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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国之最风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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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 董卓狼顾问英雄(中)

    如西苑、显阳苑等者,本皇家之苑林,而今汉室衰微,京都方经大乱,董卓提兵入城,此时此刻的显阳苑却俨然成了董卓的“行宫”。

    未至苑林,已接连遇到在外巡弋、警戒的西凉骑兵,骑兵里有汉人,也有胡人装束的,无论胡、汉,皆披甲持戈、挟挂弓矢,甚是精悍。

    荀贞暗将遇到的这些胡、汉骑兵与多年前在巨鹿见到的董卓部曲相比,得出的结论是如单比剽悍之气,眼前的这些骑兵似比当年董卓的部曲要胜上一筹。

    这却也不奇怪。

    一来,这些骑兵既能巡逻在显阳苑外,显是董卓部下的精锐;二则,现今已是新帝登基,距离中平元年已经过去了六年,董卓在这六年中征战不断,他的部下因之而更加勇悍善战亦是正常,——这从荀贞的部曲也能看出,较之六年前,荀贞现今的部曲也是善战了许多。

    徐荣注意到荀贞在留意路上遇到的这些骑兵,以为他是在奇怪为何这些骑兵在驰马经过时大多注目望他,甚至有的骑兵已经驰骋而过了,还不断扭脸回顾,因而笑道:“荀侯,这些骑士多是董将军的旧部,不少人追随董将军已不下十年了,六年前,在冀州巨鹿,他们曾经见过君侯在战场上的英姿,大概是还记得君侯的容貌,所以路遇之时,难免频频顾望。”

    荀贞笑了一笑,做出追思往事之貌,叹道:“六年前,我从皇甫将军征讨张角,因得与董侯相遇冀州,六年过去了,却不料今日会与董侯再相见於此。”

    徐荣指向前头,笑道:“离显阳苑不远了,君侯,董将军已恭候君侯大驾多时。六年不见,非但我想念君侯,董将军亦甚是怀念当年与君侯并肩杀贼的场景。待会儿君侯与董将军相见后,如有意,可与董将军把臂欢叙。”

    荀贞远望了下前头的显阳苑,装作不经意的样子,忽然笑问道:“沿途所遇甚多董侯麾下的勇士,我闻董侯在城北、南北宫中亦留下了不少兵士,今在显阳苑又筑营按扎,……徐君,不知董侯这次总共带了多少兵马来洛?”

    徐荣骑马在前引路,比荀贞靠前了半个马身,闻得荀贞此问,他转过头,看了荀贞一眼,脸上微笑,嘴上答道:“董将军此次入京前,我与董将军未在一营,而是别驻在它营,所以,此次从行董将军来洛的兵马有多少,我却是不知啊。”

    徐荣与荀贞关系虽不错,但到底是董卓的部将,有关这等军事的机密显然是不会告诉荀贞的。

    荀贞本来对此也就没抱多少希望,只是本着“试一试”的态度问的,此时见徐荣不肯实话回答,亦不在意,心道:“昨日分离,已过去了一夜,也不知子龙打探清楚董卓到底带了多少兵马来洛了没有?”

    入到显阳苑内,徐荣在前带路,领着荀贞来到一处宫馆外。

    董卓便正在这里等候荀贞。

    董卓没有让荀贞多等,徐荣进去通报不久,便见一人在众多甲士的前呼后拥下从宫馆内大步走出。

    荀贞定睛看去,出来的这人可不就是董卓!

    与六年前相比,董卓的身形又肥硕了许多,虽然肥硕,行走间却与六年前相差不大,依旧虎虎生风,依然敏捷。

    “荀侯!哈哈哈哈,多年不见,可想死我了!”

    董卓在宫馆的门口顿了下脚步,看到不远处的荀贞后,登时满脸堆笑,先令左右扈从的卫士们停下,旋即带剑昂首,一边大声地对荀贞打招呼,一边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

    荀贞把坐骑的缰绳递给典韦,整了下衣冠,从容迎上,笑道:“巨鹿一别,与将军六年未见,贞亦颇是想念将军。”

    董卓大步行到荀贞身前,定住身形,一手抚挺起的肚子,一手按住腰上的宝剑,上下打量荀贞,笑道:“虽是六年未见,君侯风采如昔,……我却是老了啊!”

    “将军正值盛年,何来‘老’字?”

    “国事艰难,朝中不正,每思及此,常怀忧愤,……一边是日月如催,一边是宿夜怀忧,两下相逼,君侯,你说,我怎能不老呢?”

    荀贞心道:“比之六年前,董卓的气势似乎大了很多。……‘每思及此,常怀忧愤’,他这话是在向我表明心事,还是在试探我的意思?又或是两者兼有?”

    他正要回答,却见董卓瞥了眼侍候在他身侧的典韦,随即董卓收回眼神,笑眯眯地又开口说道:“君侯,你身侧的这位壮士,如我没有记错,应是名叫典韦吧?”

    “将军好记性,正是典韦。”

    “君侯,你此次来洛,我闻你带了数千家兵,现正驻扎在城东,可对?”

    董卓才和荀贞总共说了五句话,却已先后几次改换话题,先是说想念荀贞,继而转到国事,又不等荀贞回答便即转到典韦身上,这会儿又忽出此问,明显是想用快速转换话题的办法来打乱荀贞的思绪,继而趁荀贞不备,先给荀贞来个下马威。

    荀贞却是早有准备,晏然答道:“正是。”

    “君侯带家兵入京,不知是有诏,还是无诏?”

    董卓两次发问,两次都说了同一个词:“家兵”,再加上“有诏”、“无诏”这个直捣中军的“质问”,很明显,董卓这不但是想给荀贞下马威,而且还想拿“合法性”来压荀贞了。

    “我此次来洛,本是奉大将军之令,后闻大将军被害、天子流落宫外,遂催兵急进,过河进京。此来京都,我虽然无诏,然却是为勤王,……将军问我此话何意?”

    董卓的这个问题,问荀贞是“有诏”还是“无诏”,荀贞有两种回答方式。

    一种是可以直接给董卓顶回去,可以反问董卓带兵入京是有诏还是无诏,再一种便是他刚才的回答方式,不给董卓顶回去,也不反问董卓,而是托以勤王之名。

    这两者回答方式,前者固然痛快,却容易落把柄到董卓的手中。

    首先,如这么回答,从本身而言,荀贞就把他自己和董卓混为一谈了:两人都是无诏而带兵入京,大哥别说二哥。这么一来,荀贞顿时便失去了“道义”上的制高点。

    其次,如果有人质问董卓为何无诏而带兵入京,那么董卓就可以拿荀贞来当挡箭牌:你们说我不该无诏带兵进京,荀贞呢?他不也是如此?

    所以,荀贞没有第一种方式回答他,而是用了第二种方式。

    用第二种方式回答董卓,就有利多了。

    如果第一种回答方式的重点在“合法性”,那么第二回答方式的重点则是在“目的性”。

    荀贞这次带兵入京虽是无诏,可他却是为了“勤王”而来,“道义”上的制高点就在手中了,同时也用这句“绵里藏针”的回答,隐然与董卓划开了界限。

    董卓盯着荀贞看了稍顷,见荀贞面不改色,从容不迫,遂再度展颜,又扬起脸,哈哈大笑,笑了几声,收住笑声,落回视线,重放到荀贞脸上,亲热地握住荀贞的手,感慨万千似的说道:“我与君侯一样啊!不瞒君侯,我这次入京,亦是无诏,也是为了勤王!”

    荀贞不动声色地抽回手,说道:“将军既与我一样,都是为勤王而来,贞有一事,却颇不解。”

    “何事也?”

    “我闻南北宫内外,而今遍布将军部曲,此事可有?”

    荀贞和董卓这才刚刚见面,两人已经明刀暗枪,交手了两个回合。

    头一个回合是董卓以“地主”之利稍占上风,这第二个回合却是荀贞抓住了董卓的一句回答而开始借题反击。

    董卓为何请荀贞来见,董卓清楚,荀贞也清楚,所以此时他两人在显阳苑宫馆外见面的“气氛”虽说看似融洽,而实际上却是互藏杀机。他两人皆久经沙场,娴熟兵法,俱深知於战场之上,主动权是万不能让给对方的,因而,你来我往,互不肯让。

45 董卓狼顾问英雄(下)

    荀贞问道:“我闻南北宫内外,而今遍布将军部曲,此事可有?”

    “先前袁司隶攻破南北宫,宫中卫士死伤颇众,我担忧宫中会有存不轨之意的中官遗存,所以暂时接管了宫中防卫,……君侯,正如我刚才所说,我这是为了勤王,是为了‘护驾’啊!”

    “宫省自有虎贲、羽林诸中郎将,京中亦有执金吾,将军以外官之身而兵入宫城,纵是为‘勤王’、‘护驾’,以贞度来,似亦不妥。”

    “哈哈哈哈,天下臣民皆汉家之臣,只要存一片忠君之心,何来外官、朝官、宫省官之分啊?就如君侯,虽无朝廷诏书,可为了‘勤王’,不也统家兵来到了洛阳么?”

    “我今统兵来洛虽是无朝廷诏书,然我之部曲义从皆在城外,却是未入洛阳一步。……以此看来,我忠君之心似不及将军,我勤王之意似亦不如将军急切啊!”

    对荀贞的暗讽,董卓只当未闻,哈哈一笑,握住荀贞的手,把他往宫馆里领。

    典韦牵着马,紧随在后。

    董卓听到典韦的脚步和马蹄声响,顾首对典韦说道:“我与君侯入馆中叙旧,你不必跟进来了,便就在馆外相候就是。”

    典韦哪里肯愿?

    他常从在荀贞左右,荀贞对董卓的担忧他是一清二楚,他很明白,荀贞与董卓是很不对付的,眼见着前头宫馆外边和里边尽是披甲持戟的武士,他又怎肯听董卓的话,让荀贞独身入内?

    他瞪大眼睛,瓮声回答说道:“我是君侯的亲卫,君侯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董卓心道:“好一个猛武的壮士!”转回头,笑对荀贞说道,“君侯以为呢?”

    荀贞心道:“我城外有四千义从在,董卓便是忌惮我,他初来京师,断然也不敢在此处动手。”对典韦点了点头,轻描淡写地说道,“阿韦,你便在馆外等我。”

    “君侯?”

    “我与董将军多年未见,正好趁此机会,在馆内叙一叙旧,你留在馆外看护坐骑就是。”

    “诺!”

    荀贞出身颍阴荀氏,乃是高门子弟,现为颍阴侯、左中郎将,又身份显贵,最重要的,城东现驻扎有他的四千义从,董卓即使再忌惮荀贞、再想把荀贞这个“隐藏的威胁”给除掉,在他初来乍到的情况下,却也是定然不敢动手杀人的。

    荀贞对此是极有把握的,所以他这次来见董卓,干脆就不带卫士从行,只带了典韦一个人,也是因为此故,他也丝毫不介意把典韦留在馆舍外边,独自一人入那“虎狼之穴”。

    而荀贞的这份“轻描淡写”、“从容不迫”,落入到董卓、徐荣等人的眼中,却使得他们不由不佩服荀贞的胆气。

    徐荣心道:“真是颍川乳虎!”

    董卓眼中异彩一现,随之又是满脸笑容,哈哈笑着,牵手荀贞拾阶入内。

    荀贞既然已经表现得胆气十足了,董卓亦一时枭雄,自不肯落居其后,入到馆中、分宾主落座之后,董卓即下令,命守卫在馆舍中的众多甲士、将校退去馆外。

    一片甲衣、兵器碰撞之声,响了好一会儿,馆舍内的甲士、将校们才全都退了出去。

    包括徐荣在内,他也退了出去。

    馆中只留下了几个侍女。

    董卓舒展腰身,换了个舒服的坐姿,随意地跪坐在席上,笑对荀贞说道:“整天在营中对着这么些莽夫军革,难得透口气,把他们赶出去,……”指向垂手俯身、伏跪在两侧的侍女们,“换来美婢侍候,却是别有一番情味也!”

    荀贞跪坐在董卓席位的侧边,闻言不语。

    董卓自说自话,也不管荀贞搭理他不搭理,顺着自家的话题,接着慨叹一声,说道:“君侯,我自少从军,至今为国家出生入死、征战疆场已有数十年了,凉州之羌、蜀中之蛮、冀州黄巾、边章之叛,这几十年来,我几乎无月不战,身上留下的伤创何止百余!我出身不高,不如君侯名门,可以这么说,我如今这一生功名,全是由军功而来。不过大约是因而今我将老之故吧,说来你也许不信,我却是渐厌军战、征讨了!……岁月不久、人生如催,君侯,我的感触,你可明白?”

    “将军乃国家名将,而今何出此言?”

    “名将,名将?”董卓嘿然一笑,沉吟片刻,忽然俯身在案几上,看向荀贞,问道,“君侯亦久历沙场,娴知兵事,我冒然地问一句:以君侯看来,而今天下,名将当数谁人?”

    “左将军先定黄巾,复破韩遂,论其战功,本朝罕见,威声满天下,当为今之天下名将第一。”

    “‘将者,智、信、仁、勇、严也’。皇甫义真虽精兵事,然性子未免太过迂腐,不知变通,难称‘智’也。以我看来,他难称‘名将’。”

    董卓的这句点评倒是不错,皇甫嵩的确是战功赫赫,近朝以来,如单论战功,没谁能比得上他,可皇甫嵩的短板却正是在“不知变通”四字上,他一心要做个汉室的纯臣,比如之前,他即使明知董卓怀存野心,却也不肯接受他侄子皇甫郦的建议,发兵攻杀董卓。

    皇甫嵩当时如果接纳了皇甫郦的建议,以他麾下的三万精兵,加上他的军事才能以及他的威望,还有朝廷的大义,董卓十有**不是他的对手。

    董卓一旦败给他,自也就没有现在的事儿了。

    “朱公当朝宿将,讨、颍川、汝南、南阳黄巾,攻无不克,可称名将。”

    “颍川、汝南之战,如无皇甫义真,朱公伟将败矣!至讨南阳宛城,数月不下,最终虽破其城,却非是因为智勇,而是因为黄巾渠帅之蠢笨无智。何来攻无不克?如何可称名将?”

    “张燕犯河内,朱公统家兵击退之,如何不能称为名将?”

    朱公、朱公伟,说的都是朱俊,朱俊,字公伟。

    早前,因为黑山军的势力越来越大、张燕侵扰河内,朱俊遂转迁为河内太守,在任上,他以“家兵”,也就是类如荀贞部曲的义从私兵击退过张燕的侵攻。

    董卓连连摇头,说道:“朱公伟所击退的黑山贼,不过是黑山的散兵游寇罢了,若是张飞燕亲统精锐,进击河内,以朱公伟之能,河内早就失陷了!”

    “卢尚书引天子之兵,围击巨鹿,若非宦官谗言,张角兄弟只能束手就擒。卢尚书既精兵事,又为河北大儒,文武兼资,可称名将。”

    “说起卢尚书的学问,我是佩服的,但要论用兵,他与朱公伟半斤八两。”

    “左将军、朱公、卢尚书如都不能被称为名将,则以将军观之,世上何人可为名将?”

    荀贞嘴上询问,心中想道:“董卓问我天下何人可为名将,很明显,他这是试图以兵事来压倒我,只是……,他这个问题岂不是曹孟德问刘玄德天下谁为英雄的翻版么?莫不成他想说‘天下名将,唯君侯与卓’?”想到这里,不等董卓回答,索性直接又往下说道,“难不成将军以为,我算的是上天下名将么?”

    董卓哈哈大笑,身往后仰,摆了摆手指,又摇了摇头,继而抚须,眼看荀贞,笑道:“君侯固知兵善战,惜乎年岁尚轻,还未曾有独当一面,二十年后,君侯或能为天下名将,现在?却是尚早啊!”

    “那将军以为天下何人可称名将?”

    “我从军数十年,为国家除暴平乱,罕有败绩,将之五德,我自以为也皆兼备,如论天下名将……”董卓转手,伸出手指,指向自己的鼻子,眼中精光射出,问荀贞,“君侯以为我称不称得上?”

46 治平天下舍我其谁

    “我从军数十年,为国家除暴平乱,罕有败绩,将之五德,我自以为也皆兼备,如论天下名将……”董卓转手,伸出手指,指向自己的鼻子,眼中精光射出,问荀贞,“君侯以为我称不称得上?”

