能要,这种极品的田黄石只适合用来刻印玺,一旦田黄石被世人认可,你们手中的这两块田黄石至宝会成为子孙的隐患,会被人窥视的。”
范铁戈毕竟年纪大,懂得平民不持重宝的道理,他连忙对儿子道:“阿宁说得对,这种田黄石至宝不是我们能拥有,拿着它反而是祸患,你们把它交给阿宁,让朝廷刻成玉玺,反而让它发挥作用。”
明仁在范宁和父亲的轮番劝说下,只得答应了,他心中却在想,如果让他再一次找到这种田黄石至宝,他得吸取教训,绝不能再让范宁知道。
范宁小心翼翼用布绸将田黄石包好,收了起来,不知什么时候有机会让它变成印玺。
这时,门开了,苏亮从外面快走了进来,连连拱手歉然道:“抱歉!抱歉!我来晚了。”
明仁看见苏亮,大马猴的本性立刻迸发出来,他立刻跳上去,拉着苏亮的手笑嘻嘻道:“小苏,听说你已经有未婚妻了,怎么不带来看看?”
苏亮最怕就是这对孪生兄弟,虽然明礼没有进京,但就是这个明仁也让他头大。
他狠狠瞪了范宁一眼,不用说,肯定是这小子说出去的。
“我才十二岁,哪有什么未婚妻,你不要听范宁胡说八道。”
“过了年就十三岁了,十三岁应该可以娶妻,可以享受男人的乐趣,你不用谦虚嘛!”
“明仁,别胡说!”
范铁戈虽然在斥责儿子,但他眼中一样涌满了笑意,难道小苏真要成婚了吗?
苏亮挣脱明仁的手,不再理睬他,他坐了下来对范宁道:“我刚才听到消息,范相国又重新启用回朝了,是真的吗?”
范宁点点头,“我也听说了,封观文殿大学士、礼部尚书。”
范铁戈听说三叔又回朝为官,他心中大喜,连忙问道:“观文殿大学士和礼部尚书是什么官?”
范宁笑道:“这两个官职都是从二品高官,但都是虚职,我估计天子暂时不会让堂祖父管具体事务,以堵住那些反对者的嘴。”
“那范公升官了吗?”对于范铁戈这样的平头百姓,他最关心是范仲淹有没有升官。
范宁笑着点点头,“堂祖父是以资政殿学士的身份出任邓州知事,资政殿学士是正三品,现在升为观文殿大学士,便是从二品了,升了一级。”
其实范宁心中也十分感慨,按照历史的轨迹,范仲淹应该是去年出任杭州知事,明年又调青州,最后染病,一年后病故。
但最终范仲淹没有调杭州,而是直接调回京城,无疑改变了历史和他的人生轨迹,就不知他在暮年还能不能再有所作为?
........
范仲淹的新任命下达后,范仲淹要交接,要启程东进,到京城赴任至少要二月份去了,但科举省试已经迫在眉睫,离科举还有两天,礼部允许士子参观考场,以便士子熟悉考场位子。
一大早,范宁、苏亮和李大寿乘坐一辆牛车来到了北城外面的军营,这里是北兵营,最多时曾驻扎二十万大军,军营占地近万亩,扎下了一万多顶大帐。
皇佑二年的省试科举就将在这座大军营内举行,近十万士子分成二十个考场,由于军营太大,第一个考场和最后一个考场之间相隔了二十几里,当士子实地了解了考场情况后,就可以根据自己的考场情况安排出行时间了。
牛车出了新封丘门,不多久便看见前方十里外旌旗招展,似乎很热闹,车夫对三人笑道:“那就是北大营,这次科举就在北大营举行,前天就开放参观,今天是最后一天参观,听说今晚就要封营了。”
“前两天参观的人多吗?”
“怎么不多,每天都有几万人,我都跑了七趟了,你们是哪个考场?说不定我知道。”
范宁道:“我们有两人在甲考场,一人在丁考场。”
“呵呵!甲考场就有三个,第一个叫甲童考场,第二个和第三个甲考场分别叫甲二和甲三,丁考场在中间去了,好像隔得很近,但实际上隔了差不多七八里。”
“为什么会有三个甲考场?”苏亮不解地问道。
“谁知道呢!你们如果是考童子试,估计就是第一个甲童考场。”
苏亮连忙取出浮票,他这才注意到,他真是甲童考场,童字隔得比较远,他还一直以为自己是甲考场。
马车在第一个考场前缓缓停下,范宁对李大寿道:“结束后我们就在这里汇合,不见不散!”
“知道了!”
