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

大唐官

首页
关灯
护眼
字体:

1.牛头绯羊宴

    洛阳女儿对门居,才可颜容十五余。UU小说 www.uuxs8.net更新最快

    良人玉勒乘骢马,侍女金盘脍鲤鱼。

    画阁朱楼尽相望,红桃绿柳垂檐向。

    罗帷送上七香车,宝扇迎归九华帐。

    狂夫富贵在青春,意气骄奢剧季伦。

    自怜碧玉亲教舞,不惜珊瑚持与人。

    春窗曙灭九微火,九微片片飞花琐。

    戏罢曾无理曲时,妆成祗是熏香坐。

    城中相识尽繁华,日夜经过赵李家。

    谁怜越女颜如玉,贫贱江头自浣纱。

    王维

    +++++++++++++++++++++++++++++++++++

    “请问尊主人为谁?”高岳便问那牙侩。

    那牙侩只是神秘笑笑,说在下便是宴主,因听说了高三鼓和韬奋棚的名声,有心攀识,并希望能出些茶果钱给各位学士,以备夏课之需。

    高岳想想怕甚,便对吴彩鸾拱手说有人请,便告辞了。

    可走到了东市临街的那座大邸舍楼前,高岳却发觉吴彩鸾却始终死皮赖脸地跟在自己身后,“炼师啊,人家请得是我。”

    “唉,逸崧别客气,今日你遭恶少年威胁,这不是放心不下你吗?”

    那牙侩倒也十分客气,说这位炼师既然是高三郎的友人,若不嫌弃便可赏光一起入席。

    那吴彩鸾高兴非常,就跟在高岳身后,进入这邸舍后,不由得东张西望,啧啧称奇,高岳一看,里面果然敞亮气派,“请上楼上的雅阁。”那牙侩殷勤地在前面一路导引。

    甲字房前,高岳推开了门扉,但见里面满是镂花格栅、漆银屏风,上面绘着山水仕女、云蒸霞蔚,围着四面食床,小几、香炉、陈设莫不雅洁,当前两名盛装的胡姬,见到高岳走入进来,便齐齐长跪在地,用半生不熟的汉语呼到,“请高学士入席!”

    但见这二位胡姬高鼻深目,瞳色一个淡绿一个金黄,肤色白皙异常,身着唐风襦裙,苗条高挑,头发是浅褐色和淡金色,不由得眉头紧锁,“还是我大唐厉害,酒店里专供波斯猫。到底是什么人,妄图拉拢腐蚀我?”

    还没想好,吴彩鸾就大大咧咧地盘膝坐在了其中面食床上,“你怎么一点戒备心都没有,真是的!”高岳大为鄙夷。

    然后高岳就在吴彩鸾对面坐下,那牙侩虽说自称主人,但却根本不敢坐床,而是恭恭敬敬地在边上立着,说自己是为贱商,不敢与学士、炼师分席抗礼。

    高岳看了看他,轻笑两声,并不为意。

    接着那两名胡姬便笑吟吟地托着各色水陆珍馐,轮番上来。

    “哇哦,这是个什么?”吴彩鸾瞪大猫般的双眼,问到。

    高岳见食床前的大案上,摆着热气腾腾的一枚牛头,一脸死前的怪模样,还吐着舌头,“广南牛头。”那牙侩急忙介绍说,接着就讨好地说,“牛头不过是衬香料的,此菜菁华在牛舌上,请......”

    结果话还没说完,高岳就闪电般刺出了银食箸,咯当声,恰好和吴彩鸾的交夹在一起,四根箸尖都对着鲜香嫩滑厚厚的牛舌,互不相让。

    “逸崧,我可是你小楷师父,俗话说的好哇,天地君亲师,这牛舌你怎么着也得让给师父我尝尝。”

    “子曰,当仁不让于师!”高岳完全副扑克脸,毫不谦让,银食箸在互相较劲里,格达格达地响动着。

    吴彩鸾拧起黑漆漆的眉毛,盯住高岳,“逸崧别小看小妇写小楷的腕力。”

    “彼此彼此,这一个多月来给你写书仪抄佛经也不是白练的。”高岳也死命用劲,突然他转头望了下门扉处,说了句“郭小凤,欠你债的吴炼师在此!”

    吓得吴彩鸾往食床上猛地一缩,高岳哈哈笑着,趁机将食箸往那牛舌上一插,接着挑起,扔入自己盘中,而后那胡姬帮忙割了块,送入高岳的口中。

    “哇!”高岳闭上双眼,只觉得这牛舌宛如十七八般的少女肌肤般嫩滑,一口下去,天地间生香,无法言说的畅美自五脏六腑间升起。

    “郎君,炙牛舌一定要配上好的酒。”说着,那胡姬便急忙给高岳端来了琉璃杯盏。

    高岳一看,这酒真的是奇,里面的酒水荡漾,在烛火下如琥珀般泛着红色。

    莫不是葡萄酒?

    但一入口,温和淡雅,恰好调和了方才牛舌肉的香辣,只觉得周体绵软熨帖,头发不由得都要冒出热汗来了,绝不是葡萄酒。

    “郎君,是红曲酒。”那胡姬露出洁白的牙齿,笑着介绍说。

    高岳两杯酒下肚,就看着那胡姬,问还会波斯语不?

    胡姬也不谦虚,互相嘻嘻笑起来,便对高岳说了几句波斯语。

    “外语好啊,我们在大唐当士子的,一定要掌握门外语。”

    “那有空便来此,小婢们定会倾心相授。”

    嘻嘻哈哈间,第二道菜上来了,高岳和刚才气得不行的吴彩鸾又望去,只见一个燃着炭火的红泥炉,上面架着盘肉块,在面冒着异香的汤水里浮浮沉沉,胡姬便给二位每人端上枚银匕,用来叉肉的。

    接着胡姬又抬起皓腕,将方才的红曲酒统统浇在肉汤当中,当即热气翻腾,肉色迅速被酒水浸染得血红,“郎君,请品尝‘赐绯羊’。”

    原来如此,红曲酒煮羊肉,寓意皇帝要给你赐绯衣了。

    “唔,好吃,唔,好吃。”吴彩鸾边叉肉往嘴里送,边拍着膝盖,满面美得不行的表情。

    “炼师,吃相别那么难看!”高岳皱着眉头教训师父说,接着胡姬送了块赐绯羊入了他的唇舌,“好吃好吃。”高岳噗嗤下笑出来,不由自主连说出来,口和心是真的美得不行。

    唉,为了挽救国子监被废的危机,只好挺身而出成为偶像,不,成为棚头,没想到这名声有了后,各种好处都接踵而至。

    “祝郎君早日文场大捷,圣主赐绯的日子必然不远。”牙侩合着手又恭维说。

    高岳这时摆摆手,然后对那牙侩说,“怎么,也该让你真正的主人出来了吧?”

    那牙侩满脸惊讶,连说方才说了,这宴会主人只是自己,别无他人。

    “别说笑了,你个跑中介的牙人,充什么主人啊?况且我方才暗中问了这两位胡姬小姊姊,她俩先前根本没见到你,你若真的是东市牙侩,怎会如此?”高岳搁下食箸,条分缕析道,“能宴请我和炼师,感激不尽,但遮遮掩掩绝非待客之道,如真正主人再不出来,便恕晚生冒犯,就此告辞。”

    “炼师,走了。”高岳说完,便有意站起来,就要往外面走。

    “唉!?”满嘴赐绯羊肉的吴彩鸾,满面的遗憾和不舍,还在那犹犹豫豫。

    “走啦!”高岳断然说到。

    话音未落,内室之门被推开,随着爽朗的笑声,一位披着素白色长袍,摇着羽扇的颀长男子走入,三缕长须飘飘,颇有仙风道骨的感觉。

    吓得高岳往后站了站,深怕这位会忽然挥动羽扇,怒骂自己番或放个无双什么的。

2.悔创小海池

    可这位却很礼貌很坦然地坐定到了主人位的食床上,轻摇羽扇,对高岳说道,“筵席才到三分一的时候,郎君便如此匆忙要离去吗?外面已宵禁,不妨郎君便留宿在此,美酒和床榻早已备好,就是不知郎君喜欢的是平康坊中南曲的,还是这座邸舍里的胡姬呢?”

    “晚生最感兴趣的,还是尊主人的身份。UU小说 www.uuxs8.net更新最快”

    “好说,真人面前不得说假。某实则是西市小海池的萧,这位牙人是我的手下,不怪两位胡姬说之前从未见过。”

    哦,居然是萧,亦儒亦商亦道的传奇人物,怪不得这副打扮,绝对的长安城首富。

    说完萧笑笑,殷勤地招呼高学士重新坐下,我们今晚不醉不欢。

    “高三鼓的名声,某早有耳闻,可惜先前俗务缠身,今日总算因缘得见,果然得偿平生所愿。”

    就在高岳对这些假客套感到不耐烦时,萧望着高岳身上穿着的薄深衣和内里青色的汗衫,不由得眼圈发红,长叹口气,搁下羽扇,“人生真的是称心不如意,如意不称心啊!”

    吴彩鸾瞪圆眼睛,急忙说“萧师这么大的产业,居然还叹息不如意,不称心?”

    但高岳却冷眼看着这位萧首富,大约知道下面他要开始表演了。

    果然萧继续叹口气,说“我本来为了追逐什一之利,弃儒从商,现在虽然小有名气,可再想弃商从儒,搏个光彩的名声,可就难了,正所谓工商杂类、无预士伍。”

    接着,萧激动地摇着头,用双手戳着胸口,“我这辈子最大的错误就是创办了小海池,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当初就不会拿仅剩的二百钱去经商,而是拼尽所有,再去考一次春闱!”

    得得得得,熟悉的即视感,高岳急忙举手,阻止了萧深入而激烈的装x,不然他会按捺不住冲上去抽这位还好你发家史薛瑶英早就告诉我了,但他也不愿意把台给彻底拆散了,便顺着问下去,“萧师何出此言?”

    “唉,我唐的官员有权,士子有笔,军将有刀,我们商贾啊只剩钱,故而在各路人眼中,都是可啖之物啊。”

    哦,难不成你区区个商人,还想掌权吗?看来古今中外都一样啊,商人依附权力赚取大量金钱,但很快又害怕权力会随时吞噬掉自己,便渴望金钱和权力相结合,都归自己操控,提出各种各样忽悠人的口号和提案便不足为奇。

    萧见高岳一副赞同的模样,就低声继续说下去,“估计薛莘若炼师也告诉过你,我小海池的钱有兰陵萧氏的,也有博陵崔氏的,军镇那边走的主要是安西行营、西川方镇的路子。前些日子杨绾为相时,曾要全京城的权贵拆毁水,此事高郎君应该清楚。”

    高岳颔首,说杨相为全京城的百姓着想,想缓解春旱时用水难的问题,不过可惜他死了。

    说到这里萧愤愤然表情立即浮起来,“杨相固然是一片好心,但他薨去后,朝中有人继续拿他生前的政令做文章,要博陵崔氏的卫州房率先拆毁五座水,那么凭什么单单崔家拆掉?崔家拆掉他家的水还会不会拆?”

    是的,高岳这时想起来,当时在国子监时,那御史中丞崔宽曾主动答应杨绾,既要拆掉自家的月堂,又要拆掉自家的水,杨绾大为赞赏其实杨绾的本意是先拿崔氏“开刀”,随后顺理成章要其他权贵陆续将林立的水全都拆毁,来恢复长安城诸水系的运力和灌溉。可还没来得实行杨绾就薨去,所以自然有人抓住这个把柄,单独要求崔家拆掉月堂和水。

    “不知幕后的人是?”

    萧听到此,冷笑声,“当然是亲仁坊的汾阳王府,谁不知道郭子仪儿子尚的升平公主,拥有白渠两座脂粉还不知足,对崔氏的水觊觎已久,她和郭家的目的,便是先买通御史台发毒言弹劾,拿杨相的遗令做文章,然后威逼崔家将水低价转让给她,她是当今圣主的爱女,这水只她能保得住......”

    原来如此,看来这萧盘踞在小海池,却是萧氏和崔氏的金钱代理人,想必这些水他也有利权在内,不然不会如此苦恼。

    而他之所以来找自己,一是看中自己挝鼓时的天不怕地不怕,二怕是那薛瑶英暗中写信串联的,想给自己个出头的机遇。

    “敢问萧师,这五座水每年的产出?”

