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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国之最风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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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 刘玄德乡亭杀吏 荀贞之道边得民

    “狗吠何喧喧?有吏来在门。披衣出门应,府记欲得钱。语穷乞朝清,吏怒反见尤。旋步顾家中,家中无可为,思往从邻贷,邻人言已匮。钱钱何难得,令我独憔悴!”

    这是本朝桓帝年间,蜀人写的一首讥刺时政的五言诗。

    当时河南郡人李盛在蜀中巴郡当太守,他这个人贪财重赋,催征不息,郡、县里的吏员三天两头地下来问百姓要钱,於是巴郡的文士便写了这么一首诗来讥讽他。

    诗中所云“狗吠”,在时人之诗中,“狗吠”二字通常都是和“苛捐杂税”联系在一起的,讽刺坏官儿乱征税用“狗吠”,夸好官儿不乱征税也用“狗吠”,比如魏郡的百姓曾作了一首歌来歌颂时为魏郡太守的岑熙,这个岑熙很有来头,是中兴功臣南阳人岑彭的玄孙,他在魏郡为太守时,招揽贤士,不扰百姓,是故百姓为之歌曰:“狗吠不惊,足下生氂”。郡里没有了盗贼,郡府县寺也不乱派人来征杂税,所以即使狗叫唤了,百姓也不害怕。

    乡人聚里而居,很多人家养的都有看门护院的狗,陌生人比如郡县吏员一入里中,这狗难免就会叫吠起来,特别是晚上的时候,夜深人静的,狗一叫唤起来确实很令人惊吓。

    却说,这郡县的吏员为何多在晚上来?却是因为白天可能找不着人,乡人出去劳作了,所以晚上来堵人,——讥讽李盛的那首诗说的就是晚上的事,“披衣出门应”,显是乡人已经睡下了,可吏员却在此时不告而来,不但扰人清梦,也不但令人惊吓,简直是要把人逼上绝路,——“府记”云云,“记”是一种公文的文体。

    这首诗说的是巴郡太守李盛,可如今在徐州百姓的心目中陶谦差不多也快是这种形象了。

    荀贞令刘备去杀了那个州吏,名义上的理由是:“亭长虽卑,秩在斗食,亦汉家吏也,州吏何权,敢擅杀汉吏?”

    看起来像是为了维护汉室的威严,其实不然。

    他更主要的原因,是为了他自己的利益。

    没有办法,他不能不叫人去杀了这个州吏。

    为何?

    因为粮者,陶谦之所欲也,同时,粮,也是他荀贞之所欲也。

    讨董在即,军队要有,粮食也是必须要有的,陶谦这么催征不息的,州府固然是可以得以充实了,可以养兵了,可以吃喝不愁了,可是,粮若是都去了州府,那广陵郡府可该怎么办?

    也就是说,荀贞这个新任的广陵太守可该怎么办?

    这是一个根本矛盾。

    话说回来,这固然是个根本矛盾,但如果没有出州吏杀人这个事儿,这个矛盾,荀贞也许还可以慢慢地来想办法解决,可现在出了州吏这么一档子事儿,他就没有办法慢慢地来解决了。

    他若是置之不理,必有两个后果。

    一个是此事传到陶谦、笮融的耳中,他两人必会因此而轻视荀贞。

    可以预见,陶、笮二人一旦轻视荀贞,荀贞即便再想和他俩、和陶谦搞好关系,也没用,不但没用,陶谦对广陵的征粮必然还会变本加厉,要知道,陶谦是个很矜傲的人,他自己有本事,所以他看不起没本事的人,连贵为车骑将军、太尉的张温,他都因为看不起其人之行事,而就敢在群僚毕集的宴会上给其难堪,公然辱之,何况荀贞?

    到了那个时候,荀贞要再想得到广陵的粮食控制权,就必然会与陶谦之间发生非常激烈的争夺,没准儿就会闹得不可开交,与其那样,与其日后再起争执,荀贞还不如现在就收起“想和陶谦搞好关系”的念头,干干脆脆地还以颜色,给他一个下马威,让他不要轻视自己。

    当然,作为一个郡,也不能和州里的关系搞得太僵,有句话说:打一巴掌,给个甜枣,那么在给了这个下马威之后,可以再单独派人专程去州府谒见一下陶谦,拿出袁绍的面子,拿出孙坚的交情,等等,还可以再拿出自己的“苦衷”和“诚意”,以此来试试看能否修补关系。

    如果能,最好不好。

    如果不能,那也没办法了,该做的荀贞都做了,错的不是他,任谁也挑不出理来。

    这是其一。

    还有其二。

    其二就是:州吏在荀贞的眼皮子底下杀了一个广陵的亭长,别说是一个亭长,便是一个寻常的百姓,荀贞作为新任的广陵太守,能坐视他治下的子民被无辜杀害么?他如果坐视了,那就不但陶谦、笮融看不起他,广陵郡的郡县吏员、士人豪强,也都会看不起他,会觉得他软弱可欺了,这对他将来治郡将会是很不利的。

    所以,不管从哪方面,从“粮食”这个和州府的根本矛盾也好,从“治郡”这个将要面对的大问题也好,那个州吏,荀贞都是非杀不可。

    他的这个杀人,实际上是杀给陶谦看的,是杀给笮融看的,也是杀给郡吏、郡人看的。

    话说回来,杀掉了这个州吏,郡吏、郡人会觉得荀贞是个刚强、爱民的长吏,那陶谦、笮融会是什么样的反应?如果和州里的关系因此而就破裂、弥补不了又会出现什么样的后果?

    先说陶、笮的反应,不用说,铁定是勃然大怒。

    可随便他俩大怒,又能怎样?

    荀贞没有过错,陶谦没办法上奏弹劾荀贞,免不掉荀贞的职。

    职,免不掉,他还能怎样荀贞?

    至於若是弥补不了和州里的关系,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固然陶谦现在有诏书在手,有兵马为后盾,有黄巾在外他挟贼自重,他现今在州中是一支独大,可很快就要讨董了,讨过董后就是诸侯乱战,荀贞既然来了广陵,那么到了那个时候,徐州就是他需要考虑的第一个目标,试问:徐州已是他的目标了,和州府的关系好或坏还重要么?显然就不重要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到了那个时候,和州府的关系好坏都不再重要,可就眼下来说,陶谦毕竟是独大州中,和州府的关系也是不能搞得太坏的,也正是因此之故,所以荀贞没有令刘备把这个州吏杀掉后、将其首级给陶谦送去,而是命令刘备给笮融送过去。

    如袁绥、臧洪他们所说,现在州南三郡的粮食统统是由笮融负责征集、运输的,这个州吏是笮融的人,“名为州吏,实为笮融私人”,那么就只当不知,只当这个州吏和陶谦没啥关系,将其脑袋给笮融送去,这既是宣示了自家的“主权”,也算是给陶谦了一个面子。

    当然,只给这么个“面子”肯定是远远不够,也所以,荀贞在令刘备去杀人的同时,就已经决定一到郡府,便马上遣人带着礼物赶去州府谒见陶谦。

    如前所述,如果谒见也没用,陶谦由此而就记恨上荀贞,荀贞也没有办法。

    荀贞不是初出茅庐的那个年轻人了,他现在有资本、有能力、有名望,也有了点后/台背/景,陶谦如果一定要和他作对,他也不怕,而且自觉也能应付得来,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

    广陵虽然在帝国之最南,临着海,可境内的道路交通设施却还是很不错的。

    先秦时,始皇帝一统天下之后,把天下分为三十六郡,广陵这一带在当时属九江郡。

    始皇帝以“诸侯初破,燕、齐、荆地远”之故,急切需要加强交通以巩固统一,於是便在战国交通的基础上,致力於全国交通网的建立,“决通川防,夷去险阻”,经过整修与沟通,将战国时期各国的道路纳入了以全国为规模的道路体系之中,当时,主要建成了十来条纵横交错的主要交通干线,这些主干线四通八达,把整个刚刚一统的帝国完全地贯穿了起来。

    这些道路,直到现在都还在用着。

    比如荀贞当年出仕过中尉的赵国,其境内就有这些道路中的一条的一部分,即“邯郸广阳道”之一部,——这条邯郸广阳道在战国时就有的了,并且在当时就已经具有着重要的意义,此路经河东、上党,或由河内北上至邯郸、广阳、右北平,直达燕赵之地,是和太行山平行的一条交通要道,战国时,赵国的都城邯郸与燕国的都城蓟都在这条交通线上。

    赵国境内有始皇帝时期修建的大道,广陵郡内也有。

    而且不但是一条,有两条。

    一条是“三川东海道”。

    始皇帝三十五年,“立石东海朐界中,以为秦东门”,“朐”,说的是朐县,即今徐州东海郡之朐县,——徐州有个大豪商,家财钜亿,僮仆万人,荀贞此次来徐州,有好几个人是他想要招揽到手下的,这个巨贾便是其一,此人即朐县人糜竺,当年的“秦东门”就在糜竺的家乡,始皇帝立石在朐县界中,当年走的那条大道就是三川东海道,此道由关中向东直达海滨。

    这条道,有很长一段是和黄河并行的,这一与黄河并行之区段又被叫做“成皋道”等。

    这条大道贯穿的地区不管在秦时,还是在现下,皆为经济发达、人烟稠密之地,如荀贞的“家乡”颍川便就在这条道上,由秦至当下,数百年中,这条大道一直都是承当运输量最大的交通干线,也因而成了一条兵家争先抢据之道,昔年楚汉争雄时期,刘邦军与项羽军就曾攻守进退,据此道反复争夺。

    这一条“三川东海道”严格说来,不能算是从广陵郡内通过,广陵郡只是和它沾了点边儿,但另一条始皇帝时期修建的大道,却是由北而南,贯通了广陵全郡,其便是“并海道”。

    始皇帝时期修建的这些大道,大多是从咸阳出发,通往帝国的四方各地,但其中有两条却并非如此,是不经过咸阳的,一条是北边道,另一条就是并海道。

    北边道是秦统一后,在战国长城基础上营建新的长城防线时,因为施工与布防的需要,沿着长城出现的一条横贯东西的交通大道,因为在长城边儿上、帝国北疆,故名北边道。

    而并海道则指的是是沿着渤海、黄海的海滨修建的一条交通大道,这条大道与三川东海道、邯郸广阳道相交,将富庶的齐楚之地与其它地区沟通,用以调集各种物资,具有直接支撑中央**政权的重要作用。这条道的北段在中兴之后,入到本朝又被称为“傍海道”。

    这条并海道连接了扬、徐、兖、青诸州的临海郡国,会稽、琅琊、泰山等等诸郡国皆在这条路上,广陵也在这条路上。

    秦修建的这些大道,在前汉、本朝又历经拓修完善,并随着疆土的扩展进一步延伸。

    虽然说从广陵郡到下邳国没有这样的大道,但从广陵到下邳却有从三川东海道上分出来的一条支路,经此支路,由广陵而去下邳的郡治下邳县也是挺便捷的。

    荀贞等立在道上远望,望着刘备带着四五个骑士驰马奔至那处乡亭。

    到了人群的外边,刘备和诸骑士都没有下马,两个骑士上前,分开人群,随即刘备驱马上前,

    在人群中顾望左右,大概是在向乡人询问情况,问是谁杀的人。

    很快,他应是从乡人那里得知了杀人者是谁,只见他在马上按剑挺身,像是大声地说了几句话,这应是在宣布荀贞的令文,随即,便见他状如叱咤,指挥左右,跟在他左右的那几个骑士立即拍马奔行。乡人和州吏是分成两群的,他们处在一个对立的局面下,一边是近百的乡人,另一边是州吏和他的十来个随从,——这四五个骑士驰入了州吏和他的随从们中。

    州吏和他的随从们看架势,居然还想反抗。

    荀贞遥遥望去,看见他们这一群人中有人拔刀,有人转身向后奔,——州吏和他的随从们也是有骑马的,只是他们现在没有在马上,他们的坐骑在后边,这往后奔的人显是较为聪明的,知道他们徒步断难是荀贞麾下这几个骑士的对手,所以向后奔,想去骑马,再来与荀贞的骑士们对战。

    只是,荀贞的骑士们都是沙场老卒了,久经战事,怎会给他们这个机会,分出一骑,——荀贞等人看得清楚,这一骑应是关羽。

    刘备奉荀贞之令杀人、去下邳,关羽听说了后,主动请求跟着刘备一块儿去,荀贞没有拒绝。关羽、张飞现都在荀贞军中任职,两人的职位差不多,待遇也相似,只是一个较为“荣衔”,一个则是实权,张飞的是有实权,故此他离不开身,不能和刘备、关羽齐去下邳。至於简雍,也没有跟着刘备去,这却是刘备体谅他,简雍虽也能骑可射,可毕竟不是武士,赶了这些天的路,很累了,刘备让他跟着荀贞,好能早点到广陵郡府,好好歇歇,因而没有让他跟着去。

    关羽很快就追上了向坐骑奔去的那两人,驰马从这两人身边奔过,环刀挥舞,轻轻松松地便将这二人斩杀地上。

    同一时间,那几个拔刀的也很快都剩下的那几个骑士乱刀杀死。

    最终,只剩下了三个人站在那里。

    这三人中,有一个是戴着冠带的,这应即是那个州吏了。

    荀贞等人望之:刘备刚才没动,他坐在马上从容地看骑士杀人,这时见反抗的都被杀死了,缓缓地策马近前,来到了州吏的前边。他挺直着身子坐在马上,居高临下地和这州吏说了两句话,也不知说的是什么,但料来不外乎是在斥责他滥杀人,或是在向他再次宣读荀贞的命令,这州吏胆色不小,虽然被荀贞的骑士们围住了——关羽等骑杀完人后便回到了刘备的左右,将这州吏和剩下的那两人围在了中间,可这州吏却竟似是丝毫不惧,不但不惧,而且攘臂戟指的,看模样好像是还在冲着刘备大声嚷嚷,不过,嚷嚷也没用,刘备抽剑出手,策马上前,挺剑挥劈,这州吏应剑而倒,却是被刘备亲手给杀死了。

    换了别人,如典韦、江禽,可能会把剩下的那两个州吏的随从也杀掉,但刘备却非滥杀之人,荀贞没有叫他把州吏这边的人全杀掉,他也就没杀剩下的这两个不曾反抗的,任他们逃去了。

    关羽下马,去把这被杀的州吏的首级割下,递给刘备。

    刘备将之绑在马鞍边,又与乡民们说了几句什么,随即转马回身,遥遥地冲着荀贞所在的地方行了个礼,之后便带着随行的骑士们离开乡亭,奉着荀贞的命令赶往下邳方向而去了。

    乡亭外的乡民在原地待了片刻,看着像是有人在说话,很快响起一片喧闹,这些人一拥而上,朝着道边奔来。

    他们到了道边,典韦等人急忙上前,把他们挡在外边。

    这些乡民上不了路,便跪拜在路边的田地上,叩首感谢荀贞。

    不少人大声乱叫,有叫“明府神明”的,有叫“叩谢明府”的,等等,不一而云。

    他们高呼荀贞为“明府”,这却显然是刘备把荀贞的身份告诉了他们。

    荀贞分开典韦等的隔离,亲自上前,把跪在乡民最前头的几个老者一一地搀扶起来,说道:“州吏妄为,擅杀乡人,此州吏之罪也!我亦深有愧矣!”

    乡人老者问道:“明府何愧?”

    “我愧未能及早阻止!”

    乡人闻之,顿时感动,那老者说道:“明府初至,而且当时又没在跟前,明府何罪!”

    和乡人说了些话,荀贞下令,命取钱来,给那个被杀的亭长的家属,以之来给那个亭长下葬并算是给他的家属安家费用,又称赞这个亭长是为民出头,是个好吏,承诺必会宣扬、褒扬他,这个亭长有个幼子,尚未成人,荀贞以郡府来负担这个幼子的学费、生活费用,让他去郡学里读书。乡人中的老者们、这个亭长的亲族们、还有别的乡民们见荀贞这样作为,都感动地痛哭流涕,直到荀贞的队伍离开,他们仍在目送,互相说总算来了一个爱民的明君了。

    荀贞在车上回望,由车窗看到那些乡民们拜倒在路边,久久不散,不觉感慨,甚是感叹。

60 刘备月下图远志 关羽林中慨为驱

    却说刘备、关羽等骑带着那个州吏的首级沿着官道赶往下邳。

    他们刚跟着荀贞入广陵郡没有太久,这往回走,他们人少、又都骑马,速度甚快,不多时,就已远离了荀贞的车驾队伍,朝后顾望,已然是看不到了。

    举目四下,田野远阔、远山近水。

    暮色渐浓,夜幕来到。

    刘备急着完成荀贞给的任务,见今夜月明星稀,凉风宜人,正是赶夜路的好时候,於是就没有歇息,扬鞭前指,说道:“待到了下邳境内再歇息不迟。”

    众人都是行军赶路惯了的,也不觉得累,一路疾驰,二更前后,入了下邳界。

    前头一个野亭,诸人来到近前,关羽上前问门,叫了半天,却无人来应。

    亭舍的院中虽无灯火,黑漆漆一团,但是分明却听得见院内有动静,这就说明有人在,可就是没人来开门。关羽不觉火起,转身下了台阶,翻身上马,兜着坐骑绕着院子转了两圈,又回到门前,对着院中,大声说道:“院中亭卒听了:为何不给我等开门?”

    好半天,院中有人应道:“郡中有令,入夜不得宵行,犯禁者重则诛,轻则黔,门外人还不快些退下?”

    得了这个回应,关羽顿时大怒,便待要再次发怒,刘备叫住了他。

    “云长,回来吧。”

    “刘君。”

    “黄巾乱后,这应是郡有盗贼,是故亭舍不敢夜开门。”

    亭舍的职责是负责辖区内的治安,同时,也接待投宿的旅人,可眼前的这个亭舍却非但不敢夜晚开门、接待旅人,并且还虚声恫吓、赶院外的来人走,以此足可见这一带盗贼的猖獗程度,——郡与郡接壤之处,本即盗贼匿身的首选之所,徐州多水泽,藏在郡界水湖中的盗贼就更多,现下又刚黄巾乱过,虽说徐州黄巾的主力要么战死、要么被赶出了州外,可留下来的小股“余贼”想来却应有不少,几下结合,下邳、广陵的郡界处盗贼猖狂也就不足为奇了。

    刘备宽厚,体谅这亭中亭卒的难处,不以为甚,没有强逼,既然亭舍不肯开门,他也就干脆带着关羽等人离开了这里,再又往前行了些路程,迎面一处林子,夜宿在了其中。

    因多盗贼,几人分成两班,轮流值夜。

    刘备主动承担了值后半夜的任务,关羽自然和他一起。

    前半夜疏忽而过,刘备、关羽和另外一个也同样值后半夜班的骑士被值前半夜的人从梦中叫起,接班值岗。

    夜空无云,皎洁的月光洒落林中,被林叶切割成一片一片,落在地上、人与马的身上斑斑点点。夜风拂面,夜深阑静。

    关羽倚靠着坐骑而坐,远望林外的田原,忽听得落叶声响,警觉地挺起身子,按剑转首,见却是刘备踱到了一棵不远处的大树下,负手仰头,似在观赏明月。

    关羽站起来,吩咐另一个骑士小心警戒,自来到刘备身边,笑道:“君好雅兴。”

    “云长,你说这月中有无仙人?”

    “吾少时闻老人言:嫦娥偷食不死药,奔月成仙。月中若有仙人,想来便应是嫦娥了。”

    “我听我同县高诱说,这嫦娥是后羿之妻,不死药原是后羿从西王母那里讨来的,却被她偷了去,因得以奔月,遂为月精。”

    嫦娥本称姮娥,因避前汉文帝刘恒之讳而改称嫦娥,本朝之前,似并无嫦娥与后羿是夫妻的传说,直到本朝才渐有了此说。刘备口中的“高诱”,是他的同县老乡,同时也是他的同学,此人也曾在卢植门下学经,学有所成,后曾注《淮南子》,嫦娥是后羿之妻的记载,就后世来说,便是首见於此人的“注”中。

    秦汉之世,方士盛行,不死药之类的传说有很多,也有很多人都相信这世上有不死药这种东西,在传说中,连秦皇、汉武这样雄图伟业的帝王都千方百计地想求得一剂不死之药。

    关羽对这些东西兴趣不大,笑道:“君缘何忽对月中嫦娥有了兴趣?莫不是也想求一剂不死药么?”

    刘备微微一笑,伸手点指瓦蓝夜空中的那一弯明月,说道:“嫦娥太远,不死药缥缈之说,此非我辈可以求者!”

    “那君是为何忽起此雅兴?”

    “云长啊!”

    “刘君?”

    “你知否我今年多大了?”

    “君是延熹四年生人,今年二十九岁了。”

    “子曰:‘三十而立’。岁月如白驹过隙,疏忽而已。明年我就三十了,可你看看我现在,无所立也!”

    关羽默然。

    刘备是个有志向的人,关羽对此深知。

    刘备若无志向,中平元年时,他也不会去投卢植,——他在涿县过得好好的,兄弟朋友一大伙儿,酒肉不愁,威风凛凛,连外地来涿县做买卖的马商等商贾为了求个平安都得给他送保护费,要非因心存野望,他怎会冒着战死疆场的危险,不辞路远,赶到与黄巾主力交战的前线投奔卢植?

    那一年,他才二十出头,便已有此胆色、志向,今年,他已二十九,而明年就要三十了,这几年他在荀贞帐下虽然日子过得不错,但藏在他心中的那份野望却也是越来越烈了。

    尤其是在眼看着荀贞一步步的发家轨迹:先是由一个军中司马而以战功至比二千石的赵国中尉,再又因军功而又一跃成为二千石的魏郡太守,再又因为诛杀邺赵之举,虽不得不亡命江湖,却因祸得福,一下子居然就成为了海内名士,其名竟为天下所知,先帝崩后、何进掌权,借以往之功勋和当时为天下所知之美名,荀贞顺利复起,又起家便被朝中拜为比二千石的左中郎将,这左中郎将虽只比二千石,但位在朝中,实比郡国守相更为尊贵,荀贞尽管只在左中郎将的位置上待了没多久,可有了这层资历,他的身份就和寻常的郡国守相不同了,随即,他又再被外放,迁任广陵,二次出任二千石的太守之职,这就已经是“历任二千石”了。

    就更别说,荀贞还被朝廷拜为了颍阴县侯。

    自秦汉至今,“取封侯”一直都是英雄志士的最大心愿之一,可通常来说,无军功不得封侯,便是一个“亭侯”也难得,况乎荀贞被封的还是最高等的“县侯”?更且封邑还是他的“家乡”,项羽曾说“富贵不归故乡,如衣锦夜行”,被封在家乡为侯,这更是一种极大的荣耀。

    试问,刘备怎不眼热?怎不心急火燎?他也急切地想如荀贞般,名闻天下、位至尊耀。

    时间再回到六年前,中平元年,荀贞刚出颍川时。

    不错,荀贞当时已经颇有名气,得到皇甫嵩的青睐了,可如单论地位,当时的刘备却与他相差不大。

    刘备固然当时是白身,但荀贞那个时候,也只是一个百石的佐军司马而已。

    荀贞固然得到了皇甫嵩的青睐,可刘备也比他差不到那儿去,他初到巨鹿时,当时冀州战场的汉军主帅卢植可是他的授业恩师。

    诚然,荀贞出身名族,颍阴荀氏世所知名,刘备只是个寒家子弟,可是话再说回来,刘备虽是“寒士”,他的血脉却是尊贵,不管怎么说,他也是汉家宗室。

    刘备承认荀贞有军略,能打仗,麾下猛将甚多,可刘备自问之,他也是敢打仗、敢卖命的,他手底下也是有壮勇之士的,别的不说,关羽、张飞二人就是万人敌。

    几方面比较下来,论地位、论靠山、论出身、论能力和手下,刘备自觉他当时的条件并不比荀贞差多少。

    可,阴差阳错,只因为卢植被宦官所诬、槛送京师,冀州战场的统帅经过董卓、而又换成了皇甫嵩,这样一来,於是荀贞将一下子借此冒出了头来,而他刘备却只能“默然无闻”。

    皇甫嵩接替卢植后,与冀州黄巾激战,巨鹿、下曲阳几次鏖战,在关羽、张飞的辅助下,刘备都立下了不小的军功,只是奈何,那时卢植已不是统帅了,而他在朝中又没有什么后/台,结果就导致他没有得到什么封赏。

    刘备对此,是深深为之憾然的。

    看看荀贞的起家、发家,再看看自己的多年蹉跎,刘备怎会没有什么想法?