李大寿答应一声,马车继续向西驶去。
范宁和苏亮来到考场门口,给门口官员验了验浮票,官员点点头道:“你们就在这里,自己进去看吧!注意不要遗漏任何东西,以免产生不必要的麻烦。”
甲一考场就是童子试考场,一进门便看见立下一块大牌子,上面写着‘童子试专用考场’,这仅仅只是一座考场,里面开阔便让范宁和苏亮一阵惊叹,大营内至少有数百顶大帐,整齐地排列着,一眼望不见头。
大营内不光是他们,还有不少其他考生,大多十三四岁,都是来自大宋各地的童子试考生。
这次一共有三千名童子试考生,其中以开封府的人数最多,足足有一百余人,这也是为了照顾京城权贵子弟,像庞籍孙子庞恭孙、张尧佐的孙子张椿等等。
他们基本上不用考解试,只要获得太学、国子学以及弘文馆推荐名额,便可直接参加省试,这些权贵子弟占用了大半名额,剩下的十几二十个名额才由广大平民百姓打破头去争夺。
范宁是两千七百八十六号,苏亮是两千一百九十九号,两人相隔不远,但应该在大营后面去。
“在这里!”
苏亮终于看到了大帐前的牌子,两千一百八十号到两千一百九十九号。
“范宁,我的考帐找到了!”
大帐一半被掀开,里面整齐地摆放着二十张桌子,但桌上的考号还没有编,这是不让考生预先知道自己具体坐在哪里,以免他们隐藏作弊资料,反正只要找到考帐,其他就容易多了。
范宁也找到了自己的考帐,里面也摆放着二十张桌子,他记住了大概方位,转身刚要走,或许真是冤家路窄,只见柳然和两名考生迎面走来。
“我考帐在这里!”
柳然指着范宁身后的大帐兴奋大喊:“我找到了,就在这里!”
他一抬头看见范宁,不由呆了一下。
自从上次朱佩去柳家拜年后,柳然和范宁的关系就变得有点微妙起来,至少柳然的心态变了,他对范宁的态度就开始敌视起来。
“哟!真巧啊!”
范宁笑道:“柳兄居然和我在一个考帐。”
柳然脸色很难看,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范贤弟的考号是多少?”
“我是两千七百八十六号,柳兄呢?”
“我是是两千七百八十号,我们座位应该很近,范贤弟这次势在必得吧?”柳然酸溜溜问道。
“哪里可能势在必得,我根本就没有复习好,不知拿什么考?倒是柳兄很胸有成竹啊!”
“彼此!彼此!我心慌得很,恐怕这次要名落孙山了。”
两人虚伪地互相谦虚对答,客气得就像两国谈判使者见面一样。
第一百九十四章 最后冲刺
二叔范铁戈和明仁这两天在京城各地游玩,还有范宁父亲范铁舟的小徒弟阿庆也跟了来,他当然也是来京城游玩。离科举只有三天了,范宁没有时间顾及他们,让他们自己去京城各地游玩。
不过京城此时已经找不到客栈可住,连寺院、民居都住满了各地前来参加科举的士子。
范铁戈尽管不想打扰范宁他们,但也不得不跟他们挤住在一起,苏亮搬到范宁的书房,把他的房间腾出来给范铁戈父子以及阿庆居住。
明仁带来的千块田黄石只能寄存在货栈内,在京城有很多这样的货栈,给外地商人存放货物。
范铁戈三人尽量早出晚归,不打扰他们三人最后冲刺复习。
程氏兄妹白天也基本上在外面,他们这段时间忙着看城外的房子,程泽的曾祖父在汴梁原本有一座宅子,杯酒释兵权后,程泽的曾祖父为表明态度,将这座京城的宅子卖了。
现在他们家十分后悔,又想在京城买一座宅子,城内的宅子太贵,动辄数万贯,他们买不起,只能考虑城外的宅子。
这些天,他们兄妹一直在外面看房子,苏亮也没有时间陪他们了。
最后三天,李大寿就像疯了一样,每天只睡一两个时辰,他已经彻底豁出去了,拼命地练习书法。
书法入门容易,但到一定程度提高就很难,主要还是看个人的悟性,李大寿悟性较差,虽然这几个月他没日没夜苦练,但他的书法就是提高有限,总觉得还差一点火候。
他是考成人科举,两百人只录取一人,压力太大,这就要求无论对策文、议论文,默经和作诗都必须发挥出高水平,才有可能被录取,任何一门有瑕疵都会被淘汰。
当然,第一步被淘汰的是书法,在抄誉院,有专人负责抄写卷子,书法不佳者或者卷面涂改太多,就会被拎出来,由审卷官来判断书法和卷面是否合格。
一般而言,只要在抄誉院被拎出来的卷子基本上都会被判死刑,十万份试卷,审卷官不可能每一份卷子都会细看,找到一处瑕疵就淘汰。
李大寿可不希望自己的卷子在抄誉院就被拎出来。
房间里,苏亮一边背着《宋刑统》,一边哀嚎道:“范宁,《宋刑统》我已经很熟了,为什么还再背,我想这两天再看看别的,要不然我心不定啊!”
“少废话,给我背,必须把《宋刑统》给我背下来!”