    荀贞笑了一笑,没有回答。

    董卓逼问:“怎么?君侯以为我称不上名将么?”

    “倘只有军功,怕难称名将。”

    “如此,如何才能称为名将?”

    “将之五德,有‘智’、有‘仁’,如左将军者,乃心王室、仁民爱物、为百姓所颂,贞以为,如此方为名将。”

    “哈哈哈哈。”

    “将军缘何发笑?”

    “我以为皇甫义真不智,而君侯却以为皇甫义真智,看来你我对‘智’的理解不同啊。”

    荀贞微微一笑,从容答道:“《易》云:‘仁者见之谓之仁,智者见之谓之智’。有所不同,亦不稀奇。”

    “你我对‘智’的理解虽不同,但有句话,想来你我的意见却应是一致的。”

    “噢?敢问是何事?”

    “威宗以降,朝中阉竖当权,两次党锢,士人受害,汉室昏沉至今,急待英雄志士出世,以挽狂澜,……君侯,你可赞同我此话么?”

    荀贞默然。

    “威宗永康元年,朝廷第一次党锢,先帝熹平五年,朝廷第二次党锢。两次党锢,牵连受害的名士、士大夫不知凡几!君侯,你家亦在其列!……故沛国相荀公是君侯何人?”

    “故沛国相荀公”,这说的是荀攸的从祖、党人“八俊”之一、曾任沛国相的荀昱。

    荀贞答道:“是我族父。”

    “‘天下好交’之名,谁人不知?如此的一位慷慨烈士,却竟也被牵连到党锢之中!与李膺俱死。……君侯,实令闻者流涕、志士愤懑!”

    董卓说到此处,觑看荀贞表情,却见荀贞只是默然无语,他顿了下,接着往下说道:“我虽只是个武夫,但每当想及此事,却也忍不住拍案拔剑!我一个外人尚且如此,况乎君侯?想来君侯对此应早是愤慨满怀,久欲报之了吧?所以才有了后来捕杀‘邺赵’之事?”

    董卓停下话头,看着荀贞,等他回答。

    荀贞已然猜出了他底下会说些什么,却不肯直面回答他,而是直接问道:“将军想说什么?”

    果不出荀贞所料,董卓拍了下案几,从席上站起,握着腰中剑柄,行到堂上,龙骧虎步、扬眉大声,说道:“如我前边所说:‘汉室昏沉至今,急待英雄志士出世’!卓虽武夫,却久怀澄清天下之志,现今天子年少、不能当国,大将军被害、朝中无人,我欲……。”

    荀贞打断了他的话:“将军欲何?”

    董卓刚才那一番话本来是该一气呵成的,说到半截腰,突然被荀贞打断,话固然是可以继续说下去,但之前的那股“扶持汉室”、“当仁不让”的气势却不觉就消散了许多。

    董卓却也没有为此恼怒,他行到荀贞案前,挺着肚子,一手握剑柄,一手抚须,慨然说道:“我欲效伊、霍之事,君侯以为可否?”

    伊尹、霍光有两个共同点,一个是他两人均为辅佐新帝的大臣,一个是他两人均废立过天子。

    荀贞闻得董卓此言,心道:“我记得董卓后来曾行废立之事,他忽然提及伊、霍,难不成他现在就有了废立天子之意?”

    却也不奇怪。

    董卓一个外臣、一个武人,在朝中没有什么威望,也不是士人,他要想趁此灵帝崩、新帝登基、京都大乱的机会入朝掌权,可以说是名不正、言不顺,“阻力重重”。

    但有一个办法,却可以让他名正言顺,那就是:把他自己变成“外戚”。

    汉家故事:“大将军”向来由天子的舅氏担任,如桓帝时的窦武、如本朝的何进。

    董卓只要能把他自己变成“外戚”,那么他就可以出任大将军,即使不出任此职,他也可以以“天子舅氏”的身份名正言顺地“辅佐”天子,执掌朝权了。

    那么,要想把他自己变成外戚,就有两件事必须要办。

    一件是:他姓董,已经死掉的董太后也姓董,他必须要和董太后家攀上亲戚,把他变成董太后的本家。

    第二件即是:废掉现在的天子,改立陈留王。

    陈留王即“董侯”,从小跟着董太后长大,早把董家看成是他的“外家”,也即他的“母家”了。如能把今天子废掉,改立陈留王为天子,那么,做为“董太后族人”的董卓,岂不是就可以摇身一变,成为天子的舅家,名正言顺地执掌朝权了?

    这个办法看来是仍然有些牵强,难以服众,可却是董卓能够名正言顺入朝执政的唯一办法。

    只是不知道:这个办法是董卓自己想出来的,还是他手底下的谋士为他想出来的?

    董卓帐下有名的谋士,荀贞知道的有两个,一个贾诩,一个李儒,只是对这两个人,他现在都还不熟悉,如果是董卓手下谋士为他想出的这个办法,又不知是贾诩、李儒二人中的谁?

    不过,就现下来说,这却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听董卓话音,他却是似乎现在已有了废立之意。

    “废立天子”的话头,但凡有点政治头脑的人都不会接声。

    荀贞面色平静地迎向董卓的目光,答道:“宣帝之世,霍氏族灭。辅佐之臣是不好当的,将军有此壮志固然值得称赞,但是将军难道没有看到其中凶险的一面么?”

    霍光死后没两年,霍氏就被宣帝给诛族了。天无二日,朝廷也无、国家也好,为了安定也好,只需要一个权威,自古以来,功高震主的人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董卓熟识荀贞良久,又哈哈大笑,说道:“大丈夫生不五鼎食,死当五鼎烹!我欲行伊、霍之事,非但是为了我自己,更是为了汉家天下!只要能生遂其志,死后如何,非我所能管之!”

    他这次不等荀贞回答了,转身回到自家座位,按剑坐下,又盯着荀贞,说道:“当今朝中,宦官虽除,而在位之诸公,贪浊者多、清正者稀,贵重如公卿者,其位也多是用钱买来的,我闻故司徒崔烈尝问其子:‘吾居三公,天下议论如何?’其子答曰:‘大人少有英称,历任卿守,论者皆以为大人当为三公,而今登其位,天下失望。’崔烈问‘为何?’其子答曰:‘论者嫌其铜臭’。……崔烈名重北州,犹以钱买三公位,别的就更不必说了!

    “君侯,现今朝中昏浊如是,为汉室计、为天下百姓计,非得有大气概、大豪情的英雄入朝不可!我虽读书少,亦闻孟子云:‘如欲平治天下,当今之世,舍我其谁也’!我意已决,欲行伊、霍之事,君侯可愿为我臂助?君侯家贤者辈出、子弟英才济济,君侯如有意,我便上奏天子,不但会以显贵之位与君侯,而且会大力擢用君侯家的贤长、子弟。”

47 天下之事何事不成

    荀贞看了董卓好一会儿,没有回答他。

    馆内的气氛变得有点沉闷起来。

    董卓笑道:“君侯为何一言不发?”

    荀贞从席上站起,长长一揖,仍是一言不发,转身向外行去。

    “君侯?”

    荀贞顿下脚步,侧身回望,见董卓亦从席上站起,只见他收起了笑容,按着佩剑,挺胸凸肚,面沉如水,向自己盯来。

    宫馆内的卫士虽然被董卓赶了出去,但却没有走远,都聚集在馆舍门外,时刻注意着馆舍内的动静,此时忽然听到董卓提高了音调,齐齐向内看来,见是荀贞欲走,而董卓似是不欲他走,顿时便有好几人捉刀提戈地往馆舍门前拥去。

    典韦也在门外,尽管他只是孤身一人,而对面的董部甲士众多,他却丝毫不惧,嗔目按刀,牵着马大跨步奔到最前,抢先横在门外,却竟是欲以一人之力来阻止众多的董部甲士入门。

    馆舍外马嘶人拥,甲衣、兵器乱响。

    馆舍内的荀贞、董卓二人一侧身回首、一前倾按剑,目光碰撞在阳光洒入的馆舍正中。

    “君侯此何意也?”

    荀贞忽然笑了一笑。

    董卓愕然:“君侯缘何无故发笑?”随即故作大怒,勃然斥道,“可是在笑我么?”

    “我不是在笑将军。”

    董卓逼问:“那是在笑什么?”

    荀贞没有直接回答他,说道:“将军一心扶持汉室,欲挽狂澜,壮志固嘉,‘舍我其谁’之句,诚英雄之语也,只是奈何时势?”

    “此话何意?”

    “将军自诩为‘智’,难道看不出当今的时势么?”

    “怎么?”

    “太平之时,犹且主少国疑,况今四海兵乱,贼起如蜂?先帝驾崩,天子年少,方经南北宫之乱,朝中、海内正人心惶惶,将军部众虽精,可最多也就是数万人罢了,如欲以此数万兵众称雄一州,或许可行,而如欲以此数万兵马镇压天下,将军以为可行否?”

    荀贞这句话是实话,正说到董卓的心中。

    董卓最大的短板就是他不是士人、没有威望,也正因此,直到他败亡之前,他一直都在不遗余力地积极拉拢士人集团,可士人集团又怎么可能会与他合作?

    士人们殚精竭虑、冒着极大的危险,终於把宦官集团铲除掉了,刚刚登基的天子又年少,最妙的是,外戚何进、何苗也都先后死掉了,可以这么说,现今朝中所出现的这种局面是自本朝以来从未出现过的极其有利於士人的一个局面,这朝中的大权本该顺理成章地全部落到士人的手中,董卓却横空而出,想摘桃子,士人怎可能甘愿?

    所以,董卓再有野心也好、壮志也罢,“时势”如此,他想要得到的一切永远都不可能实现。

    即使确实如他所说,宦官的确不是好东西,可士人却也不见得都是正直君子,贪污徇私的士人朝臣亦所在皆是,可相比士人那雄浑的根基,董卓一个武夫,只凭他那数万人马,即便他挟持了天子,即便他挟持了朝廷,他也不可能成功,他也绝对不可能赢得这场权力的争夺战。

    “如果只凭我一人,固然力单,可君侯如肯助我,则天下之事,何事不成?”

    荀贞如肯助董卓,首先,两支兵马合在一处,洛阳的局势就不会再生变了,其次,荀贞的名望虽然比不上袁绍等人,可他却也是士人出身,并且在他的背后还有一整个“名望高远”的荀氏家族,对董卓来说,这份“政治”上的声援实际上远比前者的“军事支持”还要重要。

    只可惜,这只是董卓的一厢情愿。

    就不说荀贞万万是不可能主动站在士人阶层的对立面的,即使他愿意,他身后的荀氏家族也绝对是不愿意的。

    “天下之事,何事不成?”

    “不错!天下之事,何事不成!”董卓收起了怒容,再次变脸,热切地望着荀贞。

    自与荀贞相见至今,董卓的表情已然变幻多次,可之前的那些表情变幻多是做戏,唯有此次的“热切”大约才是他此时此刻真正情绪的外露。

    董卓望向荀贞的目光充满了热切的盼望。

    荀贞看向董卓的目光充满了惋惜和遗憾。

    与董卓对谈的这么会儿,荀贞经过细细地观察,已经差不多可以确定,董卓的确是有野心,但同时他也的确是有着一点想趁此千载难逢之机做出一番事业、以留下美名传在后世的“壮志”的,只奈何,时势不由人。

    他不但没能做出伊、霍之事,给他自己留下了个千载骂名,而且还导致本就已风雨飘摇的汉室从此走向了彻底的战乱,最终走向了乱世,走向了分崩离析。

    “将军之志,我已知矣!奈何时势怕却由不得将军。今临别之际,我有一语留赠将军。”

    董卓面现失望,问道:“君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伊、霍之事非常人可为,将军此‘志’如最终没能实现,吾望将军能以生民为重,不要留下千载骂名。”

    董卓怫然不乐:“君侯此话何意?”

    “将军听懂也好,没听懂也罢,我言尽於此。”荀贞回顾了下门外的典韦和董部的甲士,又转回头,问董卓,“将军是想要把我留下么?”

    董卓瞪着荀贞,不说话。

    荀贞却丝毫不惧,微微一笑,又说道:“将军如有此意,就请召你的部曲进来吧。”说着话,手握住了剑柄,平静地迎向董卓的目光。

    “哈哈哈哈,我与君侯当年曾并肩作战,今日请君侯前来本只是为叙旧而已,‘把君侯留下’云云,又是此何说起啊?”

    “既如此,我就告辞了。”

    在董卓的目送下,荀贞坦然从容地踱出馆舍,来到门前。

    近百的董部甲士没有得到董卓的命令,不敢妄动,随着荀贞的走近,他们纷纷退后,并向两侧让开。

    荀贞在这些甲士中找到了徐荣。

    徐荣面带忧色,冲着荀贞微微点头。

    荀贞看明白了他的暗示,知道他这是在催促自己快点离开,以免生变。

    典韦把马牵过来,待荀贞上马之后,他亦翻身上马。

    荀贞骑在马上,回身冲馆舍内抱了抱拳,扭回头来,又隐秘地向徐荣感谢地笑了一笑,随即打马而行,在典韦的警惕护卫下,驰马疾行,踏上归途。

    看着荀贞驰出了众多甲士的包围,董卓部下有人不解董卓之意,进入馆舍内,问道:“将军,今洛阳城内,袁本初辈虽部曲甚众,不足为虑,唯有颍阴侯知兵善战、义从精勇,可谓将军大患,今日他来了,为何不索性留下他?”

    “他既然敢单人匹马地来,肯定已经做好了部署,我今初来乍到,在洛阳立足未稳,岂能贸然行此险事?况且你没看见典韦么?有如此虎士随行,虽仅一人,何啻百众?就算想留,怕也不好将他留下!”董卓远望荀贞行远的身影,叹了口气,说道,“荀贞之当世英杰,惜乎不能为我所用!”

    “那?将军底下打算怎么办?”

    “如你所说,袁本初辈虽部曲颇众,不足为虑,如今京都中唯一可令我所虑者便是荀贞之了,他既不能为我所用,我也只好上奏天子,把他尽快地打发出京了!”

48 其人却恐不易辅也

    荀贞作为左中郎将,自有其衙署、住所,不过现下乃非常之时,他又没打算在京都久留,所以离开了显阳苑后,他没有去左中郎将的衙署,仍是回了太傅府。

    当下董卓进京,强兵压境,洛阳的士人方欢庆为罢,便突然黑云压顶,为了应变,袁隗、袁绍、袁术等人尽皆奔走,忙於串联,荀贞回到府中时,诸袁却是皆已不在,曹操也不在。

    荀贞回到住处,召来戏志才。

    “君侯,情况如何?”

    “董卓果狼子野心,怀不测之志!他竟然对我说,他想效仿伊、霍!”

    “……,他难道是想要?”

    “不错,我看他已有了废立天子之意!”

    戏志才倒抽一口凉气:“如此,则京都必生大变!君侯,当速离洛阳!”

    天子虽然年少,但是刚刚登基,并无失德,董卓如欲行废立之事,必会激起许多忠贞之士的反对,这样一来,本就不稳的京都局势一定会变得更乱,甚至说不定会起兵灾。

    这么个情况下,荀贞有两个选择。

    第一个是留在洛阳,坚定地站在袁绍这边,和董卓抗争。

    第二个是离开洛阳,抽身其外,远观其变,然后应对。

    这两个选择各有好处。

    相比较而言,后一个选择较为稳当,至少是个不败之局,而前一个选择则风险较大,如若获胜则罢,如若失利,很可能就会是一个身死族灭之局,因此,戏志才建议荀贞立即离开。

    若是钟繇在此,面对此种情况,或许会义愤填膺,高呼“诛贼护驾”,但戏志才从本质上来说并非儒生,而是智士,故此对今天子的死活、以至对洛阳的安危都并不十分关心,他关心的只有荀贞以及包括他在内的这个荀贞小集团内部成员的前途。

    荀贞沉吟不语。

    “君侯难不成还想助袁本初讨董?……君侯,袁本初固一时英杰,可谓海内英雄,其人却恐不易辅也!”