    夜深林静,月光洒落。

    刘备手按腰剑,仰望明月,喟然叹道:“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关羽说道:“此荀侯之诗也。”

    “君侯作此诗时方过二十未久。君侯真雄图远志之人,而我於今时,亦能稍知君侯当时之所思矣!”

    荀贞二十出头就感慨时光飞逝,去日苦多,刘备今年快三十了,而却功业未建,名声未立,比之荀贞当年,他现在更是感慨时光之易去,名业之难立。

    关羽说道:“荀侯此诗作於他寒微时。君之能,羽素知之也,断非久居人下者,君今既能稍知荀侯当日之所思,想以来日,以羽之见,君亦必能如当日之荀侯,得逢时机,跃而为上。”

    刘备往骑士们宿眠的地方回望了眼,见大多骑士正在酣眠,值夜的那个骑士也没有注意这边,遂对关羽说道:“云长,此次你我从君侯入京,你可看出来什么了么?”

    “君何意也?”

    “董卓挟兵自雄,飞扬犯上。袁本初血洗北宫、尽诛诸宦,置之绝地而得后生,正方欲以此而图朝中清明、吐气扬眉,以我之见,他断难容忍董卓之嚣噪!”

    “君言甚是。”

    “如此,京中早晚生乱。而今黄巾、群盗在州,董卓在京,此上、下俱乱也。大乱之时,固生民受苦,可亦是英雄烈士趁势而起之机!我年近三十,至今无有立也,中平元年讨黄巾,时缘蹉跎,使我泯然无闻,於今天下或将乱起,这次机会,我却是一定要把握住的!”

    “君想要怎么把握?”

    “大丈夫岂能雌伏,当雄飞也!云长,我都想好了,等你我办完君侯交给我们的这个差事后,等回到了广陵郡府、给荀君复过命后,我就找个机会,当面求得荀君应许,让我独领一军。”

    “独领一军?”

    “正是!

    刘备在魏郡时,当过地方县的守令长,而今跟着荀贞又来到了广陵,一来,应是没有机会像在魏郡时那样再出任一个什么县的守令长了,因为广陵各县的县长现在都在,而且荀贞也不一定会如治魏郡那样治广陵,二来,实际上上,就算退一步说,即使他仍能被荀贞委任为地方上一个县的守令长,他其实也是不太愿意去干了。

    因为这个守令长不是朝廷的任命,也就是说,干到最后,朝廷派个县令长来,他就得老老实实地离开,不管功劳有没有,到最后还是个白身,一无所是,依旧是“无能立也”。

    这还不如眼看着天下可能要乱之机,在军中得个地位,以军功来觅取功名来得爽快。

    以军功而得功名也合乎刘备的脾性,他是轻侠出身,有任侠习气,喜欢带兵打仗、战场争雄,说实话,他根本就不喜欢整天忙活什么案牍之事。

    他学问不深,也没这耐性。

    反过来说,如是以军功来取功名,他自以为却是很有优势,至少要比走文途有优势。

    首先,他个人有勇武,其次,也是最重要的,还是那句话:关羽、张飞都是万人敌。

    他心中想道:“到得那时,君侯若是能允我独领一军,文有简雍为我文书,武有云长、益德为我爪牙,谋取功名,不为难也!”

    关羽、张飞现今俱在荀贞的义从部曲中担任职务,不过在刘备看来,这不是个问题。

    关羽、张飞本来就是他的人,是跟着他来投荀贞的。

    刘备觉得,只要他能独领一军,关羽、张飞绝对会再来跟他的。

    也正如他的预料,关羽听了他的话,喜上眉梢,因为很激动,连连抚须,说道:“大丈夫正当雄飞!好,好!君有此志,羽虽不才,愿为君之马前驱!”

    刘备握住关羽的手,诚恳地说道:“云长,你我虽非兄弟,然我一向来都是把你和益德看做是我的同产兄弟的!我如果能独领一军,蹈锋涉险,你们兄弟共赴之;建功立业,你我兄弟共为之;富贵功名,你们兄弟共享之!”

    在刘备看来,只要他能独领一军,那么立功的时候就指日可待了。

    近则有徐州境内的贼寇、境外的黄巾,远的或还有京都之乱,这些都是立功的机会。

61 陶谦谋逼彭城国 刘备下邳见笮融

    刘备、关羽在月下林中“憧憬”未来。

    刘备对关羽说,他想“当面求得荀君应许,让他独领一军”。

    他这个希望可以“独领一军”,是有他自己的考虑的。

    所谓“独领一军”,就是他希望他能够不必听从许仲、荀成、辛瑷的命令,而是能像许仲、荀成、辛瑷一样,自带一部人马,直接听命於荀贞。

    那么,他为何会有这么个想法?为何会不愿意听从许仲等人的命令?

    这却是因为:他知道许仲、荀成、辛瑷三人和荀贞的关系太近了,他是万难顶替这三人目前在荀贞部曲中的位置的,顶替不了,就只能居人之下,居人之下,那么将来在战场上,受人之命倒也罢了,最关键的问题是,如果他立功了,那么他这立来的功劳却极有可能不全归他自己,部将立功,得来的功劳肯定是要分给主将一部分甚至一大半的,这是刘备不想接受的。

    这是其一。

    其二,则是因为荀贞麾下部曲的构成。

    刘备跟随荀贞日久,对此非常清楚。

    荀贞麾下的部曲大半是荀贞的颍川乡人,剩下那些不是的,也都是跟着荀贞很长时间的“旧部老卒”,兵卒是这样,将校如江禽、陈褒、文聘、高素、陈到、陈午等等,也是这样,刘备在这些兵卒中没有什么威望,和江禽等的交情大多也很普通,如果非要和他们共事,不说会受到排挤,也肯定会是身在这个圈子之外的。

    那么既然如此,部曲义从的主将们都是荀贞的旧人、亲族,部曲的将校和兵卒也都是荀贞的旧人,与其和他们在一起,被分走功劳,融不进圈子,还不如独领一军。

    所以,他想独领一军。

    不求这支部队的规模有多大,三五百人就可以,——事实上,刘备现在也没有能力组建太大规模的部队,以关羽、张飞、简雍和他的那些乡里少年为骨干,他也就是顶多组建起一支几百人的部队,不过在刘备看来,几百人就足够了。

    凭他的能力、凭关张的勇武,如果能再有几百人在手里,他自信完全可以凭此来起家,一步步地做起来,到最后,他甚至认为,不排除能把这支部队扩充到几千人,不排除他能够以此与许仲三人并驾齐驱,最终成为荀贞麾下第二支“重要”的武装力量。

    如能达成此步,光辉的前程离他还会远么?

    他知道荀贞的前程一定要光大的,他不奢求能如荀贞之未来,他只望能如荀贞之今日,以军功取封侯、为一郡二千石,他就心满意足了。

    月胧如纱,透过林叶,斑斑点点地洒落到刘备和关羽的帻发上、衣甲上。

    刘备想到这里,不觉笑露在了嘴角。

    “云长!”

    “刘君。”

    刘备握住了关羽的手,又说了一遍他的承诺:“建功立业,你我共为之!富贵功名,你我共享之!”

    ……

    次日一早,天尚未亮,刘备等便又继续北行,直行到夜深方才寻了处地方歇息,如此策马疾驰,两天后,下午时分,远远望见了下邳县。

    关羽跟在刘备的边儿上,比刘备落后了半个马身,这时催马上前,与刘备并行。

    他遥遥地望了眼前方的下邳县城,隔着须囊小心地抚了抚胡须,开口说道:“刘君,我等奉君侯之令送首级给笮融,虽说道理在君侯这一边,可笮融会有何反应,却是难以猜测。”

    “卿是忧他会暴怒?”

    关羽矜然抚须,另一手摸了摸挂在马上的铁矛,说道:“我倒是不忧他会暴怒,他便暴怒又能如何?还能留下我等不成?……我只是想问问君,如果他暴怒,我等该如何应对?是直接杀将出来,还是?”

    “还是怎样?”

    “还是绑了他一起杀出?”

    荀贞杀了笮融的人,又叫刘备等把这个被杀之人的首级给笮融送去,这等同是当面打脸,依笮融在州南三郡横行无忌的行为来看,——他手底下的人都敢滥杀无辜,何况是他?那么他在见到刘备等人之后,如果一看到他手下人的首级,暴怒起来该怎么应对?

    刘备、关羽他们就这么几个人,关羽虽然自矜勇武,但却非没有理智,他也知道一旦笮融要动手报复,恐怕只凭他们几个是难以杀出重围的,所以他这句话问刘备的意思,其实就是在说:万一笮融发狂,调兵来围,那么为了能杀出来,要不要先绑了他当人质?

    跟着刘备来送首级的几个骑士闻言,都领会到了关羽的意思,俱以为然,都很赞同,齐齐看向刘备,等他回答。——实际上,要非知道荀贞对刘备亲厚如兄弟,说不定就会有人怀疑荀贞,怀疑他让刘备来给笮融送首级其实是为了借刀杀人,是想让笮融杀掉刘备。

    不过,对这件事,刘备完全没在意。

    笮融再横行无忌又怎么样?

    他的手下敢杀乡民,不代表他就敢杀刘备。

    刘备代表荀贞来,即为荀贞之使,他如杀掉刘备,那就是在侮辱荀贞。

    荀贞不但是颍阴侯、一郡太守,而且手底下有几千兵众。

    别说笮融了,即使陶谦也不敢这么侮辱荀贞。

    所以说,笮融是绝不敢杀刘备,而刘备对此也是丝毫都不担忧的。

    他笑对关羽及诸骑说道:“诸卿且放宽了心,借笮融十个胆子,他也必定不敢对我等刀兵相向的。”不过说说回来,笮融如果真的无礼,刘备心道,“我却也不能掉了君侯的面子。”

    ……

    下邳国现在名虽为国,实已没有了下邳王。

    中平五年,上一任下邳王薨后,后继无子,按理说,这种情况下,要么国除,要么就再封个下邳王,可是朝廷当时忙着镇压各地叛乱,又后来灵帝驾崩,士人、宦官相争,又继而董卓入京,所以却竟是直到现在都没能顾得上来处理下邳国的事情,既未国除,也没再另立下邳王,以至下邳国现在只有国相,没有国王。

    下邳国的国相,现在其实也等於没有。

    下邳相年迈,身体本就不太好,去年十月徐州黄巾之乱,下邳国亦遭到了不小的兵灾,这又使得下邳相受到惊吓,从今年年初起便一病不起,一直缠绵病榻,不能视事。

    依汉家制度,凡告病假满百日仍不能视事的长吏,通常都是“以病免”,也就是会免掉其职务,另外再任命人来接任,这是为了不影响地方郡县的政事。按时间计算,这个下邳相早就到了该被病免的时候了,不过身为州部刺史的陶谦却一直没有上书朝中请求免掉他的职务。

    这不是因为陶谦“仁厚”,陶谦这么做不是为了这个下邳相,而是为了他自己,下邳相患病不起,不能视事,这正好给了他插手下邳国政事的机会。

    也正是因为此故,陶谦在令笮融负责州南三郡的粮食征收、运输的同时,又叫笮融带其本部义从、并另拨给笮融了数百人,凑足了千人之数,叫他驻扎在下邳县,这实际上就是想要通过笮融来把下邳国直接地控制在手中。

    当今徐州方战乱过后,最重要的就是粮和兵,笮融手有征粮之权,麾下有千人之兵,上头又还有陶谦的支持,而下邳相又病重不能起,下邳国等若“群龙无首”,那么不必说,这下邳国的国政就自然落入了笮融的手上。笮融现虽无下邳相之名,实却已有下邳相之实。

    徐州五个郡国,西边的有两个,一个是最西边的彭城,再一个就是挨着彭城的下邳。

    陶谦趁下邳国相病重不起的机会,把笮融安插进下邳,这既是对下邳的控制,也是对彭城的一个威胁。

    如前文所述,彭城相和陶谦不对付,事事都和陶谦顶着干,特别是在征粮这件事上,很不配合,陶谦早就想把他赶走了,可一直以来,一则,抓不到彭城相什么过错,二则,彭城相手底下又有为数不少的兵马,两下结合,陶谦确实不好对付他,那么现在来说,笮融统兵千众屯驻在了下邳,这就等於是陶谦把一柄利剑顶在了彭城的颔下。

    毋庸置疑,这对彭城相确是一个不小的威胁。

    彭城相对此是很不满的,可却也没办法。

    却说刘备等人入了下邳县城,在郡府外等了不多时,入内通报的郡吏便出了来,请他们进去。

    笮融虽有下邳国相之实,可却无下邳国相之名,但他已经光明正大,一点不怕招摇地公然住入到了下邳国的郡府里,从这一点,似也可以看出一点笮融的为人和性格。

    可就是这么一个横行无忌的人,在堂上见到刘备、关羽等入后,态度却甚是客气。

    即使在见到那个被杀的州吏的首级后,笮融依然没有什么反应。

    他非但没有勃然大怒,甚至连一点生气的样子都没有,只是淡然地看了一眼,旋即对坐在堂上的刘备、关羽说道:“荀颍阴名动天下,世之英豪,而此子却竟敢在荀颍阴驾前杀人,此自取其死也,即便荀颍阴不杀他,我知道后,也定是要杀了他,并会专程去向荀颍阴请罪的。”

    不但笮融是这个淡漠的态度,堂上陪坐的那几个笮融手下的人大多也是这个态度,都很淡然,没当回事儿,不过,其中也有一两个露出异容的。

    笮融看到了这两人的神色,旋即他闭上眼睛,默不作声。

    刘备、关羽对视一眼,不知他这是在做什么,有心说话,却被那几个陪坐的人示意阻止。

    刘备、关羽无法,只能大眼瞪小眼,看看坐在堂上闭目无声的笮融,再看看坐在对面那几个陪坐的人。

    那几个陪坐的人这时没有人顾得上刘备、关羽等人了,都看起来很紧张地目注笮融。

    堂上这种诡异的气氛持续了好一会儿。

    笮融睁开了眼,顾望那几个陪坐之人,说道:“我见之,他已升入极乐。”

    堂下那几个陪坐之人无不顿时松了口气,便是适才那一两个因为这个州吏之死而露出异容的人也变得轻松起来。

    在看向这堂上那个州吏首级的时候,这些人的眼中、表情里似乎还隐隐露出了点羡慕的模样。

    刘备、关羽莫名其妙,完全不知道眼前这是什么状况。

    他两人却是不知,这笮融乃是浮屠信徒,也就是个佛教子弟。

    佛家自汉明帝时传入中土,虽说到现在为止还远没有后世的兴旺,但信奉此道的人如今却也颇有其众了,笮融就是其一,而且是一个非常虔诚的信徒。

    笮融负责征收、转运州南三郡的粮食,这是个大大的肥差,他从中得了许多的油水,而这些他得来的钱粮,除了自用、养兵之外,他大多都用来供佛了,由此可见他的虔诚程度。

    笮融转过目光,看向刘备、关羽,伸出猩红的舌头舔了舔嘴唇,说道:“此子自取死道,本不足惜,而今升入极乐,却倒是值得可喜了。……不知荀颍阴遣几位来,还有何话吩咐?”

    不知为何,刘备、关羽只觉笮融“伸出猩红的舌头舔了舔嘴唇”这个动作非常的刺眼,令他两人极其不适。刘备定了定神,答道:“荀侯没有别的吩咐。”

    “那既如此,便请诸位在下邳住上一两日吧,我今晚当为诸君接风。”

    “这就不必了,我等还要赶着回去复命。”

    笮融也不挽留,点了点头,说道:“好。”吩咐堂下陪坐的人,“去把我前些日我得来的那几样珍宝取来,请刘君给颍阴带去,姑且算是我的赔罪之礼。”

    刘备推辞不得,只好接受。

    笮融是个大方的人,拿出的财货珍宝不少,装了半车,刘备等押运着车子,辞别离去。

    临走前,刘备提出拜谒一下下邳国相,毕竟到了下邳国,而且入了下邳郡府,不见见国相这个正牌的郡府主人说不过去,但是笮融拒绝了他,以下邳相病重,没法儿见客为由,没有让刘备拜谒,而在笮融拒绝刘备时,跟在他左右的人中有下邳的郡吏,这些郡吏亦没有一个因此而有不同意见,反对笮融的,由此可见,笮融确实是已经牢牢地控制住下邳的实权了。

    这一次来,过程这么顺利,出乎了关羽的意料,也出乎了刘备的预料。

    刘备虽然料到了笮融不会敢对他怎么样,却也是完全没有想到居然会这么顺利轻松。

    出了下邳县,回望县城,关羽回想起在下邳郡府的所见,只觉笮融这个人让他很不舒服,却又说不出来这种不舒服的感觉是从何而来,遂问刘备道:“君以为笮融何人也?”

    “此无仁无义无信之人。”

    “由何而见得?”

    “闻部吏杀乡民而漠然,此无爱民之仁;见部吏首级而淡然,此无抚下之义;以妖言欺哄部吏,此无待人之信。”刘备说完,顿了顿,又摇头叹了口气。

    关羽问道:“君缘何而叹?”

    “如此无仁无义无信之徒,真不知方伯为何会信用他!”

    到了广陵郡府,刘备禀上了这些事,特别提及了对笮融的观感。

    荀贞很奇怪,刘备是个人杰,笮融是谁?他却是前世的时候从没听过,这一世在来徐州前也没有听过其人之名,可就是这么一个在后世没什么名气的人却竟然会让刘备如此地厌恶,真是奇怪,看来对这个人得加点提防。荀贞却是不知,在原本的历史中,就是这个笮融曾经在一段不长的时间内,接连杀掉了三个热情迎接他、丰厚款待他的二千石太守。

63 荀贞之两问治郡事 张孟高席间相托私

    荀贞比刘备早到广陵郡府了三天,刘备到时,荀贞刚在前一天把张超送走。

    张超四十多岁,眉眼间和张邈挺像,果然是同产兄弟。

    三天前,荀贞到了广陵县后,张超带着广陵县令和一大帮的郡、县吏员出至县外相迎。

    这如今天下士人中的右姓冠族共有几类。

    一类是如汝南袁氏、弘农杨氏这样在政治上有着强大影响力、有着很强的政治资源的顶级豪门;一类是如颍阴荀氏、许县陈氏这样在以经术、道德闻名的清流名族;再一类便是如张邈、张超家这样,虽然在经术、道德以及政治上可能没有太强的影响力,但是家里有钱,豪富,而且能任侠济危、援救“同类”,所以在士林中也有着不低的地位。

    张邈因此而名列党人的“八厨”之一,张超的声望虽不及其兄,然却也是颇有美名在外的。

    张邈虽然扶危济难,行迹类如游侠,有任侠之气,然其平时之言行举止却是丝毫没有轻侠的轻脱之气,反如一个谨重的长者,张超不但和张邈长的相像,在风度上也像,举止和他的这个同产兄差不多,也是中规中距,钝步慢声,厚实守礼。

    在县外道上他与荀贞两人相见,两下对拜行礼。

    见礼毕了,张超请荀贞入广陵县城。

    为了表示对张超的尊重,荀贞没有带太多人入城,不但把义从部曲远远地留在了城外好几里外,随身也仅只带了戏志才、荀攸两人,此外就是典韦、赵云、原中卿、左伯侯等几个卫士。

    入到城中,来至郡府门外,一行人把车马留在府外的驻马处,步行入到府中。

    郡吏中有地位的,如功曹臧洪、主簿袁绥,还有五官掾、上计吏、诸曹的曹掾,以及郡兵中的高级军官等等,当然,还有广陵县令和几个广陵县的重要县吏陪着张超、荀贞登入正堂,

    余下的那些中低级郡、县吏则分成两列,相对而立,留在堂外的院中等候。

    荀贞平易近人,没什么架子,要按着他的脾气,很可能就会让这些留在院中的郡、县吏自行散去了,不过现在张超还没有“离任”,他和张超还没有交接,广陵郡守的印还在张超的手中,所以,虽然朝廷的诏书已下,荀贞现在实际上还算是“客人”的身份,最多是个即将成为“主人”的“客人”,故此张超不说话,他自也不好叫这些吏员散去,以免张超不乐。

    到了堂上。

    分宾主落座。

    那些陪着入内的郡中大吏、广陵县令等亦各按地位、年岁落座。

    荀贞率先开口,笑对张超说道:“久闻公之高名,今日一见,乃知闻名不如见面!公之风度,犹胜传言百倍。”

    张超本就不是个高傲的人,荀贞又和袁绍、张邈同为一党,那么张超对荀贞自更是礼敬客气,面对比他小了十几岁的荀贞,他以同辈视之,抚须笑道:“吾近老朽!意气风发,何如君侯?君侯的高名,我也是久闻了,今见之,英俊有为,比我这个老朽实在是强得太多了!”

    所谓人到七十古来稀,在当下这个时代,别说七十,到六十就算不错了,而且“到六十”指的还是衣食无忧的人,张超虽然今年才四十多,尚未至五十,然他自称老朽,却也可以理解。

    荀贞是从洛阳来的,张超难免会问到洛阳之事。

    荀贞从洛阳出发来广陵时,张邈那会儿还没有被拜为陈留太守,写了封信给张超,荀贞随身带来了,这时取出,叫荀攸奉给张超。

    适才在来县中的路上时,荀贞已经给张超介绍过荀攸、戏志才、典韦、赵云诸人了。

    这时见荀攸趋步捧信、奉呈上来,张超不拿大,没有再叫主簿袁绥去接,而是主动伸手接住。

    拿住信后,他又上下打量了荀攸几眼,笑对荀贞说道:“君家人才济济!如此千里龙驹、人间俊彦,缘何不是我张家后辈?可惜可憾!”

    荀攸自谦两句,退回到荀贞席下坐回。

    张超拆开封泥,打开信,当场细细观之。

    张邈在信里没有写什么特别的内容,不外乎介绍了下洛阳现下的情况,又说了下他现在的状况,并问了下张超有无什么事情,最后叫张超好好接待荀贞,不要慢待。

    看罢了信,张超喟叹一声,说道:“数月前,我闻袁本初尽诛诸宦,本以为从此朝堂清晏,天下将安,却不意董卓率兵入京!日前,我又闻执金吾丁原竟为董卓所害,董卓又以洛阳雨水不息之故,迫使朝廷免掉了司空刘弘,而他自为司空,实在可恨可愤!”