    萧明人不说暗话,直接告诉他,“每座水每年都有一千五百贯的利益,可抵个中书侍郎。就这水,崔宁、崔宽兄弟每年得大头四千贯,其余还要留些给我,此外部分还会用来维持西川节度使在京进奏院的运转。”

    唐,中书侍郎的月俸为一百贯,加上杂项大约一百二十贯,萧此言不虚。

    听到此言,高岳眼睛转了转:现在我也渴求金钱,光是薛瑶英借贷来的那一百贯,和小海池柜坊里寄存的四百来贯,我自己一个人生活虽是足矣,但还不足以让我运营进士和韬奋棚的,此外还有种种其他运营的花销。

    在此前,让我先试探试探这个萧的诚意。

    于是高岳笑起来,对萧说“此事易办。”

    萧大喜,然后他挥手叫那牙侩和胡姬全都退下,吴彩鸾还蹲在食床上大吃大喝,高岳便让她把食盆带着,去旁边房间慢慢去吃。

    众人都离去后,萧端出个小乌木匣子来,接着打开盖子,高岳觉得一片耀眼:里面赫然摆着两枚马蹄金。

    “这些值六十贯钱,请郎君笑纳,务必不吝赐教。”

    去,区区六十贯就想把我给打发了?想得美。

    高岳摇摇头,接着说“高某平日行事,不为个人,只为国子监和韬奋棚的存续考虑。如果萧师有意结识我这个朋友,这两枚马蹄金晚生分文不收,不过萧师的水可能以后要多个抽头。”

    “哎,是我不对。这马蹄金高学士要收的,至于水多个抽头也无妨,只要能在崔使相和崔中丞兄弟俩的接受范围即可。”

    高岳见条件也成熟了,便低声对萧说,“拆两座,卖一座,留两座。”

3.以拆为保计

    萧乍一听高岳这话,颇感失望,原本他就是希望能从升平公主和郭子仪的獠牙下保全崔家水的,这高三郎倒好,叫他拆两座卖一座,那我到底来找你干吗呢?

    见萧这副表情,高岳早在意料之中,只听他接下来不慌不忙地说清楚自己方案的缘由:

    “萧师纵横商场,向来以转手快而闻名,依你看马上长安城乃至关中都要迎来春旱,就算杨相薨去,这拆水的事圣主就不会做了吗?”

    这话倒是触动了萧的心思,“从种种迹象来看,今年的春旱怕是非比往年,诸水、渠、井、泉要折掉三分之一到三分之二的供水,此外听某在钩盾署里的友人说,宫中缺乏木炭,于是京兆大尹黎还希望掘通条新的沟渠直入宫中,方便自南山那里运炭。UU小说 www.uuxs8.net更新最快”

    “所以,不管杨相薨不薨,这长安周围各道水渠上的水,怕是都免不了要被拆毁,圣主是十分聪慧,若百姓根本无水灌溉田野菜圃,再要那磨面的水又有什么用?岂不是舍本逐末。”

    “逸崧的意思,升平公主怕不是......”

    高岳点点头,“升平公主自小被宠溺惯了,总认为天下之大,没人敢拿她的脂粉开刀。岂不知相比兰陵萧和博陵崔,她更容易被圣主作为首善的表率。”

    “逸崧的想法是!”听到这,萧陡然有些明白。

    “没错,既然圣主都要拆,那么与其担心拆不拆的问题,不如关注如何保的问题。晚生的方策便是,以拆为保!”高岳接下来对着萧滔滔不绝,“若卫州房崔家肯先拆两座水,圣主必然龙颜大悦,他汾阳王府在御史台里有人,崔中丞在御史台难道就没人了吗?找人做文章上疏,既将崔家的令名夸耀番,又让升平公主的脂粉势高难下。同时再以三年所产为价码,将第三座水卖给升平公主,以此来麻痹她一旦升平公主有了三座水,那么给京中人的印象就是,如此春旱,公主还在以购买水为脂粉计,那萧师猜猜,圣主听到了会如何?”

    这下,萧眼睛顿时亮堂起来,连连点头,说大好大好,只是这留两座又该怎么留?

    “很简单,一座馈赠给崇弘二馆,一座馈赠给我国子监,当然是名义上的,崇弘二馆和我国子监只是按年在水所出里抽头罢了。”

    “哦哦哦!”萧一下子明白了,这崇弘二馆向来是朝中贵胄子弟集散地,而最近登闻鼓事件后圣主又尤为关切国子监,只要把剩下二座水捐赠出去,无异于获得了最强大的保护伞,还能赢得“输资助学”的美名,值,值!

    “凡事贵有不贵多,马上春旱长安城私家水怕是九cd免不得被拆毁,只要崔家和你还保着这两座水,夏天一旦过去,关中当地所收粮食,各地来贡的稻麦,只能用这两座水来磨,所得又岂止一千五百贯呢,怕是比先前五座水所得都要多。”

    听到这,萧眼珠迅速一转,随即急忙转起身子,对着高岳再拜下来,“哎,萧师何必如此!”高岳急忙来扶,却被萧一把拉住,“三郎,我们商贾内里有句话,叫乱世结英豪、治世攀士子,当年武后之父攀附了高祖便飞黄腾达,而今我萧就要结交逸崧这个朋友,还望逸崧不要嫌弃我的身份。”

    “萧师过誉了,我高三不过一下第之人,哪里配得上您这样的抬举?”

    “什么下第?小宗伯不识才而已,当年也连下了我七年的第,不然我萧何以至此啊!”萧慷慨地拍着胸脯,“就单凭三郎这以拆为保的妙计,将来必然是国家栋梁之才,届时别嫌我巴结便成。不若私下地我俩就以表字互称?”

    还没等高岳回答什么,萧就主动报出字来,“草字静之。”

    “静之兄......”

    “大妙,大妙!”听到高岳唤他的表字,萧不由得抚掌大笑,而后他摇动食床上的铃铛,门扉外几名奴仆顿时端着个偌大的匣子走入来,摆在食床上揭开后,高岳一看:这位小海池的首富果然加了价码,足足四枚马蹄金,金光闪耀。

    高岳轻咳两声,“静之兄啊,刚才晚生就已表态,苟利国子监,绝不避趋之,高岳不愿收额外分毫酬值,这些金子你还是收回去罢!”

    “逸崧这是取笑我?”萧老大的不情愿,“这六枚马蹄金就当是我捐赠给逸崧的棚仓所用,而国子监那边每年一百八十贯的抽头,我也绝对分文不爽。”

    高岳心想再推辞下去,便会失去这位出手阔绰的“萧宝宝”的,就急忙说恭敬不如从命,接着他的眼珠也转了转,便浅笑着对萧说:“我韬奋棚棚友六十,若是能得静之兄的帮忙,近三年五载,出十位进士简直易如反掌,如此的话,将来静之兄的所得,又岂是千贯万贯所能衡量得清的!”

    听到这话,萧大为赞赏,毕竟是混过科场的,这眼光绝对和普通商贾不同,立刻听出高岳的言外之意,“三郎放心,三月三曲江大会,我萧有心想抬举整个韬奋棚,我们就在曲江和月灯阁,和今年新晋进士比试比试排场,也让京中诸人看看韬奋棚内哪里缺俊杰人才,是礼部主司不识才罢了!”

    高岳急忙对萧表示感谢,此外他忽然想到了那日于月堂遇见的那位荡秋千的少女,便迂回询问萧,“崔仆射家中有个未出阁的女儿?”

    萧愣了下,接着便说是,这对崔氏兄弟很奇,家中所生最幺的都是独苗小娘子,崔仆射使相家的那位十五岁,名曰云韶,小字阿霓;而崔中丞家的那位刚及笄也就是十三岁,名曰云和,小字娘。

    接着萧就问逸崧为何问及此事?

    “不,没什么。只是听闻长安三月三曲江大会,公子仕女都会云聚在彼处,故而兴起问问。”高岳不愿横生枝节,便将话题岔开。

    萧点点头,说云韶和云和这对堂姊妹,到时十有**会结伴来曲江,看新晋进士们的筵席的。

    “在此前,我得去红芍小亭,问问薛瑶英一些关节。”高岳暗自想到。

4.口蜜腹无剑

    然后萧便请吴彩鸾重新入席,正可谓“添酒回灯重开宴”,各色珍馐美酒止不住地上来,吃得彩鸾都合不拢嘴。UU小说 www.uuxs8.net更新最快

    席间萧为表示拉拢之意,就用言语挑动高岳说,“逸崧远道来赴宴辛苦了,现在酒已环行数周,逸崧想必也疲累了,只是不知今夕何人为伴呢?”

    高岳虽有些醉意,但他之前好歹也颇有些酒量,席间这点红曲酒暂时还奈何不了他,萧“今夕何人为伴”这话的意思他是明明白白的。

    接下来萧的眼神瞥瞥两只乖巧高大的“波斯猫”,高岳别有心思,便摇摇头。

    萧又问,平康坊中曲现在最为铮铮(红)的便是楚娘,不如由我行个文,叫她出来陪逸崧?我萧静之的文,这周围数坊的金吾和巡街使没不给面子的。

    楚娘,哈哈,有趣,她不是先前和那位窦喜鹊打得火热吗?

    不过现在不是做这些的时候,高岳又见对方热情似火,似乎不好推却,便直接指着在那里吃野雉七香肉的吴彩鸾说,“今晚我有炼师相陪,不烦静之兄了。”

    当即吴彩鸾把鸡肉差点都喷出来,而萧却满面恍然大悟的表情,笑着说道,“愚兄也是辟谷修道过的,了解逸崧欢喜女冠的特有好处,当真是别有番雅趣,别有番雅趣。”

    说完,萧就急忙带着群人告辞而去。

    雅阁之内,留下的两名胡姬将帷帐和卧具给支好,便也告辞掩好门扉而去。

    这个雅阁既是酒楼,但将食床相并后便是个现成的寝室。

    吴彩鸾手持一双叉肉的银匕,死死站在墙隅边的食床上,“听着,小妇可万万没想到你是这样人面兽心的无赖汉,骗小妇来吃牛肉、羊肉、鸡肉、鱼脍、蛤蜊、红曲酒、葡萄酒,就是为了强占小妇的娇躯。”

    谁想高岳立在大案旁,反对她招招手,大案上摆着的是个乌木匣子。

    吴彩鸾江信江疑地挨到大案对面。

    高岳将匣子盖揭开,里面六枚马蹄金冒出闪闪金光,吴彩鸾的面容立刻染上片金色,笑靥如花。

    高岳随即又将匣子盖合上,吴彩鸾立即恢复原本表情,“不要以为用马蹄金便能让小妇就范......”

    高岳便又将匣子揭开,一片金光下,吴彩鸾再度笑靥绽放。

    “喂,我说!”

    还没等吴彩鸾发作,高岳便自其中取出一枚三十贯的马蹄金,交到她手中,“这是给你的,二十贯尽快将郭小凤的债还清,还有十贯......”

    “呃!”吴彩鸾顿时将衣衫给拢齐,警惕地望着高岳。

    “放心啦师父,我对你就像对我姐姐那样的尊重,这十贯让你替我做件事,弄出件东西来。”

    “什么事?”

    高岳接下来神情严肃,便对彩鸾细细说了番,彩鸾听完后大为不满,“逸崧你弄这样的东西,小妇怀疑你在为难我们经生。”

    “只是造出一件来,供我们韬奋棚的应试举子们使用。再说,只要炼师你能为天下先,还需要担心他人?老子入胡发明了双陆,莫不是人就不玩握槊了?”

    这话总算是打消了吴彩鸾的大部分顾虑。

    次日清晨,吴彩鸾鬼鬼崇崇地自东市邸舍的高楼后门跑出来,还东瞅瞅西望望。

    高岳伸着懒腰打着哈欠,立在邸舍门前,“师父你猫着腰和做贼似的,我们又没什么。”

    “你知道个什么?所谓瓜田不纳履,李下不整冠。小妇先走了,今晚的事遇到谁都不能说起,明白吗?”说完,吴彩鸾沿着狭窄的曲巷一溜烟跑了。

    高岳摇摇头,见城内刚刚敲起晨鼓而已,便直接从邸舍雇了顶檐子和几名人夫,匆匆向城南长乐坡而去。反正他上午是不用去胜业坊写书仪的。

    长安的坊,大约东西可二里,而南北大约一里,人夫们抬着檐子是健步如飞,一个半时辰便到了长乐坡下。

    小亭内,薛瑶英今日并未前去至德女冠,而是跪坐在连榻之上,手捻拂尘,静心打坐,实则也在等着高岳的消息。

    为掩人耳目,高岳是自坡塘后的小林子间绕到红芍亭的后门的,“郎君您来了。”芝蕙十分欣喜地前来迎接,接着将高岳迎到了薛瑶英所在的中堂。

    将昨日的事情详细叙述完后,薛瑶英连连点头,赞许到我果然没看错人,逸崧你确实有办法,现在萧也愿意在钱财上帮助韬奋棚,你在长安城的名声会继续水涨船高的。

    听到此,高岳不由得也有点得意。

    但下面薛瑶英长眉凝结,又给自己浇了盆雪水:“逸崧你击登闻鼓,虽说利大于弊,可毕竟有弊,那便是当路的常衮开始忌恨你,他毕竟是当朝宰相,很容易在礼部试里坑陷你,假如再判你下第,那样皇帝杀你便有借口了。”

    高岳想了想,我是主角我不能死啊,便问薛瑶英道:“今年知贡举的应该还是潘炎,据我的调查,他是吏部尚书刘晏的女婿,如果......”