    戏志才是何等的智者?只从“鲍信劝袁绍立刻兴兵击董而袁绍却迟疑难决”这一件事上,就看出了袁绍不是个容易辅佐的人。

    袁绍如果果敢能断,那么荀贞留在洛阳倒还可以,有曹操、有荀贞、有何顒、有伍琼,鲍信如不走,还有鲍信,等等一群智勇之士,加上他们帐下的精兵,以及朝中袁隗、卢植等公卿重臣的支持,再加上扶风、长安的皇甫嵩、盖勋在外呼应,即便董卓部曲精勇,也是完全可以和他一战,并有极大把握击败他的,只可惜袁绍迟疑无计,只好空视良机错失。

    荀贞摇了摇头。

    戏志才随即醒悟,说道:“君侯是想等曹校尉的消息?”

    “正是。”

    曹操答应为荀贞求一近京大郡,也不知此事他能否办成。

    戏志才忖思片刻,说道:“董卓方至京都,虽有废立之意,短期内亦难动手,等上数日却也无妨。”

    这天晚上,曹操来太傅府找荀贞,对荀贞说道:“卿之事,我已对本初说过了。本初说他会征询一下太傅的意见,尽量为卿谋一美郡。”

    近京的这些郡国大多是人口繁众、经济和文化发达的地区,想要谋得其一并不容易。

    难处在两个方面。

    首先,这些郡国现在都有太守国相,无缘无故地把他们调走,需要给他们一个说法,至少要找到一个新的、合适的位置来安置这个被调走之人。

    其次,荀贞是豫州人,依照“三互法”,很多近京的州郡他都不能去任职。

    “三互法”是桓帝时制定的官吏籍贯回避制度,所谓“籍贯回避制度”,也就是为了防止地方上的长吏州郡相党、人情比周、徇私舞弊而制定出来的一个籍贯回避制度。

    桓帝之前已有类似之制,但那时的制度比较简单,只是规定婚姻之家和两州人士不得对相监临,也即结为婚姻的两家不能在彼此的州郡为长吏,同时不同的两州之人也不能在彼此两边的州中为长吏,后来到桓帝时,扩大了限制的范围,於是乃有“三互法”之出现。

    三互法限制的范围很广,由是导致了朝廷用人“选用艰难”,早前乃至出现过“幽、冀二州,久缺不补”的情况,天下十三州,按照三互法的规定,当时有十一州之人都不能在幽、冀为长吏,蔡邕为此还特地上书过当时的天子桓帝,请求桓帝放松禁制,不过桓帝没有搭理他。

    实事求是地说,桓帝以来实行的三互法有弊端,但更多的是利处,就不说确实减少了不少徇私舞弊的现象,只说在董卓乱后、群雄并起之时,这些“并起”的群雄中就没有一例是从本籍起家的,可以这么说,三互法的确是有效地延缓了地方割据势力出现的时间。

    不过这些都是后来的事情了,现而今摆在荀贞、或者说主要是摆在袁绍、曹操面前的,却是“该为荀贞谋取何郡才既符合朝廷的规制、又能做到、并且还能最有利於己方”的头疼。

    曹操辞别后,是夜无话,次日,荀贞在太傅府待了一天。

    这一天也没什么可说的,唯一值得一提的是中午时,袁术派人来请荀贞赴宴,不过被荀贞给婉拒掉了。

    袁术、袁绍虽是亲兄弟,——从宗法上来讲,袁绍、袁术是从兄弟,可袁绍是过继给袁成的,他和袁术实际上都是袁逢之子,只不过同父异母罢了,但虽然如此,他两人的关系却并不洽睦,袁绍的母亲出身低微,因而他虽是袁术的兄长,袁术却一直不大瞧得起他。

    袁术这个人,和袁绍、曹操等一样,年轻时也有任侠气,不过他的任侠气与袁绍、曹操、乃至荀贞的结交豪杰不同,却是多集中在违法乱纪上,早年时,他经常与诸家公子飞鹰走狗、放荡跋扈,昔年他任长水校尉时有个绰号,人称“路中悍鬼袁长水”,可见他当时的为人行事,因此之故,他虽也有豪杰之名,却远不如袁绍得士人、儒生之望,也因此之故,袁术对袁绍极是嫉恨。

    试想一下,一个出身卑贱,他根本看不起的人,结果名气却要比他要大得多,天下的豪杰、名士都争着去与之结交,而不肯与他来往,这怎能不让他妒火中烧、嫉恨非常?

    他倒也不是没试过去挖袁绍的墙角,如何顒等人,他都试着去挖过墙角,可何顒等人却没一个改投到他这边的,不但没有改投的,甚至连敷衍他的都寥寥无几,这也导致他益发嫉恨袁绍了。

    他这次来请荀贞赴宴,和之前期望与何顒等人结交一样,也是奔着挖袁绍墙角而来的。

    荀贞和袁术不熟,对他以往的劣迹只是闻听而已,对他其实没什么严重的反感,因为知道袁术后来却也是在淮南成就过一方“霸业”,所以本着“多个朋友多条路”的想法,究荀贞之本意,他实际上并不想得罪袁术,奈何“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他已然是袁绍一党的人,面对袁术的邀请,却也是只能“婉拒”罢了。

    这里是太傅府,荀贞住的院落里多是袁绍的耳目,当天晚上,袁绍归来后,便有人将袁术邀请荀贞、被荀贞婉拒这件事告诉了袁绍。

    袁绍闻之,抚须而笑。

    他嘴上虽不言,身边人却都能看出,他对荀贞的此举甚是满意。

    为了家族的利益,在危急的时刻,袁绍、袁术可以并肩对外,但权力只有一个,他两人间为争夺袁氏继承人的暗斗却是从未停止过。

    他吩咐左右:“去把荀侯请来吧。”

    荀贞闻召而至。

    袁绍笑道:“贞之,孟德所托我之事,幸不辱命。”

49 本初情谊铭记不忘

    袁绍笑道:“贞之,孟德所托我之事,幸不辱命。”

    “噢?”

    “已为卿求得外郡太守。”

    不愧是汝南袁氏,只短短几天就为荀贞求得了一郡太守之职,荀贞心中大喜,为了不让袁绍小瞧自家,他按住欢喜之情,脸上依旧是平静的模样,问道:“不知是何郡?”

    “广陵。”

    闻得“广陵”二字,荀贞怔了一下。

    曹操当初说是想为荀贞求得一近京的大郡,如以“远、中、近”而言之,这广陵却非但不近京畿,而且连“中”也说不上,反而是离洛阳甚远,比颍川离京城还远。

    广陵郡是徐州的辖郡。

    出了洛阳向东,过司隶校尉部是豫州地界,入了豫州,先过颍川、再过汝南和沛国,一路向东,乃入徐州。入了徐州之后,第一个郡国是下邳,而广陵就在下邳之东。

    从广陵再往东,已经没有陆地,是海了。

    也就是说,广陵郡可以说是已经离开了中原腹地,是帝国东部临海的一个郡国。

    袁绍看出了荀贞的愕然,解释说道:“本欲为卿求河内或陈留,奈何董卓作梗,谗言阻挠,无奈只得退而求之,乃为卿谋得广陵。”

    却原来是这个缘故!

    荀贞顿时明白了。

    想想也是,荀贞是名族子弟,有善战的威名,手底下又有数千精锐义从,既然他不肯投靠、依附董卓,那么董卓不杀他已是迫不得已,自更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让他待在京都附近的。

    日后袁绍出逃京都,董卓虽然听从了别人的劝谏,没有再追杀他,并且给了他一个太守之位以示宽柔,可给的却也只是一个渤海太守。渤海虽非徐州之地,却与广陵相似,皆是远离京城、中原、腹地的临海之郡。

    今日董卓对付荀贞的手段,却是与日后他对付袁绍的手段一样。

    只不过,袁绍所谓之“奈何董卓作梗、谗言阻挠”云云,却未必是真。

    试想一下,董卓才入京城,立足未稳,虽然控制了天子和宫城,但盟友并不多,也完全没能得到天子的信赖,他又从何去进“谗言”?想来所谓“谗言”,如换成“威胁”倒应还差不多。

    荀贞心道:“自我起家出仕,数年辗转,浴血疆场,苦心造诣,而今虽说总算是有了些名望,却到底在朝中无有根基,不得不依靠袁本初、何伯求与孟德等等诸辈,广陵虽远,却亦无可奈何。”

    他虽然不满意广陵郡这个地方,但事实就是这样,他也改变不了,只能接受。话说回来,能得广陵也算不错了,至少能以“太守”的身份离开京城了。说实话,他对此虽不满意,对袁绍、曹操的为他奔走却也是很感谢的。

    他本就跪坐在席上的,此时俯身下拜,说道:“能得广陵,贞意已足。君之情谊,贞必铭记不忘。”

    袁绍掀须大笑,连声说道:“快快起身,快快起身!你我意气相交,以肝胆相照,何用这些繁缛虚礼?”说着话,离席起身,至荀贞席前,亲自把他扶起。

    荀贞瞧袁绍这套做派,觉得有些眼熟,转念一想,这等“礼贤下士”的风范可不就是他之前经常做的么?也难怪袁绍能得何顒、张邈等的结交,也难怪袁绍在海内有那么大的赫赫高名,他以累世公族的家世,还能这么开襟下士,又怎能不令士人倾心?又怎能不名望远过袁术?

    荀贞起身,袁绍归座。

    荀贞转目看了两眼袁绍,欲言又止。

    袁绍笑道:“卿有何话要说?”

    “请君屏退左右。”

    袁绍示意左右的婢女、奴仆退下。

    待室中没有了外人,只剩下了荀贞、袁绍二人后,荀贞开口说道:“数日前,我与鲍校尉同至君府,尝劝君起兵击董,不知君意现在如何?”

    “唉,卿等当时所说是有道理,我之所以没有答应,不是惧董卓兵马,而是不想洛阳京都毁於兵火啊!洛阳生民百万,一旦兴兵,受苦的不还是百姓么?”

    袁绍这话,荀贞一个字都不信。

    南北宫袁绍都杀进去了,他会在乎洛阳会不会毁於兵火?比起他自己的身家性命,他会更在乎洛阳的生民百姓?

    荀贞心道:“此前劝他击董时他闪烁其词,今我再问之,他又以洛阳城与洛阳生民为借口,看来指望靠他来消祸患於萌芽已是不可能了!罢了罢了,今既已得广陵太守,我当尽早离京。”

    一边想,荀贞一边正色说道:“君念洛阳生民,不忍神都毁於一旦,可谓‘仁’也。董卓邀我相见一事,君也知晓,我与董卓在显阳苑中见面的经过我也对君言过,董卓其人狼子野心,提精兵进京、怀不测之志,君虽仁义,然奈何董卓虎狼?唯望君勿掉以轻心,切切不可大意!”

    袁绍颔首,应道:“不必卿言,吾亦自知。”

    “我今既因君而得广陵,汉家故事:‘二千石不可擅留京师’,待陛见过天子之后,我就准备离京上任。广陵虽远,然如京都有事,只需君一信之召,贞必星夜赶来。”

    “好!”

    由袁绍安排,过了两天,第三天的上午,荀贞入宫觐见天子。

    袁绍当日杀入南北宫,受毁最重的是南宫,因而天子现在北宫,入到北宫宫城,沿途所见,宫殿楼阁、高台铜兽,固一派天家威仪,然之前袁绍等攻打北宫时留下的损坏却还没有来得及修补、重建,因而在这天家威仪中不可避免地透露出一丝丝衰败、损毁的气息。

    便好比汉家四百年的天下,辉煌早渐渐远去,而今风雨已来,摇摇欲坠了。

    荀贞今日入宫虽非上朝之日,但因为京都接连生变,宫中的朝臣却还是不少。

    因为宫中的太监几乎被杀了个干净,所以在前引路的是黑衣长须、高冠带剑的三署郎官,荀贞这是头次入宫,尽管非常好奇,但恪於臣子之礼,却也不好公然地左顾右盼,因此对宫中的景象也只是大概地扫一眼罢了,行了多时,入到一处偏殿。

    等候了会儿,听得郎官唱礼,却是今天子驾至。

    荀贞拿眼看去,见一个十数岁的少年衣着天子服饰,在七八个朝臣的侍从下橐橐入来。

    因为君臣之礼,他不好多看,只瞥了一眼,便忙伏地下拜。

50 人谋不藏实堪浩叹

    “人谋不臧,实堪浩叹!”

    已经入了徐州地界,荀贞却仍忍不住一再地如此慨叹。

    在颍川时与荀贞会合的姚昇问道:“君侯还在惋惜么?”

    “是啊!我怎能不惋惜!时机一瞬,稍纵即逝,今不能消弭祸患於萌芽,必将留大害於将来。”

    “说来我也是奇怪,董卓跋扈之形已然尽露,却不知京城诸公是怎么想的?就是不肯起兵讨之!”

    程嘉接口说道:“往昔我以为天下英雄尽在洛阳,於今观之,洛阳诸公却亦不过如此!满朝公卿,竟无一人敢有决断;汝南袁本初,赫赫大名,而却多疑寡断。”

    荀攸的性子较为稳当内敛,不愿在背后说“尊长”、“贵人”的坏话,徐徐说道:“朝中诸公料来应有他们的想法;袁本初素有侠气,绝非胆弱之人,他不肯听从君侯的建议,想必亦应是有他自己的顾虑。”

    “公达,你当时不在洛阳,没有能亲眼见到董卓的跋扈,也没有能亲眼见到天子的无助,设若你在当场……。”

    不等程嘉说完,荀攸笑着打断了他,笑道:“君昌,董卓之跋扈、天子之‘无助’,你不也没有亲眼见到么?”

    “我虽没有亲睹,后来却听君侯给我细细讲过啊!”

    荀贞、姚昇、程嘉、荀攸等人所议论者,却不是别事,正是荀贞在洛阳时,荀贞虽再三进言,而袁绍却仍不肯松口同意起兵击讨董卓之事。

    在那天入宫陛见过今天子后,荀贞当天便出京来赴徐州广陵上任了。

    在来的路上,赵云、荀攸等相继归来,又在路过颍川颍阴时,会合了姚昇等人,并带上了陈芷诸女。

    此时虽已出了豫州地界,入了徐州境内,掐指算来,荀贞已经离开洛阳小一个月了,可每当想起在洛阳时的见闻,尤其是董卓的跋扈,和那天陛见天子时所见之天子之“无助”,荀贞却仍忍不住常常为之扼腕喟叹。

    他刚才所说的“人谋不藏”四个字,“人谋”者,人的谋划,“藏”者,善,四个字连到一起,意思就是在说:事情之所以不成,是由於人没有谋划好,与天时、地利无关。

    放到眼下的这个语境,意思自然就是在说:之所以没有能把董卓这个祸患消弭於无形,不是因为天时不利,也不是因为地利不行,而是因为“人谋”的原因,也即是在说是因为袁绍不能接受荀贞、鲍信等人的正确意见。

    将董卓的这个事放到一个较长的时间段里来看,他带兵上洛可能是无法阻止的,袁绍血洗了北宫、董卓手底下有虎狼之众、兼之董卓本人的性格也是“胆大妄为”,那么他带兵入洛大概可称之为“事情发展的必然”,可他到了洛阳之后,袁绍占着地利之便,手上有荀贞、鲍信、何顒、曹操、伍琼等部下的兵士,背后又有袁隗等朝中的众多公卿做为后盾,本来是有机会再把他赶出去的,当然,也有可能赶不出去,反而兵败,可不论如何,总要试一试才能知道,然而袁绍却因为畏惧董卓之“凶名”、兵威,压根就不敢去试,这就不能不说是“人谋不藏”,与“天运”无关了。

    知人者智,自知之明。

    人贵有自知之明。

    荀贞的一个极大的长处便是有“自知之明”,他深知自己的身份、地位,他现今虽说因为诛邺赵、阳翟张氏而有了很大的名声,可归根到底,他在朝中也好、在士林也罢,根基都弱,与袁绍这样根深叶茂的世家公子相比,他是远远比不上的。

    因此之故,在洛阳时,他虽然三次劝谏袁绍,——在他临走时,离开洛阳前,他又向袁绍进言了一次,加上前两次,总共是三次劝谏袁绍,可在都被袁绍拒绝后,他亦无可奈何,只能闭口不再复言。

    三次进言都没有能被袁绍接纳,因为有“自知之明”,他在袁绍面前的时候,并未因此而表现出“强烈的不满”,可在离开洛阳后,这份“不满”和“失望”却是无法再被控制住了。

    “人谋不藏,实堪浩叹!”