    从三月起一直到现在,洛阳一带一直雨水不停,下了好几个月了。

    依照天人感应的道理,天有灾异,朝廷往往就会免掉相对应的一个三公,这雨涝、天旱都和司空的职权有关系,所以雨水不止,董卓就以此为借口,免掉了司空刘弘,自任为了司空。

    堂上人多口杂,与张超又是初见,尽管张超是张邈的同产弟,可荀贞不仍是愿多谈朝政、国事,顺着张超的话敷衍了几句,旋即转换话题,笑道:“吾於道上闻之,公兄被朝廷拜为陈留太守。今公与公兄并为二千石,亦足可为一时之美谈了。”

    荀贞这话纯是客套之词,当今天下,寒门出身的能有一人成为二千石已是不易,可对名族大家来说,兄弟同为二千石的虽不能说很多,却也不少,如袁氏这样的豪族就不必说了,便是如荀氏这样次一等的名族也是如此,荀攸的父亲、从父便曾同为郡国守相,俱为二千石,之前还出现过兄弟五人都是二千石太守的事情,这兄弟五人的母亲因而被称为“万石君”。

    张超大约也是看出了荀贞不愿多谈此事,亦打住话头,不再多说了,改而殷勤询问荀贞路上的情况,道声路上辛苦,又问他有没有什么见闻。

    两边闲聊了一会儿。

    张超叫人取来广陵郡守的印,笑道:“我候君多时,君今至,我总算可以将此印交给君了。”又叫户曹等几个曹的曹掾去拿他们各曹的案牍、账簿等物,要呈给荀贞查看。

    案牍、账簿这类东西没什么可看的。

    事实上,就算看出了问题,又能怎样?

    张超是张邈的同产弟,是和荀贞同一党的人,还能因此而和张超闹矛盾?

    所以,荀贞乐得大方,阻住了户曹掾等人,以示很放心张超,不打算查看这些东西,只是叫戏志才收下了广陵郡守的印。

    荀贞收下印后,诚恳地对张超说道:“我初到本郡,风俗、人情皆生,公在广陵数年,我自入广陵,於路上多闻百姓的颂公之歌,尽是美辞,今将接公任,深感惶恐,尤恐为百姓所怨,不知公有何以教我?”

    张超不藏私,见荀贞既然这么问了,也就直言说道:“徐州地方过去是楚之旧地,淮泗之民素来剽悍好斗,去年州中的黄巾之乱,趁乱而起者几乎有十万之众,席卷了州内诸郡,广陵亦深受其害,这作乱的黄巾虽后被方伯击破,逃出了州外,然直到现在,州中遗留的盗贼仍然不少,广陵也有很多,我本鄙陋之人,无有军略之能,不能把郡中的盗贼平定,以至留此郡患给了君侯,我深为之愧,君侯今到任,这治理盗贼应是第一要务。贼如不平,万事难为。”

    这话不错,盗贼不平定,农业、商业等等都难以展开。

    张超顿了顿,见荀贞在聚精会神地听,很满意荀贞的态度,又笑道:“君侯不比我,我是个文弱无能之人,君侯却素有威名,文武兼资,这平贼一事想来对我难,对君侯却是不难。”目视立在荀贞身后的典韦、赵云,他又笑道,“君侯麾下有此等壮士,平贼想应是易事耳。”

    原中卿、左伯侯等人没有跟着荀贞进来,守卫在了堂门外,典韦、赵云的身份不同,荀贞不以下臣、门客待之,因而把他两人带进了堂内。

    张超说完了这第一件事,顿了顿,又说第二件事,他说道:“我闻君侯在来广陵的路上,杀掉了一个催粮的州吏?”

    当时迎接荀贞的郡府吏员有很多,荀贞杀掉了这个州吏后,该乡亭的乡蔷夫也肯定会在第一时间上报给县里,县里当然也会立刻转告郡府,所以不论是从哪个途径,张超都能很快的得知此事,他在广陵待了这么多年,郡里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他如果不知道才叫奇怪。

    荀贞点头说道:“彼为州吏,催粮倒也罢了,却无辜杀郡亭长,不可恕,是故我命人诛之。”

    张超叹了口气,说道:“州府催粮,百姓苦之,我身为长吏,岂会坐视而无动於衷?只是去年的黄巾之乱,全靠了方伯才能将之平定,若无方伯,恐怕州郡到现在还乱着呢。州郡既是赖方伯而才得安,而方伯其人又性自矜刚强,所以我不想、也不能和他硬来,这是为了州人,更也是为了广陵郡人啊。君侯,请试想一下,若是州、郡不和,因州府催粮而起内斗,得利者将是谁人?只能是青、兖之地的黄巾贼寇,而最终受苦的还是州人、郡人。以我之鄙见,君侯,最好还是不要和方伯发生太大的矛盾纷争,……这是我要说的第二件事。”

    张超的这话里虽然透着软弱,却也是无奈之言。

    不论是怎么想的,荀贞当然不可能因为这个而和张超起争执的,当下颔首应是。

    张超很欣慰,摸了摸胡子,笑道:“我所能想到的也就是这两件事了。吾闻君侯昔在魏郡,一年而魏郡大化,政绩为冀州第二,这治郡之事,君侯比我强,我没有什么别的可以说的了。”

    “一年而魏郡大化”,这也是客套话,只是好听罢了。

    荀贞虽说把魏郡治理得不错,可也没做到一年就能使魏郡“大化”的程度。

    荀贞坚持说道:“还请公再教我一二。”

    张超说道:“我实在是没有什么可以说的了,……不过,倒是有件私事想托请君侯。”

    荀贞闻他忽言”私事”,难免奇怪,这张超都要走了,还有什么私事?口中答道:“公请言之。”

    张超指了指陪坐在堂下的臧洪、袁绥等人,说道:“功曹、主簿此次迎接君侯,是我专门叫他们去的。接到君侯后,他们侍从君侯左右,这一路同行归郡,君侯想必对他们也应是有些了解了。藏、袁二君俱广陵翘楚,君侯如觉得他二人还能用,我希望在我走后,君侯能留下他二人,好让他两人能够继续发挥才能,辅佐君侯,或能帮得上君侯一二小事。”

    臧洪是功曹,袁绥是主簿,不过这两个职务都是现在的,是张超委任的,张超一走,荀贞会不会把他们调走,会不会换成别的人来做功曹、主簿,这就不是张超所能控制的了。要知道,功曹、主簿是极其重要的位置,能得任此职的通常都是郡守的心腹,是郡守信任的人。

    一朝天子一朝臣,荀贞会不会换掉臧洪、袁绥,这不好说。

    所以,张超有此一请。

    荀贞听得他的“私事”竟是托付臧洪、袁绥,也不得不暗赞一声,这张超不愧是张邈之弟,果然是厚道长者,人都该走了还不忘托付属下里的人才给荀贞。

    荀贞肃然答道:“前汉萧规曹随,我虽无曹才,然公不让萧相在前,臧、袁诸君亦诚如公言,实州之美材是也,以公之识人之能、以藏、袁诸君之干材难逢,郡之功曹、主簿之任,请公放心,便是公不言之,以我看来,也确是非藏、袁二君不可。”

    荀贞的确是不打算换功曹、主簿,一个是因为他所说的这个原因,袁绥、臧洪确是人才,再一个则是因为他初来乍到,而讨董起兵又在即,所以他也不想在这个关键的时刻换掉郡里边的重要吏员,免得反会因此而引起郡府里的“动荡”。

    荀贞拿萧何来比张超,张超很开心,谦虚几句,笑对臧洪、袁绥说道:“荀君盛名在外,今有他来广陵为太守,必能胜我十倍,卿等有幸,广陵也是有幸了!我望卿等务必要尽力尽心地辅佐荀君,万勿生怠。”

    有了荀贞这句话在,臧洪、袁绥等人也暂都宽下心了。长吏交接之时,本就是下吏们人心浮动的时候,荀贞这一句话出来,可以说就一下把郡府里的人心给安顿住了。

    臧洪、袁绥等人离席伏拜,大声说道:“吾等必竭尽所能,尽忠谋事。”

    迎接过荀贞,交接过印绶,张超就该离郡了。

    晚上,郡府夜宴,既是为荀贞接风,也是为张超送行。

    一晚宴席过后,第二天,荀贞、张超的身份就掉了个儿了,荀贞成了主人,张超成了客人。

    张超没有多待,只又待了一天,便辞别荀贞,去别郡上任了。

    张超随行带了数十辆辎车,里边装的有的是他的私人财货,有的是郡县吏们送的离别礼物,其中也有荀贞的一份,并有二百来人的甲士、骑士护从,——这二百来人的甲士、骑士是他的义从部曲,他要离开了,义从部曲肯定是要带走的,路上多盗贼,需要这些义从部曲来保护他的安全,同时,到了地方上任后,也需要这一支武装力量来帮他站稳脚跟,毕竟现在很多州郡都在生乱,没有一支可靠的私人武装是难以立住足,更是难以施展拳脚的。

    一如张超出县相迎,荀贞也亲带着广陵县令、臧洪、袁绥等人亲自把他送出县外。

63 荀姚谒见陶恭祖 江湖豪气陈元龙

    荀贞说“萧规曹随”,便真的“萧规曹随”了,在送走张超后,不但在人事上没有什么变动,在政事上也没有什么大的动作,只是叫戏志才、荀攸、程嘉、姚昇等人也参与到了郡事中去,凡事皆与之商议,不过到最后做决定时,大多还是依按张超在时的旧例办理了。

    臧洪、袁绥皆为广陵俊才,他们两家在广陵郡中又都是冠族右姓,荀贞既然暂时在人事、政事上都没有什么大的变动,那么在臧、袁的协助下,广陵郡的政务诸事自然就进行得四平八稳,甚至在一些偏远的地方,当地的吏员、百姓竟似是恍若不知郡守已换。

    如上文之所述,荀贞现在的心思没有在广陵郡的政事上,只要政事能够平稳进行,就眼下看来,他认为就够了,两分精力在政事上,其余八分精力,荀贞将之投到了熟悉地方情况上。

    对在广陵的施政,荀贞是有一整套计划的。

    首先,不做大的改变,以安定郡中人心。

    其次,尽快地了解情况,这个“了解情况”包括很多方面,比如对郡中大姓豪强的了解,比如对郡中名士才俊的了解,比如对郡中山河地理的了解,比如对郡中人口户数的了解,比如对郡中农业商业能力的了解,比如对郡中军事粮储的了解,等等等等。

    在了解了这些各方面的情况后,就是最重要的一步了:视情况扩充义从兵力,同时结交盟友,——这个“盟友”既指徐州内部的郡县长吏,也指徐州外部、邻近广陵的诸郡县之长吏,结交盟友也好,扩充兵力也罢,这两件事当然都是在为即将到来的讨董做重要的准备了。

    不过,在着手了解熟悉地方情况之前,却还有一件事需要去办。

    那便是需得遣使前去州治的所在地东海郡郯县,去那里拜谒陶谦。

    於理来说,荀贞是新到上任的郡国长吏,不能不派人去陶谦那里打个照面;於情来说,荀贞还没到任,就在路上杀了一个陶谦的人。无论情、理,这个使者都是得派的。

    荀贞选了荀攸、姚昇二人来当这个使者。

    荀攸是荀贞的子侄,分量足够,不但足能代表荀贞,而且也可由此表现出荀贞对陶谦的尊重。

    姚昇和陶谦是“州里人”,他两人俱家在扬州,陶谦是丹阳郡人,姚昇是吴郡人,丹阳和吴郡并且是相邻之二郡,陶谦固然是州郡名人,姚昇的名气不如他,可姚昇家在吴郡却是一个大族,家世冠族,为郡大姓,姚家的一些长辈,陶谦要么认识,要么至少也是听说过的,有了这么层关系在,以荀贞以为,应是有利於缓和之前那件“杀州吏”之事所带来的不良后果。

    “荀贞入广陵郡没多远,人还没到郡府就杀了一个催粮州吏”的事情,陶谦已经知道了。

    笮融也将“刘备、关羽等人送州吏首级至下邳”一事传报给了陶谦。

    老实说,陶谦很恼火。

    去年十月到任以来,陶谦以朝旨为倚、以丹阳兵和泰山兵为刃,以州外的黄巾和州内的盗贼为挟,软硬兼施,或礼或兵,到现在为止,总算是在和徐州本地士人的斗争中占住了上风,同时,徐州境内五郡,他本来也算是已经掌控住了四个郡,即琅琊、东海、下邳和广陵,只剩下了彭城相薛礼这一个“刺头儿”,万事都和他顶着干,不肯服从他的调度,他原本就一直在盘算该怎么收拾薛礼,以使自己能够从此真正地控握全州,即便不能将“徐州刺史”这个头衔换成“徐州牧”,至少在实权上他能成为当之无愧的本州州牧,可便在这个时候,“好说话”的张超离任,来了个一入郡就给他“下马威”的荀贞,试问之,陶谦怎能不恼火?

    手里掌握的四个郡一下变成了三个,原本已被孤立的彭城相薛礼,说不定会因此而多出一个盟友,此消彼长,这“控握全州”的大计将可能会遇到挫折。

    可是,虽然对此很恼火,但对荀贞,陶谦自觉却很难办。

    荀贞和薛礼不同。

    薛礼的出身虽也不错,可无论是出身、名望、能力,抑或是实力、后/台,都是不能和荀贞比的。

    论出身,荀贞出自颍阴荀氏,天下知名的名门士族。

    论名望,因为逼死张角、击退黑山、诛灭邺赵以及阳翟张家等事,荀贞虽年纪轻轻,却早已是名闻海内,名声很大。

    论能力,荀贞虽是出自士族,却是以军功发迹,陶谦虽有击败徐州黄巾的战功,可与荀贞以前的那些战功比起来,却还是稍有不及的,——荀贞自从军以来,先后跟着皇甫嵩平定了颍川、汝南、东郡、冀州诸地,在赵国、魏郡任上,又先后击退黑山、收降於毒等等,并且,黄巾的领袖大贤良师张角也是被荀贞的部将辛瑷给逼死的,这等战功,何止赫赫,反观陶谦,除了击退、还不如击灭徐州黄巾之外,几乎无有战功可表,尽管他之前有先后跟着皇甫嵩、张温经历过讨伐凉州叛军的数次战斗,可那些时候,他都不是以方面之将的身份,而仅仅是以“参军事”,也即是类同谋士的身份参与的,和荀贞是没有可比性的。

    论实力,陶谦已打听清楚,荀贞此次入广陵上任,随行带了足足四千步骑义从,而且这四千步骑不是寻常的兵卒,大多是跟着荀贞南征北战、打过硬仗的,其战力不言而喻。

    别的不说,只这能征善战的四千步骑,彭城相薛礼就没法儿和荀贞比,而就陶谦来说,他麾下虽有丹阳兵、泰山兵和州兵,可却要想以此来压制住荀贞,他却也是没有把握的。

    论后/台,荀贞后边有袁绍、曹操诸人,汝南袁氏这个后/台太硬了,曹家也是枝大叶茂。

    莫说薛礼不能和荀贞比后/台,便是陶谦,恐怕也是比不过的。

    结合各个方面,荀贞有出身、有盛名、有能力、有军功,要人有人、要兵有兵,所以说,陶谦虽然对他杀州吏之事很感到恼火,但实事求是地说,一时间还真是没有办法收拾他。

    可不收拾荀贞,陶谦在本州的声望又必将会受到损失。

    徐州这个地方,和豫州、冀州等地比起来,有个特点,那就是本地的士人尤其“排外”,在“排外”的程度上比豫州、冀州,包括青州、兖州等地都要重,这是出於两个方面的缘故:一个是徐州临海,离中原腹地较远,对外的交流也就稍少,交流一少,“开放”的程度就浅,就会较为排外;再一个则是由徐州本地的民风所致,徐州之地,民风剽悍,这民风一剽悍,对外州所来之长吏,本州人难免就会有点不服气,不服管束。

    两个方面的原因结合在一起,就导致了徐州人“排外”的程度比豫、冀等州都要重。

    陶谦到任以来,大多数的时候都是在用强势的手段来压制本地的士人。

    以“强势”这种手段来压制地方,固然可以保证权力,可也会使人不服。

    不服他的本地士人一直都有,而且为数不少,比如即使被他关入狱中也不肯接受他的征辟、出仕州府的本州名士张昭,等等等等。

    本地的士人是这样,诸郡国的长吏其实也是这样。

    明面上看,现在旗帜鲜明反对陶谦的只有彭城相薛礼,那么其余几个郡国,比如东海、琅琊的郡守是不是就是真心实意地支持陶谦?并不见得。能做到郡守国相这个位置的,没几个软弱之人,怎么都说二千石的大吏,要单论品秩,他们比陶谦这个六百石的刺史可都要高得多,怎么会没有几分脾气,心甘情愿地听从陶谦的调度?之所以听从者,不得已也,只是因为不得不依赖他来安定徐州的局面,抵御青州、兖州的黄巾,如此而已。

    再从郡国长吏说回到本地士人的身上,如张昭等人,虽然坚决不肯接受他的征辟,不肯配合他的施政,可却也没有人出来公开地抨击、反对他,所因者,亦是和东海、琅琊等郡国的长吏一样,也是不得不依赖他来抵御州外的黄巾,所以,尽管不满、不服,却也都默认了他在徐州的强权地位。

    换而言之,也就是说,徐州地界上不服他陶谦的人其实很多,并不是只有一个彭城相薛礼,之所以这些不服他的人没有出来公开地反对他,更没有跑去和薛礼搅到一块儿,只是因为他的能力比薛礼强,而这些人需要他的能力,以此来安定州郡。

    可现在倒好,来了个荀贞,要是荀贞和薛礼一样,都只是中人之才,也就罢了,偏偏荀贞各方面的实力还都很强,和他陶谦不相上下,甚至在某些方面比他陶谦还要强上一些,那么荀贞这个“下马威”一使出来,他要是没有什么反应,那么那些口服心不服的郡国守相、那些不服不满他的本州士人会不会因此而就把荀贞看成是一个“可以代替陶谦”的人选?进而俱皆“团结”到荀贞周围,共同来对抗他?要真是发生了这种情况,陶谦可真是要焦头烂额了。

    收拾荀贞吧?不好下手。

    不收拾荀贞吧?威望可能会受损,可能会因此而引发连锁反应,导致严重的后果。

    陶谦左右为难。

    也正因此,在知道那个州吏被杀,荀贞还派人把那个州吏的首级送给笮融后,陶谦一直没有做出什么反应,即使是在笮融专门派人来请示过他,问他该怎么办时,他也没有回答。

    从某种程度而言之,陶谦现在是在等荀贞的“态度”,他要看看荀贞接下来的“态度”,荀贞接下来的“态度”如果能让他觉得过得去,那么杀州吏这件事就可以暂时不说;可如果荀贞接下来的“态度”依然强硬,让他无法接受,那么说不得,便是荀贞不好对付,为了自身在州中的权力,他也得“硬碰硬”了。

    便在此时,荀贞适时地遣荀攸、姚昇带着厚礼去州治拜谒他,并奉上了袁绍等写给陶谦的信,还又扯出了孙坚,姚昇并又搬出了“同州邻郡之谊”,多管齐下,这也算是让陶谦看到了荀贞的“态度”,或者说,这也就算是给陶谦了一个台阶下来。

    荀攸言辞文雅,姚昇豪气善谈,因了荀贞此前的交代,他二人在见到陶谦后,又俱皆执礼甚恭,给足了陶谦面子,至少从表面上看来,他两人与陶谦的这次会面称得上圆满二字。

    荀攸代表荀贞,诚恳地向陶谦解释了“杀州吏”一事,解释说荀贞并不是存心要杀这个州吏以立威的,而是不得不杀,本郡的亭长在眼皮子底下被杀了,身为新任太守的荀贞不能没有任何反应;又因此而说到了州府征粮一事,荀攸代表荀贞,婉转地对陶谦说:不是广陵郡想坏“规矩”,不想给粮,而是广陵的百姓实在是已经很苦了,两餐不继,这个粮实在是负担不起、交不起了,十分恳请陶谦能够暂缓一下对广陵的征粮,等到秋收后再征不迟,到时哪怕是多给一点也行,并主动提出,若黄巾来侵,荀贞愿亲率兵从陶谦击之。

    本来就觉得荀贞难收拾,见荀贞又这么上道,主动来变相的道歉、赔礼,陶谦也就顺水下船、借梯下屋,放下了杀州吏之事,暂而不提了,不过为了保护他在徐州的权威,对广陵郡的输运粮食一事,他却只是答应可以稍微减免,但绝对不能免掉。

    荀攸在来前,得到过荀贞的吩咐,不要和陶谦起争执,陶谦说什么就听什么便是,反正服从不服从,不在陶谦,而在荀贞,所以荀攸的态度很好,在把己方的意见完整清楚地表达出来后,不管陶谦对此有何反应,同意或反对,他都不再多说一句,而只是恭谨应是。

    搞到后来,反倒让陶谦生疑,怀疑自己是不是高看了荀贞,没想到荀贞盛名在外,又是军功赫赫,甚至早年时还有人说他是“酷吏”的,但派来的这个荀攸却怎么这么软弱?不管自己说什么,他都唯唯应是,绝不多争一句。这和荀贞在外的名声太不相符了。

    陶谦是个有才能的人,刚傲自矜,通常这类人对有能力的人是可以保持尊敬的,但对软弱无能的人,却是难以高看礼敬,不过好在荀贞在外的名声甚大,他倒是没有因此而就随着自己的心意去试探荀攸,没有因此而干脆提出更过分的要求。

    荀攸、姚昇在郯县待了五天,除了拜谒陶谦,又遵照荀贞私下的吩咐,特地对陶谦的部曲多加了下注意。

    陶谦在县外的兵营他两人进不去,但在县中戍卫的兵士他两人却是可以看到,在这几天中,还在州府中见到了一些陶谦帐下有名的将校。

    陶谦麾下兵士多是丹阳兵,不愧“丹阳出精兵”之名号,确实精悍骁勇,只看行止、外表,就知俱为精卒,不可小觑。

    荀攸、姚昇暗下比较,将之与荀贞麾下的部曲做比,得出结论:陶谦帐下的丹阳兵虽说经历过去年的击徐州黄巾一战,但到底是新卒居多,所以如果在战场上,一比一的战斗,绝非是荀贞部曲的对手,二比一,荀贞也能取胜,三比一,至少平局,可如果再多就不好说了。

    陶谦帐下的丹阳兵现有几千人,再加上泰山兵,那就是上万之众了。

    泰山郡久多贼寇,民敢争斗,素来也是出精兵之地,对臧霸等泰山诸将手下的这支泰山兵,荀攸、姚昇是知道的,知道他们在去年击破黄巾一战中立下了很大的军功,应该也是一支能战的队伍,只是因为他们驻扎在琅琊郡,却是无能见到,也不知比起丹阳兵来如何。

    至於陶谦麾下的将校,荀攸、姚昇见到了好几个,却都不如荀贞帐下的将校出众了。

    陶谦在徐州的军事力量可分为两块儿,一个是亲信的丹阳兵,一个是收揽到的泰山兵。

    丹阳兵系统这一块儿又可以分成两个组成部分,一个是后勤,一个是作战。

    后勤这这块儿是以笮融为主。

    作战这块儿是以曹豹为主,曹豹之下,又有吕由、张闓等将。

    和笮融一样,曹豹等人也大多是丹阳人,他们和陶谦的关系以及在陶谦军中的地位类似许仲、江禽、陈褒等和荀贞的关系以及在荀贞军中的地位。

    这些陶谦倚重的丹阳兵将校,以荀攸、姚昇观之,固是各有其能,然如论勇武,却是无有能比得上刘邓、典韦、赵云、关羽、张飞等的,如论风流多才,也是无有能比得上辛瑷的,如论沉稳有大将之风的,则是无有能与许仲等比肩之的,而如论年轻俊彦,亦是无有可与文聘等相比的,总而言之,陶谦部下丹阳兵的兵卒比起荀贞的部卒有不如,但其中的精锐部卒却和荀贞的部卒相差不大,而陶谦麾下的将校却就比荀贞麾下的将校差得太多了。

    以此观之,似不必对陶谦之部曲太过担忧。

    在对陶谦部曲、将校多加注意的同时,荀攸、姚昇还拜访了一些州府的大吏。

    五天后,他两人辞别陶谦,返程归郡。

    回到广陵,荀攸、姚昇把他两人和陶谦会面的经过以及在州府的所见所闻悉数告诉了荀贞。

    荀攸在最后说道:“吾等在郯县时,由州吏口中闻知方伯似有意再遣人去丹阳募兵。方伯之部曲加上泰山兵,现已过万众,州府现所得之粮刚刚够用,如再募丹阳兵来,则州粮必缺。由之而见,我窃以为,方伯对州中郡国的征粮势不会停,不但不会停,恐反会增额。”

    也就是说,就算陶谦已经答应稍微减少一些对广陵的征粮数额,可这个数额早晚还是会再加回去,乃至会征得更多。

    荀贞点了点头,说道:“且等方伯募了兵后,真再增多征粮之份额时再说此事不迟。”

    到了那时,荀贞大概已经能控制住广陵的实权了,给不给陶谦,给多少,都是他说了算了,到时候可以视情况而定。

    荀贞问荀攸、姚昇:“我闻州中二从事皆乃徐州英才,卿二人此去郯县,可见到他们了么?”