    提到刘晏,薛瑶英的怒气顿时笼罩在冰霜容颜上,毕竟就是这个刘四,唆使代宗皇帝处死元载、流放杨炎,不过她看看高岳,也明白因势利导的道理,“逸崧你的想法我能理解,不过你能不能攀上刘晏这棵大树,关键得看你十月后的行卷如何了。另外......最难的是你若是成功,会不会背弃先前在红芍水亭和我的誓约,忘记了元相的仇,转而真正去依附刘晏?”

    高岳心想,要不是见你美貌,若不是希望得到你考进士的指点帮忙,那元载的死关我什么事?

    “炼师借我夏课之资,又介绍我练小楷和骈文的师父,现在又让我和豪商萧认识,种种恩情我高三一刻都不能忘怀,我始终铭记着我高三是门生、炼师是我的座主。不过炼师之前说过,高三本是颗闲棋冷子,那么不动声色地去接近刘四,不也可以成为炼师复仇计划的一环吗?到时候若时机到来,炼师有任何差遣,只需一句话一张便笺,高三我定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这番恭维让薛瑶英脸上红云飞扬,“好了好了,知道你口蜜,只要未来逸崧不要对我腹剑就行。现在小杨山人、兰陵萧、博陵崔的关系你都攀上了,刘晏方面你也可自己去结机缘。下面,在三月三曲江大会上,你的韬奋棚得再打出次名头,来引起京城铨选之人们的注意!”

5.公子趋芳岭

    “炼师的意思是,春季来京城铨选的各路官吏当中,有许多不俗的文人墨客,可以结识他们,然后扬自己的名。UU小说 www.uuxs8.net更新最快”

    薛瑶英微笑着点点头,“按理说,现在诗坛名声最盛的无外乎钱、郎二位,不过他俩一位现任翰林学士,事务繁剧;一位现任皇帝身边的拾遗官,清贵紧要,自然也不会轻易帮衬小字辈。所以这二位便排除在外,瑶英便给逸崧另外推荐个合适的人选。”

    薛瑶英口中的“钱郎”,正是大历年间文名最盛的钱起和郎士元,并擅长五言,不相上下,钱起现为翰林学士,值班银台门学士院,而郎士元则是拾遗,属于谏官系统,得爱惜自己羽毛于是薛瑶英便介绍了第三个合适的人,让高岳去结识,“卢纶卢允言。”

    “卢纶?”高岳想起来,好像以前学过他的《塞下曲》的,所谓“月黑夜风高,单于夜遁逃,欲将轻骑逐,大雪满弓刀”是也。

    “嗯,我写一封书信给你,曲江大会后你即去大宁坊拜谒卢纶,他早年连续多次应礼部试,无一次及第,是元相极力援引,将其诗献给圣主,他才有了官做。我想这个恩情,卢纶是不会不还的。”

    待到薛瑶英将信写毕后,高岳上前躬身收下,放入贴身汗衫当中,接着又毕恭毕敬端出枚马蹄金,“昨晚萧为了答谢晚生,特给六枚,其中一枚给彩鸾炼师办事,四枚要归于韬奋棚仓,这剩下的一枚晚生不敢占有,故来献给炼师。”

    薛瑶英不由得心花怒放,唇角微扬,看来养成这位高三郎倒是个颇大的惊喜,还没多久就给自己孝敬来一枚足量的马蹄金,便轻咳两声,自榻边取来枚系着同心结的木匣,揭开后将马蹄金放入进去,接着正色对高岳说,“瑶英绝非贪财之人,只是害怕逸崧你大手大脚,把今年夏课和来年春闱的所需都花掉了,那这枚马蹄金就暂且寄存在瑶英这里吧。”

    小亭外庭园林柴扉前,高岳见四下里无人,又取出个上好的龟甲玳瑁梳,塞到芝蕙的小手里,“前些日子芝蕙你来回奔走真的是太辛苦了!这个梳子是送你的,不用怕炼师知道,光明正大的。”

    “这怎么行,小婢怎能收取郎君的东西?”芝蕙十分感动,但还在勉力拒绝。

    “唉,放心吧。我始终将芝蕙你当作阿妹来看待,以后不要郎君郎君地叫,不嫌弃的话就喊我三兄就行!”

    感动得芝蕙一路将高岳直送到通济坊下坐上了檐子,才依依不舍地回去。

    打点好红芍小亭上下后,高岳坐在轻微摇晃的檐子当中,往北疾行,揭开帘子,便能见到东面包围在金翠红绿各种色彩当中的淼淼曲江,然后他沉思了会儿,将帘子摆下,取出萧所送的乌木匣,里面沉甸甸的还有四枚马蹄金......

    最终他还是没有返归胜业寺写经坊,而是直接将檐子停在平康坊西北角处,在当初他攀越后坠入新的命运之河的那棵槐树下走出来。

    这棵树经过春风的洗礼,已是枝叶茂密,绿荫如盖,枝叶摆动着,发出婆娑的细语,摇曳着细碎的金色阳光。

    树盖下的高岳,已在先前于崇仁坊衣铺里,弄了一套崭新的衣衫,乌纱软幞头,斜交青纹圆领即衩衫,犀皮白玉带,内衬雪色细麻汗衫,脚蹬乌皮靴,乌黑留长的鬓角,腰带上赫然系着两枚金灿灿的马蹄金,已是纯然副贵公子的打扮。

    接着他就系着这两枚马蹄金,堂而皇之地自北坊门,直入平康坊的街道当中。

    街道上都是人,平康坊在这个季节迎来它最为热闹的时光:刚刚参加春闱还未来得及离开的举子,及第后春风得意的进士、明经,来参加吏部铨选的各地六品及以下的官员,纷纷扰扰,云集在这个长安城最大的红灯区当中,到处都是妖冶的娼妓和满脸堆笑的恩客。

    当高岳的靴子踏在平康坊十字街的道路上后,过往之人无不停下脚步,眼睛为他腰间晃动的马蹄金所吸引,“这位公子不知要趋向哪座芳岭,为她一掷千金?”人们就这样啧啧称奇而交谈着。

    各曲的妙客和爆炭也都冲出来了,如潮水般趋走追随在高岳的身前身后,一面夸赞这位郎君的人品相貌,一面又吹嘘各自家中女子如何明媚动人,眼睛还时不时盯着高岳腰带上系挂着的马蹄金。

    高岳却只是淡笑着,不答一词,一路走到中曲楚娘堂舍的门前。

    “难道是去楚娘那里的!”人们纷纷猜测着,果然这么昂贵的价钱,也只有去楚娘那里才能消费掉。

    很快高岳就背着手,立在楚娘堂舍的门阶之下,也不要求通报,也不说什么,平淡如水地继续站着。

    楚娘的堂舍里隐隐传来丝竹之声。

    门前一个守门的侏儒汉子,惊惧地看了高岳几眼,便起身猫着腰,从侧门跑进去了。

    此刻楚娘堂舍四周的曲巷里,已经站满了看热闹的人群。

    高岳斜着眼看到,小越州宋住住和蔡佛奴也在里面,当认出他时,住住却皱着眉头恨恨一声,接着扭头甩了下发辫就跑开了,蔡佛奴急忙去追。

    “这小妮子,大概还因为我给郭小凤写提亲书仪而生我的气呢!”

    当高岳重新将目光盯回到楚娘堂舍的正门处时,轰得声,乌色的大门被猛地推开。

    窦申散着头发,身上穿着件敞开领子的汗衫,脖子和瘦巴巴的锁骨上泛着烦怒的青色,站在被推开的大门中间,看着高岳。

    “存一别来无恙。”

    原来,窦申跑去当美原县尉也只是个过场,他初春去,此刻孟春时就立刻跑回来,参加吏部铨选,他的目标是通过考试直接入秘书省,当上校书郎,但打点工作都交给他的跟班长随去,自己就没日没夜地嫖宿在楚娘这里。

    “高岳,换了身皮,做什么!”窦申恶狠狠的。

    “没什么,这两枚马蹄金送给楚娘,不过一不要她陪酒,二不要她伴宿。”

    高岳微笑着说完这话,人群都沸腾了,七嘴八舌,都寻思议论这位高郎君到底意欲何为。

    楚娘堂舍对面的楼宇上,一位浑身散发酒气,衣衫解开,袒胸露腹的中年男子,闪着红红的酒糟鼻,将头探出了大开的窗牖,凭栏俯瞰着曲巷中的人群,接着打了个嗝,对后面茵席上横七竖八躺着的醉酒娼子问到,“这下面是哪两位公子啊?”

6.宴集费几何

    几名发髻散乱,红妆狼藉,将醒未醒的倡女听到召唤,便同样爬到了窗栏边,半睁着惺忪的眼睛,往下望去:

    “站在楚娘堂舍门前的是窦喜鹊,这平康里谁人不知啊?那对面立着的公子是谁呢?”

    接着人群们传出的声音,让她们都知道了,“原来是高三鼓,高三鼓卯上窦喜鹊了,莫不是为了争楚娘?”

    “高三鼓,高三鼓......这名字似乎有些熟悉来着......头好疼,想不起来了。UU小说 www.uuxs8.net更新最快”听毕,那醉酒男子提起还剩一半酒水的犀角觞,晃晃悠悠地自言自语道。

    “高岳你个下第的破落户,到底要干什么?今日希望你给我个合情合理的解释!不然......”这边,窦申已按捺不住狂暴,大喊起来,额头上根根青筋绽起。

    这会楚娘拉拢着春衫和披肩,也匆匆赶出来,发丝有些凌乱,眉眼有些惊讶地看着衣着鲜洁焕然一新的高岳,又看看他腰带上悬着的马蹄金,而后眼波宛转了几下,便拉住窦申娇嗔说,“这高郎君好不知趣,知道窦郎在此,还敢来趋芳岭......”

    言语间,楚娘还不忘在众人前搔首弄姿,她知道有两位郎君公开争夺自己,是大播艳名最好的机会。

    结果楚娘还没说完,高岳便摇摇头,一字一顿,“抱歉,我说过了,我给你马蹄金,只有一个要求,请把你先前和元季能在彩版上写的嘲弄王团团的诗给削去。”

    这话说得楚娘大为恼怒尴尬,刚准备发作,反倒被窦申一把推开,几乎跌倒在门槛边,“高儿、北地贼、啖狗肠奴!”窦申大怒,指着高岳骂声不绝。

    高岳气定神闲,也不生气,而是转向了跟过来的袁州婆,继续问道,“请问阿姨,是否可以满足高三这个小小的愿望?若可的话这两金高三当即相送。王团团苦,希望你们以后不要再欺凌她。”

    袁州婆被狂怒的窦申吓得左望望右盼盼,便只能驱赶高岳,“郎君快些走罢,真是没有眼色,唉!”

    “今日润卿的堂舍上下,谁敢听高儿的话,明日我便把这座宅子拆得一根架子一根椽子都不留!”窦申连连跳脚,吐沫横飞。

    “那既如此,高三在此不便久留。”高岳笑着,礼貌地作揖,而后转身对着拥堵过来围观的平康里众人继续团揖道,“各位请散吧!下步我高三想要拜谒红颜知己,诸位便不必跟随了。”

    这话说得,让众人的好奇心更炽,于是娼妓、恩客、妙客、妇孺成群结队,伞盖、犊车、旗幡如云,拥挤不堪,就跟在大步流星的高岳身后,又乱哄哄地顺着中曲,直走到了循墙曲处。

    自北曲街口望去,顺着坊墙是一连排破敝的屋舍,那里蹲着位老头,高岳上前礼貌作揖,接着故意问道,“敢问老丈,北曲王团团家居何处?”

    “什么团团?”那老头竖着耳朵,大声吼道。

    “王团团。”

    “王什么团?”

    “王团团。”

    “王团什么!?”

    好不容易“问清楚了”,高岳便昂然走到王团团的屋舍门扉前,他能清楚地看到她屋舍靠着坊墙处那棵大槐树。

    还没等他叩门,王团团就刷得将门给拽开,带着惊喜的眼神看着高岳。

    见到奔出的团团,围观众人更是轰然一声,议论纷纷,“看来人不可貌相,这高三鼓看中这位,可见王团团必有过人之处!”