    由程嘉、荀攸的话头,荀贞不觉又想起了那天陛见天子时的情景。

    今天子说来也是一个可怜人。

    他是灵帝与何皇后之子,因为灵帝之前的诸子皆早夭,所以在他出生后,没有养在皇宫,而是养在了据说有“道术”的道人史子眇的家里,他贵为皇子,人不敢称其名,故称他为“史侯”。一个婴儿,刚出生,尚在襁褓之中就离开了父母的身边,在一个道人家中长大,尽管说他即使留在宫里,也不可能天天见到他的父母,可较之来说,却总是令人不禁生起怜惜的。

    他既是长在道人之家,换而言之,也即是说,他是长在平民百姓家中的,那么在日常举止上,难免就会有平民化的一面,对老百姓来说,市井、平民的气息是正常的,可对一个皇子来说,这却就成了他的“缺点”,灵帝因而不喜欢他,认为他“轻佻无威仪”,於是想立次子刘协为皇太子。

    可以想象,他一个小孩子,可能不知道太子与非太子之间的不同,不知道这之间到底存在着多大的差别和意义,可他身边的人却必然知道,比如他的母亲何太后,比如他的舅舅何进、何苗,比如他的属吏,而这些人不用说,肯定会时时给他压力。

    好不容易灵帝驾崩,在何太后、何进等的拥护下,他当上了天子,结果没几天就碰上了袁绍血洗北宫,以致他被宦官们挟持,被迫出宫,兵乱中流落野外,又不久,又碰上了跋扈犯上的董卓。

    要知道,直到现在为止,他也不过才是一个十三四年的少年。

    那天在宫中见到他时,虽然恪於礼节,荀贞没有能直视,没能细细地打量他,可却也发现了他神色中的惶恐、不安,乃至惧怕。

    空落落的大殿里,他一个瘦小的身子坐在与他的身形绝然不相配的巨大的龙椅之上,怎么看都不能让人感受到一个九五之尊的威仪,而只有扑面而来的一个小小少年的惶恐和无助。

    何进、何苗已死,没有了朝中的外援,何皇后亦不复再有权势。

    而没有了何进、何苗、何皇后的拥护与支持,这个小小的少年又怎可能支撑得起大汉岌岌可危的天下?他支撑不起。非但如此,说句诛心之言,这朝堂之上、天下诸州,而今又有几人真正地把他当做天子看待?就不说董卓,便是袁隗、袁绍等朝中的公卿士人们,他们又真的把他当做天子看待了么?比起自己的权势、利益,他这个天子重要么?有几人会为捍卫他而宁愿舍弃自己的生命?便不说生命,恐怕便是连一点小小的利益,也不会有几人愿为他舍弃。

    荀贞本非是多愁善感之人,经过这些年的疆场浴血、明法治郡,他的心肠更是远比昔日为硬,他亦早就明悟了政治的血腥和肮脏,可却不知怎的,在那天的宫中,在看到宽大的龙袍里裹着的那个瘦小的身躯后,他虽是跪拜在地,明为这个少年的臣子,却是不禁地为这个小小的少年浮起了怜悯之意。

    人在年轻的时候,特别是男人,大多对孩子没有什么过多的喜爱,不但没有喜爱,甚至有些人会觉得孩子很烦,可随着年龄的增长,对孩子的喜爱之情,换言之,亦可将此喜爱之情称之为“父爱”,便会在有些人的感情中慢慢地出现、增多。

    荀贞已而立之年,成婚多年,至今膝下无子,而与他年龄相仿的时下之人,不少人的子女都已十四五岁了,看着别人父子之间,他有时难免也会“羡慕”,所以他扪心自问,对今天子的这份“怜悯”之情,他扪心自问:“莫不是与此有关?”

    这个念头,他也只能想想,说,是万万不能说的。

    事实上,即使不说,他只自己想一想,也觉得颇是可笑。

    收起了这点“可笑”的念头,他不觉又是喟叹一声:“人谋不藏,实堪浩叹!”

    前头开路的江禽兜马过来,跳下禀报:“君侯,前头便是淮陵了,是在城外扎营,还是再往前走些?”

    淮陵是下邳的一个县,也是荀贞等人入到徐州后将要到达的第一个县城。

    徐州目前的局势还算安稳,可荀贞一来知道日后青、徐黄巾的威势,二则用不了多久便是诸侯讨董,广陵应该就算是他的起家地了,所以荀贞此来广陵,把他的部曲全都带来了,以是江禽有“扎营”一问。

    荀贞举目望望天色,已近黄昏,因令道:“便在城外扎营罢。”

    “诺。”

    “传我军令下去,营地不要离城太近、兵士无令不得入城,以免惊扰到城中百姓。……公达,你替我走一趟,去见见淮陵令,告之他一声,就说我路过贵地,宿营一夜便走。”

    江禽、荀攸应诺,各骑马而去。

    闻得马蹄声响,荀贞等回首顾望,见却是赵云策马奔来。

    荀贞这次行军,家眷随行,不但他的家眷,戏志才等人的家眷也都跟来了,所以特地组了一个家眷所在的营,跟在部曲的最后边,赵云是负责此营警卫的队长。

    见他策马奔来,诸人都是心头一跳,不知是否是家眷中有谁出了什么事体。

    赵云奔马而至,跳下来,疾步至荀贞马前,神色凝重,来不及行礼,匆声说道:“君侯,不知是否因车辆颠簸之故,夫人忽发呕吐。”

51 下邳国荀贞得子 广陵郡笮融逞威(上)

    在赵郡的时候,荀贞因缘得以结识了华佗的弟子李当之,后来,李当之便投到了荀贞的帐下,这些年来,在荀贞的大力支持下,李当之颇是为荀贞培养出了一大批得用的“军医”,他本人亦早已成为了荀贞手下医学方面的权威人物。

    现今荀贞的夫人身体不适,自然得由李当之亲自来把脉诊断。

    他诊脉多时,抽手起身,下拜笑道:“恭喜君侯。”又转而对陈芷一拜,“恭喜夫人。”

    荀贞心中一动,想到了一种可能,惊喜应道:“噢?”

    “夫人却不是病了,而是有喜了!”

    “你确定?”

    切脉乃是医士的基本功之一,想当年,李当之在华佗门下学医时,单只“脉法”一项就学了足足两年,因为华佗所精擅者主要是外科的缘故,若是内科的什么疑难杂症,他或许短时间内不大能确诊,但像“喜脉”这么常见、简单的脉法,他其实只需略微一“切”便足以确定了,只因陈芷是荀贞的夫人,为谨慎起见,所以他才切诊了好一会儿,如是换成别人这般“质疑”他的能力,他恐怕早就拂袖而去了,不过眼前之人乃是他的“主公”,他亦理解荀贞初闻此喜讯的心情,故而却是没有为此生气,而是笑着答道:“千真万确。”

    荀贞大喜。

    左右诸人如戏志才、程嘉、姚昇、许仲、典韦、赵云等等,尽皆下拜,齐声贺喜。

    “有了身孕”,这个消息不但荀贞没有思想准备,陈芷也没有。

    和荀贞的表现差不多,陈芷亦是惊喜不已,坐在车中,下意识地伸出手来,轻轻抚摸自家的腹部,眼往上看,看向荀贞。

    荀贞不知说什么才好,太高兴了,一时无法表达,口中只“哎呀、哎呀”个不停,两手放到一处,搓了两下,看到陈芷的目光,这才反应过来,急忙上前,探手握住了她的柔荑。

    ——适才李当之给陈芷诊脉的时候,陈芷是坐在车中,手臂伸出窗外,因而,荀贞这时握住陈芷的柔荑,亦是通过车窗。

    荀贞与陈芷两人目光交融,一时间,荀贞似有许多话要说,却不知该从何说起,千言万语到最终汇成了一句话,他深情款款看着车内的陈芷,柔声说道:“早知夫人有了身孕,便该将夫人留在颍阴,却劳得夫人受此颠簸之苦!此我之过也。”

    他转头令道:“夫人有了身孕,从明日起,可放慢行速,无需着急。”

    许仲等人应诺。

    荀贞顿了顿,又道:“传我令下,今晚三军加菜,……营里还有多少肉食?”不等人回答,自又往下接道,“都拿出来!随我来徐的部曲义从,要么是跟随我多年的忠勇义士,要么是吾等家乡的子弟,夫人有了身孕,这等大喜事,也应叫他们高兴高兴!”

    这的确是件大喜事,是件值得高兴的事。

    荀贞年已而立,至今无子,往小里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不能传宗接代、延续血脉是个问题,往大里说,乱世将至,膝下如果没有一个继承人,会是一个更大的问题。

    现而今,陈芷有了身孕,不管怀的是个儿子抑或是个女儿,总归是有了孩子了,——即便怀的是个女儿也不打紧,有了这第一个,就说明能生第二个,无论对家族,还是对部属,这都是一个“有盼头”的好事儿。

    荀贞没有做父亲的经验,亦无照顾孕妇的经验,和陈芷说了会儿话后,又把李当之叫到近前,细细询问该所注意的事项,又结合他后世的见闻,再三交代、叮嘱伺候陈芷的婢女们,并及连迟婢、唐儿、吴妦诸女也都交代到了。

    等他这一番“絮絮叨叨”地交代完毕,夜色已至。

    他这才与陈芷话别,离开了家眷所在之营,回到中军。

    荀贞军纪严明,今次来徐州,虽说有家眷跟从,但他从来没有在家眷所在的营中留宿过,一直都是待在中军的,虽然获知了陈芷怀孕这件天大的喜事,他对此也是极其的欢喜,可欢喜归欢喜,军纪,他却依旧是不会违背的,是要带头遵守和执行的。

    他自回中军,却不知后边留下来陪陈芷说话的迟婢、唐儿、吴妦三女各有心思。

    唐儿倒也罢了,她年岁大了,比荀贞大不少,现已近四旬,虽说徐娘半老,风韵非但未减,因为这几年养尊处优、不必再事事躬亲之故,较之早年,反而更显得透熟诱人,可生孩子这种事,她到底是过了最佳的年龄,已然不再去想了,所以对陈芷这个主母有了身孕这件喜事,她除了替荀贞高兴之外,也就没有别的什么太多的心思。

    迟婢、吴妦却不然。

    她两人都比荀贞小,正当好年华,以前没人怀孕的时候还好点,现如今陈芷这一有身孕,她两人就会有点自家的小心思了,陈芷是“主母”,平时亦与人为善,心怀宽大,不曾难为过她两人,所以“嫉妒”这种负面的情绪倒是说不上,但在眼下奉承、服侍面带喜意的陈芷之余,“着急”、“也想怀孕”这种种心思却是在所难免。

    抽空偷眼瞧了眼在夜色下远去的荀贞的身影,吴妦心道:“君侯前时去洛阳,见到了袁绍。我闻得袁绍本是汝南袁家的庶出子,其母出身低微,现而今他却有大名於天下,世人不以他本为庶出而小看他,……我虽远比不上主母的身份高贵,可我若能为君侯生一子,以君侯的威名和家世,只要我能好好地引导之,吾子纵为庶出,却亦未必不能成为今日的袁本初啊!”

    想到这里,看着陈芷低头抚腹的欢喜模样,吴妦一边跪坐在车榻下,轻轻地为陈芷捶腿,一边嘴角亦忍不住露出了憧憬的笑容,眼角瞥去,似觉异常,转眼一看,却见跪坐在陈芷另一侧的迟婢嘴角也是露出了类似的笑容。

    吴妦何等聪明,不用想也知道,这必是迟婢和她想到了一处去。

    迟婢感觉到了吴妦的目光,举目看来。

    夜与烛光中,两个跪坐在陈芷左右的妇人顿时目光交汇。

52 下邳国荀贞得子 广陵郡笮融逞威(中)

    “君侯,恭喜恭喜啊,这可真是天大的喜事。”

    回到中军帐中,戏志才、程嘉诸人再次贺喜荀贞。

    程嘉拈着稀疏的胡须笑道:“君侯出洛阳,得为广陵太守,此一喜也;方入徐州,夫人便显出了身孕,这又是一喜。此真双喜临门是也。”

    姚昇亦凑趣笑道:“何止双喜临门,实为三喜临门。”

    程嘉说道:“噢?却不知这第三喜是什么?”

    “这第三喜自然是君侯的宗族之喜了。”

    “宗族之喜?噢!你是说夫人怀了身孕,对君侯的宗族来说,这也是一件大喜事么?确实不错。”

    “非也非也。”

    “非也?如此,则卿为何意?”

    “程君难道不知道公达之祖、故荀公昙曾在广陵任了多年太守么?”

    姚昇一语点醒了程嘉,他连连点头,应声说道:“不错,不错,这的确是君侯家的宗族之喜!”

    荀昙、荀昱这一代时,可以说是颍阴荀氏到目前为止,最为光辉灿烂的时代。

    当时荀氏出为二千石太守、千石令等等六百石以上官职的族人甚多。

    尤其是荀昙、荀昱兄弟,俱历任郡国,久居二千石。

    而荀昙、荀昱二人之中,荀昙便曾出任过广陵太守。

    当年荀贞为魏郡太守的时候,魏郡有一辖县,名为黎阳,荀淑在桓帝年间曾经当过黎阳的县令,如今他出为广陵太守,他又有族中故去的长辈、荀攸祖父、荀衢的父亲荀昙曾经在此做过太守。

    这看来是个巧合,其实不然。

    颍阴荀氏当年也是十分辉煌的,族中出为州郡县长吏的人很多,——别的不说,只荀昙、荀昱、荀淑以及荀淑的诸子,曾经出任过地方长吏的就差不多有十来人了,再加上别的族中人,不说多,一二十人总是有的,一二十人出任地方,便是一二十个地方,并且他们并不是只在一个地方为吏,任职期满,是需要随着朝廷的诏令而调动到其它地方的,往少里说,就算是平均一人调动一次,那加到一起就总共是三四十个地方,再加上因为荀氏乃是名门,所以他们的族人历次出任,大多都是在北地、中原的好郡美县,由此一来,便使得荀贞加上这次总共是三次出为中原、北地一带的郡国长吏,而其中两次都能碰上他族中长辈曾经为官的地方。

    这便是名族和寒门的一个鸿沟差距了。

    试想一下,有了这些资本和资源在,名门子弟又怎么不容易不出仕为吏?相比寒门出身的官吏,他们又怎么会不容易取得更大、更好的政绩?——要知道,就不说族中给他们的支持,便是“他们出任的地方有可能是他们的祖辈、父辈曾经出任过的旧地”这一条,他们就把寒门出身的官吏远远地甩在了身后,特别是在当下这个“视郡为国、视长吏为主君”的时代,郡里,或者县里的吏员也许就是他们的祖辈、长辈拔擢、任用上来的,是他们家中长辈的“故吏”,又怎可能不会去极力地配合他们的工作?

    说到这里,就不得不提一下汝南袁氏。

    后来袁绍起兵,为天下盟主,横卷北地四州,一时几乎占据了天下之半,这其中,袁氏的“门生”、“故吏”们出力实在不浅。

    话说回来,就眼下来说,这对荀贞自然也是极有好处的。

    虽然说距离荀昙当广陵太守的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有二十多年了,可荀昙乃是当时天下知名的大名士,是党人中的一员,他的同产弟荀昱更是党人的“八俊”之一,有这么个背/景在,可以想见,荀昙当年在广陵,必是有一大批当地的名士、士人和年轻俊彦团结、跟随在他身边的,这么多年过去了,当年的名士或许多已相继过世,可当年的那些年轻俊彦却肯定不会都已不在人间,不但不会都已不在人间,而且恰恰相反,随着老一代名士的相继过世,这些当年的年轻俊彦们现如今必是已成为广陵现今的“郡县名士”,因了荀昙的关系在,他们对荀贞的到来首先想来应是持欢迎态度的,其次,既然欢迎,那么荀贞到了广陵后就不难施政。

    对荀贞有好处,而正如姚昇说的,这对颍阴荀氏的宗族也是有好处的。

    好处在何处?