    “州中二从事”,这说的是别驾从事赵旻和治中从事王朗,州里边从事诸多,而无论是名望、抑或是实权,都是以此二人为首。

    荀攸、姚昇答道:“见到了。”

    “此二君人物如何?”

    荀攸答道:“赵元达以孝立身,清节高名,素有嫉恶之称,然以我观之,此人行事似有些刻意;王景兴高才博雅,宽仁行义,有忠烈慷慨气,举止威严,诚为徐州之望。”

    “可见典农校尉?”

    荀贞这是在问陈登了。

    这回不是荀攸回答,而是姚昇回答了。

    姚昇也是胸有豪气的,他很欣赏陈登,拍着自己的膝盖,感慨地说道:“陈元龙江湖豪气,文武兼资,胸怀大略,年虽未及三十,而必为徐州日后之英雄。”

    荀攸对赵旻、王朗的评价很客观,姚昇对陈登的评价则富含感**彩。

    荀贞是久闻陈登之名了,闻得此言,不觉神思遥驰,恨不能立刻就与此人一见。

64 难居人下刘玄德 文动天下陈孔璋

    荀贞虽想见陈登,不过现在却没有机会。

    陈登现人在州府,其家又不是在广陵,也只能等日后有机会时再说造访相见之事了。

    却说就在荀攸、姚昇回来的前两天,刘备已从下邳归来。

    刘备到广陵郡府后,除了向荀贞汇报了面见笮融的经过,以及对笮融这个人的观感评价,还向荀贞正式提出了他想要独领一军。

    不过,刘备当时没有说得这么直接,没有直接说“我想独领一军”,而是说道:“今徐州虽无巨贼,而外有青、兖黄巾之窥,以现下这个时局来看,没有强兵则不行,备不才,深受君侯厚恩,极思欲报之,愿赴丹阳、泰山,为君侯前去募兵。”

    泰山在徐州的西北边,与广陵之间只隔了一两个郡,丹阳更近,在徐州南边,和广陵接壤。这两个郡都是盛产精兵之地,不久的将来,诸侯讨董之时,鲍信、王匡所带的都是泰山兵,王匡在兵败之后,还曾再次赴泰山募兵,而曹操在初战失利之后,痛定思痛、为得精兵,也曾不远千里地专门跑到丹阳去召兵,去这两个地方募兵,或者说去丹阳募兵,是荀贞在来广陵的路上时就考虑过的,所以“去这两个地方募兵”这件事并没有让荀贞感到惊奇,但让荀贞觉得意外的是,却居然在他提出这件事之前,在他刚到广陵之后,刘备居然就提出了这件事,而且主动请缨,“愿为他前去募兵”。

    如论智谋,荀贞虽非顶级,但经过这么年的历练,他现在却也不难从一个人的话中看出这个人的真实想法,因而很快,荀贞就猜出了刘备的真实所欲。

    荀贞故作不解刘备之意,讶然问道:“玄德,你为何忽有这个想法?”

    “今徐州外临黄巾之胁,京都又有董卓肆乱,君侯麾下将士虽勇,然才仅四千之众,以备度之,倘若徐州有变,甚而天下生乱,如仅凭此眼下所有之兵力,恐似稍嫌不足。泰山、丹阳,皆精兵之地,备虽不才,然此去之,借君侯之威名,不敢言多,想来至少也能为君侯募来两千敢战之士。备受君侯厚恩久矣,无以为报,唯愿能为君侯牛马走,以之稍报君侯厚恩一二。”

    所谓“牛马走”云云,意思就是说愿给荀贞当个跑腿儿的,以此来回报一点荀贞的厚恩。

    刘备这是在以退为进,只是在找个话头好请求荀贞能同意让他独领一军,——什么“愿去泰山、丹阳给荀贞募兵”,募来的兵不管有多少,不都还得荀贞养?

    荀贞笑道:“玄德欲领军乎?”

    被荀贞看出了所欲,刘备倒也不是很尴尬,从容应道:“备自忖无治政之才,亦非智谋之士,所能为者,不过是一身武勇,欲要报答君侯,也只能托身寄命,为君侯破敌在阵前了。”

    最初的时候,荀贞觉得刘备这个人很可怕,百折不挠,只这份毅力就非常人所能及,但后来随着自己的成长,也随着自己眼界的开阔,自信越来越多,对刘备已不再有最初的那份忌惮,——不但对刘备,对关羽、张飞也是如此,荀贞最初时,是颇想将他两人招揽到帐下的,张飞还不错,“亲近士大夫”,现而今他和荀贞的关系处得挺好,也挺亲密,可以说他与荀贞的亲密程度已不在他和刘备之下,现在荀贞军中他也是手握实权,但关羽就不行了,不管荀贞怎么示好,也只能让他不像以前那样对荀贞充满“偏见”,但要想将之延揽到麾下,成为自家的爪牙,却明显是不太可能做到的事情,不太可能也就不太可能吧,荀贞现在对此和对待刘备的态度一样,也都是不介意了。

    但话说回来,不介意、不忌惮是一回事,“倒持干戈”、“养虎遗患”却是另一回事。

    刘备这个人,是个“非为久居人下”的人,荀贞和他相识、接触这么多年,现下对他也是十分了解了,从很多细小的事情就可以看出,在“重义”、“仁厚”的外表之下,刘备的内心实则是“野心勃勃”,尤其是近两年,随着年龄的增长,同时也是“随着眼界的开阔”,刘备的这个“野心”更是比以前更强、更显露出来了。

    所以说,不再忌惮刘备是一回事儿,但亲手扶植刘备,让他羽翼壮大,给自己培养出一个可能的未来的强敌,这却是另一回事儿了。

    这是两码事。

    因而,在听了刘备的话后,按照荀贞真实的想法,他首先想到的就是拒绝。

    但是,做为一个上位者,做一个决定的时候,需要综合考虑各方面的因素。

    一向来,荀贞待刘备甚厚,“视若兄弟”,这个时候,刘备提出来想独领一军,如果直接拒绝掉,会让麾下的其他人怎么想?你待刘备这么亲厚,你都不同意让他独领一军,你是不想放权?刘备都是这样,难以独领一军,那么如陈午、魏光等等这些人呢?是不是更难得到这个机会了?

    所以,不能直接拒绝掉刘备。

    荀贞笑道:“此事不急,我刚到广陵,下车伊始,诸事未熟,军备非当务之急,且等我熟悉了地方情况之后,再议此事不迟,……玄德,你以为呢?”

    刘备连声应是,带着希望,欢天喜地地感谢着离开了。

    看着他离开,荀贞盘算起来。

    刘备能来求他一次,也就会来求他第二次。

    婉拒一次,说得过去,第二次就不能再拒绝了。

    看来,这个“独自领军”不答应也不合适。

    但答应,也得有个底线。

    换言之,得有个较为可靠的措施,以能把刘备这头猛虎锁在笼中,免得给自己生造出一个未来的劲敌。

    那么,该有个怎样的措施?

    初步看来,至少有两点要做到。

    刘备之所以成事,除了他自己的能力,关羽、张飞其功大焉。

    关、张皆万人敌,能得其一,便足可扬威,现在关羽是难以延揽到麾下了,刘备一旦独自领军,关羽肯定是要跟过去的,那么就一定要把张飞给留下来。没有了张飞,二臂断其一,那么虽有“羽”,但刘备料来也定是难如原本之历史一样“高飞”了。

    再一点,就是即使让刘备独自领军,也不能让他脱离控制。

    首先一个,兵力不能给他太多。

    其次一个,要在他军中安插几个靠得住的人手,以“协助”为名,行“分权”之实。

    对於兵力和安插人手,想来刘备也是没什么可说的。

    荀贞现下只四千义从,给刘备五百人就算不少了,五百人翻不起什么大浪,而且还可以以“亲厚”为名,把刘备留在中军,这样,既能得刘备之力,又能减少“可能会给自己生造出一劲敌”的可能性;而安插几个人手,更是理所应当,刘备即使独领一军,也是荀贞的部曲,荀贞任命几个人进去当他的助手,他没什么可说的,而且这也是很正常的。

    有了这两条保险,大约对“刘备独领军”这件事就有一定的把握了。

    荀贞已非昔日之荀贞,现在的荀贞很有自信,对刘备这件事,他也就是出於正常的思考范围考虑了一下,想好了解决的办法之后,就不再多想了,他告诉刘备“军备现下非当务之急”,这句话倒非假话,现下的当务之急是需要考虑在广陵的施政。

    荀贞虽是一个实际上重视“黔首百姓”更胜过“士族豪族”的人,但在眼下这个时代,要想在一个地方站住脚,首先需要考虑的却不是老百姓,而是士族、豪族,是郡国右姓。

    讨董在即,荀贞没有时间在民事、政事上下太多功夫了,要想得到广陵郡的支持,他现在只能立刻、首先从本地的士族、豪族入手,只要能得到他们的认可,那么在日后的讨董中,他就可以暂时地后顾无忧了。

    因而说,这在广陵施政的第一件事就是向本地的士族、豪族示好,以得到他们的拥护和支持。

    张超走前,荀贞特地向他询问过广陵的冠族、名士都有何姓、何人。

    这其中,张超特地提出了两个,一个是广陵县人张纮,一个是射阳县人陈琳。

    这两个人,荀贞在来广陵前就知道了。

    张纮,字子纲,今年三十多岁,不到四十,是广陵最有名的的名士之一。

    陈琳,字孔璋,年岁比张纮略小,此人不必多说了,就是后来写讨曹檄文,令曹操出了一身冷汗、乃至头风都好了的那个陈琳,乃是当今天下数的着的大文士之一。

    不过,陈琳现下不在广陵,而是在洛阳。

    何进为大将军时,召辟陈琳为大将军府的主簿,何进打算召外兵入京、以胁太后来诛宦官时,陈琳劝谏过何进,劝他最好不要这么做,说何进这么做无异於是“倒持干戈,授人以柄”,但何进没有听,后来何进被杀,主君死了,陈琳这个主簿也就当不下去了,旋即转而投到了袁绍这边,袁绍、何进本就是盟友的关系,而且陈琳又是个士人,和袁绍的关系本就不错,所以他这个改换门庭也是没什么奇怪的。

    荀贞在洛阳时,於袁绍那里见过陈琳,两人算是认识,后来,陈琳知道荀贞要来广陵当太守,还特地写了封家书,请荀贞帮他带给他的家人,并请求荀贞照顾一下他的宗族。

    荀贞都答应了。

    现在是实现给陈琳的承诺的时候了。

    荀贞没有遣人前往,而是亲自命驾,去到射阳,造谒陈琳的家中长辈,把陈琳的信交给了他们。陈琳家不但在射阳,在广陵也是个右姓,其族中有不少人出仕郡、县,在郡府里为吏的也有,有两个他的族人,荀贞到了陈琳家后,见到了陈家的一些后辈,还又专门从中征辟了一个陈琳的从子入到郡府,委以吏职。

    去过陈琳家,荀贞又去张纮家。

    张纮和陈琳年轻时曾经一起游学洛阳,两人的关系不错。

65 为政之要宣文德 轻车简从访张纮

    张纮和陈琳年轻时曾经一起游学洛阳,两人的关系不错。

    这次荀贞来广陵,既然在袁绍的府中见到了陈琳,那么肯定是会问一问他广陵的人物如何。

    陈琳第一个对他提及的就是张纮。

    “吾郡人文荟萃,或擅於经,或长於文、或精於书,或以德闻,然如论四者并具,独步广陵,则无出子纲之右者。”

    这是陈琳的原话。

    子纲,是张纮的字。

    所谓经、文、书、德,陈琳说的自分别是经术、文采、书法和德行了。

    张纮年轻时游学洛阳,跟着博士韩宗学过《京氏易》和《欧阳尚书》,后又到外黄师从濮阳闿学过《韩诗》、《礼记》和《左氏春秋》,当下之世,不少儒生都是专研一经,像张纮这样,尽通“五经”的“通儒”并不多见,夸赞他一句“经学大儒”是名副其实。

    广陵为故楚旧地,受楚文化的影响很深,一直以来都盛行辞赋,陈琳是其中的佼佼者,张纮亦精擅此道,称得上文采飞扬。

    非但精擅经、文,张纮还擅常长书法,尤擅篆书,很有名气。

    经、文、书都很在行,德望方面,张纮也很高。

    早年,他学成归郡,不久即被举为茂才,郡举孝廉、州举茂材,茂材的人数远比孝廉稀少,含金量也更高,由此一点,就可见张纮其人在徐州、在广陵的德望了。

    在听到“张纮”这个名字的时候,荀贞还没有什么感觉,但在知道了张纮二字是怎么写的、“纮”字是哪个“纮”后,他却对这个名字有了印象,记起在原本的历史中,孙吴有两个家在徐州的姓张的大谋士,号为“二张”,一个是张昭,再一个似乎就是这个张纮。

    只是若非陈琳提起,荀贞还真不知道这个张纮原来是徐州广陵人。

    不管是张纮留在在历史上的名声,还是他现今在徐州的名望,荀贞既然来了广陵来做太守,於情於理都是应该来造访他一下的。

    荀贞轻车简从,来至张纮家中。

    荀贞多年前去过典韦的家里,那时他宝车盛服,甲士步骑随行,声势很大,这次来见张纮却是轻车简从,这其中自是有他的道理的:典韦是个豪侠之士,其家在陈留当地又不出众,只是寒门,那么荀贞这么做,便是给足了典韦面子,让他感激涕零;张纮则就不然了,张纮是儒生,而且其人在广陵本来就很有名气了,其家又是广陵的冠族右姓,完全不需要通过荀贞的“声势浩大”来给他添什么光彩,反而荀贞如车驾、随从的声势太大,还很有可能会让张纮觉得他不谦虚,好像要以势压人似的,故而他轻车简从,以此来显出他低调、谦虚的态度。

    荀贞随行只带了荀攸、戏志才两人,只带荀攸、戏志才,而不带臧洪、袁绥等郡吏,这却是表示荀贞这是以私人的身份来造谒张纮的。

    到得张纮家外,荀贞没有摆出新任太守的架子,而是命荀攸上到门外,投刺求见。

    “刺”也就是名片了。

    汉之名片大体可分为两类,一是“谒”,此之於下级见上级、晚辈见长辈,再一个就是“剌”,用之於亲朋同僚间。以荀贞太守的身份,其实他是大可不必“投剌求见”的,但他此次既是以“私人”而非“太守”的身份而来,这个“投剌”自就是不可少的一步了。

    “剌”长约一尺,其质为竹,上边是可以写上官职的,但荀贞没有写,只是依照没有入仕的士人的习惯,写上了乡里、姓、名、字等这些东西,内容简单,态度谦逊。

    张纮名声在外,荀贞也是名声在外,就不说他的战功,只他诛灭邺赵、挂印亡命和复起家为中郎将、道诛阳翟张氏这两件事,即便他是以私人的身份来访,也足能使任何一个同辈的海内名士出门来迎接他了。

    张纮今年未到四十,虽比荀贞长了好几岁,却也可算是同辈,果不多时,就见张纮出门来迎。

    荀贞已下车多时,正在门外阶下相候,当下奉上礼物,张纮收下,两下见礼。

    张纮说道:“不知明府驾临,未能远迎,此我之罪也。”

    荀贞答道:“我虽侥幸被朝廷选为了贵郡太守,然君为广陵之望,岂有郡望而迎太守之理的?”

    张纮微微一笑,请荀贞入内。

    张氏是广陵的冠族右姓,虽然不是富甲郡县,但衣食不愁,其家宅占地颇大,院落打扫得很干净,入到院中,由张纮前引,登堂入室。

    到了室中,两边分宾主落座,荀攸、戏志才坐在了荀贞的席下,张纮自坐主席,——这也说明张纮理解了荀贞的意思,没有把他当太守来对待,而是把他当作了来访的同道士人。

    坐下之后,少不了先寒暄几句,继而张纮道声路上辛苦,说有荀贞来任太守实为广陵之幸,云云。荀贞当然也少不了奉承张纮几句。

    客套一番。

    而今时局甚乱,尤其洛阳政局,先是灵帝崩、继而何进死、继而袁绍诛宦、继而董卓入京,可谓是月旬数变、诡谲潮涌、人心不安,客套毕了,张纮难免又会问起洛阳形势。

    荀贞早就在等张纮此问了,虽然前世时对张纮只是略有所知,不太了解其人其事,但能在汉末三国留名於后世的,没几个不是人才,如今到了广陵,郡中有如此人物,荀贞又何尝不会想着试试看能不能将之召入自家的手下,——即使不能,也是一定要试试看的。

    所以,等到张纮一问及洛阳的情况,荀贞就长叹了一声。

    他说道:“董卓带兵入京,胁朝中诸公,我看啊,这洛阳怕是要生乱了。”

    张纮是个有眼光、见识的人,他又名声在外,在洛阳颇有友人,实际上一直和洛阳都是有书信来往的,所以对洛阳的情况他大致了解,也有他自己的判断,却是和荀贞的观点近乎一致。

    只是,在听了荀贞的话后,他却一时默然无语。

    交浅言深,此君子大忌。

    荀贞刚从洛阳到来,可能会知道一些新近才发生的事情,张纮的本意是想问一下“新闻”的,可却没想到荀贞直接就来了句“洛阳怕是要生乱”,荀贞虽美名在外,可与张纮毕竟只是初见,所以张纮就不想接着荀贞的话题继续往下谈了。

    他不谈,荀贞谈。

    荀贞诚恳地说道:“以我之见,今不但洛阳要生乱,广陵恐怕也危矣!”

    张纮听了他这话,事关广陵,不能不回应了,遂问道:“明府此话怎讲?”

    “青、兖黄巾掠乱不息,而我闻青州刺史焦和虽盛名在外,却唯清谈高论,实无兵略之能,至今所能苟延者,不过是赖朝廷天威,一旦洛阳生乱,则地方民心亦必大乱,待到那时,青州、兖州定是黄巾盛起,青、兖一乱,我徐州恐亦将难全,而我广陵恐亦将危矣!”

    “明府此话未免耸人听闻。”

    “噢?”

    “方伯陶公精於兵事,去年一战,破贼数万,纵青、兖黄巾来犯,亦无所惧也。”

    戏志才笑了起来,笑道:“方伯虽久居军旅,可要说擅兵事,并不见得。”

    张纮问道:“足下此话怎讲?”

    “去年之战,足下应比在下清楚,绝非‘破贼’,而仅仅是把贼众赶出了徐州而已,——以我观之,这与其说是‘破贼’,不如说是‘以邻为壑’。”

    张纮无可反驳。

    戏志才顿了下,正了正颜色,又正色说道:“明府适才说‘青、兖一乱,我徐州恐亦将难全,而我广陵恐亦将危矣’,事实上,如归其缘故,这正是因为去年方伯没能‘破贼’!”

    “足下此话怎讲?”

    “我闻去年十月,徐州黄巾大起,众至十万,此事可真?”

    张纮点了点头,说道:“去年生乱之贼,纵无十万,也有七八万。”

    “彼辈七八万之众,为方伯所击杀者,十仅其一,余下之众皆被赶到了青州、兖州,也就是说,现在至少有六七万的徐州黄巾分布於青、兖之地,青、兖本州不起大乱则罢,一旦它们本州生起大乱,则到得那时,青、兖又有何力再来压制这数万徐州黄巾?请先生料之:等到那个时候,这数万因兵败而不得不客居异乡徐州黄巾难道不会想着趁机杀回徐州么?”

    张纮默然。

    陶谦去年如能把这七八万、或十来万的徐州黄巾悉数剿灭、招降,那么就等同是彻底断掉了徐州黄巾,可陶谦没有能做到这一点,他只是击败了徐州黄巾,把他们的主力赶出了徐州而已,这么一来,青、兖一旦大乱,这数万客居在外的徐州黄巾肯定是会想要趁机杀回家乡的。

    戏志才转眼看了看荀攸,荀攸适时出声,笑道:“《诗》云:‘迨天之未阴雨,彻彼桑土,绸缪牖户’。明府、志才兄,现今洛阳虽有乱兆,然毕竟尚未生乱,赖方伯之威能,我徐州境内目前也至少没有大股的贼寇了,至於将来之事,只要我等齐心并力,未雨绸缪,想来也应不致会坏乱到‘坐视数万徐州黄巾杀回徐州’这等局面的。”

    荀贞连连点头,看向张纮,出席下拜,说道:“董卓威行於朝廷,黄巾或乱於青、兖,此风雨之秋也,而我来任贵郡,我本乡野鄙人,才疏德浅,深恐不能胜任,害怕会上负朝廷、下愧广陵郡民,君为郡望,高名播远,我冒昧唐突,欲请君入仕郡中,请以五官掾屈之。”

    荀贞不打算换掉臧洪、袁绥,因此功曹、主簿给不了张纮,而以张纮的名望,他连故大将军何进的征辟都没有应,想来大概也是不屑於去当一个功曹、主簿的,五官掾在郡吏中是最为清贵之职,地位最高,又不必每日忙碌於案牍,所以在荀贞看来,此职应该是最适合张纮的。

    张纮推辞过何进的征辟,张超在郡时也征辟过他,他也推辞了,“居家养望”已久,又岂会在这会儿接受荀贞的征辟?

    就算真如荀贞、戏志才、荀攸所言,“广陵恐将危矣”,为了数十万广陵郡人,张纮不得不出仕,可也至少要在出仕前看一看荀贞的施政,看看他是不是一个“明君”才行。

    所以说,不出荀贞的意料,他得到了张纮的婉拒。

    张纮说道:“州郡之名,皆虚传也,我实空劣,并无实才,恐难当明府之辟。”

    荀贞坚持邀请,张纮执意不肯。

    末了,张纮说道:“功曹臧洪、主簿袁绥、上计吏秦松、贼曹陈容、吕岱,皆广陵高俊,有这些君子能士在朝,明府又何必再要我这样一个无能虚名之辈充数其间呢?”