    “好感动哦,原来感情真的可以超越容貌!”不少多愁善感的倡女不由得都开始擦拭眼泪了。

    “我,我已经禁不住要吟诗了!”不少文人雅客也开始摇头晃脑起来。

    “晚生冒昧趋于此处芳岭,就是想问团团,不知曲江会上,团团可否赏光,为宴的酋帅,又可否请杨妙儿都知为宴的团司耶?”

    听到“宴”的名字,围观众人更是啧啧称奇。

    原来,唐朝及第进士有个很出名的风俗,便是在三月春暖花开时举办盛大的“曲江宴”,但其实最早的曲江宴是下第失意的举子们,齐聚曲江处,举办个“抱团取暖宴”,也就是“打”,的意思即是失意烦闷:在一起吃吃饭喝喝酒,而后要将酒盅全都抛过山去,取祛除霉运、来年时来运转及第的兆头。但而后及第的进士们也瞅中了风景优美的曲江,也来集宴,很快下第举子们便不好意思呆在那里了,毕竟人家是春风得意的,全长安城的达官贵人都坐着车辆涌来是要挑选东床快婿,不是来看一群下第的失败者的。

    现在,高岳却明确要求,举办韬奋棚的“宴”,并且还要和新及第进士同日同一地点举办,这是要分庭抗礼,还是要自取其辱?

    很快,平康里的成百上千人群里,全都对高岳的宴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而高岳则转过身来,对大家朗声说到,“三月三日,鄙棚会在曲江北山龙花尼寺侧举办筵席,各位无事者请赏光光临。”

    一部分人当即表示愿意去捧场,但也有相当的人对新晋进士的杏园宴更为感兴趣,毕竟下第之人的宴会谁愿意去看?

    慢慢人群议论纷纷地离散了,高岳也不恼,也不着急,而是微笑着立在王团团门前,目送所有人离去不管如何,经过今日“大闹平康里”,韬奋棚的名声很快要播散得更广他的目的已部分达成。

    接着王团团堂舍的小院子里,循墙曲都知杨妙儿和几位女社核心成员也到来,当高岳将两枚马蹄金摆在石几上后,王团团和杨妙儿都摇摇头,“高郎君你这二枚金子,大约也就六七十贯,但你可知及第进士的杏园宴的花费几何?”

    高岳说有几何。

    杨妙儿便说,就算咱们循墙曲不要郎君的茶果钱,义务帮忙,郎君这些钱所能办出的规模气势,比起杏园宴来,还是小巫见大巫。

    接着杨妙儿给高岳个杏园宴的账目:

    首先,曲江杏园宴的钱由五位抽签出来的进士,先各掏五十贯铺底,而后自状头以下各位进士都需出三十贯“宴集钱”,及十贯的“抽名贴钱”这样下来,杏园宴这场名动京华的大宴会,花费起码要八百到一千贯!光是为宴会奏乐的乐师,每天报酬就得有一千钱,若是掌烛(夜场)的话,报酬更要翻倍。

    听到这个花费,王团团满脸的担忧。

7.圆鞠黄衫客

    因为王团团还不清楚高岳这两枚金子是自何而来的,但她猜度的是,这金子来的应该不轻松(这次王团团猜错),高岳花钱办宴,重振国子监士气学风,提升韬奋棚的名声她没有丝毫反对的意思,只是担忧最后结果是:高岳钱花尽了,但却只落得遭人奚落和白眼的结局。UU小说 www.uuxs8.net更新最快

    可高岳却丝毫没有退缩犹豫,他很郑重地将两枚马蹄金于石几上往前推了推,“团团是这次宴集的酋帅,歌咏的任务就拜托你;而杨都知则是团司,菜肴、茶果便拜托你。”

    杨妙儿叹口气,进一步劝说高岳,“这不光是我们的事比如,总不能让你国子监赴宴的生徒穿那些寒酸半旧的深衣吧?”

    高岳微微一笑,向都知解释说,我已找到崇仁坊的最大租衣铺,那里有许多富户一洗后便抛来的**成新衣衫,光鲜亮丽(其实我身上这套也是从那里买来的二手货),租赁一日的费用非常便宜,给国子监下第的生徒人手一套,一天的租费也不过八十钱罢了,下第三十人合在一起也就三贯,这样叫做“又好又省”。

    至于其他的,也不用各位烦恼,我高三自然会想办法一一解决好。

    说完,高岳即起身告辞,“另外,烦劳都知去对蔡佛奴说,宴种种器皿、物什和菜蔬肉脯的骡运就交给他,叫他务必不要推却,因我还有件更重要的事,要在那时对他说。”

    交待完毕,高岳信心十足地去了,留下了半信半疑的都知和王团团。

    八百声暮鼓马上就要敲响,高岳离开平康坊,走到了胜业寺鸣珂曲边。

    在曲巷前的一个空旷的砂土场上,他小楷师父吴彩鸾正立在那里,小蛮靴下踩着颗充气的鞠球,而对面三十尺开外则是五六个坊间小童,各个梳着总角,有男有女,排成两行,撸着鼻涕,死死盯住得意洋洋的吴彩鸾。

    场外,还有位闲着无事做的经生,负责敲锣。

    小童的背后,是两根竹竿做成的“球门”,之间用网绳交络。

    “小子们可记好了,这是小妇第九次蹴鞠了,要是再入球门,就得愿赌服输。”

    “俺们这次再也不会让你得逞了!”小童们对着吴彩鸾做出鬼脸,同时身躯挨得更紧,将球门护得水泄不通。

    哐哐哐激烈的敲锣声响起来,微风掀起阵阵砂土,高岳看见,吴彩鸾极有信心地笑了,发髻随着风轻轻摆动着。

    土场的另外边,高岳瞅见还有二位戴着硬幞头的黄衫客在围观,一位身材中等、蓄着胡须,白净脸皮,大约三十多岁,另外位个小肤白,是个尚未弱冠的少年。这两位大概也在此看了不少时间了。

    “哐!”那经生猛地击响了小铜锣,这是蹴鞠的讯号。

    吴彩鸾唰一声,闪电般抬起脚来,就要踢那鞠球!

    小童们紧张地哇了声,不由自主以各种各样的姿势,扑了上来。

    但吴彩鸾却只是个假动作,她根本没踢,等到小童们东倒西歪一片后,再轻轻将蹴鞠用足尖挑起,升到眉眼处,接着罗裙旋转,坠马髻拂动,轻巧一踢,嘭的声那鞠球便如长了眼般,穿过五六名小童身躯间的缝隙,稳稳当当地入了竹竿球门,网绳乱晃。

    “可恶!”带头的名皮肤黝黑的男童眼睁睁看着彩鸾蹴鞠入门,只能切齿跪在地上,狠狠地锤打着砂土。

    “恒立,你已经尽力了......无奈小妇的蹴鞠太强,哈哈。”吴彩鸾走过去,摸了摸那男童的头,而后堂而皇之地将战利品:一篮筐桃李果子和鸡卵给提起来,便准备回去。

    “停下来,欺负小童算什么本事。和我比试一场。”那黄衫客见恒立伤心,来了义气,便搁下弹弓,踏入到砂土场中。

    而那位小个子,也跟在黄衫客后,将尺八(1)别在腰后,走了进来。

    “暮鼓响了,不陪你们耍了。”吴彩鸾老大不乐意,便指指天边的晚霞,顺带看到了高岳,“唉,逸崧来了。”

    “有件事要和炼师说。”

    “去写经坊门口,赶快说罢。”

    结果黄衫客对这二位无视自己表示很愤怒,便将那鞠球用足尖挑起,嘭嘭嘭踢得如同穿针绣花般,小童们纷纷鼓掌喝彩,趁机帮腔:“吴彩鸾休走,再和这位大郎君比试下,不然就是缩头乌龟!”

    “我们添点彩头如何,你赢了,这串钱就是你的!若你输了,把篮筐和食物全都还给小童。”说完,那黄衫客将一串漂亮的青钱抛在球门竹竿上挂住,铛铛作响。

    “炼师,有钱不要吗?”高岳问到。

    吴彩鸾一脸“怎么可能”的表情,而后便和高岳一起转身,“敢问尊驾大名?”

    “唐雍!”那黄衫客很豪气地自我介绍,而后又指着身边的小个子说,“他叫唐安。”

    那小子挑衅似的对高岳笑笑,便也脚踮鞠球,连续挑了几个高花。

    吴彩鸾没注意,反倒是向来心细的高岳目瞪口呆,因为他看到这小个子用力蹴鞠时,明显胸脯抖动得厉害,隔着黄衫都能感受到......

    “这位小兄弟的胸肌可不一般......唉,还真的遇到这种事了,不过在唐朝也不罕见吧?”高岳讶叹说,接着他对吴彩鸾使了个眼色,便做出副畏惧的模样,对唐雍和唐安拱手道“我师父虽然略懂蹴鞠,可方才看来,远不如二位精通,不妨二位让我俩先踢,如何?”

    唐雍冷笑几声,很快答应了。

    砂土场上,高岳和吴彩鸾各踏着一枚鞠球,而唐雍和唐安则信心满满地立在门前,双方相隔二十多尺,四周不知何时聚满了看热闹的小童和坊民。

    “炼师啊,我踢那小个子的胸膛,等他受惊蹲下来后,你接着将鞠球踢过他的头顶,我们稳赢。”

    “逸崧你个呆子,你的鞠球如踢到那小子的胸膛上,我再踢过去,这小个子一人就把我们两颗鞠球给挡下来了。”

    “放心炼师,他肯定会受惊蹲下的。”

    “唉唉唉,就听你的,不过输掉的话,那损失可认在你身上啊......”

    吴彩鸾刚答应,高岳便猛地冲着小个子喊了声,“踢你的胸!”

    那叫唐安的小个子果然脸霎得一白!

8.曲江凝香尘

    见高岳踢出的球,刺溜溜扑着自己的胸膛而来,又伴随着恫吓,唐安果然哇的声叫出来分明是个女孩子的声音接着双手抱着胸,蹲坐下来,高岳的球砸在她的胳膊上,直着弹起来。UU小说 www.uuxs8.net更新最快

    “唐安你!”那唐雍还没说完,吴彩鸾飞身跟上,砰声把自己的鞠球踢出,恰好掠过唐安的幞头,又击中高岳的鞠球,两颗球一道,前后相连,都直挺挺飞入到球门当中。

    “嗨!”包括恒立在内的小童们丧气地大呼起来,接着都四散而去。

    气得唐雍脸色发青,扶起了嘤嘤哭泣的唐安,指着高岳连说卑鄙。

    “唐郎君这样说可就不通情理了,这蹴鞠本就是兵家的游戏,正所谓圆鞠方墙,放象阴阳,法月冲对,二六相当。虚虚实实,真真假假,实乃兵家精髓,怎么能说晚**诈呢?”高岳根本不以为意,一番话说得唐雍哑口无言。

    “高郎君说得对啊!”吴彩鸾也得意洋洋,走过来取下那串青钱,接着师徒二人发出狼狈为奸的吃吃笑声,扔下唐雍和唐安,领着篮筐和钱,直跑到写经坊门口。

    “逸崧你可真厉害,一眼就能看穿那个唐安是个女儿身。”

    “可不是嘛炼师,我深受你所说那个吴道子画鸡卵故事的启发,平日里一刻都不敢忘记锻炼纤细入微的观察力,今天终于有了卵用。”

    狼狈互吹完毕后,高岳正色而低声对彩鸾说,“其实晚生对炼师有个不情之请。”

    “好说好说。”

    当高岳将自己“不情之请”说完后,彩鸾脸色浮现层不好意思的红晕来,但在高岳撺掇下,她咬着嘴唇最后还是勉为其难地答应了......

    三月三到来了,春季的阳光铺洒在长乐坡崔氏月堂院落时,紫檀木的卧榻上,发髻如云般扰扰的崔云韶哼了声,唇边还带着些涎水醒来,而后拉了拉斜在玉肩上的轻衫,用小足轻轻抵了抵卧榻的那头。

    红罗帐里,另外位更小的少女被抵醒了,睁开惺忪的双眼,透过朦朦的香雾,望了望闺阁那边的刻漏,“阿姊,马上曲江会就得开始了吧?”

    “对,曲江会!”那崔云韶瞪大双眼,这才想起来,可不能迟到,那样就没有好的观赏位置了,“何保母,快快备人来,给我与娘梳洗!”