    荀氏曾经辉煌过,可自党锢起始,至今二三十年了,荀氏因在“禁锢”之列,却是久未曾有族人再出仕,更别提出为州郡长吏了,终於有了荀贞,先后历任比二千石、二千石,乃使得荀氏又再次登上了政治的舞台。荀氏最辉煌的时候,族中的出色人才曾经在广陵为二千石,现在荀氏新一代的领袖荀贞也来到了广陵出任二千石,这就好比是一个循环,似乎是预示着荀氏将会要迎来再次大兴。如此一想,荀贞出为广陵太守确乎也可算是颍阴荀氏的宗族之喜。

    “三喜临门、三喜临门。”荀贞笑吟吟地喃喃自语。

    程嘉善察言观色,却从荀贞的笑容下边看出了一点忧色。

    他於是问道:“君侯,今三喜临门,营士共庆,实为大喜之事也,君侯却缘何似有烦忧?”

    程嘉看得不错,陈芷怀孕这件事确实令荀贞极其欢喜,可也正因为欢喜,却不由得勾起了他的一点担忧。

    他望向帐外的夜色。

    时当夜初,数千的部曲义从点燃了熊熊的火把,远望之,火光点点,随风明灭,如星辰倒落。

    既被程嘉看出了忧色,荀贞亦不隐瞒,他望了片刻帐外的夜景,转目至帐中诸人的身上,轻轻叹了口气,说道:“我确是有所烦忧。”

    戏志才问道:“烦忧何事?”

    “志才,我之烦忧你岂会不知?”

    戏志才笑了起来,抚了抚胡须,说道:“原来君侯还是在为黄巾烦忧。”

    “正是。”

    中平元年,张角起事的时候,青、徐黄巾因为在起事前它们当地的太平道渠帅就因为有人告密而被捕杀了一批,以至“领导层面”出现了断层等等缘故,而导致当时的声势并不大,很快就被平定下去了,可是,青、徐地区的太平道底蕴是很丰厚的,太平道之起源就是在青、徐沿海一带,青、徐这个地方的民风又极是剽悍,再加上青、徐之地这数十年来常有旱涝灾害,所以在去年十月的时候,青、徐这个地区便再次爆发了黄巾起事。

    因为这次起事是去年十月才爆发的,规模到现下为止还不算太大,而同时去年底到任的徐州刺史陶谦又是个经历过沙场鏖战、较有能力的人,去年一到任,就启用臧霸、孙观等人为将,积极进攻,大败了徐州黄巾,将之赶去了青州等地,因此单就徐州而言之,现前的局面尚算是稳定,可荀贞却是一个知道历史发展的人,“青徐黄巾”在后来的声势他深深知晓,曹操鼎鼎大名、可以说是倚为泰山之重的“青州兵”不就是从数十万的青徐黄巾里收编过来的?

    面对将会在不久的将来出现的拥有数十万之众的青、徐黄巾,他该怎么做,才能使随他来广陵的陈芷不受其扰,更进一步说,能使广陵、以至徐州不受其害,再更进一步说,更进而能如曹操一般,从中得利?

    这是一件大事,他在来徐州的路上时,就曾多次和戏志才、荀攸密议,只是因尚未到得广陵,还不太了解广陵以及徐州的具体情况,所以至今还无定论。

    可正因为尚无定论,所以他更得细细思量,及早部署对策。

53 下邳国荀贞得子 广陵郡笮融逞威(三)

    虽是担忧黄巾,但初临徐州,对地方上的环境尚不熟悉,却也是急之不得。

    徐州北接青州,西邻兖、豫,南为扬州,东边则是大海。

    州内下辖共有五郡,由北往南,依次是:琅琊、东海、彭城、下邳和广陵。

    相比别的州,徐州有个特点,那就是下辖的郡国比较少,而且郡与国中,“国”比较多。

    五个郡国里边,原本有三个都是诸侯国,分别为琅琊国、彭城国和下邳国。

    这三个住诸侯国都是传延得较久的。

    其中琅琊国乃是光武帝之子刘京这一脉的。

    彭城国是明帝的三子刘恭这一脉的。

    下邳国是明帝之的六子刘衍这一脉的。

    而这三个诸侯国中,琅琊和彭城两国现今有主,而下邳国现在却是虽有国名、而无国王。

    要说起来,上上任的下邳王刘意实在是个有福气的人。

    三十三岁那年,他接嗣了下邳王之位,在王位上一坐就是五十七年,中平元年、黄巾起事,下邳国亦受其侵,这期间,他有过短暂地弃国而逃的不光彩经历,不过在黄巾被平定后,他旋即便又复国,回到了下邳,几个月后死在了王位上,时年已经九十。

    人到七十古来稀,他却竟长寿九十,在王位上享尽荣华富贵,遍数两汉几百年,如他者亦不多也。

    只不过,他的儿子刘宜就没他这么好福气了,大约是当王世子的时间太久,继承王位的时候年龄已经不小了,只在王位上待了几个月就一命呜呼了,时为中平二年。

    刘宜无子,他死之后,下邳国没了继承人,按理说要么再封一个下邳王,要么就该国除,只是这些年兵荒马乱的,朝廷无暇顾及此事,是以,从中平二年至今,已然四年过去了,下邳国却还是依旧处在一个既无人继任、又没有除国的不正常状态中。

    不过,这对下邳相来说,倒是件不错的好事。

    虽然说,本朝之诸侯王并无治民之权,只不过是坐地收些赋税奉养罢了,但说到底毕竟是“诸侯王”,是名义上的一国之君,翻看前代之事,为非作歹、犯法触纪的诸侯王着实为数不少,所以说,在没了这么个名义上的国君后,对下邳相来说,在治国上自然是舒坦许多。

    话说回来,舒坦不舒坦,却都不关荀贞的事。

    次日一早,荀贞继续东行。

    下邳、广陵二郡国多湖水。

    淮陵县南边便有一大湖,名叫女山湖,此湖在荀贞来的那个年代时尚存,并且面积依旧不小,南北八十里,东西最宽处近十里,在汉末之当下,此湖占地更大。

    下邳、广陵二郡国内有一大河,即为淮水。

    此水发源自荆州南阳境内的桐柏山,由桐柏山而出,一路向东,经豫州,流入扬州,在扬州境内,它东北而上,又流入徐州,经下邳、广陵,最终汇入大海。

    在它这一路向东的途中有许多支流汇入,这些支流多来自豫州、扬州,如豫州的汝水、颍水等,这也就使得流入徐州境内的淮水要比在荆州、豫州、扬州境内时更为浩荡。

    淮陵和女山湖便在淮水南岸。

    淮水过了淮陵后,突然向南折了个大弯,这个弯近乎九十度,不过向南流淌了没有太远,便复又折向东北,在它折向东北的途中,又经过一处大湖泽。

    此湖泽便是后世的洪泽湖,不过在当下,洪泽湖还没有完全形成,更确切地说,这里现在还不是一个大湖,而是一个由许多的较小湖形成的一个湖泊群。这个湖泊群主要围绕在淮水的两岸,各湖中的湖水六成以上都是由淮水带来、补充的。

    此湖泊群横跨下邳、广陵两个郡国,大部分在下邳境内,亦有不小的一部分在广陵境内。

    特别是这个湖泊群西北边的成子湖,此湖绝大部分的水域都在广陵境内,面积比女山湖还要大得多,乃是广陵境内最大的淡水湖之一。

    不过,荀贞此来广陵,这一次却没有机会去观赏一下这片大湖了,因为此湖的位置太过靠北,而广陵的郡治却在郡南。

    沿着淮水南岸,荀贞一行过女山湖,向东南而行,行约百里,至下邳、广陵交接处的高山县,过了此县,便是广陵郡界了。

    在郡界处,广陵郡府的郡吏们早就等候多日了。

    说起来,荀贞路上辛苦,这些等候他驾临的广陵郡吏们也是挺辛苦的。

    高山县是下邳国的属县,广陵的郡吏不能在这里待,可临着高山县的广陵郡境内这一边却又没有县邑,离高山最近的东阳县亦在北边五六十里外,这些郡吏是来迎接荀贞的,当然不能等在几十里外的东阳县里,所以,他们却是连着多天都是在郡界这边的乡中野亭里等待的,纵谈不上风餐露宿,却也是条件不怎么样。

    入了徐州还没几天,荀贞就有了两个直观的感触。

    一个是境内多水,再一个便是境内“地广县稀”。

    当然,这个“地广县稀”是相对而言,是相对豫州、冀州的赵国和魏郡而言。

    豫州、冀州的赵国和魏郡都是人烟稠密之地,县与县间大多相隔不过二三十里,近得甚至相隔只有一二十里,乃至十几里,比如颍川郡,辖地大约只有下邳国的一半,可境内的县城数目却与下邳一样,都是十七城,荀贞的“老家”颍阴离边儿上的颍阳、临颍、许县诸县都只有二三十里,颍阳离襄城、昆阳离舞阳则都只有一二十里。

    在豫州境内可以这么说:走不多远就是一县,如果骑马的话,一天能过两三个县。

    可在下邳境内,走一天也见不着一个县城,除了最北边的下邳、司吾、良成三县彼此相距稍近,其余诸县间往往相隔百里,乃至百里以上。

    由下邳可知广陵,虽尚未入广陵境内,但料来广陵郡内的诸县之间距应也是如此。

    事实上,也确是如此。

    和下邳一样,除了郡治广陵县附近的几个县相距较近,广陵、江都、舆国这几个县相隔都是三十来里,其余的那些县近者相距百里,远者如郡之最北的海西,离它南边的射阳足足相隔一百七八十里。

    换言之,也就是说,广陵郡虽大,单论面积,差不多是颍川的两倍多,可如论人烟繁华之地,却也仅仅是以郡治广陵为中心的郡南一带。

    荀贞是以军功起家的,加上他又正在为日后将会再起的数十万青、徐黄巾以及再日后的诸侯纷争而担忧,故此,他在有了这两个直观的印象后,自然而然地第一个念头就想到了军事上。

    行军打仗,古有言之,无它,唯三者:天时、地利、人和而已。

    天时、人和且不讲,只说地利。

    荀贞在豫州、在冀州征讨黄巾、黑山时,豫、冀虽亦有水,但却不及徐州之水多。

    豫州的平原地区多点,冀州赵郡的山地多点,荀贞的部曲多为北人,大部分都是豫州人,在广阔的平原上打仗没有问题,经过在赵、魏的实践,如今在山地打仗也可以,但是在如徐州这样河网密集、湖泊密布的地区进行战争,却就是一个不大不小的挑战了。

    不觉间,荀贞想起了孙坚。

    孙坚的部曲多是南人,擅水战,在长沙郡的时候,荀贞就见识到了他部曲的水陆作战能力,而且还问过江禽,较之孙坚部曲,孰胜孰强?江禽当时回答说:陆上作战,我们可以获胜,水上则就不行了。

    虽然说荀贞早就认识到了自家部曲的短处,还专门叫江禽等跟随他去到长沙的那些义从跟着孙坚的部曲一起操练过,而且当长沙出现贼乱时,还叫他们也出战,配合孙坚的部曲进行过一些小规模的水陆作战,可毕竟时日短浅,论之水上和泥泞洼地的作战能力还是不及之的。

    念及此,荀贞就不由寻思:文台部曲善水战,我今初至广陵,为防日后之黄巾再起,需早日熟悉水上作战,是不是应该书信一封,向文台借几个手下?让他们来好好教一教我的义从?

    以他和孙坚的交情,想来书信到处,孙坚定不会拒绝。

    想起孙坚,倒有想起另一件事。

    孙坚和现今的徐州刺史陶谦曾经当过同事,两人都在张温的帐下效过力,因为两人出身、性格不同的关系,交情虽谈不上太好,却也过得去,而今荀贞来广陵上任,却似倒是可以由此来和陶谦拉近点关系。

    不管怎么说,於近处而言,现今的陶谦是徐州的刺史,而且是一个手握兵权、作风强势的刺史,於远处而言,陶谦则是日后的徐州牧、地方诸侯之一,荀贞都应该及早得和他打好关系。

    得知府中郡吏在前捧慧相迎,荀贞不拿大,当即命义从停下,只带了戏志才、荀攸、程嘉、姚昇等几个文士驱马由中军向前,到最前边,去和这些即将成为自己治理广陵的辅佐们相见。

54 下邳国荀贞得子 广陵郡笮融逞威(四)

    一群黑衣高冠的吏员候立在道上。

    荀贞驱马至近前,下马步行上前与他们相见。

    站在吏员们最前边的两人,一个年有四旬,国字脸,颔下胡须颇长;另一个年纪要小得多,看着大约有三十上下,应该和荀贞的年岁差不多,年虽不及四十来岁的那个吏员,然而身形高大,却比那人足足高出了一头多,不但高,而且魁梧,在这一群吏员里,他如鹤立鸡群。

    在也跟着下了马的戏志才等人的簇拥下,荀贞面露笑容,快步向他们走过去。

    走的路上,一边走,荀贞一边不动声色地打量了这前头二人几眼。

    他心道:“闻广陵功曹臧洪体貌魁梧,这年约三十之人应该便是臧洪了;他边儿个那个自是主簿袁绥。”

    臧洪、袁绥两人皆是广陵本郡人,袁绥出仕本郡已久,而臧洪则是在前年才出仕郡中的。

    袁绥倒也罢了,荀贞对他不熟悉,臧洪之名,荀贞却是久有闻听了,前世时有闻听,今世时亦有闻听。

    前世知道臧洪之名是从书中看来的,诸侯讨董时,搞了一个酸枣会盟,就像后世的联合国秘书长从来不是从五大国中出来的一样,讨董的诸侯们亦一个个推让,都不肯登坛领誓,於是共推了臧洪做盟誓的主持人,臧洪倒没怎么客气,很痛快地就升坛操槃,歃血盟誓。

    今世知道臧洪之名则是因为臧洪有个挺有名的父亲,即故使匈奴中郎将臧旻。

    熹平元年时,会稽人许昭叛乱,自称大将军,拥众数万,地方不能制,朝廷遂以臧旻为扬州刺史。臧旻到任后,征战三年,平定了乱事。熹平六年,臧旻又以使匈奴中郎将之职,与乌丸校尉夏育、破鲜卑中郎将田旻各领万骑,分路出塞,讨击鲜卑,只不过这一次没能获胜,反而大败给了时为鲜卑首领的檀石槐,数万将士死者十之七八——这一场大败对汉室的影响颇远,此战过后,汉家的边塞精锐损失惨重,直到现在还没缓过劲来。

    讨击鲜卑的这次作战虽然大败了,但严格说来,责任并不在臧旻,所以臧旻虽因此而被治罪,削为了庶民,不过后来又复再起,由议郎重新起家,转迁二千石,历中山、太原太守。

    荀贞关心军事,对臧旻当然不陌生,亦因此而早在很多年前就在今世听到了臧洪的名字。

    有句话叫:虎父无犬子。

    臧旻有名於世,臧洪亦是个人杰。

    十五岁的时候,他就被朝廷拜为了童子郎,“郎”即郎官,“童子”指未成年者,这本是汉家授予“通晓儒经的未成年者”的职位,——这是一个很荣耀的称号,后世如“儿郎”、“少年郎”之类的说法可以说就是由此而来的。

    老实说,以臧洪本人的儒学修养来讲,他可能是不太够格被拜为童子郎的,他主要是因为其父的军功而才得到了这个荣耀的称号,——这也是常见的一种现象,如袁绍,亦曾“少为郎”,在经学上,袁绍没有特别出众的地方,显然他也是因为家世而才得到此职的,不过实事求是地说,臧洪本人的确也是十分出色的,他在被拜为童子郎后,入太学求学,很快就脱颖而出,“知名太学”了,加上他体貌魁梧,异於常人,於是,几年后,他又被郡中举为孝廉。

    顺帝年间,根据尚书郎左雄的建议,规定应孝廉举者必须年满四十,如有特别优异的,可以适当酌情。换言之,凡年未满四十而就能被举为孝廉的,大多是极其出色的人才——,当然,也有可能是权贵之后,比如曹操,他就是在二十岁时便被举为了孝廉。