    荀贞本也就没有奢求一次就能辟请张纮出山,这次就是打个前站,见他执意不肯,遂退了一步,问道:“君既怀隐世之志,我亦不能强求,但希望君能多举荐几个郡中英杰给我。”

    张纮这次没有拒绝,痛痛快快地说道:“郡之英俊,多已在府,唯惜乎海陵陈端遗珠在野。此子奇才隽逸,美有令志。”

    荀贞记下了这个名字。

    这日在张纮家中,对谈至暮,荀贞方才告辞。

    张纮又亲把他送出门外。

    辞别张纮、归到郡府,次日一早,荀贞就立刻叫荀攸去海陵请陈端出仕。

    荀贞已经和陶谦闹不愉快了,为了能在广陵尽早地立住足、打开局面,那本郡的士人是一定要尽快、尽多地拉拢住的。

    如此这般,荀贞连着半个多月,郡府里的政务悉数托付给臧洪、袁绥,而他自己则四处造访郡中的名士,征辟郡中的俊杰。

    除了张纮没有接受他的征辟,别的那些人倒是大多接受了他的辟用,毕竟荀贞出身名族,又美名在外,而且他造访、征辟人时的态度也很好,故此,辟用俊杰这方面还算挺顺利。

    除了海陵陈端,荀贞陆陆续续地又辟请到了十余人,这些人多是出自广陵各县的冠族大姓。其中不但有年长的儒士,也有年轻的人才,如海西徐宣、东阳陈矫、江都皇象等等,都是才二十多岁。

66 谋大计暂敛英眉 郡童子显傲刚强

    半个多月里,荀贞访问遍了郡中各县的名士,一边以此来向本地的士人们示好,一边也是借此顺道巡视了一遍郡中各县,对郡中的经济、治安、人文、风俗等等有了一个大概的了解。

    见得荀贞到郡,诸事不为,先是“萧规曹随”,继之访谒士人、“以问民情”,臧洪、袁绥等郡府里的诸吏私下里对此皆是赞不绝口。

    荀贞这么做,最得利的就是他们了。

    首先,臧洪、袁绥、秦松等吏在郡府中的权力没有变化。

    其次,他们大多出身自士族,当然乐见荀贞积极地和本地士族打好关系。

    虽然说荀贞也是出身士族,但通常来说,出身士族的“地方长吏”却不一定就能和“任职地方的士族”处好关系,因为这其中牵涉到一个权力的博弈,如对“任职地方的士族”太过“纵容”,那么显然就会侵害到“地方长吏”应该拥有的权力,所以说,虽是出身士族、但对“任职地方的士族”却持打压态度的“地方长吏”也是有不少的,事实上,陶谦就算是一个,而荀贞当年在赵、魏时也干过类似的事,也打压过不少当地的士族、豪族。

    客观上来讲,地方的士族、豪族是任何一个“地方长吏”都避不开的问题,倾力打压是不行的,一味容让也是不行的,正确的方法应该是软硬兼备,不过就眼下来说,却是此一时、彼一时,为了能尽快地得到地方上的全力支持、以为即将到来的“讨董”之役备战,荀贞却是不得不“臧剑鞘中、暂敛英眉”,暂且收起了他在赵、魏的那一套,只能是如此行为。

    不过话说回来,荀贞这半个多月的“暂敛英眉”,虽非他一贯执政的作风,但至少换来了不错的效果。

    这一天,荀贞从县外访士归来。

    广陵诸县,这个县是荀贞最后一个去的。

    和去别的县时一样,荀贞造访了这个县中的名士、名儒,并辟除了两三个该县中的士族、豪族子弟,充入郡府,带着他们一块儿回到了府中。

    臧洪、袁绥等在县外相迎。

    因这是荀贞造访的最后一个县,臧、袁觉得“荀贞下车访士”这件事应该是告一段落了,遂在迎了荀贞回到县中府内后,便命郡府中的诸曹掾吏齐来,各奉上近日来的本曹案牍文事,以供荀贞披览。

    荀贞却不看。

    臧洪、袁绥挺奇怪。

    臧洪问道:“洪斗胆冒死以问之:明公下车伊始,便访郡中士人,此固是明公崇文尚德,然今既访士已毕,缘何却仍不视郡事?”

    “访士虽已毕,但我还有一事没有做啊!”

    是什么事儿这么重要?

    袁绥问道:“敢问明公,是何事也?”

    “本郡的郡学我还没有去过,学中的诸生皆我广陵将来之读书种子,我怎能不在视事之前,先去看过?”

    臧洪、袁绥对顾一眼,与诸曹的掾吏齐皆下拜,口中颂道:“广陵有明府,广陵之大幸!”

    荀贞现在最想做的是什么?

    招兵买马。

    如果是“访士”还可算是在助他在本郡立足,并为日后的发展打下坚实的基础,那么“查访郡学”却为何如此重要?非得在“访士”之后马上就去做,都不能等一等?

    这却是因为徐州有一个笮融。

    荀贞已从刘备处知晓,笮融是当今不多的一个佛家信徒,而且是特别狂热的那种,笮融若只是个平头百姓,他信佛教也就随他信去了,可偏偏他又是陶谦的亲信,是陶谦的得力臂助,这么一来,他“浮屠信徒”的这个身份就有点微妙了。

    当下的佛教和后世“被汉化”的佛教有着不小的不同,但归根结底,不管怎么说,这毕竟是儒家之外的另一种信仰,虽然影响力还远不及后世,可因为笮融之故,现如今徐州却也已经出现了不少佛家的信徒,尤其笮融所在之下邳,佛家信徒更是众多,出於对抗太平教、争夺民间信仰的缘故,陶谦对此是持默认、甚至暗暗支持的态度,可通过这次的造访郡中名士,荀贞却发现颇是有一些士人、儒生对此是持反感态度的,这也不难理解,首先,佛家的世界观和儒家的世界观是不同的,其次,笮融又是个狂热的佛家信徒,把从州南三郡、包括广陵在内征来的大批粮钱都截留扣下,转用之用在了供奉佛陀上,如此一来,在这么个朝局不稳、州外又有巨贼窥伺的局面下,自就难免会有不少有识之士对此深为不满,极其反感了。

    既有不少士人反感笮融的这种行为,而陶谦却又对笮融的这种行为持默然、以至暗暗支持的态度,荀贞当然就要对此加以利用,以给他自己在广陵士人、甚至是在徐州士人的眼中加分。

    那么,他又该怎么对此加以利用?

    最好的办法当然就是表现出他在“尊儒还是尊佛”间的坚决立场。

    那么又该怎么表现出他的立场?

    最好的办法当然就是“查访郡学”了。

    郡学里教的都是儒经,正如荀贞所说,郡学里的学生都是广陵将来的读书种子,换言之,也就是说,他们都是广陵未来的儒家门生,那么,荀贞到广陵后做的第一件事是造访士人,第二件事就是去查访郡学,这也就算是旗帜鲜明地亮出了他的立场。

    事实上,臧洪、袁绥等郡府诸吏适才对荀贞的称颂,虽是发自内心,确是对荀贞重视广陵的文教而感到高兴,但也只是因高兴而称颂罢了,都尚未能看出荀贞的真实用意。

    现在看不出荀贞的真实用意也没有关系,荀贞需要的只是让他们有一个“荀贞重儒”的印象,待到来日,如果荀贞和陶谦、笮融,尤其是和笮融间真的出现了不可调和的矛盾,只要有这个印象在,他们自然而然地就会在一定程度上偏向荀贞。

    却说荀贞这次来查访郡学,就不再是以私人的身份,而是以郡守的身份了。

    臧洪、袁绥、秦松诸吏尽皆从行。

    到了郡学,只见郡学占地不小,可却显得很冷清,校中的学生似乎并不很多。

    这却是因去年十月黄巾之乱之故。

    在那次变故中,郡学里的师、生们有不少死在了乱中,没死的那些,又有不少归家去了,现在留在学校里的经师、学生并不多。

    经师只剩下了两三个,学生不过百余人。

    荀贞沿路而行,观望道边校舍萧瑟冷清,不觉感慨长叹。

    忽闻得前头有朗朗书声,荀贞乃与诸人步行过去。

    行不多时,却见是有四五个少年席地坐於前头树下,正在揽卷诵读。

    作为荀贞的亲卫,典韦、赵云俱在荀贞的身边,荀贞止住脚步,召赵云近前,遥指树下诸生,笑道:“子龙,昔年我与你初见时,我记得你当时也正是席坐於梨花树下,览书读经。此树虽非梨树,树下诸生虽非是卿,然眼观於此,我却不觉忆昔,那时情景,如在眼前。”

    赵云应道:“当日君侯黑衣长剑,英姿飒爽,云亦是不曾或忘,至今如在眼前。”

    “哈哈,哈哈。”

    荀贞与赵云对视一笑。

    荀贞遂令陪从的经师上前,把那树下的几个学生召了过来,问其姓名。

    诸生的年纪都不大,年长者十七八,年幼者不过十一二,闻得眼前之人便是新任的太守、颍阴侯荀贞,大多顿时诚惶诚恐,而唯有一人却是从容不迫,行止有礼。

    而这个人恰恰是诸生中看起来年岁最小的一个。

    荀贞颇喜此子风度,记得他刚才回答姓名时自陈是广陵县人,姓卫名旌,因问道:“郡府有一吏,亦广陵县人,与子同姓,不知与子可是亲族?”

    卫旌答道:“广陵卫氏皆出姬姓,虽系同源,然早分多宗,旌与郡府中的卫君却非同宗。”

    卫氏之祖是周文王的第九子姬封,姬封初被分封在康国,故又被称为康叔,后改封於卫,是卫国的第一代国君,其子孙遂以国为氏。

    卫旌年不过十一二岁,见这么一个小孩子用尚显童稚的声音地谈论“卫”这个姓氏的起源和分支,荀贞不觉哑然,觉得甚是有趣,於是笑顾臧洪,说道:“子源,此子不但与郡府卫君同源不同宗,与卿亦然也!”

    臧氏也有一脉是出自姬姓。

    荀贞这句话是戏虐之词,臧洪豪迈有侠气,毫不在意,一笑而已,听得荀贞拿他的话来开玩笑,卫旌却是不乐意了,只是恪於身份,不好当场发怒,转过了脸,气嘟嘟不再去看荀贞。

    从行在荀贞身边的臧洪、袁绥、戏志才、荀攸、典韦、赵云等人,都不觉笑了起来。

    听到笑声,卫旌越是恼怒,攥着拳头,偏着脸,小脸涨得通红。

    郡学里的学生少见有十一二岁的,卫旌能以这个年龄而入郡学,必是年少聪慧。

    荀贞见他恼怒,顿时也就后悔把他当做寻常孩童对待了,当下收起笑脸,肃容道歉,行礼说道:“适才失言,是我之过也,望子勿怒。”

    卫旌聪慧,虽非寻常孩童可比,到底还是个孩子,听得荀贞以太守的身份向他道歉,自也就怒火渐消,转回脸,一本正经地回了个礼,说道:“旌闻明府之郡,诸事不为,先访贤士,观明公举动,想是欲兴文重教。值战乱之后,兴文重教,正其时也!然既欲行此事,必要开襟下士,旌虽幼,亦诸生也,岂有闻欲兴文教者、却戏虐诸生的?”

    荀贞惊奇他的回答,顾盼左右,说道:“此子必我郡之千里驹也!”当即作出决定,现场辟用卫旌入郡府,为童子吏。

    卫旌却是不肯,推辞说道:“诸经未成,年少浅薄,岂敢受此重任。”

    “好,好!我就等你诸经学成,待到那时,我若还在广陵,必将再亲来请子!如已离广陵,也必将举子之名,扬之於异州。”

    查访过郡学,见校中存留的师生不多,荀贞便即下令,命郡府要多去请些郡中博学、有德的儒生来当经师,并做出决定,每月再给学校补些伙食费之类,提高先生、学生的衣食、住舍待遇,以此来吸引贫家子弟再来求学。

    这个决定一做出,虽然广陵现在钱粮都缺,臧洪、袁绥等郡吏却无一人反对。

67 发踪指示功人也 能得走兽为功狗

    在广陵和在赵、魏时的局势不同,荀贞对在广陵之施政的重点早有计划。

    先是访问名士,继而访问学校,接下来,却也不是处理郡事,或者准确说,接下来却也不是以“案牍为劳”,而是以农事为重。

    访问士人、察看郡学,这两件事都是“虚”的,虽然“虚”,却也是必须首先要做的,在很多时候,“虚”的东西比“实”的东西更重要,该做的“虚”的做完之后,接下来就是“实”的了,而“实”的中,最重要的就是“农事”了。

    所谓“耕战”,也即“兵农合一”,“兵事”和“农业”从来是密不可分的,有了“农业”的基础,才能有“兵事”的胜利,所以在“礼贤下士”、“重儒尊教”的姿态做足了之后,接下来要做的当然第一个就是“农事”了。

    农事不但和兵事有关系,同时也是和老百姓、包括士族和豪族之日常生活息息相关的。

    所以,接下来以“农事”为重,不管是和荀贞“将要讨董”之大计,抑或是和郡中士、民的日常生活都是一个息息相关、在“实”的方面最该看重的东西。

    因而,荀贞在造访过郡中名士、查访过郡学之后,只在郡府里休息了一天,即使是在陈芷有孕的情况下,他也没有在郡府都停,接着就再一次巡行诸县,而这一次,就是不再“务虚”,而是“务实”,以巡视农业为主了。

    郡守巡视郡中农事,通常是在春季,称为“行春”,荀贞在西乡为吏时,当时刚上任的颍川太守阴修就曾行春,路经西乡,也借此机会,荀贞和颍川的许多士人才初次相识,比如陈群,就是那次才初次相见的,现在当然不是春天,但荀贞作为本郡之太守长吏,却也不一定是非要在春天才能视察诸县的,徐州去年十月刚遭贼乱,农业急需复兴,虽然之前有张超在任,可现在离去年还不到一年,荀贞作为一个刚来到任的太守,查看各县农事却也是在情理之中。

    荀贞之前访问各县名士时,就借那次机会,顺道察看过了一遍郡中各县的农业情况,这次再去看,自然就是有的放矢了。

    每到一县,与当地县令长谈及当地农事,荀贞都清楚了解,县令长不能隐瞒,无不以荀贞为神,俱皆吃惊。

    广陵这边多水,和颍川、赵、魏的农业情况有点不一样,除了旱地,还有水田。

    水田的耕作方法和旱田的耕作方法显然是不同的。

    荀贞对水田耕作的方法了解不多,但他从来不是一个“打无准备之仗”的人,早就就此仔细询问过臧洪、袁绥诸吏,也早就叫戏志才、荀攸、程嘉等访问过郡中的老农,故此对水田耕作现今也是一点了解了,虽不说精通,但也不是外行人了。

    对具体的农业耕作,不管是旱地、抑或是水田,都有所了解,那么地方的县令长自就越发难以在农业上加以欺瞒,对各县的农业,荀贞根据情况之不同,有的褒扬,有的就直接批评。

    荀贞执政的风格,对士人礼重,但对无能之吏员却就没什么客气的。

    又用了小半个月,荀贞巡视了一遍郡中各县的农业情况,回到郡中,他做出了他来到广陵后的第一个政事决策,下达出了第一道政令,这时,离他上任到郡已过去一个来月了。

    荀贞的这第一道命令就是:他任命了十三个人,或总揽,或具体分别负责各县,来督办郡中、各县的农事。

    他任命的这十三个人,都是他帐下之人,都是跟着他来广陵的、他所亲信之人。

    按道理说,郡中的农事应是由郡吏、县吏负责的,荀贞委派的这十三个人既非郡吏,又非县吏,似乎不太合适,可这十三个人都是他的幕僚,而且荀贞给他们了一个“统调、协助郡县农事”的名义,这么一来,也就算是说得过去,郡中、县里都没有什么话可说了。

    这十三个人分别是姚昇、宣康等人。

    却说荀贞为何要用姚昇、宣康等十三人,这十三个跟着来广陵的“幕僚”来监管各县农事,却非是因为他不信任郡中的吏员、各县的县令长,而是因为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讨董”在即,换而言之,天下大乱、群雄逐鹿在即,逐鹿天下之时,军事将领是重要的,但民事官吏也是重要的,甚至从某个方面来说,民事方面的官吏比军事方面的将校更加重要,前汉高祖分封功臣,萧何居第一,缘何?没有萧何在汉中的送粮、送兵,前线就会缺粮、缺兵源,那么这个仗就会打不下去,所以说,民事方面的官吏不但在治世,在战乱中也是极其重要的,而眼下来说,事实上,虽然荀贞他自己都不能确定地知道,他在将来之群雄逐鹿中能占多大的地盘、能否会能最终地胜出,但他既然已经知道天下将乱,而他也确实已经有意去逐鹿天下,那么这个民事这个方面的官吏他当然是要重点去培养的。

    在赵国、魏郡时,荀贞就在这方面做过培养,现在来到了广陵,虽然说“讨董”在即,可只要能有一年、哪怕是半年的空闲时间,他依然是要在这方面争分夺秒、加紧培养的。

    而且他这个“争分夺秒”,不但对长远有利,对近时也是有利的,将来起兵讨董,他也是需要有一个固定、稳定的军粮来源地的,对广陵这个农事生产,他就很需要抓在手中,所以这次他任命姚昇、宣康十三人去抓郡中、各县的农事,是必须要去做的。

    姚昇为首,宣康为辅,次之又有十一人。

    姚昇做过地方长吏,他任襄国令时,政绩常为赵国第一,不但对农业,对人际交往他也是很精通的,现在让他统筹协管一郡之农事,不在话下。

    宣康为辅,对宣康,荀贞用他为“统调、协助郡县农事”的副手,一个是因为信得过他,再一个也是为了继续锻炼他。

    宣康在荀贞手底下,早年荀贞为颍川郡吏时,他就跟着荀贞巡游过颍川北部诸县,荀贞是他的“上吏”,也等於说是他的“师长”,后来荀贞加入到皇甫嵩的军中,又让他参与过军事,再后来,又让他在魏郡当县守长,可以这么说,宣康的才能可能只是中人只能,现在他年岁也不大,才二十几岁,但在经历过这么的锻炼后,他的能力已远出大多数的同龄人,差不多已经快能大用了,尽管还需要再继续锻炼,可做个姚昇的副手他也是绰绰有余,足能为也了。

    广陵共有十一个县,姚昇、宣康是主、副总管,底下十一个县,荀贞又分令由徐卓、许季、岑竦、栾固、霍衡、霍湛、时尚、宣咸、史诺、王承、李续十一人具体各个负责。

    这十一人,加上姚昇、宣康,就是荀贞现下帐中他最信得过的、能用在具体处理郡县事物的大部分文臣了。

    这十三人中,有荀贞的乡里旧人,如徐卓,也即徐福,如许季,许仲的同产弟,如时尚、宣咸、史诺、王承,这几个人都是荀贞的同县人,是荀贞在西乡为吏时认识的,再如李续,这个人是李博的儿子,也是荀贞的同县旧人,他在家乡因侠义而杀了人,当时荀贞在魏郡为太守,他就去魏郡投荀贞了,一多半都是荀贞的颍川旧人。

    此外,如栾固、霍衡、霍湛等人,则都是荀贞在魏郡相识的,是荀贞在魏郡时的旧吏,这三个人在荀贞诛灭邺赵一事中都是少数不多坚定地站在荀贞这边的郡县吏,为荀贞立下了大功,都是荀贞信得过的人,而他们既然为荀贞立下过大功,后来又跟着荀贞一起亡命长沙,荀贞当然也就不能亏待他们,所以给他们委以此“重任”也是应该的。

    荀贞现今麾下,不说武将,只说文臣、儒士,可大致分为两类。

    一类是戏志才、荀攸、程嘉诸人,他们是荀贞在整体军略、政事上的左膀右臂。

    次之,便就是姚昇、宣康诸人了。

    姚昇、宣康诸人可能在军略、政事上没有戏志才等人的杰出才能,可一个健康的、积极进取的政治集团,却是不能只有最顶尖的谋略人才,而无具体去办实务之人选的,姚、宣诸人虽可能只是中上、中人、甚至中下之才,可他们现在却也是荀贞这个政治集团必不可少的,甚至可以说,他们是荀贞帐下文臣的中坚力量。

    一个政治集团里边,顶尖的人才是少数的,如戏志才、荀攸这样的,万中选一,以至十万、百万中选一,他们是极少数的,要想使得整个的政治集团保持正常地运转,主要还是得依靠占着大多数比重的中坚力量,是有了他们的支撑,才有了上层的运筹帷幄、战功显赫。

    甚至可以这么说,一个政治集团中可以没有顶尖的人才,但却绝不可以没有这些中坚的力量。没有顶尖的人才,最多是发展不顺利,但如果没有这些中坚的力量,却是绝对地连正常的运转都保持不了,根本就无法发展。

    所以,姚昇、宣康、岑竦、栾固、时尚等等这些人,虽无戏志才、荀攸等人之智,却也是极其重要的力量,荀贞对他们也是非常重视的。

68 重施魏郡屯田计 秦松笑举糜子仲

    不管是发展地方经济,还是为将来的“讨董”备战,农业都是重中之重,而要想使郡里的农业得到蓬勃地发展,在短期内就可以看到成效,可以收获到更多的粮食,只派一些人去各县“督视农田”显然是不够的,荀贞自然而然地就又由此而想到了屯田。

    首先来说,徐州现在是有搞屯田的,陈登这个陶谦亲任的“典农校尉”便是专门负责此事,陈登虽然年轻,但是个人才,从去年底到现在,屯田的成绩已经出来了一些,很不错。

    其次来说,荀贞有在魏郡搞屯田的经验,他手底下一帮人,如江禽、何仪等现在也都懂这个。

    那么结合这两个方面,他就完全可以“上行下效”,在广陵搞起屯田来。

    要想搞屯田,三件事最重要。

    一个是地,也即搞屯田的地;一个是人,也即劳动力;一个是粮种耕牛等,也即生产物资。

    这三件事中,“地”和“人”都已经有了。

    去年十月的那次黄巾之乱,广陵颇受其害,死的人不少,无主的田地很多,加上郡、县本来就有的“公地”,也就是“国有土地”,虽然在“量”上还不能与当年在魏郡搞的屯田面积相比,但也足可以把这个事情做起来了。

    当然,也不是说做就能做,这其中也还是需要一些工作的,比如那些无主的田地东一块儿、西一块儿,零零散散地散布在全郡各县,要想屯田搞起来,首先一个,就得把这些地统共地拢到一起来,怎么拢?这就需要和那些有主的田地进行“置换”,需要郡里边、县里边派人下去做大量的工作,才能把这些地和郡县现在所用的公地拢到一块儿。

    这个事情,说起来看似容易,办起来是很麻烦的。

    首先,民以地为生,要想和老百姓换地,不容易。

    其次,地有离家远近之分,又有肥薄高下之别,在换地的过程中,很可能就会出现“徇私舞弊”、“贪污行贿”,乃至“豪强势族趁机兼并民田”之事,这些东西都要想到,要严防。

    总而言之,这是个不好干的差事。

    荀贞想来想去,只有把这件事交给荀攸来负总责他才能放心。

    相比“地”,“人”就好办多了。

    因为战乱而沦为流民的人有很多,把这些流民招募过来,让他们去屯田种地,既能收获粮食,又能减少郡县的治安隐患,两全其美。

    招募流民这一块儿,荀贞交给了江禽、何仪。

    江、何两人在魏郡就是屯田的总负责人,组织能力上得到过锻炼,是完全可以信任的。

    搞屯田,来粮快,这个道理谁都知道,可在很多时候,即使想搞屯田,有些人也搞不起来,没办法去搞,为何?因为要搞屯田不但需要田地、劳动力,最重要的是还需要粮种、耕牛、农具等生产物资,还需要先有一定的粮食储备来养活这些搞屯田的人,这些都是投入,不是所有的人都能拿出这份投入,又或者是肯拿出这份投入的。

    荀贞当然是肯拿出这份投入的。

    可问题是,广陵在这些东西上也缺,在魏郡时也缺,当时荀贞是向赵国、东郡、颍川借来了主要的物资,那么现在到了广陵,他该怎么办?

    他决定还像在魏郡时那样,从外边来借。

    从外边来借,有两个途径,一个是向州里边借,一个是向州外借。

    荀贞先上书州府,问陶谦借生产物资。

    陈登在搞屯田,粮种、耕牛、农具等等,州府里边是有的,即便所剩无多,但也是可以挤出来一点给荀贞的,不过正如荀贞、戏志才、荀攸等人之预料,陶谦怎么可能会借给他?

    荀贞折了陶谦的面子,陶谦没马上和他翻脸就已经很不错了,又岂会再借东西给他?