    忙乎了足足一个时辰后,月堂的乌头门才隆然推开,云韶、云和这对堂姊妹,坐在装饰华翠的钿车里,轻轻摇着纨扇(1),何保母带着七八名青衣奴婢追随在后,车轮扬起滚滚灰尘,自长乐坡而下,望着曲江的方向而去。

    云韶和云和二姊妹便是在车内也闲不住,用纨扇跳开车帘,往外望去,有说有笑。

    很快,云和惊喜指着前方说,阿姊,前面就是紫云楼了(2)。

    云韶笑吟吟地用手指挑起帘子,果然面前一座极壮观的华美楼宇,高耸入云,紫雾缭绕,其上立着无数达官贵人、豪门富商,携着各自的妻妾游妓,其下直到芙蓉苑处,张设着幕布,排列着各色春季花卉,歌声和清香一道,混合着暖暖地迎面而来。

    紫云楼、芙蓉苑在明皇朝时,属曲江离宫殿宇的体系,安史兵乱后遭焚毁坍圮,因代宗朝颇有中兴气象,故而重修之,一并成为曲江以南的标志性建筑。

    过了紫云楼,漫漫的曲江便无遮无拦地出现在了这对姊妹的眼前,云韶和云和不由得心旷神怡,欣喜呼喊起来:

    整个曲江四周的长堤街陌周长达七里,碧波荡漾三十顷,烟波明媚,水鸟翩然,四周茂林修竹,菖蒲吐紫,郁郁葱葱,玉楼金殿倒影参差其中。整个长堤和陌头上,更是车马滚滚,香尘数里,以紫云楼为中线,曲江以西的岸浒为长安县商贩的聚集地,以东则为万年县商贩的聚集地,双方为争高下,都将各种琳琅满目的货物陈列出来叫卖,水面靠着西面杏园处,伸出道水中洲,上面立着尚书省的亭子。

    而这亭子,马上即是新晋进士们举办关宴的地点。

    所谓关宴,即是这群进士们已通过吏部的关试,马上要或留京中,或去畿县,就任各种起家官职,便办这个筵席,权当各自珍重话别。

    看到尚书省亭子后,崔云韶便拍了下手掌,欢喜非常,“娘,你说我们走东堤还是西堤到亭子那里去?”

    云和微露细米粒般的牙齿笑起来,“阿姊现在和我都住在月堂处,也算是万年县的,当然得走东堤过去,顺便路过万年的铺位买些东西,给乡党们涨涨人气。”

    崔云韶说好,便让何保母知晓车夫,顺着东岸走。

    “去那北面的龙花寺,那儿有片丘陵,看杏园宴是再好不过的。”

    于是姊妹俩又在车内摇来晃去,笑作一团,捧着各色货物的贫家之女则成群结队尾随在她俩的钿车之后,高声兜售着各种新奇小玩意儿。

    还没到龙花寺,遥遥就看到烟尘大作,人们奔走相告,“新郎君们都来了,走在最前面的是探花使!”

    人们都沸腾了,许多高门的小姐们车辕相连,将整个陌头给堵塞出,纷纷揭开垂帘,渴求见到探花使,她们多希望是个俊俏少年啊!

    云韶云和的车被堵住,根本过不去,也看不到,急得云韶自钿车里探出小小脑袋来问何保母,“前面怎么回事?”

    何保母没好气地说,全长安城想着嫁进士的小娘子可不至你一位,前面还有七八十位在排着呢,你就慢慢等吧。

    “那可不行,探花使直走到龙花寺的山门前,就得折往西,朝尚书省亭子去了!”

    云韶的话音刚落,何保母和几位青衣就叫唤起来原来调皮的二位崔家小娘子,直接从钿车上跃下来,一手提着裙裾,一手用纨扇遮着发髻脸庞,扭动着青春蓬勃的身躯,嘻嘻哈哈地绕开其他车辆,居然径自朝龙花寺奔跑而去!

    “小娘子,小娘子!”何保母真的是气急败坏,忙不迭地跟在其后。

    接连绕过七八辆钿车和犊车,崔云韶捂着剧烈起伏的如雪胸口,急速摇着扇子,停下了脚步,她的鼻尖和额头又满是细细的汗珠,自己就是这么个爱流汗的讨厌体质,但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她能看到龙花寺山门前那片翠竹,也看到了骑在马上帽上插着鲜花的探花使,正沿着街道转弯而来,正对着自己。

    一下子,云韶愣在原地!

9.状头探花使

    “阿姊。UU小说 www.uuxs8.net更新最快”那边云和也跟上来,也看到了今年的探花使,不由得蹙起眉梢,将纨扇遮住脸面,变得和云韶一个表情。

    那个表情就是愣在原地,大失所望。

    原来今年探花使不是别人,正是状头黎逢。

    在新晋进士出发前,朱遂和王表这群贵家子弟见黎逢呆头呆脑的模样,居然也能拨得今年的状头,“还不如让荥阳郑文明来当这个状头呢!”心中遂出怨毒之计,又在彼军、袁同直这二位狗头军师的谋划下,众人便强烈要求黎逢来当今年的探花使,实则要寻个乐子。

    按照惯例,每年探花使为二人,分为左右,又该选进士当中年轻俊美之人担当,但袁同直却跑去唆使黎逢:“长兄高才,又俊杰风流,依我们的看法,左右探花使可由长兄一人担当。”

    这黎逢稀里糊涂的,可丝毫没有推辞的意思。

    黎逢之前在乡野里苦读近二十年,现在已年近不惑,又驼背老相,脸色黝黑,头发杂白,此刻再穿着光鲜的新衣,骑在高头大马上,帽子上还别着簇簇牡丹,在举着旗幡捧着水精匣子的进士团簇拥下,却更显滑稽。

    云和年纪小,嘴也毒些,当场就对云韶说:“可不是杂戏里的竹竿猕猴!”

    听到堂妹这个譬喻,云韶忍不住,用纨扇盖住嘴唇,噗嗤声笑起来。

    其他钿车上的高门闺秀们见到黎逢这副模样,当即埋怨和失望声四起,纷纷避让开来。

    而黎逢却浑然不觉,还在雕鞍上摇头晃脑,挥手向诸位曲江水边佳丽致意。

    而云韶与云和姊妹俩毕竟少女心性,很快将失望和不快淡忘了,继续开怀笑起来,看着黎逢是前仰后合。

    这时,龙花寺那边,长安城东侧夹城内铁蹄声滚滚如雷般,惊得二位姊妹回首望去,只见夹城墙内飞尘蔽日,可墙外却姹紫嫣红,见不到内里的人影,只是听到有人喊道:“北衙神策、宝应二军并带圣主卤簿皆出,望着紫云楼那边去了!”

    “圣人天子也要驾临紫云楼,看这新科进士?”云韶便对云和说。

    “给哪位公主寻猕猴吧?”云和还是那么毒舌,于是姊妹俩又笑起来。

    不过很快云韶就凝目看到,她俩旁边一位国色佳人,年纪大约十六七许,蝉鬓雪肤,看着满头插花的黎逢,脸色都发青了,牙齿在不断打战。

    “这位姊妹是谁?”

    云和轻摇纨扇,看了下,便回答说,“是台院宇文御史家的女儿。”云和的父亲崔宽一直在京城里,先是门下给事中,后又是御史中丞,故而连带云和对宪台的人事很熟悉。

    但很快云韶与云和就惊讶不已了:

    那宇文小娘子的父亲居然也跟来了,正是御史台的宇文,只见他很强硬地不断推着女儿的后背,将其向着黎逢那里推搡着,而宇文小娘子居然哭泣起来,明显不甘情愿的模样,但退一步,就被父亲往前推两步。

    “这是为何?”云韶忙问。

    答案很快揭晓,骑在马上的黎逢见到位漂亮的女孩子,挨到自己前,居然十分轻浮地伸出手来,往宇文小娘子的面颊上大肆摸了把。

    宇文小娘子当即就放声哭起来,而那宇文却上前,供着袖子满脸谄笑地对黎逢说些什么。

    崔云韶当即就明白了,顿时气得柳眉倒竖,“这宇文御史是要卖女儿耶?”

    “宇文御史这些年困厄于官场当中,又无进士出身,大概真的想把女儿许给黎逢......”云和还未回答完,却见阿姊怒气冲冲地上前,“阿姊!”

    这时黎逢猥琐地又准备摸那宇文小娘子,吓得小娘子边哭边往后躲闪,而宇文却粗暴地拉着女儿的衣带,继续将她往状头那边牵拉。

    “够了!”崔云韶气呼呼走来,抱持住了宇文小娘子,将其护在自己身后,轻言慰问了几下,接着转头向黎逢呵斥说,“堂堂进士探花使,莫要如此贫相!当朝天子可就在紫云楼上,不得再造次。”

    “谁家小娘子,来管别人闲事!”还没等黎逢反应过来,宇文便气得戟指云韶道。

    这会儿,崔云和用纨扇遮住口唇,也走了过来,向宇文道了个万福,“中丞之女崔云和见过宇文御史。”

    顿时惊得宇文急忙拱手靠边站立,他可惹不起崔宽的女儿,“小娘子,快快坐上钿车回家去罢。”云韶便对宇文小娘子说,意思叫她千万不要再呆在这里。

    这下,黎逢又看到崔氏姊妹更是国色天香,这位云韶丰腴雍容,那位云和清丽可人,就叫嚣起来,“我乃此年状头,就算在圣人天子在这里,送我个美貌妇人又如何了?”

    言毕,黎逢居然又伸出咸猪手来,居然向着崔云韶有些肉肉的脸颊威逼而来。

    一时间,崔云韶只觉得黑影罩面,又惊又怒,呆在原处。

    而那边云和则花容失色,没想到这什么进士状头如此色胆包天!

    而那边,何保母和群青衣奴婢刚刚赶到,呼救不及。

    几乎同时,紫云楼上下满是震耳欲聋的山呼万岁声,街道幕布下,宝应军的射生官遍身锦绣,背着葫芦般的箭囊和箭支,杀气腾腾地立在街道边侧,而神策军骑士则旌旗飞扬,高头战马,甲胄碎碎,排布在诸多辂车四周,当代宗皇帝走出来后,紫云楼、芙蓉苑四周的臣民百姓、军队士子全都如潮般拜倒。

    代宗皇帝今日明显心情不错,接着在京兆尹、宫廷内侍、北衙禁卫及各色重臣的追随下,“登紫云楼,朕要看看今年诸位新郎君会宴尚书亭的风采。”

    结果皇帝刚刚登到了顶阁,一眼就瞅到了曲江对面龙花寺山下,发生的小小骚动。

    就在黎逢的手指距离崔云韶的脸颊只剩数寸时,“借过”的喊声炸起,而后一名拉着骡马的汉子,直接闯到黎逢面前,胳膊一推,那黎逢的坐骑悲鸣声,居然被推开数尺外,倒翻在地,今年的状头仰八叉地自鞍上摔下,狼狈极了。

    后面进士团一片混乱,而朱遂和王表看到黎逢跌倒在地的狼狈样子,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

    幸免于难的崔云韶急忙后退两步。

    紫云楼上,代宗皇帝也惊呆了,指着那里,“合川,合川,真是大力士啊!”

10.北山毷氉宴

    听到这话后,代宗皇帝身边的神策军都将、合川郡王李晟即刻拱手说,“圣主所言不虚,这等力气在神策军中也是少见。UU小说 www.uuxs8.net更新最快”

    代宗哈哈笑起来,“果然市井之内多豪杰,此等力士合川该招募入伍,发挥专长,为我唐效力。”但话还没说完,代宗就又见到,方才那位一把将黎逢坐骑推翻的力士,牵着数匹骡马向龙花寺而去,其中有一匹上端坐着位士子模样的,正左顾右盼,代宗眼力**,当即指着那人,对李晟等人笑着说道,“来来来,此人便是朕和你们说过的高三鼓那厮。”

    众人急忙顺着陛下所指望去,果然在曲江北浒的数棵杨柳间,高岳衣着光鲜,乘在大骡子背上,而牵挽缰绳的那位力士,正是平康里的蔡佛奴!

    这时候,高岳微笑着俯下身躯,对云韶和其后的云和两姊妹恭敬行礼。

    “是你,卫州高三郎!”云韶一副与高岳很熟悉的样子,笑着喊出来。

    “见过仆射家小娘子,见过中丞家小娘子。”高岳文质彬彬。

    云和尚且还一副云山雾罩的模样,而云韶则竖起纨扇,一手捏着扇沿,眼儿弯弯,看着高岳甜甜地笑起来这骡子背上的高三郎,衣装一新,似乎和先前于月堂初见时要精神英俊不少,看起来更是意气焕发,一点也不讨厌。

    结果还没等她继续攀谈下去,就被身后脸若冰霜的何保母拉回到安全距离外,“二位小娘子,请务必离这些浮浪士子远些!”