    不过话说回来,曹操不但有杰出的干才,并且在儒经上的造诣也很深,所以他年纪轻轻的就被举为孝廉倒也不算是全靠祖、父辈的荫护,亦可谓实至名归。

    臧洪亦是如此。

    被举为孝廉后,他又被拜为郎官。这个郎官与“少年郎”是不同的。“少年郎”更多的只是一个荣誉的称号,而以孝廉之身再被举为郎官却就是国家正式的后备官吏之一,也即三署郎官了,并且还是“三署郎”中最令人羡慕的一员,——“孝廉郎”从来都是三署郎中最为出色、前途最为远大的一群,再比如曹操,他当年被举为孝廉后,便是旋即就又被拜为了郎官。

    年十五,为童子郎,年二十余,郡举孝廉,随即成为“孝廉郎”。

    这样的资历,不管是放在过去,还是放在当下,都是十分夺目耀眼的。

    如果没有变故,可以预见,臧洪的前途必然是一片光明。

    事实也是如此,在他被拜为郎后,朝廷从三署郎中选人出补县长,——“三署郎”是朝廷的后备官吏,当地方郡县出现缺职的时候,朝廷通常都是会先从三署郎中选人出补,而在三署郎中,孝廉郎又是最优先的选择对象,因此之故,臧洪与同郡赵昱、东海王朗、东莱刘繇等人共被选中,出任地方县长。

    县长之品秩虽不及县令,亦是一地之主政了。

    二十多岁就能为一地之主政,按此发展下去,早则十年,晚则至多十五年,臧洪也许就能出为二千石了。

    只是,黄巾、黑山、凉州等地叛乱渐起,天下之势很快就变得似乎不可收拾,如此战乱之时,与其在外地为一县长,当然不如归家,因此,臧洪就在前年弃官归家了。

    他年纪虽轻,却资历丰富、厚实,童子郎、孝廉郎、故任县长,加上他已经过世的父亲是故任二千石,有名於国家,再加上藏氏也是广陵的一个右姓冠族,时任广陵太守的张超遂辟他为郡中功曹。

    他今次来接荀贞,一来是因身为下吏之故,再一个便是奉的张超之命。

    臧洪虽不识荀贞,但荀贞这两年名头甚大,特别是诛邺赵一事,更是把他的声望推到了一个顶点,所以正如荀贞没有见过臧洪却颇了解他的过往一样,对荀贞,臧洪亦是闻名已久,大概知道荀贞的情况,知道他年方而立,出身名门,相貌不俗,由是,在看到一个三十岁上下、黑衣带剑的英武青年朝自己这边走来时,他马上就知道这一位就是荀贞了。

    ——荀贞并没有穿戴官衣,也没有佩戴印绶。这却是因为现任的广陵太守张超还没有离境,为了表示对张超的尊重,他所以如此。

    臧洪是功曹,位在主簿之上,是在场的这些吏员中地位最高的,依惯例,下吏迎接长吏到任,就如主人迎接贵客一样,是要捧个扫帚,以示郡里都打扫干净了,就等着您来上任了,这个扫帚就在臧洪的手里。

    见荀贞行来,臧洪捧着扫帚,和袁绥当头,急引众吏趋步前迎。

    边往前行,臧洪边心中想道:“久闻荀君文武兼资、世之英杰,今观其容貌、行止、左右、部曲,果如其名。”

    两边在道上相见。

    戏志才前行一步,说道:“荀侯在此,敢问君等可是广陵郡吏?”

    臧洪、袁绥带头,诸吏齐齐下拜:“下吏等拜见明府。”

    臧洪非但体貌魁梧,嗓门也大,虽然同时有数十人出声,却唯独他的声音最为响亮,就好像一群小鸟叽叽喳喳,却压不住雄鹰一鸣。

    荀贞先把他扶起,再把袁绥扶起,又叫后边的那些吏员也起身。

    接着,他后退半步,向诸吏还了一礼,随后笑对臧洪、袁绥道:“我与诸君虽是初见,但如猜得不差,这一位应便是臧君子源,这一位则应是袁君子远了?”

    臧洪、袁绥的字发音相似,一个是子源,一个是子远。

    洪者,大水之意,臧洪的字中有一个“源”字不难理解。

    绥者,安抚之意,袁绥的字中有一个“远”字,意思应是“连边远之地也能安抚”。

    只观其名、其字,就可见他两人都是很有志向的。

    头次见未来的长吏,臧洪、袁绥都很守礼,也都很谦恭,恭敬地答道:“正是下吏。”

    臧洪个头高,比袁绥高一头多,比荀贞也高半头多,个子高而又要表现得恭谨,他就只能把腰弯得很低。

    荀贞出仕多年,尤其为长吏也有多年了,“礼贤下士”这一方面他早就驾轻就熟,当下叫臧洪停止腰杆,然后转对侍从左右的戏志才等人笑道:“昔居家中时,我便闻徐州多慷慨侠士,今观子源,真豪杰之士也!”

    他转回头,又笑对臧洪说道:“我虽鄙人,然最敬豪侠烈士,卿之名,我久闻矣!卿既为徐州烈士,又何必因为俗礼而拘束折腰?你弯着腰不舒服,我看着也不舒服,哈哈。”

    短短的两句话,就拉近了与臧洪、袁绥的距离。

    臧洪心道:“久闻荀侯开襟下士,百闻不如一见。”

    虽然觉得荀贞尽管地位尊贵、却谦虚下士,但在仪礼上,臧洪、袁绥却没有放松,依旧保持恭敬的姿态。

    臧洪答道:“区区陋名,不意竟入公耳,有污清听,惶恐惶恐。”

    荀贞也知,不可能一两句话就能使臧洪、袁绥如戏志才、程嘉等人一样,事实上,他刚才那句“开襟下士”的话更多的只是一种姿态,是在向臧洪、袁绥等人表示他并不是一个傲慢的人,所以,对臧洪、袁绥依旧恭谨的态度并不在意。

    他笑道:“卿名如只是‘区区陋名’,则这天下之间、四海之内,怕就没几个名士了!何其过谦。”

    两边对谈了几句,袁绥说道:“天色不早了,不知明府是打算在此地暂歇一晚,还是?”

    “适才闻卿言,张府君已於郡府候我多日,我迟至已是不安,岂敢再多耽搁时日?以我之意,越早到郡府越好,卿等以为如何?”

    “悉遵明府之意。”

    臧洪、袁绥想在前边给荀贞引路,荀贞却弃马改车,叫他二人到车中陪他。

    这弃马改车,叫臧、袁入车中同座,一来是因之前未入广陵地界,而从此时此地起,却就是进入广陵郡了,所以得注意“汉官威仪”,遵照朝廷的典章制度,不能再乘马,必须改乘车了,再一个也是表示谦逊,依朝廷制度,郡守出行,功曹、主簿作为门下吏,是需要前导扈从的,可前任的广陵太守张超还没有离境,所以荀贞虽然改乘车驾,却没有让臧、袁引导,同时,叫臧、袁与他同车而坐,也可算是借此之机,以示亲厚,笼络一下臧洪、袁绥。

    在车中坐定,荀贞与臧洪、袁绥闲叙,等不多时,随着前头义从的相继起行,车驾驰动。

55 下邳国荀贞得子 广陵郡笮融逞威(五)

    和帝国别的郡国一样,广陵的郡府吏员都是本郡人,并且其中不乏有曾做过朝廷“命卿”,也即县丞、县尉以上吏职的。

    臧洪是一个,他出仕过县长。

    郡主簿袁绥也是一个,他年龄比臧洪大得多,今年四十多岁了,七八年前他为公府所辟,做过公府的掾吏,后来出仕地方,当过六百石的县令,——如单论品秩,比臧洪还要高一点。

    不同於后世“官”与“吏”之间的界限森严,当下的官与吏间并无明显的分野界限,所以,州、郡的掾吏中常常有如臧洪、袁绥这样曾经出仕朝廷,但后来因为种种缘故,又挂印归家或被朝廷免职,而在归家后,又被州郡所辟,出仕州中、郡中,改做一些较低等级掾吏的的。

    臧洪是主动弃官归家的,袁绥也是。

    袁绥出任县令时,所在之郡的郡守是一个中常侍家的子弟,贪好财货,郡中督邮奉其令,来向袁绥求钱,也就是“索贿”了,袁绥不肯自污己名,不愿给钱,可因为背/景不硬,又不敢得罪,是故干脆就挂印归家,回到乡中后,他素在郡中有名,又出仕过公府、当过县令,资历也够厚,遂被郡中当时的郡守辟为五官掾,张超到任后,又改任他为郡中主簿。

    五官掾的地位比功曹和主簿高,可以说是郡府或县寺掾吏中最高的一个职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这个职位更多的是一种荣誉,类似“荣衔”,实权不大,张超改辟他为郡主簿,——主簿如同后世的秘书,乃是长吏门下五吏中非常重要的一个,这实际上是对他人品、能力的一个信任和重视,而他的地位虽有略降,然而手中的权力实际上也是增加了。

    因此,荀贞在前世时虽未闻过袁绥之名,对他却亦如对臧洪那样的礼敬。

    车窗外,道边树、农田、河流、乡亭里落等风景过替。

    车内,荀贞、臧洪、袁绥闲谈叙话,说过初次见面的客套词话后,话题慢慢地就转到了朝廷政局、徐州和广陵。

    最先说到的朝廷的政局形势。

    荀贞是从洛阳来的,臧洪、袁绥问了他不少董卓进京前后的事。

    如今洛阳的形势,可以说是一日数变。

    荀贞离京虽尚未久,但此时京都的政局、形势却与他离京前已有大不同了。

    最大的不同当然就是:董卓渐渐站稳了脚跟,袁隗、袁绍等士人集团日渐不支。

    在来广陵的路上,荀贞和曹操、何顒等人没有断掉联系,勤有书信传送,对京都局势之变极是清楚。

    臧洪问道:“吾等在广陵闻言:董卓自入京之后,日渐跋扈,恃兵自雄,妄干国政。敢问明府,京都形势现在如何了?”

    “我离京之时,董卓已显跋扈不臣,在我在来广陵的路上,更是於信中知道了两件事。”

    “哪两件事?”

    “执金吾丁原为董卓所杀,部曲被董卓吞并;司空刘弘被免,董卓自为司空。”

    这两件事都是发生未久,臧洪、袁绥两人尚不知晓。

    闻得此言,两人顿皆失色。

    袁绥惊道:“董卓自为司空?”

    臧洪惊道:“丁原被杀了?”

    荀贞看了眼臧洪,心道:“比起袁绥,臧洪更有眼光、更知轻重啊。”

    司空乃是三公之一,表面看来,董卓自为司空的影响似乎更严重一点,可实际上,董卓杀掉丁原却才是更严重的一件事。

    丁原是袁绍等为了制衡董卓而举为执金吾的,如今却被董卓杀掉,其部曲为董卓所并,这说明袁绍等人的制衡策略已宣告破产,并且往更深一层来看,董卓本就兵精,现如今丁原的部曲在吕布的带头下亦归属了董卓,——曹操等人信中还说,何进、何苗留下的部曲,在董卓财货的引诱下,也都纷纷归从了董卓,这么一来,京都的军事力量大部分都由此落入了董卓的手中,没有足够的军事力量支持,袁绍、袁隗等士人集团必将再也无法抗衡董卓了。

    换言之,董卓在洛阳一手遮天的局面很快、或者说现在就已经到来了,——刘弘被免,董卓自为司空,就是外露出来的表现之一。

    臧洪急追问道:“吾闻丁原昔为县吏时,县有警急,他受命不辞难,追寇虏,辄在最前,向以勇武出名,是故后来朝廷擢他为武猛都尉,‘武猛’者,以嘉其勇也。吾并闻丁原部曲皆并州壮士,善战无前。他却是怎么被董卓杀了?”

    “卿知吕布么?”

    吕布在后来名闻天下,但他是个武人,在现时却还只是著名於并州一带,臧洪、袁绥都不曾闻过其名。臧洪摇了摇头,问道:“吕布何人也?”

    “其人五原郡人也,以骁武为丁原所用。丁原为并州刺史时,用他为骑都尉,后屯河内,又以他为主簿,大见亲待。董卓见他见信於丁原,遂以财帛官禄为诱,使其背主。丁原对董卓虽有提防,但素信用吕布,对他却没有什么提防,因而被杀。杀掉丁原后,吕布把丁原的首级献给了董卓,吕布向有勇名,颇为军士所畏,丁原的部曲於是也跟着他投到了董卓的麾下。”

    臧洪、袁绥尽皆切齿。

    袁绥也是主簿,对同为主簿而却叛主的吕布更加痛恨,骂道:“背主无义,枉为人子!”

    臧洪长叹一声,蹙眉担忧,说道:“董卓之势,恐将难制了!”

    臧洪、袁绥都是士人,天然地站在袁绍、袁隗这一边,更且张超又是张邈的弟弟,亦可算是袁党的一员,他两人自然难免会为袁绍等人担忧。

    说起张超,他和荀贞虽没见过面,但因了张邈、袁绍的关系,对荀贞的来接任,他还是很欢迎,也是很热情的。

    臧洪、袁绥转达了张超的欢迎之辞。

    董卓当初反对荀贞到近京的大郡为郡守,而却坚持要他来广陵当太守,其意有二,最主要的原因当然是因为忌惮荀贞,既然拉拢不成,所以干脆就把他打发得远远的,再一个,其中恐怕亦有挑拨“袁党”内部矛盾的企图。

    张超在广陵当太守当得好好的,却半道上让荀贞来接任,要说其中没有挑拨的意图,谁也不会相信,更且别说,依着董卓的意思,张超被荀贞接替后,他都不想再给张超安排别的职位,如果董卓的这个意图能够得以实现,张超、乃至张邈恐怕真的就会因此而和荀贞生起罅隙。

    不过好在那会儿董卓到底是刚到京都,在京都根基尚浅,他以兵力为后盾,固可以迫使袁绍等在荀贞的问题上退让,但要想完整、彻底地实现他的企图却是难之又难。

    最终的结果是,在袁绍等人的活动下,不但张超得到了新的职位,改任了别郡的太守,并且张邈也得到了一个太守之位:陈留太守。

    荀贞对陈留是很感兴趣的,他在赵郡当中尉时,曹操等曾问过他如若改迁,想去哪个郡做太守,他当时最想去的就是陈留,陈留南临颍川、西望赵国,他如能出任此郡,从某种层面来说对他日后的发展将会大大有利。

    可惜,他那会儿没能得到陈留。

    这一回,按理说,依照他的名望、资历、官位,他是完全可以得到陈留了,却又因董卓不愿他离京都太近之故,依然未能实愿。

    他不能得为陈留太守,张邈为何却能?