    陶谦不借也没关系,荀贞本也就没指望他。

    陶谦是州刺史,郡有困难、先找州里,既然陶谦不借,那么荀贞就可以向州外借了。

    要说起来,这州外远近的郡国中,荀贞能借的地方还真不少。

    沛国相袁忠是汝南袁氏子弟,平原相陈纪是自家人,东平相李瓒是荀贞的同郡长辈,汝南太守徐缪曾和朱俊一起击过南阳黄巾,荀贞也能套上交情,丹阳太守周昕和袁绍、曹操的关系不错,荀贞也能从他这里弄来点,吴郡太守盛宪年少时就和孔融订交,两人交情极佳,荀贞也算是孔融的“故交”了,也能套上关系,庐江太守陆康年少时曾被时为扬州刺史的臧旻举为茂材,算是臧旻的“门生”,而臧旻正是臧洪的父亲,也能从他这儿搞些粮、牛等物来。

    荀贞拿这件事来与臧洪、袁绥、秦松诸吏商议。

    秦松听了之后,笑了起来。

    秦松是广陵的上计吏,臧洪、袁绥等郡吏去迎荀贞时,他也在其中。

    荀贞到广陵这么些时间了,和臧洪、袁绥、秦松等人也接触了不短的时候了,对他们的性格、能力各有了一定的了解,私下里,他在和戏志才、荀攸、程嘉等闲聊时,曾评价过这几个郡中的大吏,他认为:臧洪慷慨,袁绥稳重,而秦松则是“多智”,是一个智谋之士。

    事实上,从秦松能为广陵上计吏就可看出,这个人绝对是个聪明人。

    如前文之所述,上计吏每年去一次洛阳上计,郡守国相这一年干得好不好,有没有政绩,能不能得到朝廷的表彰,很大程度上都在这一次“上计”中,事关长吏的前程,这能被选为郡上计吏的,没有一个笨人,大多是能言善道、应变能力强、聪明机智的人物。

    荀贞看到他笑了起来,遂问道:“文表,卿缘何发笑?可是觉得我所说不妥?”

    文表,是秦松的字。

    秦松笑答道:“明公所言,甚是妥当。只不过,以在下愚见,似是用不着去州外借这些东西。”

    “噢?卿有何高见?”

    “我州中有一巨富,祖世货值,不知明公可知?”

    “噢?卿说的是?”

    “东海糜氏。”

    荀贞点了点头,说道:“东海糜氏,世代豪富,他家之名,我岂会不知?”

    “既知他家之名,明公又何必舍近求远?”

    这个“东海糜氏”,说的自然就是东海郡的糜氏家族了。

    糜氏族中有兄弟两人,在原本的历史中留下了不小的大名,即刘备的两个妻兄糜竺、糜芳。

    糜竺、糜芳二人,论智称不上谋士,论武称不上勇将,而之所以却能成为刘备的大舅子,并且在后世名声不小,没有别的缘故,主要靠的就是他们家的资财。

    东海郡这个地方,条件好,得天独厚,临着海,物产丰富,又海道畅便,往北可到辽东、朝鲜,往东可到日本,往南可至交趾,郡中又有前秦时就修成的“国道”与郡外、州外相连,也就是说,不但出特产,而且无论是海路、还是陆路,交通都非常方便,是一个非常适合做海、陆贸易之地,因此,郡中以货殖为生的人家一直都有不少,而糜家是其中最有名的一个,其家世代货殖,到得糜竺、糜芳这一代已是家产巨亿,僮仆万数,——只家里边的奴、客就养了上万人,可见其家之财力有多雄厚,不说富可敌国,也不说富可敌州,至少富可敌郡。

    如果他们家肯出来帮荀贞,区区一点粮种、耕牛、农具,用不了几天就能给荀贞备齐。

    陶谦搞屯田,其所需要的粮种、耕牛、农具等等东西,其中有不少其实就是糜竺给他搞来的。

    不过,虽知糜家之名,奈何荀贞和糜竺、糜芳兄弟都不认识,所以他也就一开始便没在糜家兄弟身上打主意,这会儿听了秦松的话,荀贞心中一动,心道:“秦文表忽提及糜家,莫不是他与糜家兄弟相识?”口上答道,“我虽知糜家之名,但却与糜家的人无有相识啊!不认识他家的人,这么大的事儿恐怕不好找他们帮忙啊。”

    秦松笑道:“要想找糜家的人帮忙,这有何难!”

    “此话怎讲?”

    “明公盛名在外,诚乃当世英雄,在下与糜子仲少小相识,久知他一向是最思慕英雄的,明公有何所需,尽可告我,我亲去见他,他必倾力而为。”

    “好!如此事能成,卿立一大功。”

    这事儿要能办成,得利不但仅在眼下,而且也会是在将来。

    荀贞记得,在原本的历史中,糜竺嫁妹时,一次就送给刘备了两千个僮仆和大量的财货以为嫁妆,刘备当时本已落魄潦倒,正是在得到了这么一大批嫁妆后,才又能东山再起。

    若能借由秦松、通过此事和糜竺搭上线,那么很显然,对荀贞日后的事业将会是大有帮助。

    荀贞亲笔写了信笺一道,交给秦松,让他当天启程去州府,寻见糜竺。

    ——之所以是去州府、而不是去东海朐县寻见糜竺,却是因为糜竺现在被陶谦辟为了州吏。

    荀贞是个稳当的人,做事从来不会“孤注一掷”,不会把所有的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尤其是屯田这等大事,因此,虽然有了秦松去和糜竺搭线,但他却依旧决定还是要派人分去汝南等郡求借物资。

    一来,秦松虽和糜竺少小相识,但现在糜竺被陶谦辟入了州府,陶谦是他的长吏,他是陶谦的下吏,在明知陶谦和荀贞不太对付的情况下,他会不会来帮荀贞还是个未知数。

    二来,就算糜竺肯帮荀贞,战乱将起,生产物资这类重要的东西当然是“多多益善”,如能再从汝南等郡搞一些来,即使一时用不完,也大可以储存起来以备将来使用。

69 荒年之谷扬名威 巧舌如簧动人心

    信笺封封,荀贞遣派往各郡的信使纷出各去。

    荀贞自不会在信中开篇就提借粮种、耕牛、农具诸物,而是当然要先叙一叙“感情”、拉一拉关系,如李瓒、陈纪等,那自便是以叙感情为重,而如袁忠、周昕、陆康等未曾谋过面、不曾相识的诸人,则自便是以拉关系为主,——从另一个角度来看,荀贞这次遣信使分去邻近诸郡的举动,不但是为了借粮种诸物,同时也是一次“寻找政治上的潜在盟友”的行动。

    比起袁绍、袁术、曹操等人,荀贞在政治上的根基毕竟太弱。

    就不说袁绍、袁术兄弟,哪怕和曹操等人比起来,因为荀氏受党锢之害,在荀贞之前,族中已经多年没有人出仕朝中、地方之故,在政治上的影响力,荀贞也是没办法和他们比的。

    讨董在即、天下大乱在即,荀贞现在是急需要找到几个手握实权的郡守国相来做他的“盟友”的。即使在前期的时候,因为自身实力的关系,可能得不到这些郡守国相中的任何一个之主动依附、投靠,但至少该做的前期工作还是要做的,“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这也算是为“长远”考虑了,有了书信来往,彼此搭上了线,随着时局的发展,双方可能就会在“持续不断的交流”中发现对方和自己在一些重要的政治问题上观点是一致的,观点如果一致,对某些政治问题彼此如果能够产生共识,“盟友”的关系自然而然地也就形成了,那么说不定在关键时刻,就会有其中的某一人在某件事上起到重要的、以至扭转乾坤的作用。

    信使纷纷出郡,秦松也到了州府,见到了糜竺。

    糜竺家虽然是徐州有数的豪强之一,上至州刺史、下到郡守县令长都得给他们家几分面子,但他们家是“祖世货殖”,而非“祖世二千石”,却乃是个巨商人家,而不是士族之家。

    不过,他们家既然这么有钱,又是世代豪富,在文化上当然也是有学习、积累的,尽管远不能和颍阴荀氏这样的儒学世家相比,没有什么“家学”,可糜家的子弟从家门里走出来,却也都是文质彬彬,如士人焉,只从外表、举止、言谈看,完全不像是商贾之家的人。

    糜竺更是糜家人中的翘楚。

    糜竺正当盛年,是如今糜家的话事人,也即“家长”了,家虽巨富,衣装却不奢华,如玉内敛,雍容风度,若是一个不认识他的人、和他初次相见,只会觉得他仪表儒雅,而断然看不出半点铜臭之气的。

    他和秦松的关系,确如秦松之所言,是很早就结交的朋友了。

    秦松此人足智多谋,糜竺对他是很敬重的。

    闻得秦松大老远地从广陵来到,糜竺忙出门相迎,请他入内。

    糜竺家在朐县,但在州治之所在地郯县,糜家也是有宅院的,不过糜竺现在既然是在州府里当从事了,他却不搞特殊化,没有在他家的宅院住,而是住在了州府给他安排的舍院里。

    州府安排的舍院虽说不错,但比起他家的宅子那当然是差得多,不能比。

    秦松入到院中,顾视左右,笑道:“子仲兄,卿家在郯县自有宅院,与此院相比,何啻天壤之分!卿又何必如此自律?”

    秦松说得有道理,糜竺家在郯县是自有宅院,他就算去住,也是住他自家的院子,又不是别人家的院子,要说起来,他也确是没有必要非得住州府给他安排的这等“寒酸宿舍”。

    糜竺微微一笑,说道:“现在时局不好,每思及时局,方伯常怀忧叹,这个时候,正是我等做下吏的齐心合力、为方伯解忧之时。我没有什么干才,别的地方帮不到方伯,也就只能在自律上下点功夫了。”

    秦松哈哈大笑,说道:“子仲兄,卿家财巨亿,只冲这一点,卿就算真的没有什么干才,也是能给方伯帮上大忙的!……我听说,方伯去年搞屯田,便多是赖了卿之家力啊,今年到现在为止,屯田的成绩不错,子仲兄,这是你为州里立下的一件大功啊!”

    糜竺说话不紧不慢,他慢条斯理地说道:“今年州里屯田的成绩确实不错,但这一是方伯运筹之功,二是陈校尉督办之功,与我何干?”

    陈校尉,说的便是典农校尉陈登了。

    秦松笑道:“方伯运筹确乎有功,陈校尉督办也确乎有功,但我想问卿一件事。”

    “何事也?”

    “屯田需要粮种、需要耕牛、需要农具,去年方伯初搞屯田时,如无卿为方伯备此诸物,这屯田,方伯和陈校尉又怎么能搞得起来?”

    “粮种、耕牛、农具诸物,我确是拿出了一点借给州里,但这只是末节,称不上功劳。”

    “不对,不对。什么‘末节’?你这是大功才对。”

    说话间,两人已经到了堂上,相对落座。

    糜竺止住了这个话头,转开话题,笑道:“文表兄,上次一别,你我有大半年没有相见了吧?”

    秦松伸出八个手指,笑道:“整八个月了。”

    “我闻得贵郡的张太守离任,来了一位新太守。”

    “不错。”

    “我还听说这位新太守乃是颍阴荀家的人,而今名声甚响啊!”

    秦松点了点头,说道:“正是。吾郡现在的这位新太守虽是出自荀氏,然当年却是以军功起家的,中平元年,先是独保颍川,以数千郡卒对战十万颍川黄巾而进退自若,后又从皇甫将军征战,战功赫赫,逼死张角,因被朝廷拜为颍阴侯,前几年,从赵国中尉任上迁为魏郡太守,治郡一年,郡中大化,政绩为冀州第二,因在任上不经朝旨而诛杀邺赵一族,弃官亡命,不久前才又复起,起家即被朝中拜为左中郎将,到京不过数日,旋又被外任为吾郡太守。”

    荀贞做为广陵的太守,秦松对他的履历肯定是清楚的,不过当下对着糜竺的面,他把荀贞过往的功绩、成绩简略道来,却是有一点深意在其中的。

    当下士人,盛行清谈点议,糜竺虽非士人,但早就士人化了,士人的那一套“乡里清议”他也早就是习惯成自然了,听完了秦松的话,他拈了拈胡须,自然而然地就说道:“闻卿所言,贵郡的这位新府君,却是堪称‘世之英杰’了。”

    “何止世之英杰!”

    “噢?”

    “卿想来应是不知,吾郡荀府君当年以二十余之龄从皇甫公征讨汝南黄巾时,汝南许子将曾有一评。”

    汝南许劭以“知人”著称,“月旦评”天下知名,南北士子无不渴望能得到他的一赞,广陵离汝南不远,对许劭的大名糜竺更是如雷灌耳,久思一见,只是无缘无分,没能得人引荐。此时闻得许劭对年轻时的荀贞有过一个评价,糜竺大起兴趣,急忙问道:“是何评也?”

    “许子将言:吾郡荀府君乃是‘荒年之谷’。”

    “荒年之谷,荒年之谷。”糜竺喃喃低语,品味这四字中的意思。

    秦松看了眼他,让他品味了会儿,又开口说道:“子仲兄以为此四字评语如何?”

    “……如说‘荒年之谷’,许子将意可是‘乱世之定国英雄’?”

    秦松没有直接地回答他,而是又说起了荀贞过往的功绩、政绩、成绩,说道:“颍川黄巾乱起,吾郡荀府君时为郡兵曹掾,以数千之兵而力保颍川不失;因功迁赵国中尉,时赵国境内巨贼多有,民不聊生,吾郡荀府君数战而尽平诸贼,赵人为之作歌;黑山贼起,众至数十万,兵锋威胁州治,当是时也,冀州震怖,吾郡荀府君将兵出郡,不及十日,而捷报再传,黑山虽众,亦不得不遁退入山,冀州半壁由此得以保全;再迁魏郡太守,魏有巨贼於毒,半魏之城皆在其手,吾郡荀府君到任,旬月之间,而竟使於毒自降,一年之间,而竟使魏郡大治!”他以手指点击案面,赞道,“许子将真可谓识人者也!‘荒年之谷’,诚吾郡荀府君也!”

    秦松的话可能有点不尽其实,比如“十日间捷报再传”、比如“旬月间於毒自降”等等,可能有点夸大,但夸大的也只是“时间之长短”在具体的功绩上他没有做任何的夸大,荀贞的功绩就在这儿摆着,任谁看了都也只能服气。糜竺连连点头,连声说道:“正是,正是。”

    “子仲兄,你适才云‘世之英杰’,所谓‘世之英杰’者,一世之英杰也。‘世’分‘治’、‘乱’,这‘一世英杰’啊,有治世之英杰,又有乱世之英杰。以我拙见,治世之英杰固一时之雄也,但又哪里比得上乱世之英杰呢?所以我说吾郡荀府君何止‘世之英杰’!”

    “闻卿所言,贵郡荀府君确非是寻常之‘一世英杰’,是我说错了。”

    “哈哈,哈哈!……吾郡荀府君虽非是寻常英杰,但我不瞒你,如今却也是遇到难处了啊。”

    “噢?是何难处?”

    “便是我刚才所说的屯田一事。”

    “贵郡荀府君也想屯田?”

    “去年黄巾之乱,广陵亦受其害,而今青、兖黄巾狼顾在侧,州中虽有方伯在,然郡之兵事亦不可不备,一来,弹压地方需得有兵,二来,万一州中有事,郡中有了兵,也可相助,而如备兵事,头一件就是要有粮。广陵的情况,子仲兄,你是清楚的,去年黄巾乱后,府库本就没剩多少粮了,而剩下来的这些现在又大多被方伯给征调到州里了,实不相瞒,我郡已经穷得快揭不开锅了!目前这种情况,莫说整备兵事,老百姓都快活不下去了!所以说,屯田是不得已而为之,也是必须要为之的啊!”

    糜竺点头说道:“确实如此。”

    “可要屯田,就像我刚才说的,得有粮种、得有耕牛、得有农具,这些东西我郡中皆缺,故此啊,子仲兄,我这就向吾郡荀府君主动请缨,来求你来了!”

    “求我?这话说得严重了。”

    “徐州谁人不知,卿家富可敌国,手指缝里露出来一点,就足够我郡一年屯田之所需了。”

    “这……。”

    “子仲兄,你我相识多年,你是知道我的,我也是知道你的,兄一向慷慨豪雄,急人所急,州人谁不赞之?今我郡有难,我特来相求,兄却为何露出这份为难之态?如是因为不愿相助我郡,还请直言就是!”

    糜竺踌躇片刻,诚恳地答道:“我蒙方伯不弃,被举为州中从事,理应竭忠事君。贵郡荀府君当世英雄,我虽亦心敬之,你我多年相知,卿郡中今有难处,我虽亦应当助之,可奈何贵郡荀府君与方伯却似有不和,……文表兄,实话说,我不是不想助贵郡,真的是为难啊!”

    “原来是因为这个,……子仲兄,我一向敬佩你目光长远,但在这个事儿上你却怎么鼠视了呢?”

    “此话怎讲?”

    “现今州中困窘,而卿家巨富,这就好像是幼童怀金饼行於盗林,倘若州中有人对卿家的资产起了觊觎之意,试问之:卿当如何是好?”

    糜竺家巨富,这是好事儿,也是坏事儿,尤其是在当下这么个乱世中,更是一柄双刃剑。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他的家产就是这个“璧”。

    他家有钱是不错,可他却没有足够的力量去保护他家的钱,秦松说得没错,如果州中有人对他的家产起了觊觎,他还真就弄不好会因此而被搞个家破人亡。

    其实不用秦松说,他也早就在在为这个事儿担忧了,也所以去年陶谦搞屯田,他大力相助,说白了,他就是想找个靠山,以保住他的家产,更主要的是,是保住族人的安危。

    因而,秦松此话一出,正是戳到他的心里,他的心头顿时为之一跳。

    他按住心头,徐徐笑道:“文表兄,你这话未免就有些过了。”

    “过还是不过,子仲兄,你自己清楚。不错,你因去年助方伯屯田,而被方伯擢为了州中从事,但就像你说的,说到底,你是方伯的‘臣’,要想真能保住你的家产,以我愚见,你还得找个‘友’才行。”

    通过帮助陶谦屯田,糜竺成为了州中从事,有了一点政治地位,可相对他家的巨富资产来说,这点政治地位是远远不够的,是不能以此来保住他家的家訾的,或者干脆直接了当地说,如果不是别人,而正是陶谦对他家的家訾起了觊觎,他该怎么办?所以说,要想保住家訾,还真是如秦松所说,他必须得要找个有实权、有实力的“友”,也即“盟友”,引以为援才行。

    糜竺拈须,默然不语。

    秦松观察着他的神色,接着说道:“当今之时,董卓威乱於朝廷,寇贼蜂起於四方,此大乱之兆也!文表兄,事君固当以忠,可乱世之中,臣亦不能当个愚臣啊!”

    “文表兄,你此话何意?”

    “岂不闻乎?‘识时务者为俊杰,通机变者为英豪’。拿出一点家资,以诸吾郡荀府君,对卿来说,既没有什么损失,还能因此而得一‘外友’,又何乐不为?……卿如是担忧方伯或会因此而归罪於卿,以我看来,却是大可不必。”

    “噢?”

    “卿家不但巨富,而且行商南北,当下之时,州中不但需粮财、更需货殖流通,也就是说,方伯不但需要借重卿家的资财,还需要借重卿家的商路,而卿如能再得到吾郡荀太守为‘外友’,则左为资财、商道,右为外有强助,试问之下,方伯又怎会怪罪於卿?以我看来,不但不会怪罪你,反而还会因此而更加地重视你!”

    如果得了荀贞为“外友”,陶谦十之**会因此而生气,可眼下州里又离不开糜竺家财力和商路的帮助,那么就算生气也没用,不但没用,而且确如秦松所说,为了糜竺不被荀贞拉过去,陶谦说不定还真会因此而更加“重视”糜竺,给他更多的好处,更高的政治地位。

    糜竺默然。

    秦松笑道:“该说的我都说了。该怎么做?子仲兄,你自己做决定吧!”

70 陶谦虽怒忍不言 糜竺借力反愈重

    陶谦固然是州刺史,荀贞固然只是一个郡太守,可荀贞的名望不比陶谦差,过往又是战功赫赫、政绩显著,可谓文武兼资,更重要的是他手底下有着数千精勇的步骑义从,一旦地方生乱,足能成为徐州地界上一支举足轻重的力量,连陶谦都因此而有点忌惮他。

    这么一想,结交荀贞好像确实没什么坏处,还正如秦松所言,是很有好处的。

    糜竺家财巨富,惹人觊觎,总不能在一棵树吊死,是得给他家再找个后路,找个强大的外援。

    经过一夜的思考,和糜芳等人商量过后,糜竺做出了决定:答应了秦松的借物要求。

    秦松辞别糜竺,回到广陵。

    他见到荀贞,笑道:“事成矣!糜子仲不但愿借给明公粮种、耕牛、农具,还愿再借给府君五千石粮。”

    “还愿再借给我五千石粮?”

    “正是。”

    也难怪糜竺总担忧州郡里有人觊觎他的家产,听了秦松的这话,荀贞都有点眼红了,不觉叹道:“糜家真巨富也!”

    汉之“石”分大、小石,糜竺额外借给荀贞的这五千石粮肯定是按大石算的,五千大石就是上百万斤,按一人一天半斤粮,能养活五千人一年,一万人半年,不用再去别的地方去找、去挤,只要有了这五千石粮,荀贞搞屯田所需要的“必须的口粮储备”就齐全了。

    五千石粮看似不少,也确实不少,但如糜家这样的豪强,拿出这么些粮,却还不至於伤筋动骨。糜家养了上万的奴、客,家里如果没有个几万石粮食的常备,他也养不了这么多的人。

    借粮种、借耕牛、借农具,现在又加上了借五千石粮,虽然说是“借”,但这么多的东西,荀贞也不能一点钱不出,广陵郡府缺粮,钱倒还是有一些,荀贞大笔一挥,令由袁绥、秦松牵头,命府中掾吏尽快把钱预备好,只等糜竺派人来谈细节。

    糜竺派的人很快就到了,不是别人,正是糜芳。

    把自己的同产弟派来,也足可见糜竺对此事的重视程度。

    对这个糜芳,荀贞在前世时也是有所知闻的,和对糜竺一样,对他也略有了解,知道他后来好像是因为关羽的关系而背叛了刘备,投降了孙吴。

    ——说起这一点,插句题外话,关羽的性格确实太过傲上。糜芳是什么人?刘备的妻兄,是国舅,就不说这层亲戚关系,刘备落难的时候,糜竺、糜芳倾家相助,对蜀汉来讲也是大大的功臣,可就这么一个和刘备关系亲密、对刘备大大有功的人,关羽却也是半点不给面子,最后以至糜芳投降孙吴,细思之,亦使人不禁为之一叹。

    糜芳颇有其兄之风,亦是温文尔雅,如个饱学儒生。

    荀贞亲自迎接,热情地接待了他。

    糜芳字子方,荀贞不呼其名,而以他的字来称呼他,既亲切、又礼敬。

    糜芳家里虽然有钱,但做为他个人来说,他在州中既无什么特别的美名,又是个白身,没有在州府任职,荀贞以二千石之尊、颍阴侯之身,对他这么的热情礼敬,让他颇有点受宠若惊。

    糜竺借粮、物给荀贞,为的不是钱,而是为了结交一个“外友”,糜芳此次前来广陵的任务因而也就很轻松,不需讨价还价,宾主和睦,没几天就把事情的细节都敲定了。

    糜芳辞别荀贞,回到郯县。

    见到了他的兄长糜竺,汇报完与广陵的商洽结果,说起了荀贞对他的态度,糜芳很是感慨。

    他对糜竺说道:“徐州幸赖方伯而安,方伯固一时之雄杰也,而如荀广陵者,实令人心折,如坐春风。”又对糜竺说道,“我在广陵,有幸结识了荀君帐下的一些人,无不为当世英俊。”

    糜竺问道:“‘无不为当世英俊’?汝所见诸人,较之秦文表如何?”