    可是很快崔云韶又讶异地喊起来:

    原来高岳身后的骡队,足有七八匹之多,驮着竹筐、器皿、布卷等,两边更有数十乃至百余名人物,宛若进士团那般,举着横笛、尺八、唢呐等吹吹打打,打首的卫次公、刘德室、杨妙儿、王团团等男女,还举着面旗幡,上面用墨字写着一行大字,“西都国子监韬奋棚”。

    而队列后的国子监生徒,则到处抛洒一个个小袋子,惹得无数小孩在后面捡取。

    “高三郎,请问这是要干什么啊?”崔云韶隔着围观攒动的人群,饶有兴趣地对骡子背上的高岳喊话问到。

    这时一个小麻布袋恰好抛入她的怀里,云韶便将袋子扣解开,云和也好奇来望,原来小袋里有麦谷小糕,有风干的李子果,这都是北里循墙曲的倡女们帮着制作出来的,“还有五文钱呢,阿姊。”云和啧啧着,待到她将五枚钱拎起后,又发觉最末的钱孔里系着大约二三寸长的纸笺,上面用蝇头小楷写着“韬奋棚于龙花寺北山设宴,望街坊垂临。”

    “阿姊啊,这位高三郎的可真胆大妄为,居然设宴,要和进士们的杏园宴分庭抗礼吗?”

    而那边和高岳骡队相对而行的杏园宴进士团,恰好与高岳、王团团的团互相对峙在一起,交错而过,互相指责诟骂的声音顿时响起,朱遂和王表也勃然大怒耍弄黎逢那是我们的事,但决不允许高岳你们这群国子监生徒来抢我们的风头。

    很快,龙花寺乃至其所在的整个升道坊,无数的人都围堵上来,围观两个团的冲突。

    当然紫云楼上的代宗皇帝,也将这幕尽收眼底。

    伴行负责监察的窦参,也即是窦申的族父,一位个子矮小相貌威严的御史中丞,当即对代宗皇帝朗声建言,意指高岳“放浪无行,冲撞关宴之进士,以沽侥幸之名,请金吾将士下棒,将其驱逐。”

    而随行的李晟却自班列里转出,建言道“曲江大会,乃是与民同乐的盛事,况臣闻原本曲江便是下第士子举办宴之所,高岳此行,似无可指摘之处。”

    听到李晟如此说,代宗皇帝颔首,对窦参说“国子监生徒此行,不必如此过激,朕今日只要与普天同乐而已。”

    “陛下圣明!”随后李晟便趁机再前一步,“曲江以东月灯阁和长乐坡间,乃是处偌大的场,请以神策军将士善蹴鞠者,分东西棚,前去竞演,以添曲江诸宴风采,亦彰北衙子弟威仪。”

    “好!”代宗皇帝十分爽快,“朕以绢五百匹、钱三万作为彩头。”

    “陛下圣明!”在场所有官员齐声躬身唤道。

    代宗点头,接着看着曲江那边的进士团和团,依旧相争不下,宛若蹴鞠的东西棚那样,不由得爽朗地笑起来。

    此刻,高岳事前准备好的如雨点抛出去的小袋子发挥了很好的广而告之的作用,无数小童们从里面取出了糕点和果干,还耍着钱,如云般跟在骡队后,拍着巴掌跳跃着,义务宣传喊到,“去高郎君的宴,不但有好吃的,还有击木球可玩的!”

    各坊的小童们既然都随着高岳的骡队上了龙花寺的北山,大人们也都没法子,陆陆续续也跟着去了。

    气得进士团里的朱遂、王表等人破口大骂。

    “小娘子啊,你看看这成何体统啊,及第的被搅乱,下第的倒堂而皇之去办什么宴小娘子?小娘子啊!”何保母刚教训完,转眼一看:云韶早拉着云和,甚至还牵着宇文小娘子,三人一道,和群蹦蹦跳跳的小童,随着高岳的大青骡子,上了北山林苑了气得何保母直跺脚。

    “那个猕猴般的状头有什么好看的,还是看看这高三郎处有什么好玩的罢。”这时云韶早已对杏园宴失去兴趣了。

    这时,蔡佛奴已将骡队牵到北山丘上,国子监生徒和循墙曲的妇人们井然有序地将带来的茵席、毯子挨个铺陈开来,各种颜色很快铺满北山半面,可口雅致的糕点、蒸胡由安老胡儿、宋双文一手操办,盛在食盒、竹筐当中,散放在坐席和毯子之间,供赴宴的人随意来吃。

    卫次公和刘德室,更是在半山腰上圈起木桩,围出个场子来,在最前面竖起十五枚小圆柱,让人抛掷木球,敲击圆柱(类似于后世的保龄球)来玩耍。

    一时间,龙花寺北山云集上千人来,热闹非凡,连寺中的比丘尼们都耐不住蒸胡素馅儿的香味诱惑,纷纷走了出来,参加到高岳的宴中。

11.红豆兔罗馅

    高岳和杨妙儿立在北山的丘顶,望着其下直到月灯阁处,密密麻麻来赴宴玩耍的人群,很快连原本在曲江东浒做买卖的小商小贩也都涌来,因为东面的堤坝那里的人大半被吸引到这里来。UU小说 www.uuxs8.net更新最快

    目睹此景,杨妙儿还有些惊诧,这高三郎是如何做到的?

    “很简单啊,用小麻袋里装着的些小钱和小糕点,吸引人气。然后就是滚雪球喽。”高岳有些得意地摸着下巴,对都知解释说,“另外最重要的是,进士们的杏园宴在尚书省亭子里,京城的百姓士庶只能围观而已,而娱乐最重要的是全员参与,可惜平康坊的中曲和南曲根本不懂得如此道理。”

    “是吗,看来我循墙曲能接到郎君下第后的宴,反倒是幸运了?”杨妙儿看着高岳,开着玩笑,接着她迎风望下望去,许许多多的京城百姓、小官、僧道、男女老幼诸人,都席地坐在北山的桃李杨柳之下,吃着糕点,和自己携带来的米酒,或观看击木球的游戏,或观赏循墙曲倡女们的歌舞和杂戏,每个人脸上都荡漾着幸福的笑容,爆笑声更是接连不断。

    不一会儿,连曲江西浒长安县的商贩们也耐不住,开始蜂拥收拾,朝龙花寺北山而来了。

    接下来,连原本游玩大慈恩寺的人们,也听说龙花寺的热闹,同样开始过来。

    高岳的宴便像块大磁石,将四面八方的人气团团吸引而来。

    “哈哈,这下怕是杏园宴的进士团要输掉了。”最后就连在紫云楼上观看这一切的代宗,也摸着颔下的胡须,笑着说道。

    “陛下,是否要下楼登彩舟画舫?”几名内侍悄声对代宗说到。

    这群内侍早已被朱遂、王表等收买,故而才提出如此建议:曲江水面上有几艘雕刻华美的画舫,但只允许皇帝、宰相或高等官僚才能乘坐泛游,内侍的意思是,只要天子能坐着船,绕着杏园走一圈,百姓们肯定会重新被吸引来的,这样进士团的杏园宴也不至难堪。

    “哎,百姓们爱去哪就去哪,朕在这里看着就很开心了。”

    看来代宗很聪明,根本不为所动。

    杏园,尚书省亭子里,摔得鼻青脸肿的黎逢,还有焦躁的朱遂、王表等诸多进士,各自坐在琳琅满目的珍馐筵席席位上,四周进士团的酒主事、茶主事来回窜得一刻不停,乐师咿咿呀呀地弹着各种乐器可亭子直到杏园处,围观的人却十分寥寥,反倒衬得亭子内百般孤寂尴尬。

    “吵死了,吵死了!”最终朱遂的火冒出来,狠狠拍打着案面,接着指着进士团,“一群蠢货,蠢不可及......”

    而王表却回头望着浩渺水面上,系着的画舫,一动不动圣主天子看起来没有任何登船的意思。

    袁同直急忙对一名叫张八郎的歌手说到,不要再唱喜庆的歌曲了,反倒让新郎君心中不快。

    “好的。”那张八郎心领神会,接着清清嗓子,抬手至胸,气运丹田,一下子歌声顿时直穿出亭子飞入云霄,是哀婉悠扬:

    “山川满目啊,泪沾衣,

    荣华富贵啊,能几时?”

    听得朱遂气到头发倒竖,“给我扶他出去,给我扶他出去!”

    噗通声,张八郎直接被扔到了亭子外的泥地上,待到他扬起黑乎乎的脸面来,模模糊糊的视线当中,龙花寺青翠的北山边,传来震天的欢呼声:

    月灯阁下的空场上,数十名神策军的壮士,分为东西二棚,开始了蹴鞠比赛,而坐在北山恰好能将整场竞赛的情景一收眼底,于是高岳的宴此时是更加热闹了!

    为了能在天子眼下表现得尽善尽美,神策军下足了本钱,所有的蹴鞠手都为将校级别的,东棚的棚头为高崇文,而西棚的棚头则是尚可孤,鞠球闪电般你来我往,好不激烈热闹,引得月灯阁直到北山处的人们惊呼阵阵。

    “好看好看。”坐在丘顶不远处茵席上的崔云韶,举着圆圆的纨扇,看着月灯阁的蹴鞠比赛,不断对云和与宇文小娘子喊到。

    最初宇文小娘子也是笑逐颜开,但当她往杏园那边看去,她父亲还呆在那边,和那讨厌猥琐的黎逢殷勤攀谈着,不由得阴云又浮上了眉宇......

    这时,高岳很亲切地端着盘罗馅,跪坐下来,送于这三位小娘子,崔云韶一看,这罗馅包得十分精巧,每枚上面还用面捏出两个耳朵儿,上面点着两颗煮红豆,就像只只活泼可爱的兔子当然是宋双文的手艺,云和有些警惕地望着笑吟吟的高岳,那宇文碎金小娘子急忙起身道个万福只有云韶大大咧咧地直接将那罗馅取来,摆入了红唇白齿间,一咬下去,里面的馅子是蒸芋、小藕和糖饴,又香又甜,“不错不错,对了高三郎,你明明下第,为什么还要结棚,还要设宴呢?”

    高岳愣了下,接着看着云韶满面的天真无邪,便说了句,“有一株柳树,枝叶嫩黄翠绿,迎风起舞,但却因在园林的角落而无人问津欣赏,那岂不是很可怜?”

    “可那也没法子,总不能把它给挪到园林中央吧?那样的话,也许它连命都保不住呢。”云和嗓音清脆,代替堂姊做出回答。

    “可人不是树,人挪动自己是可以活的。”高岳说完,轻轻指着云和,说“中丞家小娘子,你腮边沾了颗红豆。”

    “哎?”云和有些窘迫,急忙用手指摸了摸。

    这时高岳已站起来,站在丘顶中央,张开双臂,对参加宴会的众人说道,“随后的诸位国子监生徒,皆是今年下第之人,谁想却得各位街坊芳邻襄助,某身为韬奋棚棚头感激不尽,然而在此还想乞助于众位,那便是韬奋棚夏课在即,希冀在城南坊内觅得处僻静之所,僦资(租金)多少,都可商量。”

    这时,升道坊来参加宴席的几位妇人嘻嘻笑着,互相交头接耳番,便爽快地招手,“高三郎若不嫌弃,我等在龙华寺北曲处,有处五架之屋,本是用来参佛的,拿来温课再好不过。”

    原来,唐朝寺庙里可以给男女供养人提供盖屋舍的宅基地,但前提是得供养人自己掏钱。

    高岳大喜,便问租金多少。

    那群妇人哈哈大笑起来,另外个席位上坐着的升道坊坊正摆摆手,也笑着说“只要高三郎能在来年顺利及第,再办场与大伙儿同乐的关宴,这一年的租金她们说了,可以全免!”

12.泛舟横大江

    听到这话后,在场的众人都欢呼起来,高岳也感激莫名,对着那群善心的女供养人长揖,“如此恩情,怎受得起?”