    却是两个缘故。

    一则,张邈的资历更老、名望更大,张邈乃是党人“八厨”之一,老牌的党人名士了,只论资历的话,别说袁绍的小集团里了,便是整个天下的士人里边也没有太多能与他相提并论的。

    再一个,张邈虽有名望,却不以“知兵”出名,他没有什么军功,董卓没把他当成一个太大的威胁。

    两下结合,是以袁绍、袁隗等人能给他谋取到陈留。

    袁绍畏惧董卓,所以不敢接受荀贞、鲍信等起兵讨董的建议,但在董卓的强势面前,为了自身的利益着想,他也不可能不多做一手准备了,张邈的出任陈留便是他的另一手准备,——张超的改任它郡、荀贞的出任广陵,从整体来看,也可包含入这“另一手准备”之中。

    张邈将出任陈留太守一事,荀贞是在曹操的信中知道的,那会儿他刚离开洛阳没两天,还没发生董卓自为司空的事儿。

    此外,在前两天的一封信中,曹操又提及到:他、何顒等和袁绍商量,准备举荐王匡为河内太守,鲍信为济北相。

    早前何进遣大将军府的掾吏赴各地募兵,鲍信在其中,王匡也在其中。

    王匡和鲍信是同乡,两人皆为泰山人。

    鲍信是回泰山募的兵,除了一些骑士外,募的多是寻常步卒,这活儿比较好干,所以他回洛阳的早一点,正碰上荀贞进京。

    王匡没有回泰山募兵,泰山的豪侠剑客、武勇之士就那么多,鲍信已然回了泰山,他要是再去,两人变成抢兵源了,事倍功半,因此他跑到徐州这儿来了,泰山南边就是徐州,离得不远,他在这儿也挺熟,奉了何进的命令,他的任务是招募强弩手,挽弩射箭是技术活儿,强弩更需要身强力壮之人,所以他这个活儿比鲍信的活儿难干,以是之故,比鲍信回洛阳的晚,荀贞没见着他。

    王匡募了五百强弩手,鲍信到洛阳时何进已死,更别说他到时了,袁绍不敢起兵击董,他无处可去、无事可做,於是也和鲍信一样,带着他募来的这些人归乡去了。

    就在他离开洛阳后不久,发生了董卓杀掉丁原、自为司空的事儿。

    如果说,袁绍举荀贞、张邈、张超分为三郡太守的举动,更多的还只能算是他想为自己在州郡安排几个“自己人”,这样,万一京都有事,地方就可以呼应,给他一点声援,那么在董卓杀掉了丁原之后,袁绍首先需要考虑的就不是“州郡呼应京都”,而是要考虑万一出现最坏的情况该怎么办了,或者换句话说,万一董卓逼得他没路可走了,他该怎么办了。

    在这么背/景下,经过和曹操、何顒等人的商量,他有了举荐王匡、鲍信为郡守的意图,——董卓在洛阳越来越兵强马壮,袁绍等既然越来越不能对抗,就只能改而求诸於地方州郡了,往好的一边说,也许能靠州郡的力量抗衡一下董卓,往坏的一边说,如果万一真的出现董卓只手遮天、独掌朝权的情况,至少他们也可以依靠州郡的军事力量来自保、抑或讨伐他。

    实际上,袁绍现在已经开始在做最坏情况的考虑,可他对时局依然还存有一点幻想。

    按曹操在信中的话说:袁本初私对我言:卿与孟卓、孟高、伯业、元伟、公山诸君布及徐、兖、冀诸州,皇甫将军屯兵洛西,董卓虽骄兵自雄,然而也许还并不敢妄政作乱。

    孟卓即张邈,孟高即张超;伯业是袁遗,袁绍的从兄,现为兖州的山阳郡太守;元伟是桥瑁,兖州东郡太守;公山是刘岱,汉室宗亲,现为兖州刺史。

    这几个人,要么是袁党一员,要么是公族名士,要么是汉家宗亲,都是袁绍等可以依靠的,——最主要的是,这几人所在的州郡大多离洛阳不是特别远,而且如果再加上西边的皇甫嵩、盖勋,刚好能对洛阳形成一个东、北、西三面的包围。

    再加上王匡、鲍信两人,——他两人现在虽然还没有得到郡守之职,但董卓刚杀了丁原、自为司空,引得朝议大哗、士人侧目,这么个情况下,为了安抚士人,董卓是极有可能向袁绍等做出一定让步的,也就是说,只要袁绍举荐,王、鲍二人十有**就能顺利出任地方郡守。

    这么看下来,袁绍等的力量也是很强大的。

    换个别的人,也许还真不敢肆意妄为,奈何,董卓却不是“别的人”。

    只是,荀贞虽知后来之事,却无法说出。

    臧洪、袁绥现在大约也都还没有料到董卓会那么“胆大包天”,臧洪虽是担忧京都形势,却也还没有看到就在不久的将来竟会有诸侯起兵击董之事。

    臧洪身高体壮,在车上一坐,一个人能占快两个人的地方。

    荀贞又看了看他,见他满面愤慨、忧色,心道:“董卓所为所举,实出常人预料,臧洪遂愤其跋扈、担忧朝事,然观其举象,却大约还没料到日后击董之事,更不会知道就在不久的将来,他将会在酸枣会盟上为天下所知。”

    天近暮时,经过了一个乡亭。

    车窗开着,荀贞一边和臧洪、袁绥说话,一边往外看去。

    如果没有料错的话,广陵将会是荀贞起兵的地方,荀贞对郡中的情况是非常关心的,现在虽尚未到郡府,然自入境之后,这一路行来,他常会在和臧洪、袁绥叙话的同时观察沿路的农田、乡亭情况。

    除了和颍川、魏郡的乡亭比起来人烟少点之外,前边过的那两个乡亭都没啥别的特别的地方,可眼前的这个乡亭却吸引住了荀贞的注意力,以至连叙话他都不知不觉地停了下来。

56 下邳国荀贞得子 广陵郡笮融逞威(六)

    这个乡亭在道路的左侧,离官道不太远,两三里远近,被农田、溪流、树木包围在其中。

    远远地望去,只见乡亭的门外聚集了百余人。

    荀贞部曲数千,有骑兵、有步卒、有辎车,行军路上,动静很大,荀贞的车驾离这乡亭又有数里之远,可饶是如此,却犹可隐约听到那里传来的喧哗声音。

    隔这么远,尚能听到喧哗,这是引人注意的一个方面。

    荀贞之前所经之地,亦有遇到过乡人,一次百余人的没有遇到过,二三十人的倒是遇到过,不过,不管人多人少,一见路上有数千军卒行走,那些乡人要么立刻避走,要么驻足观望,却是从来没有过像眼前这个乡亭的乡人一样,眼见数千步骑声势浩大地行军经过,却不管不顾,仍旧聚集喧闹,这是引人注意的又一个方面。

    荀贞停下话头,探头出到车外,召来随行车侧的典韦,指着那处乡亭,吩咐说道:“去看看,那里是怎么回事?”

    典韦身在车外,视野开阔,又身负扈卫荀贞的职责,所以他比荀贞更早地注意到了那处乡亭,在荀贞问这话之前他就已经派人去探看过了,此时闻得荀贞询问,扭头朝那处乡亭望了眼,转回头,回答说道:“回君侯:刚才我已经派人去看过了。”

    “噢?是怎么回事?”

    “是州府征粮。”

    “州府征粮?”

    “正是。”

    “征粮就征粮,聚那么多人干什么?”

    “上个月州府刚征过一次粮,今天又来征,乡里没什么粮了,想求州府减免点,大概是州吏不允,所以互相起了争执。”

    按理说,现在不是征粮的时候,但徐州去年十月刚经过一次战乱,州府空虚,不得不向民间征粮救急,这可以理解,可是上个月才征过一次,这个月又来征,这就未免有点过分了。

    荀贞点了点头,从车窗外收回头,坐回位上,问对面的臧洪、袁绥:“州府征粮一事,郡府可知?”

    臧洪、袁绥对顾一眼。

    袁绥答道:“郡府知道。”

    “上个月才征过,为何这个月又来?”

    “去年十月黄巾作乱,州郡受害,府库空虚,州里也是没有办法,是故连月催征。”

    荀贞在来广陵的路上做过功课,对徐州现今的情况大致有了些了解。

    虽然说中平元年时的那次黄巾起事,较之豫州、冀州、荆州南阳等地,徐州受到的兵乱之害较浅,中平元年后,徐州大致上也还称得上安稳,不像冀州,又起了黑山之乱,更不像凉州、三辅等地,边章、韩遂之乱愈演愈烈,可在去年十月时,青、徐二州黄巾复起,徐州却是终难再“独善其身”,且因如上文所述之种种缘故,这次的青、徐黄巾之乱规模甚大,青州且不说,徐州全境的五个郡都受到了波及,尽管陶谦在“临危受命”地到任后,没用多久就一战破“贼”,大获全胜,把徐州的黄巾赶出了州外,可是战乱毕竟对徐州造成了不小的影响。

    首先一个,即是徐州的人口减少了,其次一个,徐州的农业也受到了较大的破坏,以是之故,入徐州境后,荀贞所目所见,皆比颍川、魏郡这些地方人烟稀少、农田荒芜。

    单就经济而言之,确如袁绥所言,现而今的徐州是“州郡空虚”,可以说是“世荒民饥”。

    荀贞是做过长吏的,他当过赵国中尉,做过魏郡太守,了解为上位者的难处,可再难,也不能涸泽而渔,焚林而猎,“连月催征”啊,这岂不是在把百姓往绝路上逼,在逼民造反?

    他皱了皱眉头,又望了眼车外,随着部队、车队的前行,那处乡亭已被拉到了后边,这会儿只能通过车窗看到一角了。

    他说道:“兵灾过后,州郡固然空虚,百姓亦不充实,州中怎能连月征粮呢?夏收就快到了,何不等到夏收之后再征?也好让百姓喘口气。”

    袁绥苦笑一声,说道:“这样的话张公也给州中说过,并且是联名下邳、彭城诸国的国相一起上书的方伯,此外,州中赵、王诸从事以及陈校尉等人也曾屡次进言方伯,劝方伯且莫横征暴敛,可奈何一则臧、孙二都尉催要军粮不止,二来笮融擅断钱粮,是故催征不息。”

    袁绥这几句话中的信息含量很大,也是荀贞在来的路上对徐州的情况做了些了解,要不然,他恐怕都听不懂话中的意思。

    比如赵、王从事是谁?比如陈校尉是谁?比如藏、孙二都尉是谁?比如笮融又是谁?

    徐州的民间情况现今是大乱过后、世荒民饥,徐州的政治情况现今则是“三足鼎立”。

    所谓“三足”,一个指徐州本地的地方势力,一个是指陶谦本人的势力,再一个是指泰山兵的势力。

    先说头一个。

    当下因交通不便,同时亦是为保护本家族、本阶层在本地的利益,各州郡的士人、大姓都有一定的独立性,或言之为“排外性”,州郡的政治、经济、舆论往往都会被他们把持,在本地,他们是一股强大的势力,是任何外来长吏都不能轻视的,徐州亦是如此。

    “赵、王二从事”、“陈校尉”便是徐州本地势力的代表人物中的一类。

    赵、王皆本州名士,赵是赵旻,琅琊人,王是王朗,东海人,他两人现在一个是州中的别驾从事,一个是州中的治中从事,——他两人中,在后世名气较大的应是王朗,这个王朗就是早年和臧洪一起被选为县长的那个王朗,也正是在《三国演义》中被诸葛亮骂死的那个王朗。

    “陈校尉”亦本州名士,即下邳人陈登陈元龙。

    下邳陈氏是徐州的冠族右姓,累世二千石。

    陈登的曾祖陈亹曾为广汉太守。

    他的从祖陈球在熹平、光和年中贵为三公,后因谋诛宦官事泄而与时为司徒的刘颌、时为司隶校尉的阳球等人同死狱中。

    他的从父陈瑀、陈琮和他的父亲陈珪俱知名海内。

    陈登有同产兄弟多人,他的兄长陈应和他的几个弟弟也各有名於州郡之中。

    徐州的名士不少,大族也不少,如论佼佼者,下邳陈氏绝对在其中。

    陈登很年轻,今年还不到三十岁,可在州中早就已名声大噪,乃是徐州本地士子们的“后起领袖”,二十五岁那年,他就被举为孝廉,随即出任东阳县长,陶谦到任后,一来因素闻其名,知其有能,二来也是为了拉拢本地士人,遂表他为典农校尉,负责本州的农事。

    细分的话,徐州本地的士人可以分为两类。

    一类是赵旻、王朗、陈登这样的,不管是出於自愿,还是因为被迫,不管怎么样,他们出仕州中了,对陶谦的态度都算是较为配合的一类。

    ——王朗、陈登是自愿接受陶谦征用的,而赵旻则是被迫出仕的。

    赵旻本来是不愿轻易出来当官的,想待在家里养志、养望,此前州郡对他有过多次相召,他都称病不应,可到了陶谦这里,他没办法了,最先的时候,他故技重施,也是以疾病为借口,拒绝了陶谦,陶谦先礼后兵,先找了个名士再去请他,他又拒绝,於是陶谦便以刑罚相胁,他这才不得已接受了征辟,出为别驾从事。

    再有一类则是坚决不肯接受陶谦的征辟,比如彭城人张昭,不管陶谦怎么召他,礼也好、威胁也罢,他就是不答应,油盐不进。

    徐州本地的势力细分的话,大约就是这两类。

    徐州本地士人、大姓的力量是很强大的,陶谦一个外来者,如果没有自己的势力,太平时倒也罢了,而如现下的乱世,他是万难坐稳徐州刺史这个位置的,所以,徐州的第二个大势力就是陶谦本人的势力了。

    陶谦是扬州丹阳人,他本人的势力便是以丹阳人为核心的一支队伍。

    丹阳这个地方,山险地峻,民多果劲,当地的百姓好武习战,高尚气力,此地向来是以出产精兵而闻名天下的,前汉的名将李陵曾以五千死士对抗匈奴的八万精兵,不落下风,这五千死士大多便是来自丹阳,中兴以后,本朝亦多次在丹阳募兵。

    陶谦身为丹阳人,去年来徐州当刺史又是临危受命,是为了来平定黄巾之乱,他手底下自然少不了由他家乡人组成的丹阳劲旅,这一支义从部队,是他压住徐州地方势力的一个主要力量。

    陶谦先后从皇甫嵩、张温讨过凉州叛军,深知三军未动、粮秣先行,明了“粮食”的重要性,所在在手中掌握了这么一支可靠、可信的家乡部曲外,他把徐州军粮的募集、转运工作也交给了他的家乡人,即笮融。

    笮融是陶谦的老乡,丹阳人,以好施而名闻乡中,与陶谦是旧识,去年黄巾生乱,陶谦出为徐州刺史,他知道后,就聚了数百家乡轻侠、少年前来相投,——扬、徐接壤,丹阳在扬州的北部,离徐州不远,他来投奔陶谦却是道路不远、行路便利,陶谦重其声名,遂当即委以重用,令他督徐州南部的广陵、下邳、彭城三郡之粮运。

    徐州本地势力、陶谦本人的势力,这两大势力之外,徐州还有一股势力,却便是以臧霸为首的泰山兵了。

57 下邳国荀贞得子 广陵郡笮融逞威(七)

    臧霸在后世的名声可能不太大,那是因为种种的缘故,然於当下而言之,他却是一个赫赫有名的“豪侠”,——荀贞早在为繁阳亭长时就知闻过他的名字,当时荀贞到繁阳亭上任,在繁阳亭亭舍的板壁上见到了一道朝廷通缉他的文书。

    臧霸小名奴寇,字宣高,泰山郡华县人,生於延熹八年,今年才二十五岁,年纪很轻,年纪虽轻,却已是一个被朝廷通缉多年的“要犯”了。

    他被朝廷通缉的那一年,他才十八岁。

    那一年,他时为华县狱掾的父亲藏戒因为据守法律,不肯配合郡守杀人,从而引得郡守大怒,惹祸上身,结果被郡吏收捕、押往郡府。臧氏在华县、乃至在泰山郡都是个大姓,在当地很有势力,为了能够保证顺顺利利地把藏戒押到郡府,郡守当时调集了百余甲士。

    臧霸时在家中,惊闻此事,当机立断,马上召集家中门客数十人,抄小路赶到了这支押送人马的前边,在费县西山这个地方截住了他们。

    截住了之后,他就上去抢人。他时年方才十八,古人计年龄是从胎儿始,也就是说,十月孕满,生下来便是一岁,亦即是说,臧霸这一年按后世的计龄实际上才十七岁,年仅十七,身边又只有数十门客,而对面是百余甲士,怎么看他的胜算都不大,可是他的气势却十足,竟压制了对面的这百余甲士,那百余甲士无人敢动,眼睁睁地看着他把他的父亲给抢走了。

    经此一事,臧霸遂以“孝烈勇壮”而闻名乡野。

    朝廷通缉他后,天下亭舍皆高悬其名、高悬其事,又等於是变相地给他扬名,於是,他的名声就不但是闻於乡野,现如今更是天下知之了。

    却说抢走了父亲之后,臧霸便与他父亲、数十门客一起从泰山郡逃到了徐州的东海郡。

    东海是徐州五郡之一。徐州最北边是琅琊郡,琅琊郡南边就是东海郡,东海、琅琊此二郡皆与兖州的泰山郡接壤。臧霸和他父亲是泰山人,虽然说起来和东海、琅琊分属二州,可因为接壤之故,他们父子对东海、琅琊也是很熟的。

    到了东海郡后,按理说,这不是他们的地盘,他们就算对这里再熟,却也是个外来者,通常情况下,朝廷应该很容易就抓住他们才对,却又是为何多年捕之不得?

    这不是地方郡县、亭舍的执法能力不行。

    总的来说,大约是因两个缘故。

    其一,随着朝廷的通缉文书传播,臧霸“孝烈勇壮”的名声越来越大,名声一大,自然就会引起名豪大侠们的注意。“隐匿亡命”虽是重罪,但却一直以来都是名豪大侠们常干的事儿,寻常的亡命之辈,名豪大侠们尚且隐匿,何况臧霸这样的“年少英雄”?