范宁不给他申诉的机会,又把厚厚一本《县官审案大全》扔在他面前,恶狠狠道:“今晚上开始重新看这本书,每个案例都要给我看得烂熟。”
两人住在一起,范宁才发现苏亮并没有按照自己的要求严格背书,他大部分时间都花去和程圆圆谈恋爱了,背诵《宋刑统》也完全是为了应付自己。
范宁着实恼火,只剩下三天,他不准苏亮再和程圆圆见面,必须苦背《宋刑统》,必须熟读《县官审案大全》。
不过相比李大寿,苏亮表现得还好一点,至少背了看了,李大寿根本就没有翻看这两本书,堆在一边积满了灰尘。
着实让范宁失望之极,现在再让李大寿看这两本书已经来不及了,范宁索性也不再管他,集中精力用三天时间把苏亮缺失的部分补上来。
“范宁,你怎么知道对策文真会考县官审案?”苏亮不服气地问道。
“我叫你背书,你就给我老老实实背,哪有那么多废话,你以为我想管你?若不是怕不好向你父母交代,我才懒得管你。”
“不过你这小子确实能猜题,解试题都被你猜中了,这次我就听你的,如果没有考律法,你以后休想再让我”
“给我闭嘴,背书!”
范宁一声怒喝,苏亮嘟囔两句,只得收起心思,全神贯注地开始背书。
范宁也没有让他全背,《宋刑统》有十几本,怎么可能全背下来,范宁又给他缩小了范围,只背关于契约的数百条细则。
范宁自己也在看《县官审案大全》,他自己从中挑了十几个相关案例,背得滚瓜烂熟。
快到中午时,范宁放下书,来到隔壁窗前,听见房间里苏亮哼哼唧唧的背书声。
他在窗外问道:“小苏,查获私铸铜钱的模具以及铜钱怎么处置?私杀牛马的肉怎么处置?”
苏亮随口答道:“模具和铜钱不得再用,皆毁之,私杀牛马之肉不得食用,亦毁之。”
范宁满意地点点头,“你继续背,我去买午饭!”
........
程氏兄妹黄昏时返回了住处,程泽心情极好,硬要请苏亮和范宁喝杯酒。
在旧曹瓦子大门前的扬州酒楼内,四人在二楼找了一个靠窗位子坐下。
程泽点了十几个菜,又点了一壶好酒,他要给众人倒酒,苏亮抢过酒壶给众人斟酒,他对程圆圆笑道:“你少喝一点!”
程圆圆抿嘴一笑,原本捂住酒杯的小手移开,让苏亮给自己倒了一杯。
“范宁,你只有半杯,我给你满上!”程泽满脸堆笑地给范宁杯中倒满酒
自从上次妓馆事件后,范宁对程泽始终不能释怀。
倒不是程泽是逛妓馆本身,范宁对这个倒不反感,而是他不喜欢程泽这个人,交往久了,他便渐渐发现程泽人品不太好。
程泽为人好吹嘘,爱说谎,贪财好色,他还年少,便有了这些不好的毛病,以后随着年纪渐长,这些毛病还会更加严重。
范宁做人向来爱憎分明,对自己不喜欢的人,他一般就不会结交。
不过看在苏亮的面上,他还是尽量容忍程泽,至少表面上还过得去。
范宁淡淡笑道:“今天似乎有喜事,莫非有看中的房子?”
“说对了,准确说是成交了!”程泽笑眯眯道。
苏亮听说他们买了房,顿时好奇地问道:“买了哪里的房子?”
程泽就恨不得他们多问,好让自己夸耀一番,他得意洋洋道:“买在虹桥附近,五亩宅,两千贯钱,这个价格如何?”
苏亮摇摇头,“我不要懂房价,也不知道价格贵还是便宜。”
“当然很便宜!”
程泽瞪大了眼睛道:“我们扬州城的五亩宅就要两千贯钱,这可是京城,虽然是在城外,但这个已经很便宜了,如果是沿街店铺加宅子,那就是四五千贯了。”
“这个价格还可以!”
范宁端起酒杯微微笑道:“在外城,五亩宅是一万贯钱,内城靠大相国寺附近,五亩宅是两万贯。”
范宁对宋朝的房价还是比较清楚,现在还是宋仁宗时代,房价刚刚上涨,越向后房价越贵,到了宋徽宗时代,外城五亩宅价值五万贯,内城的五亩宅价值十万贯,十亩大宅更是价值三十万贯。
不过城外的房价涨得不猛,程泽现在买两千贯五亩宅,到宋徽宗时代最多价值五千贯,毕竟城外土地多,不像城内寸土寸金。
程泽故作姿态的叹息一声道:“我们家原本就是从京城出去的,重返京城是我们几代人的梦想,如果这个梦想终于实现,也可以告慰祖先了。”
范宁听他说得矫情,不由暗暗撇嘴,要真是为了实现祖先的夙愿,应该是买城内的房子,哪个达官贵人住城外的房子?
天黑后就关闭城门,晚上在城内喝顿酒都不方便。
虽然鄙视,但范宁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笑了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这时,旁边忽然有人道:“无量寿福,施主好眉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