    “唉,切莫如此说啊高三郎,街坊们都知道你和圣人天子有个赌约,我们可不希望你因下第,而被京兆府棍子打杀。UU小说 www.uuxs8.net更新最快”一位最年长的女供养人说到,接着其余人都点头,合掌为十,似乎在一起为高岳祈祷来年春闱的好运气。

    这个情景让一边的云韶也是万分感动,便也眨着睫毛闭目,合起掌来喃喃几句,不由自主为高岳向菩萨祈祷。

    “他及第下第,又干堂姊何事?”云和不由得带着些埋怨的语气。

    “娘,来年三月三日,能继续参加到高郎君宴席的话,那该有多好。”云韶毫无芥蒂,坦然地笑起来,“我可不希望高郎君死去。”

    高岳这时有些怔了,看着云韶甜美的笑,只觉得整座北山万树竞发华滋,色杂云霞。

    “她应该是觉得在这场宴上,过得很快乐。”

    可云韶暂时还没想到的是,她和高岳的缘分于未来,却远远不止如此。

    这会儿,何保母气喘吁吁,带着几名婢女气急败坏地爬上来,当即就要云韶、云和二姊妹速速离去,可云韶不干。

    “和这些下第举子混在一起,府君知道可不轻饶!”何保母恫吓说。

    但话音未落,高岳旁边的卫次公就抬起手来,打出个手势。

    一片惊呼声中,一队队骡子和驴子,打着“小海池”的旗号,驮着无数锦绣绸缎而来,“为高郎君支棚幕!”接着一面面锦罗绸缎被竹竿围起来,绕着北山至月灯阁的地界,圈起个极大的野外屏风,人们惊呼声连连山树落花翩翩而下,和灿烂的绸布交相辉映,可谓美不甚收。

    这下紫云楼上的代宗皇帝也目瞪口呆,他看着龙华寺漫山遍野的锦绣之色,暂时找不到词汇来形容,倒是神策军李晟提醒道,“小海池萧说,马上圣主赏赐神策子弟蹴鞠的布匹绸缎,都由他来出。”

    “哦,萧和高三鼓认识?”代宗不知有心还是无意。

    “先前不认得,但自从陛下认得了高三鼓,他萧又怎不去结识?”

    “哦,哈哈。”代宗皇帝似乎对李晟这个解释还算满意。

    北山,何保母讶异万分,站在原地,四处惊讶张望,说不出话来,因为她不清楚,为什么富可敌国的小海池,会来帮衬一位下第的太学生?

    然而还没等她得出答案,高岳就立在原地,举起手来,对所有人声若洪钟地大喊,“宴怎可无酒,来酒!”

    随着高岳的喊声,曲江一处被新柳菖蒲环绕的水湾里,缓缓驶出艘柏木大舟来,所有宴会当中的人顿时目光全被吸引过去。

    那艘大舟上立着一名玲珑舞姬,轻盈地踏在酒坛上,双臂悬着清朗的金铃,随着铃声叮咚的拍子婆娑起舞,八条彩绘衣带随风摇曳,宛若神女下凡般。

    这下不但赴宴的人呆住,月灯阁下蹴鞠的神策军士也愣住了,纷纷回头,望着舟上的舞者,就连丘顶的高岳也傻了:

    “没想到没想到,彩鸾炼师说她曾是钟陵(钟陵,今江西南昌市附近)第一舞者,我只当她是半吹牛的,今日一见只怕是真的,并且千千万万没想到,我师父彩鸾盛装之下,原来这样漂亮啊!”

    而月灯高阁上,一袭纯白羽衣的薛瑶英,隔着飞扬檐角,看到大舟上翩翩起舞的吴彩鸾,嘴角浮起了微笑,“彩鸾阿姊,正是艳丽如昔,不减当年。”

    吴彩鸾,是高岳花了足足五贯钱聘请来的,果然是把刀刃,一出镜就光耀半片曲江。

    而大舟后,数名乐师间,王团团则端坐在杌子上,声音穿云裂石,高唱起《泛舟横大江》来:

    “大江修且阔,

    扬度回矶。

    波中画涌,

    帆上锦花飞......”

    清凉歌声直飘到对岸的尚书省亭内,朱遂、王表都呆了很久,这时宛然醒了过来般,转转耳朵,接着看到菜盘上绕来绕去的青蝇,又看看席位上众位昏昏欲睡的乐师和娼妓。

    飘拂的柳枝下,整个杏园来来去去,也没有超过十个人。

    最吵的还是那个黎逢和宇文,两个人站在园口,互相作揖,客气个没完。

    其他的人们似乎全将新晋进士们的杏园宴给彻底忘记了。

    “行了,都散了吧。”朱遂收敛了下衣裾,有气无力地说出了这句话。

    “仙子啊!”月灯阁下,神策军校将士们忘却了继续蹴鞠,都长大嘴巴,各自立在原地,呆呆望着大舟上起舞的吴彩鸾。

    北山上,赴宴的众人更是一片静寂,只剩王团团的歌声缭绕。

    很快到了舞蹈第五拍时,吴彩鸾的舞姿越来越快,如春风和日,轻拢慢捻,不断用左右袖交替遮面,眉目时隐时现,风情万种,最后一声笛陡然升起:吴彩鸾展开双袖,随后衣带飞卷,砰声自大舟上踢起颗鞠球。

    那鞠球上面系着铃铛,带着呤呤的啸声,在曲江的半空里划出一道灰白色的弧线,向月灯阁下成群的神策子弟头顶上飞来。

    “度住,度住!”高崇文率先大叫起来。

    接着那边的尚可孤,一个高鼻深目的汉姓安息将军,随着高崇文的叫声,飞身跃起,和他一道的大约有七八名神策子弟,都想拦住吴彩鸾的鞠球。

    北山上的赴宴人群,包括云韶在内,呼吸都要屏住了。

    乱铃响动,尚可孤和所有跳起来的子弟全都翻到在地,吴彩鸾的鞠球优美地落入到了神策军的竹竿球门当中。

    接着,彩绸屏风和棚舍下的人们,都齐齐爆发出声巨大的喝彩......随着酒坛自大舟摆上岸上,整个宴达到了最**。

    丘顶的一棵大树下,高岳、卫次公、刘德室、解善集、黄顺等韬奋棚诸位,端起了酒盅,对着天际云彩,齐声自祝:“早迟一日,我等皆要及第,千炬火中莺出谷,一声钟后鹤冲天!”

    说完,高岳将酒盅里的酒水咕噜咕噜一饮而尽,只觉得股热气自腹直升到咽喉和头发,接着他大呼声,扬起手臂被抛出去的酒盅在空中翻滚着,接着越过北山那面坡上的一株树冠,落入到草丛里,再也看不见踪迹。

13.康国小猧子

    “哈哈哈哈,高三鼓啊高三鼓,倒有点志气和办法,那朕便等着你。UU小说 www.uuxs8.net更新最快”代宗觉得今日真是尽兴,扔下这句话后,便走下了紫云楼。

    日暮时分,北山脚外延兴门处,车马如川,“卫州高三郎,宴之后可不能荒废学业,三月三曲江会也结束了,入夏后我可能就要回西川了,希望来年可以听到郎君及第的佳音。”云韶特意向高岳道个万福,接着登上了钿车,还笑着向高岳挥挥手,才放下了车帘。

    伴行在钿车旁的何保母长吁口气,这小娘子总算是玩尽兴,终于可以回西川。

    钿车内,旁边的云和悄声对堂姊说,“依我看,这高三怕是被京兆府棍子打杀的可能性大些。”

    “切莫胡说,高三郎可是个好人。”云韶有点不高兴。

    这时,她俩见到车轮边,宇文家那位名为碎金的小娘子,垂着衣袖站在那,好像有什么话要对她俩说。

    云韶便急忙掀起车帘来,那宇文小娘子脸色哀婉地道了个万福,接着苦笑着对这对姊妹低声说,“今日谢崔氏小娘子仗义......然而家君已决定,将我婚配给今年的状头黎逢......”

    “什么?那黎逢起码也过了四旬,他在家乡难道没有妻室?”云韶惊骇中,大为愤激不平。

    宇文小娘子当即低头抽泣起来,说黎逢在故乡确实有个糟糠之妻,但他对父亲说只要我嫁过去,立刻将妻子休弃掉,可我,可我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他是可以继续做官升迁的,待到多年后我色貌衰驰,怕是他又得要另娶更年轻更漂亮的,毕竟像家君那样巴结进士的人,这个世界多得是。

    和宇文碎金道别后,驰往月堂的钿车里,云韶默然不语,一些心思填满了她十五岁的胸口。

    而云和则看出了她的想法,便叹口气,“这贡举进士又有什么好?取的多是这些专凭词章的薄行无才之徒。”

    而云韶也不想反驳堂妹的话语,她垂着青青的眉黛,依在钿车的扶手上,想起她父亲在蜀中做的一些事来。

    但等到月堂处,云韶刚刚下车,就从中庭花苑里跑出一只黑白花色,长毛凹鼻的“康国子”来,吐着红红的小舌头,乌泱乌泱地叫着,好像天生认得月堂小娘子似的,直扑云韶而来。

    “啊!”云韶顿时就开怀笑起来,急忙将这小子抱入了怀里。

    “这是西域的商人送给府君的,也叫拂犬,府君怕小娘子在此寂寞,千里迢迢顺着驿站送来的。”

    云韶当即从庭院阑架上取下节玉如意,与云和逗弄着这小子起来......

    这时,在平康坊墙下,高岳单独和王团团、蔡佛奴靠在一起,“马上我要和整个韬奋棚,集中精力夏课,并准备十月后投卷的事宜,有很长段时间不能来平康坊,而是要居住在城南升道坊龙华寺北曲处,不过我最牵挂的,还是你俩。”

    “郎君专心温课,我们一定照顾好自己。”王团团感动得眼眶都湿润了。

    高岳点点头,微笑着对王团团建议说,“团团你兰心慧质,才学不亚于男子。以前名声不振,是因你不得其法。此后不妨就做高雅的格调来,反倒能吸引更多的恩客,因为不是所有人都喜欢楚娘那种妖艳型的。”

    王团团也是聪明的,听到高岳这个建议,连连点头。

    接着高岳转向蔡佛奴,“佛奴,我知道你和住住是两情相悦的,也知道郭小凤始终对住住贼心不死。你家孤儿寡母,论钱财论势力毕竟不是郭锻父子的对手,更何况我听彩鸾炼师说过,郭锻先前还欺骗过你母亲。”

    听到这话,蔡佛奴的牙齿咯吱咯吱作响,斗大的拳头也紧握起来。高岳说的没错,当年他还小时,母亲为父亲申诉无门,孤苦无依下,被郭锻这个无赖汉威逼利诱,**于郭锻,成了郭锻的别宅妇。但郭锻骗了她母亲些钱财后,蔡母看穿了郭锻的真面目,结果母子俩都遭到郭锻的毒打但蔡母没有屈服,搬出了郭锻给她买的宅第,去平康坊曲巷里一间小屋子居住,靠给坊里倡女织补浆洗衣衫,独自继续抚养佛奴成人。

    接下来高岳沉声对佛奴说,“所以你和住住,不但要摆脱郭氏父子的纠缠,还要有自立的资本,这样将来住住和令堂才不会过苦日子。”

    “请郎君指教!郎君的大恩大德,佛奴做牛做马也要回报!”当即蔡佛奴便对着高岳跪拜下来。

    高岳急忙将佛奴扶起,给他指明道路,“我已花了些钱找友人打通关节,替你在神策军谋了个长上的职位(长上,神策军从九品下的小军官),每月俸料也有十来贯,还有不少恩赐的钱帛,何况你入了神策军的籍册,郭小凤便不敢为难你。”

    “可是,俺老母亲叫俺入的是泾原安西行营,以求尽快为俺战死父亲正名。”

    高岳摇摇头,“如能那样自然更好,但如今郭小凤逼迫住住已是迫在眉睫的事,同时神策军也在招兵买马之际,这个机遇不要错过。待你功成名就之时,再为令尊正名也不迟。”

    这下蔡佛奴也想明白了,当即就要再次谢恩,但高岳却将他扶起,面容也变得狡黠,“还有,为了彻底断了郭小凤的骚扰,佛奴你得先下手为强。”

    “先下手为强?”

    就在佛奴还在挠着后脑勺时,高岳补充下,“你先取住住的本元。”

    “这个!”蔡佛奴又惊又害臊,急忙摆手。

    可高岳接着说下去,“过两日,我会支使我棚的录事芳斋兄,约住住的假母双文伴同去踏青。到时让住住假装腹痛在家,你去成就好事,便携着我事前馈赠你的些钱,带着住住去投神策军。”

    言毕,高岳紧紧抓住佛奴的胳膊,示意他已将所有都安排好,佛奴自己别退缩,尽快明了住住的心思后,就别犹豫了。

    暮鼓声中,当高岳返归务本坊收拾行李后,王团团心情不错地步入了循墙曲自家的宅院里。

    结果停无少刻,她假母王氏风风火火地来屋中对她说,“外面,外面有位郎君叩门要来见你!”

14.花明又一村

    王团团急忙想起先前高岳所提醒她的言语,便叫假母降下屏风垂帘,自己端出份清茶,才让假母将那郎君请入进来。UU小说 www.uuxs8.net更新最快

    待到叩门的郎君走入到内室里来后坐定,王团团隔着帘子看了看,对方身材不高,倒是眉清目秀,神色腼腆,坐在床榻上有些忸怩不安,“怕不是个新雏吧?”