    “荀君帐下有一名戏忠者,其才在文表之上;又有荀公达,才亦在文表之上;又有如程君昌、魏光、栾固、姚叔潜、刘玄德等等诸人,尽皆海内豪士;又如姜显、辛瑷、荀成,各有将帅之姿,又如刘邓、典韦、赵云、关羽、张飞,俱爪牙之臣,悉可折冲御敌,堪称熊罴,世之虎将是也。这样的人,一个也是难求,而我这次却在荀君的帐下都见到了,荀君帐中实人才济济,令人羡叹。”

    “比之方伯帐下如何?”

    糜芳想都不想,连连摇头,说道:“方伯不能与之比!”

    糜竺不相信,举了几个陶谦麾下的谋士、猛将之名,问道:“难道不能和荀君帐下相比么?”

    糜芳笑道:“若是强要比之,我好有一说。”

    “怎么说?”

    “如牛马与龙凤之较,如狼狈与虎熊之比。”

    糜芳这话不算夸大。

    荀贞和陶谦的能力谁更强一点,这个可能不好说,但荀贞手下的这些人和陶谦手下的那些人谁更强一点,却是一目了然。戏志才、荀攸、刘备、典韦、赵云、关羽、张飞,这些可都是一时之选,论其才能勇略是在万人之上的,自非陶谦手下之人可比。

    秦松是糜竺的旧相识,其人之能,糜竺早知,荀攸、姚昇此前来过郯县,糜竺对他二人的风度、言谈则是略有所知,今闻得糜芳说在荀贞的帐下,居然连秦松、荀攸、姚昇这样的人才都只能是众多英俊人物里的“其中之一”,他不觉转目堂外,遥望远树天云,若有所思。

    粮种、耕牛、农具、粮食诸物,糜竺家现备的就有,特别是粮种、耕牛和粮食,都不需要再去准备,农具上可能欠缺点,一时凑不够,但也不要紧,徐州有三个铁官,分别在彭城、下邳和东海,而在东海郡的这个铁官刚好是正在糜竺的家乡——朐县,糜竺家的生意本来做的也就有铁器、农具的生意,所以说,不足的农具,糜竺也是很容易就能给搞来的。

    糜芳回到郯县次日就又被糜竺派走,这次是被派回了家乡朐县,去亲自调度、安排各项借给广陵的物资之运送。没几天,络绎不绝的辎车便开始从朐县出发,运往广陵。

    广陵这边,荀贞安排了由秦松、袁绥来负责接收货物。

    接收的整个流程是:物资、货物到郡,先由秦松点算完成,接着由袁绥登记入簿,现在还没有开始屯田,这些物资在入簿后,暂先运到郡中的府库里去,由郡中专人负责看管。

    这些不提,在整个接收的过程中,江禽、何仪等人同时已经开始招募流民,荀攸等人也已经开始下到各县,督办田地的置换、区划,一切都在有条不紊中进行。

    却说广陵这边,荀贞到任这才没多久,嘴上说着“萧规曹随”,在郡中的政事上也确实没有多插手,但不动声色中,却已经把屯田工作有声有色、风风火火地搞起来了。

    州府里,陶谦知道了糜竺借物资给荀贞的事情。

    事实上,在糜竺开始借物资给荀贞之前,陶谦就听到风声了,还为此专门召见糜竺,旁敲侧击地问过,当时糜竺也没隐瞒,实话实说。

    陶谦挺不高兴的,当时说了一句话,他说道:“卿有心为州中做事,这是好的,但卿为东海人,今为州从事,便是要为州中尽力,也当是以东海、州府为先,却为何远助广陵?”

    “竺非是助广陵,而是为助明公,也是为助知交。”

    “这话怎么说?”

    “广陵上计吏秦松秦文表,竺之知交也,广陵有困难,文表专程造谒於我,述说求助,竺虽鄙人,亦知朋友之谊,故没有推辞,因而答应,此是为助知交。”

    “助我呢?”

    “幸赖明公神威,徐州今得以安,然青、兖黄巾窥伺在侧,彼众何止十万之数,实是不可不防,倘若彼等入境、再生贼乱,以明公之威,固不足惧,然兵不嫌多,竺闻广陵太守荀君帐下颇有精卒,以竺愚见,如能得荀君合力,取胜或会更易。因是说:相助广陵,鄙以为,实际上是在助明公。”

    陶谦心中恼火,心道:“荀贞之仗着袁本初,仗着帐下有几千人马,到郡便杀了我的人,不肯再纳粮给我,你助他、实际上是在助我?荒唐!”

    虽是恼怒,但脸上却没有带出怒色,非但没带出怒色,当晚,陶谦还留糜竺在府中吃了顿饭。

    吃完这顿饭,出了州府,糜竺回顾夜色下的州府院落,心道:“秦文表所言不虚,方伯明是气恼我相助广陵,而却还留我用饭,看来荀广陵这个‘外友’找的倒是没错。……不过,我毕竟是州中从事,现今州中毕竟是方伯为大,荀广陵却是只可‘淡交’,不可‘深交’啊!”

    淡交、深交,这说的是来往的密切程度。

    荀贞、陶谦之间,糜竺认为,以荀贞为“外友”,借一借他的力量来巩固自家的地位是可以的,但却还是得以陶谦为重。

    就像秦松说的,陶谦尽管知道这件事,不满糜竺帮助荀贞,可却也没有办法,只能充耳不闻,只当不知,却的确是如秦松所说,不但没有因此怪罪糜竺,反更加重视他了。

71 董仲颖操立天子 袁本初离洛奔冀

    糜竺的粮种诸物络绎送到。

    田地、劳动力这两块儿的组织工作也在有条不紊地进行。

    荀贞遣去外郡的使者们,有的去的近的,也开始陆续回来。

    回来的这些使者们皆带来了各郡太守的回信。

    不但徐州的日子不好过,各郡的日子也都不好过,除了汝南等寥寥几个家底厚实的大郡答应借给荀贞一些粮种、耕牛、农具等物,其余的郡国大多婉拒了荀贞的请求。

    拒绝也没关系,反正有了糜竺、糜芳的大力相助,广陵屯田所需要的物资已经预备得七七八八,差不多了。

    荀贞又备下礼物,再写书信,令这些回来的使者们再返去各个郡国,或向肯借给物资的郡国如汝南郡表示感谢,或只是单纯地回复那些郡守国相的来信。

    一来二去,和这些郡守国相的线也就搭上了。

    这天,从洛阳传来一个消息。

    却是袁绍把司隶校尉的符、节悬挂在上东门,离开洛阳逃奔去了冀州。

    这个消息是曹操传来的。

    曹操在信中说:“袁本初颇是后悔没有听从你当日的劝告,未能在董卓刚到京时起兵击之,如今董卓先使吕布杀丁原,并其部曲,继以财货为诱,又把故大将军、故车骑将军的旧部召入到了他的麾下,更又以官职财货赂买北军、西园各部,而他留在河东、河内等地的主力也都已经络绎开到了京都,其势已成,不可阻矣!袁本初虽悔无及,面此窘境,而今亦无善策相对,迫於无奈,不得不挂印北遁。”

    袁绍北上冀州,一个是因为董卓“其势已成”,通过先后兼并丁原部的并州兵、何进和何苗的旧部,以及收买西园、北军的诸将校,加上他的本部主力络绎开至京都,现而今他在洛阳已经是“一支独大”,单论兵力,已然是无人可以再压制他了,袁绍的政治资本虽然远远比他雄厚,但“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一百个公卿大臣也比不上十个披坚执锐的精锐虎士,正如曹操所说,袁绍虽然对此十分后悔,后悔没有能听荀贞、鲍信等人的劝告,以至坐视董卓做大,可却也是“无善策相对”,无可奈何,只得离开洛阳,北上冀州,以图它策。

    这个是袁绍离开洛阳的根本原因。

    此外,还有一个次要原因,或者说是“导火索”。

    这个“导火索”就是董卓有意废立天子。

    在因为得不到袁绍的同意,荀贞、鲍信等有一定实力的主战派而不得不陆续离开洛阳之后,董卓放开手脚,恩威并施,或杀或买,一举兼并、控制住了洛阳的各部驻军,彻底掌握住了洛阳的兵权,兵权一到手中,这“脚”自然也就立住一半了,——为何说是“一半”?因为只有“兵权”,没有“政权”,不能算是“立稳脚”,要想立稳脚,“政权”必不可缺。

    “政”与“兵”互为表里,没有“兵权”,说话不硬气,没有“政权”,名不正言不顺。

    所以,为了把“另一半”也立住,为了把“政权”也抓住,董卓自然而然地就把主意打到了“废立天子”上。

    “废立天子”这个主意到底是董卓自己想出来的,还是他帐下的谋士给他出的?曹操也不太确定。洛阳的小道消息,有的说这个主意是董卓自己想出来的,有的说这个主意是李儒给董卓出的,又有的说这个主意是董卓的凉州老乡贾诩给他出的,总之什么说法都有。

    不管是谁想出的这个主意,其实早在荀贞还在洛阳时,董卓就流露出过这个意思。

    废掉现在的这个天子,改立陈留王刘协为天子,这个主意不得不说是个“好主意”,“好”在两个方面,一是对董卓有大利,二是,而且很可能不会受到文臣集团太强烈的反对。

    先说对董卓有大利:刘协又被称为“董侯”,是董太后把他养大的,他一向把董太后家视为他的“外家”,也即“母家”,董卓也姓董,虽然和董太后不同宗不同族,但政治这种东西,董卓现在大兵在手,他非要说他和董太后同宗同族,别人也没办法他,而他一旦成为了董太后的同宗,他就可以依照汉家惯例,以外舅的身份来执掌国政了,这是非常“名正言顺”的。

    再说而且很可能不会受到文臣集团太过强烈的反对。

    在今天子无有失德的情况下去搞这个“废立天子”,肯定是会受到文臣集团的反对的,但因为袁绍早前血洗北宫之事,把“心中对此有深深阴影”的今天子搞下来,换个“没有经历过那等杀伐、颠沛,心中可能对此没有太多阴影”的新天子上去,却不一定会受到袁氏的强烈反对。袁隗现是太傅,乃是文臣之首,加上袁家在政坛上的强大影响力,只要袁家对此不是强烈反对,那么这件事情就肯定能够做成。

    所以说,结合这两点,既对董卓有利,可能也不会被袁家反对,换言之,对袁家可能也有一定的利处,这个主意确实是个“好主意”。

    可问题是,袁隗为首的袁家长辈为了本家族的长远利益可能不反对这件事,但就袁绍来说,他却是完全不赞同的。

    这不是开玩笑么?老子在洛阳蛰伏了这么多年,结交士人、豪侠,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够掌握朝权,最终孤注一掷,冒着天大的风险,带兵杀入北宫,提着脑袋干成了“尽诛诸宦”的事儿,总算守到了“云开月明”,挟家资之势、持诛宦之威,声望之高、一时无两,眼看朝权就该由自己来接班了,你董卓半截腰杀出来,又是以兵威吓我,现在又打算废立天子,这事儿要真让你干成了,老子干啥吃去?百岁千载之后,老子可不成后世笑柄了?蛰伏那么多年,养望纳士,辛辛苦苦大半辈子,结果倒好,胜利的果实被你董卓轻巧巧摘去,这要留在史书、传到后世,可不就是个笑话么?就别说袁绍一世豪雄,能不能咽下这口气,就冲着不能遗笑后世,他也不能眼看着董卓把这事儿干成。

    故此,在一次会谈中,当听到董卓明确表露出他要废立天子之后,袁绍当天就离开洛阳,挂印北上,奔去了冀州。

    曹操并在信中说,现今形势恶化,朝事剧变,事难谋矣,他也准备离开洛阳了。

    送信来的是曹操本家的一个子弟,在荀贞读完信后,他请荀贞屏退左右。

    荀贞心中一动,心道:“袁本初离洛,别处不去而直奔冀州,这必是在离洛前他就已经做过全盘考虑,有了下一步的计划了。孟德与袁本初交情甚佳,必知其中内情。”

    一边想,他一边示意陪坐堂上的姚昇、魏光等人退下。

    很快,堂上没有了外人,只剩下了荀贞和这个曹家的子弟。

    荀贞说道:“君请我屏退左右,必是有秘事相告。请言之。”

    这个曹家的子弟是曹操的族弟,他说道:“在下离京前,吾兄私下对我讲了几句话。他说有些东西不好写在信上,叮嘱我务必转告明公。”

    “请说。”

    “今洛阳之时局已不可挽回,数月前,明公离开洛阳时,曾与吾兄有过一次深谈,吾兄叫我问一下明公:敢问明公可还记得当时当夜所谈之话?”

    “记得。”

    “吾兄说,践行当夜之话的时刻,很快就要到了。”

72 诸荀居家交豪俊 长文将至更添才

    次日一早送走了曹家的这个子弟,荀贞办了半日公事,午时转回后宅。

    陈芷、唐儿、吴妦、迟婢诸女相迎。

    时当九月,秋高气爽。正是上午,阳光明媚。

    洒下的阳光落在宅中的树木、花卉和亭阁上,也洒在了陈芷等人的身上。

    见陈芷要屈身行礼,荀贞忙上前两步,把她搀住。

    陈芷和荀贞已然成婚多年,两人的闺中乐事自不必多言,而在大庭广众之时,陈芷对荀贞一直都是谨守妇礼,荀贞也一直以礼相待,两人可谓是相敬如宾。

    荀贞握着她的柔荑,笑道:“夫人,我此前不是说过了么?今后你我相见,不要再过多礼。”

    “夫人”这个词儿,在先秦时唯诸侯之妻乃可称之,入到前汉,直到现下,则是列侯之妻可称。荀贞现为颍阴侯,陈芷却是当之无愧的“夫人”了。

    陈芷柔声答道:“‘人无礼则不立,事无礼则不成,国无礼则不宁’。夫君现掌一郡,出入威仪,妾虽内室,礼不可废。”

    “你今时不比往昔,你现在不是一个人,可是两个人!”

    陈芷今年已过二十了,怀孕也有些时候了,听得荀贞此话,却仍是忍不住脸颊微红。

    这份“脸红”倒非是纯因羞涩,更多的是甜蜜之意。

    虽觉甜蜜,她却仍然坚持己见,答道:“妾虽有了身孕,但该有的礼还是要有的。”

    “罢了罢了,都随你!”

    荀贞笑呵呵半俯下身,侧耳要往她肚上去听。

    陈芷措手不及,涨红了脸,急忙往后退,半是羞意半是嗔怪,说道:“夫君!”

    唐儿在陈芷身后,连忙赶上来,扶住了她,亦是责怪似的横了荀贞一眼,说道:“阿郎!”

    荀贞立起身,哈哈一笑,说道:“院中又无外人,都是自家人,我想我的儿子了,听听动静不行啊?”

    迟婢、吴妦脸色各异。

    迟婢勉强做出笑脸,陪笑两声。

    吴妦性格泼辣,却是哼了一声,撇了撇嘴,嘟哝一句:“是不是儿子还不知道呢!”

    吴妦对荀贞挺有意见。

    自然,这个意见已不是最初的那种“恨意”,现在是一股子酸水。陈芷怀孕也就怀孕了,她是正妻,吴妦自知也争不过她,可自从陈芷怀孕后,荀贞只要是在郡府,却几乎每天晚上都陪在陈芷身边,吴妦也很想给荀贞生个子女,可荀贞这么一来,让她就毫无机会了。

    她难免醋意大发。

    荀贞瞧了她眼,却也不生气。

    荀贞毕竟是从后世来的,并无重男轻女之见,他刚才那句“我想我的儿子了”更多的是因为当下之习俗,是从政治考量、家族传承出发希望这头一胎是个儿子,如果真不是,他也不在意。

    转回眼,见陈芷脸色微微一变,似因吴妦此话而怀上了心事,荀贞笑道:“要说起来,我更喜欢女儿。儿子太调皮,女儿就不然,生一个和你一样的女儿,温柔恬静,知书达理,多好!”

    这话听了,吴妦固是受不了,醋意更浓,陈芷却甚是受用,脸上又绯红一片。

    “走吧,别站着了,回屋去。”

    荀贞上前,亲搀陈芷,往住屋中去。

    路上走着,陈芷问道:“曹君走了么?”

    这说的那个曹家的子弟了。

    荀贞点了点头,答道:“早上送走了。”

    “大老远地从洛阳来,不知又带来了什么消息?可是洛阳局势有变?”

    陈芷虽恪守妇礼,但她生长在士人之家,从小就耳濡目染,闻听政治之事,更别说她的夫君荀贞现为郡太守,她的族父陈纪现也已出仕朝中,是一郡太守,可以说是全家、全族的命运都和政治息息相关了,对洛阳现在的局势她也是很关心的。

    有时,荀贞也会和她聊一聊现今洛阳、天下的形势,但有些话能说,有些话却不能说,这个曹家子弟带来的消息就是不能说的这一类。

    荀贞轻描淡写地说道:“张孟卓出为了陈留太守,孟德特写信告与我知。”

    他旋即转开话题,笑道:“夫人,掐算时日,长文快该到了。前些月在颍阴时,我虽是见过长文两次,但都是短短一叙,说起来已有好几年没和他好好说过话了,……时光荏苒啊,昔年的孺子,而今已成大人了。夫人,你也有些日子没和他相见了,可是想念啊?”

    长文,即是陈群了。

    荀贞从长沙回到颍川时见过陈群,前些月从洛阳来广陵上任,路经颍川,又见过一次陈群,除了这两次,确实有好几年没有和陈群见过了。

    早前荀贞在赵、魏任上时,陈群还年轻,赵、魏也离颍川有点远,因此没有想着召他到府中长久用事,现下陈群已然加冠,并已成婚,而且讨董在即、争雄天下在即,所以在上次来广陵的路上见陈群时,荀贞专门和他谈了谈,正式提出:请他来广陵帮自己。

    陈群初是犹豫。

    陈纪现也是一郡太守,乃是平原相,他是陈群的父亲,陈群要想出仕,或者说要想参与政事、接受锻炼,去陈纪那里显然比来荀贞这里强得多。

    而陈群之所以没有跟着陈纪去平原国,是因为作为一个外郡人,他就算去了,即使陈纪是他的父亲,他也不好出任郡职,还不如留在颍川,找个机会出仕郡中,至不济出仕县中,一边能够参政、锻炼,一边还能养名,为日后得一个“颍川孝廉”打下基础、做好准备。

    但陈群毕竟是一个留名后世的大才,在荀贞略略给他讲述、分析了一下洛阳以及当今天下的形势后,他马上就明白了,留在颍川不是一个好决定。

    留在颍川不是一个好决定,那么是去平原助他父亲,还是来广陵助荀贞?

    这两者不难选择。

    陈纪和他虽亲,是亲父子,陈纪的名望也高,但论军功、论军略、论义从实力,却皆不能和荀贞比,那么要想趁时势、干大事,荀贞显然就是最佳的辅助对象之选择了。

    因而,他当时就做出了决定,答应荀贞,等安顿好家中后,便来广陵投荀贞。

    算一算时日,他也的确是该来了。

    荀贞和荀彧、荀谌、荀衢等人也密谈过。

    有些不能对陈芷说的话,他可以对荀彧、荀谌、荀衢、陈群等人说。荀彧、荀谌、荀衢也都是大才,对时局早有了解,只是因为没有在洛阳,没有在袁绍、曹操这个核心的圈子里,所以有些东西尽管已经看出了兆头,但却还没有意识到“这些东西”可能很快就会出现,但经过荀贞的详细表述,他们也很快就得出了和陈群一样的对时局之发展的观点、结论。

    只是荀绲去世尚不及三年,荀彧、荀谌兄弟作为荀绲的儿子们,守孝尚未够时,所以不能跟荀贞来广陵。而荀衢,他因为早年耽於醇酒,原本身体不太好,后虽因见家族复振再望而精神陡然顿增,这么多年过去,却毕竟一来年岁也渐老,二来身体的底子到底是已经坏掉了,因而却是有心无力,精力不济,也不能再跟着荀贞远来广陵了。

    他们不来也好,荀贞已和他们议定:广陵这边,自有荀贞操手;而颍川这边、以至颍川周边的汝南、南阳、陈留等郡,则由荀衢、荀彧、荀谌等人操办,所谓“操办”,不是聚兵,而是由他们出面来积极地联络这些地方的士人,同时交往地方豪侠,以备将来所需。

    这两件事简而言之也就是“营造人脉”了,这种事向来都非短期之事,即便是有颍阴荀氏和这些地方士人、豪侠旧日的关系在,有颍阴荀氏这块州郡右姓的招牌在,也不是三两天就能办成的,是需要长期、持续地去做的,至於成效,则更是将来才能看到的了。

    陈群、荀衢等人,却都不必多说。

    只说唐儿诸女各回住室,荀贞和陈芷来到屋中。

    两人说了会儿话,婢女奉来午饭,对坐食毕,见陈芷似有倦色,荀贞便扶她到床上躺下。

    九月天已凉,为免着凉,荀贞又给陈芷掩上锦被盖上。

    这些做完,荀贞却不走,而是坐在床边,握着陈芷的手,陪着她,等她入睡。

    午时才过不久,人乏之时,唐儿诸女大概也都已经吃过饭,在屋中睡下了,婢女纵有经过院中、廊上者,也都是脚步轻轻。

    院中悄寂,室内亦静。

    陈芷闭着眼,面颊酡红,长长的睫毛微颤,不一时,渐鼻息细长,却是已然睡着。

    荀贞轻轻松开她的手,负手踱步到窗前,日暖风微,院里树绿,他的心神不由又回到了昨日。

    曹家的子弟问他:是否还记得离京前和曹操夜谈的内容。

    内容荀贞当然记得。

    那晚和曹操彻夜长谈,所谈者,不外乎“朝事”,而荀贞所以辞左中郎将、外出为广陵太守,所为者,也不外乎“朝事”,这个“朝事”不是别的,即是讨董了。

    曹操也是支持荀贞、鲍信起兵击董的提议的,奈何袁绍不肯,但袁绍不肯,却不影响曹操、荀贞为此预作准备,——实际上,为此预作准备的不止曹操、荀贞,别人不说,只说鲍信,鲍信回到泰山后倾家募兵,荀贞听说他现已募得徒众万余,精骑数百,并购买了许多辎重。

    由这里岔开一句话:曹操这次不但派人来和荀贞“通风”,听那个曹家子弟说,同时也派人去泰山找鲍信了。

    话说回来,当然,荀贞和曹操密谈的那晚没有细说到讨董的具体内容,因为毕竟那时还没到这个时候,只是说看时局的发展,极有可能会出现这种局面,而一旦出现这种局面,荀贞作为“袁党”中不多的一个战功赫赫、通晓军略的“军事干才”,自是曹操等人所要倚重的。

    荀贞那晚和曹操相约:一旦真的出现需要讨董之局面,他就在广陵响应。

    现在看来,这个时候已经快到了。

    而这次“相约起兵击董”也不再是荀贞、曹操、鲍信等人的意见,袁绍现如今也已经做出这个决定了。事实上,曹操的这次遣人来见荀贞、并遣人去见鲍信,正是袁绍的意思。

    袁绍这次从洛阳出逃,别的地方不去,而是直接奔去了冀州,明眼人如荀贞、鲍信等了解内情的“袁党”中人,一看即知袁绍这是在为起兵做准备了。

    冀州是个好地方,本朝光武中兴,光武皇帝的起家之地便是冀州。

    冀州占地大,人烟稠密,郡国富庶,而且民风尚武,出精卒,召之能战,又产马,又临幽、凉,骑兵也不缺,又出精铁,又临海,出盐,又交通便利、四通八达。

    最重要的是,冀州的战略地位也甚佳。

    冀州在洛阳之北,正是俯瞰洛阳,由冀州出,大军南下,正可将洛阳囊括其中。

    除了这些地利,还有“人和”,现在的冀州牧是刚上任不久的颍川人韩馥,韩馥是袁家的门生故吏,有这么一层关系在,以袁绍及他的谋士们而度之,应是大有利於起兵讨董的。

    和袁绍一起逃出洛阳,奔去冀州的有不少人,多是他的亲信、同堂,其中最出名的要数二人,一是逢纪,一是许攸,此二人皆南阳人,俱州郡名士,都是以智谋而出众。

    荀贞和逢纪不熟,两人没啥交情,和许攸虽也没啥交情,但却倒是有一点“关系”。

    荀贞为魏郡太守时,之所以略显仓促地诛“邺赵”,主要是因为一件事,即时任冀州刺史的王芬谋欲废灵帝,因而去信荀贞,邀荀贞共谋此事,荀贞为不致因受王芬牵累而误了自家诛“邺赵”之大事,故此不得不略显仓促地发动了此举,而当时王芬废立天子的谋主便有许攸。后来,荀贞诛掉“邺赵”,挂印亡命,而王芬则自疑事发,因而自杀,许攸也就跟着逃亡江湖,说是逃亡江湖,其实他没有躲太久,风头一过,他就潜入京师,隐匿在了袁绍的门下。