    按理说,骗这位新雏些钱财,就像当初对被烧化的那位高岳那样,王团团也能做到,可她又想到了新高岳的建言,便忍住了,细声细语到,“垂帘相隔还请郎君见谅,只因妾身相貌丑陋肥胖,怕惊吓唐突了郎君。”

    那年轻郎君拱拱手,眼神却有些偏移,不敢正视帘后的团团,言语倒也直接,“无妨无妨,鄙夫并非好色之人。只是听说......只是听说这里高必先来过?”

    高必先?难道他说的是高岳吗?

    王团团稍微想了两下,便知道这人应该是在春闱考场里结识了高岳。

    “郎君猜得无错。”

    那年轻人便羞涩地笑起来,说高必先果然非凡夫俗子,不是以貌取人之辈,接着他取出钱来,摆在了榻边的凭几之上,说高必先的韬奋棚之曲江大筵,他未能参加,深表遗憾,听说娘子你在大筵上一展歌喉,技压群芳,便兴起来到循墙曲,有心结识,“不要有任何侍奉之举,只求,只求能陪鄙夫闲聊,顺带说些诗词歌赋即可。”

    帘子后的王团团望望钱,又看看这位年轻郎君,差点没噗嗤声笑出来高岳说得对,这世上还真有花钱希望找个人陪伴聊天的男子。

    王团团虽然面相不行,但却才气过人,数言数语,便和那年轻郎君聊得极为入巷,那郎君还将自己诗作拿出来,恭谨地请团团评点。

    直到两个时辰,月上中天后,那郎君才依依不舍地起身辞别,他留下了足足五百钱,却没有留宿下来,而是出门去平康坊别处过夜去了。

    临走时,那郎君还提笔在王团团门外墙壁上写了首赞扬她才学的诗。

    王团团还没反应过来,第二日居然陆续又来了两三位恩客,都是读书人,也不要求滚床单,同样是和王团团聊天,啜茶,聊诗赋学术,其中还有位问及代宗皇帝今年平毁水的政策,说是来年时务策很有可能会考到,团团都一一作出解答阐述:这几位非常满意,各自留下数百钱,也在团团屋舍墙壁上题诗,拜别而去。

    这下团团的假母傻了,也高兴坏了:

    看来高郎君给我家团团找到个崭新的门路,走不通美貌路线,可以走才女路线嘛!

    区区两日,就赚取了二贯,成本也就是些茶果糕点,这些读书人还斯斯文文的,不打也不闹,也不提什么非分的要求,见王团团敦厚憨直,还写诗义务帮团团宣传。

    要知道当时的物价,长安米贵,大约一斗米是二百到四百钱不等,雪白的浙米(浙西进贡来的白稻米)一斗可能要千钱,王团团这样下去,赚钱的能力可比一介七品的官员了,高兴得王氏专门去城外驿站买了些浙米来,给团团煮粥吃。

    团团还是第一次吃到喷香柔软的浙米,她低头吃着吃着,隔着盘子冒出的热气,就望着坐在对面怔怔望着的假母,眼泪就不由自主流下,将盘子推过去,“爆炭也吃。”

    王氏也哭起来,接着母女二人便对坐着,你一口我一口,边吃边流泪......

    第三日,待到王团团刚刚梳洗好时,就听到中曲那边街道“炸了”。

    假母王氏一把推开门,大惊失色,对着团团说:

    “那蔡佛奴拐带住住,往禁苑北衙跑了!”

    王团团最初惊愕下,但很快反应过来,八成又是高郎君的杰作。

    她便和假母一起奔到中曲街口处,迎面正好是蔡佛奴拉着辆犊车,上面载着蔡母和住住,还有些家什行李,而住住衣衫不整,羞红着脸掩着衣衿,“团团阿姊后会有期!”这句话说着,蔡佛奴就一溜烟地拉着车,直出平康坊北门,不知踪影。

    宋住住和蔡佛奴家在中曲街道上挨着,宋双文正坐在自家门前,呼天抢地,但却挤不出几滴泪来,一会儿骂佛奴色胆包天,一会儿骂蔡母教子无方,一会儿又骂住住不中留。

    王团团跑到那里,只听到街坊们问到底怎回事,双文便说昨日她去城郊踏青,住住因身体不舒服呆在家中,那打脊天杀的蔡佛奴就自两家墙下的狗窦里钻过来,夺了住住的本元,现在更拐她去了北衙。

    还没等双文哭诉完,只见郭小凤带着群恶少年,耍动满脸横肉,都要哭起来,直顾跑到住住家门前,接着就大喊“住住呢”!

    双文立刻做晕倒状,倒在名女街坊的怀里,急得郭小凤直跺脚,不一会儿后名恶少年大哭起来,从住住房间里榻上,找到块绢布冲出来,上面碧血宛然,在小凤眼前飘扬,就如面鲜艳旗帜般。

    “住住,住住的本元......真是,真是,痛煞我也!”小凤牙齿咯噔下,眼睛翻白,在众位恶少年的惊呼里,仰面倒在了街面上。

    “渠帅,渠帅!”恶少年们抱住昏死过去的小凤哥,大呼小叫。

    王团团牵拉着假母,贴着曲巷的墙面便准备回去。

    结果又是团烟尘扬起同样满面横肉的郭锻黑着脸,带着群不良人飞奔而至,待到近前,直接一脚狠狠把儿子踢翻过去,大骂道:“丢人的废物,你先前给了宋住住提亲书仪,还有聘礼五十贯钱,现在住住与人私奔,是拐带良家妇女,还不快给我追,抓到他俩追回聘礼钱财,再械送到京兆府乱棒打死!”

    谁想被父亲一脚踢醒的郭小凤嘴角流血,抱着郭锻的大腿,仰起面真挚万分地父亲说,“我不要打死住住,我要原谅她,继续娶她为妻,包容她的过去。”

    郭锻当即叉开五根铁棒般的手指,生平第一次,一巴掌把儿子的鼻血都打出来,接着将他踢开一旁,大呼着带着不良人和恶少年,顺着平康坊的北门,急追蔡佛奴而去,“他拉着车,跑不快的,给我追!”

15.可临神道碑

    很快,蔡佛奴拉着犊车和二位女子,飞也般地过了崇仁坊的街道,而后奔到了胜业坊。UU小说 www.uuxs8.net更新最快

    郭锻带着数十手下,叫嚣着奔跑着,在其后如群猎犬般追逐着。

    胜业寺写经坊前,高岳一大早立在门前,是来向诸人道别的,“晚生今日就要去升道坊龙华寺那里消夏温课了,不能再为彩鸾炼师抄经,也不能为诸位芳邻写书仪了。”经生和街坊们都擦着泪围着他,大伙儿都深明大义,“郎君学业和及第要紧。”

    而吴彩鸾也抱着右腿的膝盖,闷闷地坐在抄经台的矮杌子上,看着和各位话别的高岳,说实话她也不忍和高岳这个聪明学生分别。方才,高岳单独和她在后院里,告诉她宴非常成功,并且花费极少:

    那小海池送来的绸缎绢布,在宴会结束后就收回去,再有陛下之手,全部赏赐给了蹴鞠的神策军士们;

    宴会食物不取昂贵的山珍海味,但求物美价廉,再加上循墙曲的诸位和安老胡儿也没有如进士团那般漫天要价,耗费并不高;

    茵席、毯子、生徒衣衫、器皿和案几,都是租赁自崇仁坊的,当日便还,节约大笔开支;

    所以到最后,整个宴会也就花费了一百贯不到,高岳拿出两枚马蹄金,其余的由韬奋棚众筹齐备,最后还感动升道坊的几位富婆供养人,得以在龙华寺北曲找到所不要租金的大屋子用来温课,简直不要太赚!

    想比下来,朱遂、王表等新晋进士,光是杏园宴就费去了八百贯,还没有取得任何效果,再加上先前大相识、小相识(指当年进士拜谒主司和宰相),耗费何止千贯钱惹得代宗皇帝回去都抱怨说,这种曲江宴奢靡的风气以后不得滋长,“朕看高三鼓这样便很好。”

    于是诸位进士钱也花了,同样也没捞着好,只能带着各自赴任的文牒,灰溜溜地各自去任官之地了黎逢倒是不介意,他果然如愿以偿,再娶宇文家小娘子,休弃了糟糠之妻,又通过吏部博学鸿词科考试,顺利就任秘书省校书郎之职。

    故而高岳向彩鸾炼师报完帐后,额外多给她三贯钱,说彩鸾炼师才是这场大宴的压轴。

    “唉,现在没心没肺之徒太多,逸崧还算是有担当的。”想到这,彩鸾便起身,对高岳招招手,示意他跟自己来。

    写经坊旁侧的那座小抱厦中,彩鸾在书架里找了找,便给高岳递来数轴书卷,很认真地说,“逸崧,这几卷书比小妇先前送你的书仪范式还有用,现在看在我俩师徒情谊上,暂时借给你,记住,只是借给你哦,你及第后抄录份,便把这原本还给小妇......”

    高岳很奇怪地将卷轴给展开,看了看,发觉几乎全是唐人所写的神道碑墓志,吴彩鸾用上好的纸一面面把它们全拓印下来,集结成册彩鸾炼师要这些东西做什么?

    看到高岳脸上有些疑惑,彩鸾便拍拍他肩膀,解释说,“你可别小看了这些墓志,里面文采斐然大有可观者可数不胜数,现在邀请我唐名家撰写篇墓志铭,高的要花费千贯钱尚且不得。逸崧你有这个,既可练书法,又可临文章,看在你是小妇好徒弟的份上才给你的。”

    “谢炼师!”现在高岳明白,大为感激。

    “唔,将来高三郎你发达了,有大名气了,那小妇便可......”说到这,彩鸾声音有些变化,但她又掩饰了过去,只是再拍了拍高岳的肩膀,祝他来年文场大捷,另外她说她先前答应高岳所制作的那个器械,已快完工,马上既能送去韬奋棚温课的升道坊五架房处。

    “唔,炼师这段时间也要多保重不要再借贷了。”

    “行了行了,有什么能赚钱的事别忘记小妇。”

    就在二人互相作揖,高岳准备离开时,写经坊外忽然炸起一片车轮声,高岳和彩鸾急忙跑出去,“是佛奴!”

    蔡佛奴拉着住住和母亲,犊车的轮子都要离开地面,飞起来了!

    “郎君,有情后感!”蔡佛奴扭头看见高岳,不由得大喊道,接着风驰电掣地穿过了鸣珂曲,行人纷纷避让。

    高岳心想佛奴这下得手了,而后就又看到郭锻刷刷地将手里的铁索舞成车轮,大吼大叫,死死追在蔡佛奴之后,连喊住住已受他家的聘金,又被佛奴拐带,按照大唐律二人都要杖杀。

    郭锻身后的不良人和恶少年,却没那么高的怒气和体力,许多人已东倒西歪,躺在曲巷街面上,气喘如牛。

    “快,佛奴尽快到禁苑北衙去!”高岳焦急地说道,但在满天飞尘里早已见不到蔡佛奴和郭锻的身影。

    大明宫清思殿边的夹城廊檐下,神策左厢宿卫营地当中,神策都知兵马使王驾鹤和都将军李晟、朱忠亮等,都拱手立在小海池豪商萧前,毕恭毕敬地听着萧说话。

    萧此行,正是来给神策军送菜蔬、粮草和医药的,这些货物都掌控在西市当中,萧每次都以低廉的价格供给神策军左右厢,从而自大将军王驾鹤以下,都有不菲的回扣可拿,故而对萧当然要客气礼让。

    所以之前李晟正是听取萧的安排,才故意在代宗皇帝前为高岳遮挡,并用神策军蹴鞠来给高岳的宴加势。

    光是此,这回萧就给了他三百贯的好处。

    “今年春旱颇为厉害,圣主已开始平毁水,而崔仆射已率先毁了两座,卖给升平公主一座,又分别捐给崇弘二馆和国子监各一座诸位,现在情势如何了?”

    王驾鹤便回答说,圣主大大褒奖了崔仆射和崔中丞兄弟番,又思故相杨绾之政,然后用抬檐子召升平公主入殿,要她将白渠上两座脂粉并带买来的那座水一同平掉,给众臣做个表率。

    听到这里,萧不由得嘿嘿笑起来,摇动羽扇,接着呈交给诸位神策军将一卷籍册。

    王驾鹤、李晟将其展开,里面大多是萧推荐的想入神策军的商贾子弟名单。

    原来,代宗皇帝特优自己私兵,曾下诏神策子弟免除赋税,故而长安城许多商贩都想入籍来希冀免税。

    名单里,蔡佛奴的名字赫然在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