    许攸年轻的时候就和袁绍、曹操相识,关系都很亲密。

    这次袁绍选择冀州为出逃地,包括之前袁绍谋诛诸宦等等众多之事,其中都有逢纪、许攸在其中为其参谋的影子。

    袁绍出逃冀州,这显是他做出了最后的决定,要起兵讨董了,那么为把这件事情做成,可以想见,袁绍断然不会只来和荀贞、鲍信相约。

    荀贞负手立在窗前,望向院中,远远看到典韦领着十几个甲士守卫在宅院的门口,他们身上的衣甲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他心中想道:“袁本初现也不知是否已到冀州,不管他到不到,就算没到,想来他现也应是使者迭出,马骑奔腾,分赴各郡,联络同党,将欲讨董。”

    大乱就要来临。

    广陵还有许多事没有办好、没有开始办,荀贞感觉到了时间的紧促。

    他心道:“讨董在即,第一是粮,第二是兵,第三是广陵要稳。现今屯田之事已进行了一半,余下的有公达等人操办,我不必担忧,接下来,我该拢兵扩军、控制郡县了。”

    对这两点,荀贞早有谋划,成竹在胸了。

    “拢兵扩军”,指的是一件事,也不是一件事,具体的可分为两条。

    首先是“拢兵”,这个“拢兵”指的是“拢郡兵”。

    广陵郡的郡卒、县卒尽管不多,但毕竟去年刚经过一场黄巾大乱,也还是有一些的,并因为去年上过阵、杀过敌的缘故,其中的精勇也有不少,这一部分需要尽快地收拢到自己的手中。

    拢了郡兵在手之后,接下来就是“扩军”了。

    按照荀贞的计算,即使把郡卒、县卒拢到自己的手里,最多也就是多出来数百的可战之卒,加上荀贞本部也就是不到五千人,这点兵力是远不够在即将的讨董之中战中成为诸路诸侯中一方重要力量的。鲍信回到泰山后,现已招募到了万余徒众,虽说这些徒众因大多未受训练,战斗力不怎么样,远不能荀贞部相比,可毕竟“人多势众”,这方面却又不是荀贞能比的了,而鲍信现在还不是郡守国相,可以料到,将来参与讨董的那些大多是各郡国长吏的诸侯们,他们带的兵马肯定更多,至少不会比鲍信的少,那荀贞也是一郡太守,不能被他们比下来。

    “扩军”这部分,召来的不要求都是善战精卒,只要是精壮就行,反正如果有战事,打主力的也不会是他们,荀贞现下只是需要他们给自己摇旗呐喊、壮大声势,同时也是让他们上上战场、见见战斗,为日后把他们练成精兵做个铺垫,所以,“扩军”这部分不难办,粮食拿出来,就能募到人,只要有兵械,当即能成军。

    至於粮食、军械,军械荀贞是有的,有往年他预存下来、这次带来广陵的,有广陵郡武库存备的,这个不愁,而粮食,荀贞本来有点难处,但现下有了糜竺借来的粮,加上荀贞从颍阴自带到广陵的那些族中往年的储粮,也足可以支应一时了。

    “拢兵扩军”是紧要之事,“控制郡县”也是紧要之事。

    荀贞自知,现在他是得罪住陶谦了,而他记得讨董之时,陶谦似乎没有参与,这么一来,倘若在他外出讨董时,陶谦在徐州使个手脚,把广陵给他搅乱了,他可不就成了后方不稳?没了广陵这个地盘,他可也就成了无根之木、无源之水,难成大事了。

    所以,必须要在讨董之前,把郡县牢牢地控制入手中。

    该怎么控制?

    有了在赵国、魏郡的经验,虽不能说这是件轻易的事,但荀贞却也可算驾轻就熟,并非太难。

    长吏者,所管的无非就是人、财、物,现在将天下大乱,可以再加一个兵权,只要这几个权在手,就是“唯我独尊”,无论谁闹腾,也翻不了天。

    人,是人事。

    荀贞到郡以来,虽没有动臧洪、袁绥、秦松等郡中大吏,但已经通过张超的交代,更重要的是通过他自己到任之后的种种政举、礼贤下士,得到了他们的倾心敬重,也就是说,对郡府大吏的人事他虽然没有动,但也已经掌控住了。

    他到郡以来,又在造谒各县名士的过程中新任辟用了不少郡县士人来到郡府中来任职,这部分郡县士人是他亲自拔擢任用的,时间虽尚短,可能他们对他还形不成还强的忠心,但忠诚这一块儿却也是不用多虑的,上有臧洪等,下有这些郡县士人,郡府的整体形势他也就掌控住了。

    掌握住了人,掌握住了郡府整体的形势,加上又有戏志才等人的参与郡事,郡中的财、物也就能掌握住了。

    郡中的情况,荀贞现在已经整合、控制得差不多了,下一步就是各县。

    要想控制各县,看起来不太好办,因为县里的人事不是他可以插手的,但也好办。

    荀贞决定把在赵国、魏郡的经验拿出来,也即“整顿治安”这一招。

    徐州的黄巾虽然被赶出了州外,但还有残余剩下来,同时因为世荒民饥,难免又会有啸聚成群的贼寇,这都需要整治。张超走前,也曾自愧,说他没能把郡中的盗贼剿灭,以至遗留给了荀贞,并郑重拜托荀贞,请他一定要把郡中的盗贼剿灭。

    不论是本身的职权,还是张超临行前的拜托,荀贞整顿治安都是名正言顺。

    在整顿治安的过程中,他一来可以把县里边的武装力量掌握到手中,二来可以趁机整合各县的豪强、豪侠力量,只要能做到这两点,各县的权柄也就都有一半落在荀贞手里了。

    此外,再加上之前荀贞派去各县“督办田事”的宣康、许慎等人,换言之,也就是说,不但各县的武装、豪强、豪侠落入了荀贞的掌控和监视中,各县的农业经济也受到了他的监督。

    有这两条在手,再加上讨董前,荀贞肯定是要留部分兵力在郡府坐镇的,各县也就玩不出什么能耐了。

    按理说,做到这个程度,应该就很保险了,但放在眼下的这个状况来说,似乎还有点不够,因为被荀贞得罪的陶谦不但实力不弱,而且名为刺史、实如州牧,是绝不可轻视的。

    荀贞心道:“为保住在我将来讨董离开广陵后广陵不失,我不但应在广陵郡内下功夫,也该向外下点功夫,内外兼修,方为最上。早就听说彭城相薛礼和陶谦不和,我当修书一封,遣人送去彭城,和这个薛礼搭上线,最好是谋为盟友,相互呼应。这样,即使我将来离开广陵,只要有薛礼在州中不断地给陶谦捣乱,谅来陶谦即便有意,也定是难以取我广陵。”

    他轻轻转过身,看了看床上的陈芷,见她睡得正熟,当下蹑手蹑脚开门出屋,行经院中,来到宅院门前,叫上典韦诸卫士,径去前边府院,召来戏志才等人,先是告知了他们曹家那个子弟所说的东西,继而细细商议起兵及他刚才准备动手开做的诸事。

73 众议讨董能行否 首事当连薛彭城

    对响应袁绍、起兵讨董之事,戏志才诸人各有见解。

    讨董是件大事。

    不但关系到荀贞本人,也关系到他这个政治小集团的整体利益,因而,除了戏志才,荀攸、许仲、荀成、辛瑷、程嘉、姚昇,包括刘备等人也都被荀贞召来了。

    戏志才等人作为荀贞的亲信,他们是知道的,荀贞一直有讨董之意,当日在洛阳时,荀贞就是“主战派”,或称之“强硬派”,就曾多次建议袁绍应当立即起兵讨董,但当时“在洛阳起兵讨董”和现下“由州郡起兵讨董”却是两件完全不同的事情。

    用姚昇的话说:“今之形势较之当日,已大不同矣!”

    “有何大不同?”

    “明公这是在明知故问了。”

    荀贞确是在明知故问,但讨董是件大事,他和姚昇知道如今的形势已和当日不同,荀攸、戏志才等也能看出来,可许仲、刘备等接触政治少的可能却还不知,所以他需要姚昇把这个“大不同”说出来,以使在座诸人皆心中有数,他笑道:“何来明知故问?叔潜,你就直言吧。”

    “明公既固问之,我就说一说我的陋见吧。以我之见,现今与当日形势的不同有二。”

    “第一是什么?”

    “当日董卓初入京,麾下兵卒不多,而刚才听明公讲现今的洛阳形势,董卓却是已经一揽兵权,故执金吾丁原部、故大将军部、故车骑将军部,加上部分北军、西园的将校兵士,以及董卓已然入京的本部主力,粗略计之,恐不在十万众之下,这十万众可不是黄巾,而是甲械精良,并且大多是经过战阵的精卒,又据洛阳之雄城,环有八关之隘险,这和当日董卓初入京时兵微将寡、立足未稳、易於取之的形势相比,已是天翻地覆之变,讨之将大不易也。”

    “其二呢?”

    “董卓初入京时,不过一‘并州牧’,现今却已是朝堂‘司空’,独擅朝权、操纵汉家,纵其欲行废立之事,也是朝廷之事、汉家之事,该是由朝中诸公决之。当日董卓初入京时,袁本初以司隶校尉之尊、以袁氏之贵而不敢击之,现在他挂印北遁,一介白身矣,却又打算起兵讨董,这是什么?这是逆犯朝纲!冀州牧韩馥是袁家的故吏,纵便是有他的支持、响应,这也是‘以州郡而犯神京’!名不正、言不顺,以我愚见,天下郡国虽众、袁氏虽贵,而肯从袁本初者怕却也会不多,即使再有明公、有张孟卓、有曹孟德诸人相助,此事亦难成也。”

    姚昇的这两个“大不同”分别是从军事、政治这两个角度分析的。

    军事这方面,西园八校尉部是刚组建不久的新军,战斗力可能不强,北军荒於武事,战斗力本来也不强,但到底前几年跟着皇甫嵩、朱俊、卢植击讨过黄巾,却也是经历过大规模的战阵了,战斗力有了提升,更就别说董卓的本部和丁原的并州兵,这两支人马都是善战精卒。

    就如姚昇的分析,董卓现掌控的军队大约十万上下,这十万步骑中有七八万都是经历过战阵的敢战老卒,绝对是一支雄厚的军事力量,再加上有八关之固、有地利之便,击之确实不易。

    政治这方面,董卓初入京时,是并州牧,是个外臣,现在他是司空,已是中央朝廷的三公之一,司空“掌水土事,凡郊祀之事,掌扫除乐器,凡国有大造大疑、谏争,与太尉同”,换言之,董卓已有了名正言顺的议论朝政之权,他现在想废立天子,即使这会引起很多人的反对,可归根结底,这件事却也是在“行政的程序”中的。

    就像姚昇说的,不管这件事的本质是什么,只从表面来看,这毕竟是“朝廷之事、汉家之事”,是“该由朝中诸公决之”的,你袁绍不答应,你挂了印,你连司隶校尉都不是了,你现在只是一介白身,却要跑去冀州搞起兵讨董,这不是“逆犯朝纲”是什么?

    所以他推断:“天下郡国虽众、袁氏虽贵,而肯从袁本初者怕却也会不多”。

    一方面是董卓兵强将勇、占地利之便,一方面是袁绍“理亏”,响应他的地方郡国可能会不多,那么讨董这事儿显然是难成的。

    荀贞点了点头,心道:“姚叔潜的话倒是没错。”

    他从后世穿越来的,知道讨董的经过,所以虽然现在还没开始起兵讨董,却也知道姚昇的分析、判断是完全正确的。

    首先,在原本的历史上,促成讨董这件事的固是袁绍等人,可真正起到讨董的关键推动作用的却是桥瑁,要非是桥瑁的“诈作三公移书,传驿州郡,说董卓罪恶,天子危逼,企望义兵,以释国难”,没有他“诈以三公为名,呼吁州郡起兵”,拿出“三公”来做“讨董”的政治号召,袁绍再能耐,讨董这事儿也不一定能做起来。

    其次,即便是有了桥瑁的“诈作三公移书”,响应袁绍起兵的那些州郡长吏们也不多,只有十来人,而且这些人大多是和袁绍关系紧密的人,袁绍、袁术、袁遗三人不说,都是袁家子弟,韩馥是被迫的,其余的那几个如孔伷、桥瑁、刘岱、王匡、张邈、张超、鲍信、曹操等,则要么本就是袁党中坚、要么是一向和袁绍交情极佳、又要么是早就依附袁绍了的。

    像李瓒、陈纪等等这些也是一郡太守,同时也是党人名士的诸人就没有一个响应袁绍的,徐州刺史陶谦去年刚击破徐州黄巾,手中很有兵马,可也没有跟着袁绍起来讨董,只是坐观而已,由此就可看出,“讨董”这个事儿的本质不是“天下郡国讨董”,而其实只是“袁党讨董”。

    既然即便有了“诈作三公移书”,也是响应寥寥,只是“袁党”讨董,而在起兵后“这些讨董诸侯”又是各有心思,仅仅是表面上遵袁绍为盟主,实际上并不肯卖力去击董卓,那么这件事最终的结果自然也就如姚昇的判断了:“亦难成也”。在原本的历史中,也确实没有成功。

    不过,话说回来,这件事虽没成功,可它的意义却是长远的。

    最关键也是最主要的一个意义:这件事在“讨董”上虽没能成功,但却“成功”地揭开了“汉末乱局的大幕”,而参与此事的诸路诸侯,因是“乱局大幕”的直接揭开者,在一定程度上就占到了一定的先机。

    所以,讨董这事儿成不成功不重要,荀贞认为,重要的是一定要参与进去,不但要参与进去,还要争取做出一定的成绩,以把自己和那些怯战、自保的诸侯们区分开来,获取更大名声。

    荀贞笑问左右:“叔潜此话,卿等以为如何?”

    “今之局势较之往日虽已有大不同,但讨董这件事,还是要做,而且是必须做的。”

    诸人转目观之,说话的是戏志才。

    荀贞问道:“志才此话怎讲?如叔潜所言,讨之不易,为何还必须做?”

    “昔晋周受厉公之逐,客居洛阳,身虽不在国内,而‘晋国有忧,未尝不成,有庆,未尝不恰’,何故?‘为晋休戚,不背本也’。今君侯与袁本初亦可谓‘休戚相关’,袁本初如败,君侯何去何从?”

    “晋周”即晋悼公姬周,姬周是春秋时期最为杰出的君主之一,他年少时,因受晋厉公的排挤而不得不客居周地洛阳,虽然身没有在晋国的国内,但每当听到晋国有战乱忧事,他就忧心忡忡,每当听到晋国有什么喜庆的事情,他就非常高兴,这是因为他虽然被排挤出了晋国,可他毕竟是晋国的“公子”,他的命运和晋国的命运是休戚相关的。

    放到眼下来说,荀贞和袁绍的命运如今也是“休戚相关”。

    他和曹操交往甚密,很早前就因为曹操的引荐而成为了袁党一员,“魏郡太守”、“颍阴侯”、“左中郎将”,包括现在的“广陵太守”都是袁党给他活动来的,他和袁绍见面的次数虽然不多,然在时人眼中,他早已是“袁党”的骨干了。陶谦虽然恼怒他不给自己面子,但为何却也不得不忍下这口气?不就是因为把他看做了袁党的骨干,实际上是忌惮他背后的袁绍?

    就如戏志才、荀攸等人和荀贞的命运现已是休戚相关,荀贞和袁绍的命运也早已是休戚相关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尤其是在颍阴荀氏有多年未曾有人出仕朝中、地方,政治影响力大不如前的这个背/景下,荀贞现阶段更是需要依靠袁绍、曹操等袁党的这些人。

    事实上,不但荀贞如此,如曹操、张邈等也是如此。

    袁绍谋诛宦官、和董卓争斗,这些事情都有曹操、张邈等的参与,他们涉入太深,现在就算想抽身在外也已经是不可能的了,故此,袁绍一起兵,曹操、张邈等尽皆响应。

    放下荀贞是个穿越者的身份不说,也放下荀贞的本意本来就是要响应起兵不说,只从眼下这个客观的形势来分析,即使荀贞现下不愿意响应袁绍,他也不得不响应。

    荀攸对戏志才的这句话是非常赞成的。

    荀攸顾盼席上诸人,补充说道:“今之局势虽较往日已有大不同,然袁本初世代公族,门生故吏遍布天下,这是董卓远不能相比的。袁本初今其若举旗一呼,纵应者不多,以我度来,也至少应该会有冀、兖、豫诸州影从,而余下之州郡地方即使不应袁本初,谅也不会相助董卓,至多是‘坐望’而已。如此计来:董卓虽据八关之险、拥十万之众,可他所占者,现今也不过只是洛阳一地,以洛阳一地而对冀、兖、豫诸州,袁本初获胜固不易,落败却也不会。”

    刘备插口问道:“君言:‘袁本初今其若举旗一呼,纵应者不多,也至少应该会有冀、兖、豫诸州影从’。此话怎讲?君缘何而断定这几个州会响应影从?”

    荀攸笑道:“玄德不知乎?兖州刺史刘公山年少时即与袁本初、曹孟德结交,素来亲好,袁本初起兵,刘公山必会响应。豫州刺史孔公绪,陈留人也,家邻汝南,与袁本初亦是故交好友,袁本初如起兵,他也定会响应。而至於冀州,冀州牧韩文节是袁家的故吏,袁本初起兵,他怎会不应?”

    兖州刺史刘岱和袁绍的关系非常好,刘岱不但是宗室,他从父刘宠还当过太尉,他也是“公族子弟”,年少时一直住在洛阳,那个时候他就和袁绍、曹操是好友了,可以说是“总角之交”,初平年中,刘岱和袁绍又和亲,袁绍在征讨冀州等地时,甚至有过一段时间都让自己的妻、子住在刘岱家里,以妻、子相托,这是何等过命的交情?袁绍如果起兵,刘岱不响应才怪。孔伷亦然,孔伷和袁绍也是老交情了,而且孔伷这次能出任豫州刺史,明面上是周毖、伍琼的建议,实际上则是因为袁绍的推动,袁绍如起兵,他也定会响应的。

    冀州牧韩馥这个,荀攸料错了,韩馥固是袁家故吏,但对袁绍起兵却是反对的,可反对也没用,说到底他也是袁家故吏,到最后虽然不情愿,他不也是跟着起兵了?

    有了这几个州的基本盘,以三州之力,形成一个半包围圈,击洛阳一地,确如荀攸所说:纵其不胜,亦不会落败。

    刘备接触政治高层的东西不多,他出身低,对高层的那些“贵人”们之间的关系、交情很多不知道,这时听了荀攸之话,他为之恍然,连连点头,说道:“若如君所言,则袁本初此次如起兵讨董,确乎是纵不胜、亦不负。”

    荀攸转对荀贞说道:“君侯,胜则固好,但只要‘不负’,这件事就可以做。”又顾问姚昇,“叔潜以为呢?”

    姚昇沉吟稍顷,说道:“公达言之有理。”

    程嘉半天没说话,荀贞问他:“君昌,卿有何高见?”

    程嘉拈须说道:“我以为胜负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什么?”

    “重要的是这件事之后,这天下的局势会如何发展。”

    荀贞抚案而道:“君昌所言,正合我意!那你以为起兵过后,这天下的局势会如何发展?”

    “八个字。”

    “哪八个字?”

    “汉家陵迟,群雄并起。”

    袁绍一旦起兵,“以州郡而犯神京”,这汉家的威严就算彻底落地了。

    经过黄巾之乱、经过凉州之叛、经过黑山大起,这汉家的江山本就已是风雨飘摇、摇摇欲坠了,之所以“欲坠而未坠”,一方面是因为有皇甫嵩等名将东征西讨,得以苟延残喘,另一方面则是因为以袁绍为代表的士人集团希望能借此“变乱之机”而一举夺得朝权,故此尽管有汉军和义军的厮杀、有士人和宦官的内斗,可表面上还能维持朝廷的威严。

    可现在“朝权”被董卓横插了一杠子,袁绍不得不挂印北遁,这也就等同说是袁绍等人虽然在和宦官的争斗中获胜了,可在和董卓的争权中却是落败了。这一落败不打紧,接下来会形成什么样的局面?首先就会形成士人集团的分裂,一部分跟着袁绍起兵,一部分坐望,而其次董卓又绝对不会拱手把洛阳、把朝权让出的,这么一来,自就是“汉家陵迟,群雄并起”。

    这是从整体分析,往细处分析:袁绍一旦起兵,各路诸侯响应,他们各拥雄兵,有了实力和地盘,难免就会滋生各自的野望,那么就不说别的,只这些首先起兵的“诸侯们”为了各自的利益,之间就极有可能会出现合纵连横,乃至彼此攻伐的情况,这无异火上加油,是在给那些“坐望”的州郡长吏们起一个示范作用,到得那时,“坐望”的怕也不会再“坐望”了。

    简言之:只要讨董的起兵一来,天下的大乱之局就要随之而到。

    荀贞问诸人:“志才、公达、叔潜,卿等以为呢?”

    戏志才、荀攸何等大才,自也是已经看到了这个发展的趋势。

    荀攸答道:“君昌所言甚是。”

    戏志才答道:“天下将乱,君侯英杰盖世,此正是应该趁势而起之时!”

    荀成、许仲、辛瑷诸军中/将领都没有发过言,只是在听。

    荀贞这时顾视他们几人,问他们:“卿等俱是何意?”

    辛瑷头一个站起来。

    荀贞这边话音刚落,他就离席起身了。他按剑答道:“瑷无意,唯知君侯军令!”

    荀成、许仲倒不是心怀犹豫,只是他两人久握兵权,现在讲究一个“举止威仪”,荀贞也常叮嘱他俩“行路要慢、说话要钝”,养成了这个习惯,因而没有辛瑷的动作快,慢了辛瑷一步。紧跟在辛瑷后头,他两人也离席起身,按剑应道:“成(显)等无意,唯知君侯军令!”

    “好!那此事就这么定下了!只等袁本初起兵,我广陵就举郡响应!”

    戏志才、荀攸诸人神色各异,有的临大事而沉稳、有的展目将来而略显激动、有的则还在琢磨此事之利弊,但在听了荀贞的话,诸人亦皆起身,齐声应道:“诺。”

    这就算是在政治、军事小集团的内部形成了共识。

    荀贞笑道:“卿等请坐。”

    待诸人坐下,他徐徐说道:“起兵讨董是大事,要想把这件事办好,头一件事该是什么?”

    众人各抒己见,众多纷纭。

    有的说筹粮、有的说募兵、有的说操练兵卒、有的说加快控制各县、有的说时刻关注洛阳政局、有的说务必要保持与袁绍和曹操的顺畅联系,云云种种,大多是荀贞在开这个会之前就想到的,但荀贞却只是一直微笑,而不发言。

    到了最末,见只有戏志才没有说话了,荀贞乃问道:“志才,卿有何见?”

    “这头一件要事,忠窃以为:应是遣使去见臧霸,并见彭城相薛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