    於是之,东海,甚至东海周边各郡的名豪大侠无不争相邀请,以抢着能把他父子请到自己家里“隐匿”居住为荣。

    这些名豪大侠都是当地的地头蛇,有他们护着,郡、县、乡、亭就算知道臧霸在哪儿,他们也不敢去抓,——上头下令的可能是外来的长吏,底下的办事可都是本地人,谁会傻乎乎地为了一个外来的长吏而去得罪本地的大豪?

    ——不仅臧霸,事实上,这种情况在两汉是非常流行的,远的不说,只说荀贞身边的人,许仲、典韦两个便不都是和臧霸一样,受了通缉多年,不仅若无其事,反而名声愈振。

    这是一个缘故。

    再一个缘故,东海归徐州所属,不归兖州。

    臧霸抢走了他的父亲,泰山郡的时任郡守当然非常恼怒,可东海不归他管,即使他上书州府,东海也同样不归兖州监,这么一来,这个郡守便是再恼怒,却也是无可奈何。

    以是之故,臧霸和他的父亲亡命多年,却不但没有被抓住,反而名头变得越来越大。

    陶谦家在丹阳郡,丹阳郡在徐州南边,与广陵郡接壤,离东海、泰山都不是太远,所以他早在来徐州之前就久闻臧霸之名了,知道这个人虽然年轻,却是个当之无愧的英杰,因此,去年一到徐州,他就亲自派人去东海郡把臧霸给请了来,——从这一点却也可以看出,臧霸在东海郡这件事可以说几乎已经是光明正大的了,知道他在这儿,可朝廷就是抓不了他归案,由此亦可看出他的名头之大、可以看出他在兖、徐豪侠中的人望。

    陶谦此前曾以“参军事”的身份跟着张温击边章、韩遂,虽然说他是张温特地请去的,张温待他也很高看、亲厚,可他因为看不起张温的行事方法,却对张温很不客气,有次在酒宴上,张温叫他起来行酒,他不干,借着酒劲在席上公然羞辱张温。张温再好脾气也受不了下吏当众辱己,非常生气,决定治他的罪,把他徙边,后来因别人之劝而改变了主意,又派人去把陶谦给追了回来。陶谦回来后,劝张温改变主意的那人又来劝他,叫他态度好点,陶谦当时答应了。可是,在见到张温后,陶谦却扬着脸,不看张温,说:“我有罪,我当向天子请罪,和你有什么关系?”要说张温这个人能力可能不足,但脾气真是不错,见陶谦还是这态度,却没有再生气,而是笑道:“恭祖,你的痴病还没除的么?”给陶谦置酒,待之如初。

    张温的这一句“恭祖痴病尚未除邪”?固然是大度之辞,却也是无可奈何之语。

    可见,陶谦这个人也是有点恃才自傲,有点尚气轻死的任侠习气,有点“小爆脾气”的。

    他和臧霸却倒是因此而脾气相投。

    两人“君臣投契”,以陶谦带来的丹阳兵和臧霸募召来的泰山兵为基础,加上徐州本地势力的配合,三方合力并战,却是一战而便大破徐州黄巾。

    战罢,陶谦遂举臧霸为骑都尉,同时举孙观为骑都尉。

    臧霸闻名海内这么多年了,徐州、尤其是他家乡兖州泰山的豪杰们很多都与他有来往,乃至投到了他的门下,孙观便是与他来往甚密的一个。

    除了孙观,臧霸身边有名的豪侠还有吴敦、尹礼、昌豨以及孙观的兄长孙康等人。

    这几个人,就是臧霸麾下泰山兵的各部主要首领。

    臧霸麾下的这支泰山兵并不是纯由泰山人组成的,也有东海人、也有琅琊人、也有别的郡的人,不过其主干是泰山人,各部的首领如孙观等人也多是泰山人,所以现在的徐州上下,上至州府、下到黔首,都以“泰山兵”称呼他们。

    他们这支人马,尽管臧霸、孙观现而今各有了一个“骑都尉”的武职,可严格来说,既不是徐州的州兵,也不是朝廷的官军,实际上是等同“义从部曲”、“雇佣兵”性质的。

    所谓“义从部曲”,自便是指这支人马乃是臧霸、孙观等人各自的私兵。

    所谓“雇佣兵”,则是指这支人马等於是陶谦“雇佣”来的,不像陶谦手下的“丹阳兵”,丹阳兵是陶谦自己招募来的,其部中兵众多是他的郡人,等若是他本人的义从,对他的命令自是绝对服从,而臧霸、孙观等人不然,他们不是陶谦的义从,有着很强的独立性。

    去年击黄巾,虽一战而大胜,把徐州黄巾赶出了徐州,可却只是“赶出”而已,并没有歼灭,这些落败而走的徐州黄巾多逃入了兖州、青州等地。兖州在徐州的西边,青州在徐州的东边,徐州黄巾逃入这二州后,与此二州本有之黄巾合流,声势不减反振,为防备他们再入侵徐州,陶谦把臧霸、孙观等部的“泰山兵”安置在了琅邪郡,命他们屯驻在琅琊的郡治开阳县。

    如前文所述,琅琊是徐州最北边的郡,其北是青州的北海国,其西则便是兖州的泰山郡。

    臧霸等人本多是泰山人,现屯兵於此,不用说,必是能很好地起到徐州北部藩墙之作用。

    ——说到这里,插句题外话,对陶谦在徐州的军事部署,荀贞是研究过的。研究的结果是:他认为陶谦部署得很好。最北边,前线上是泰山兵,泰山兵后边是他放在州治“东海郡郯县”的丹阳兵,再后边,是监督州南彭城、下邳、广陵三郡粮运的笮融,三条线,不但层次分明,而且能很好地保存本部嫡系实力,并且还把粮食牢牢地控制在了手中,可谓三全其美。

    不过话说回来,正因为他要借重臧霸等人在前边挡住青、兖州内的黄巾,又正因为臧霸等人有很强的独立性,所以为了笼络臧霸等人,对他们要粮、要钱的要求,他就不能拒绝。

    不但不能拒绝臧霸等人,他本人还养了数千的丹阳兵的,并且他还打算把这支丹阳兵再扩大队伍,那么,对丹阳兵的粮、钱他也不能不给,而且不能“胳膊肘朝外拐”,不能比给臧霸等人的少。

    由是之故,就出现了袁绥说的那种情况。

    尽管州中的从事们,尽管陈登等等,这些徐州本地势力的代表为本州士民的切身利益着想,再三劝谏陶谦不要“催征不息”,陶谦却是无法听从。

    荀贞做过长吏,他能够体会到陶谦如今的难处和苦衷,可体会到一回事儿,支不支持则就是另一回事儿了。

    换而言之,这么说吧:如果荀贞现在是陶谦,如果他现在坐的是陶谦的位置,那么他很有可能会和陶谦的做法一样,也会不停地催征粮食,没足够的粮就不能养足够的兵,没足够的兵就不能抵御声势愈壮的黄巾入侵,这是没办法的事儿。可他现在不是徐州刺史,他是即将到任的广陵太守,这么一来,他就和陶谦的这个催粮不息的政令出现矛盾了,——催的粮可都是从他郡中出去的,州府充裕了,陶谦固是能养足够的兵了,可他该怎么办?就不说老百姓了,自私自利一点,他手底下可也有几千义从的,粮都被州里要走了,他这几千义从怎么养?

    这个问题,不但是荀贞即将要面临的,事实上,已经是徐州诸郡的郡守正在面临的了。

    徐州诸郡的郡守可能没有养太多的义从,不像荀贞那样,一养就是数千人,可战乱方过,为了本郡的安危、也是为了他们自己的安危,这些郡守大多也是养有一部分义从部曲的,同时,他们养得还有郡兵,还有召请来的剑客、谋士,还有亲眷,还有郡里边那么多的吏员,得给他们发俸,七七八八下来,每月所需钱粮也是很不少的,本来战乱过后,郡里就穷,去年十月一乱,耽误了秋收入库不说,还耽误了春种,还损失了为数不少的劳力,已经是很麻烦了,

    陶谦又这么催征不休的,上个月刚征过,这个月又征,简直雪上加霜,一副要把郡里榨干的架势,诸郡的郡守肯定就会很不乐意了。

    因此,袁绥刚才的那句话里,不止有州从事、陈登等等这些徐州的地方势力进谏,各郡的郡守也大多上言进谏了。

    这么多郡守上书州刺史,进言劝谏,是不常见的。

    放到太平时候,这种情况可能就不大会出现,因为依汉家制度,州刺史虽然位卑权重,权力不小,可却是管不了郡中民事,不能插手郡国政事的,只能依律监督郡守有无违法乱纪之事。

    只是眼下非是平时,陶谦来徐州本就是临危受命,是来平定黄巾乱事的,一边有朝廷的诏令在手,一边又有手底下数千的丹阳兵、有臧霸的数千泰山兵为后盾,这就出现了尽管州从事们、郡守们纷纷进谏,可他不听,却是谁也没有办法的局面。

    这个时候,那个乡亭已经被拉到了车后,从窗户里已然是看不到了。

    荀贞想了一想,收起了命人过去制止的念头,心道:“吾观陶恭祖以往行事,其人颇恃才自傲,尚气刚强,我今初至广陵,连郡府都还没到,如若便制止他的人征粮,怕会引他不满,现他虽名为刺史,以有朝廷诏书之故,实握州牧之权,一旦与他生隙,恐将不利我日后施政。……罢了罢了,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且待我到了郡府,遣人把袁本初的信递送给他,再与他提一提皇甫将军和文台,看能不能借本初和皇甫将军之名以及文台之谊请他稍减些我郡的钱粮征缴,如能,自然最好不过,如是不能,再想办法不迟。”

    袁绍名动天下,陶谦和他也是认识的。陶谦在跟着张温讨叛前,曾以扬武校尉的身份跟着皇甫嵩也讨过凉州叛军,荀贞也曾是皇甫嵩的麾下故吏,这么算起来,他俩勉强算是有同僚之谊。孙坚和陶谦曾同在张温麾下参军事,关系虽不说莫逆,却也是相熟,有层情谊在的。

    正想着,忽闻车外马蹄声急,很快,典韦出现在了车窗外。

    “君侯!”

    荀贞转过头,徐徐问道:“怎么?”

    “适才那乡亭外催粮的州吏杀了人!”

58 下邳国荀贞得子 广陵郡笮融逞威(八)

    骤闻此言,荀贞吃了一惊。

    “杀了人?”

    典韦应道:“是。”

    “杀的谁人?”

    “应是那乡亭里的乡民。”

    荀贞令道:“停车。”

    典韦应诺,即遣车外的卫士立刻去前、后传令。

    戏志才、荀攸、程嘉、刘备、姚昇等人的坐车就跟在荀贞的后边,荀贞这一停车,他们纷纷下来,都来至荀贞的车外,来的路上,已从卫士们的口中得知了州吏杀人之事。

    荀贞吩咐程嘉,说道:“去看看是怎么回事,那州吏缘何杀人?”

    程嘉应是,抬头望去,见那乡亭离路几里远,走过去一来一回得好一会儿,遂便要了匹马,翻身骑上,带了两个骑士随行,驰奔而去。

    荀贞望着他远去,心道:“州吏突然杀人,想来必应是与征粮有关。”

    车中的臧洪、袁绥也想到了此节,两人面面相觑。

    荀贞问道:“这州吏杀人想来应是因征粮而起,类似之事,以往可有发生?”

    臧洪、袁绥对视一眼,迟疑不作答。

    荀贞看到他两人的表情,心中已然有数,心道:“即便因为离得稍远,他们又在争执,州吏也许没有看到我的仪仗,但我数千步骑缘路而过,声势浩大,州吏却必然不会不知,然饶是如此,却仍敢杀人,可见其胆大妄为,……如此胆大妄为之人,料来也断非是头次杀人了。”

    荀贞作为到任的本郡二千石,他的车驾前边是有二千石的仪仗的,斧车、乐车、戟士等等齐全,退一万步说,即使州吏没有注意到他的仪仗,不知道他是谁,可他的步骑义从足有四千之众,加上后边家眷坐的群车以及拉运军械、钱粮的大批辎重车,声势不可谓不大,一路走来,烟尘滚滚,那杀人的州吏肯定不会看不到,以常理而推断之,即便不知这是新任本郡太守的队伍,能带这么多步骑、辎车的也只能是有数的“大贵人”,任何人面对此种情况在做决定时恐怕都会谨慎许多,可那州吏却依然不管不顾地杀人,足可由此而见其人之嚣张妄为。

    荀贞又问臧洪、袁绥,问道:“以往遇到类似之事,张公都是怎么处理的?”

    “张公”,这问得显然是张超了。

    袁绥是郡主簿,也就是张超的秘书,从这一层来说,他和张超的关系更加亲密,因此在见到臧洪不肯作答后,他便踌躇片刻,措了下辞,出口答道:“负责征粮一事的是笮融,笮融与方伯同乡,极得方伯信用,这征粮之人名为州吏,实为笮融私臣,此辈倚方伯之威,仗笮融之势,向来都是横行无忌,张公虽对之久怀不满,奈何……。”

    “奈何怎样?”

    “奈何多次上书方伯,却皆如石沉大海。方伯对此丝毫不理,放任笮融,张公亦是无法。”

    荀贞前世时读《三国演义》,书中的陶谦好似一个老好人,可能在乱世为一地诸侯的,又有哪个是厚道好人?陶谦这脾气,恃才自傲、尚气刚强的,连张温的面子都不给,——要知张温那会儿不但是他的长吏,而且贵为车骑将军,并已被朝廷拜为了三公之一的太尉,即便如此,陶谦还敢当众羞辱张温,更莫说张超了,就是十个张超一起来,他不想搭理就不搭理。

    其实,陶谦不搭理张超,这还是看在了张邈的面子上。

    张邈是党人八厨之一,老牌的大名士,看在张邈的面子上,陶谦这才只是“不搭理”张超而已。要不然,不定陶谦会有什么羞辱、逼迫张超的手段使出来。

    “志才、公达,你们怎么看?”

    戏志才往乡亭处望了望,程嘉还没到,仍在路上奔行着。

    转回视线,戏志才说道:“且看那州吏是缘何杀人吧。”

    “噢?”

    “如是州吏有理,乡人自取其死,此事自是不需再说。”

    袁绥忍不住问道:“如是州吏无理呢?”

    “如是州吏无理,汉家自有律法。”

    袁绥呆了一呆,说道:“这……。”

    戏志才说道:“怎么?我说得不对么?”

    袁绥说道:“君言固是,然今州内黄巾虽平,州中却仍多有贼乱,青、兖黄巾又复在外窥伺我境,州中安危而今悉在方伯一身,如是有违方伯之意,我恐州中会别起事端啊!”

    陶谦催征不息,极大地损害到了徐州本地势力的利益,而之所以如赵旻、王朗、陈登、张昭等这些徐州本地的士人,不管是配合陶谦、亦或是不配合陶谦的,对陶谦的此举虽多有进谏,但流露出的态度却都并不是十分激烈的一个主要缘故就是如袁绥所说之:州中安危而今悉在陶谦一身。

    相比性命,一点身外之物,一点浮财,一点粮食,都不是那么重要。

    更何况,如赵旻、王朗、陈登、张昭等,包括袁绥、臧洪这些人在内,他们多是本地的冠族右姓,把持着本地的政事,陶谦征要的这些粮,他们可以轻松地将之全部或大部地转到本地的贫民、黔首身上,也就是说,他们实际上出的粮和他们实际上该出的粮之间有着很大的一个差额的,他们在经济上固然是因此而受到了一定损失,可这份损失还在可接受的范围之内。

    徐州本地的势力尚且是这么想的,况乎作为外地人的那些郡国的长吏们?

    他们能上书州府、劝谏陶谦几次就很不错了,听不听是陶谦的事儿,至少他们自觉已经尽到了他们最大的能力。

    ——当然,也不都是全部的郡守皆是如此,也有激烈抵制陶谦这种行为的,比如彭城相。彭城国的国相薛礼是最激烈抵制陶谦这种行为的,不过,他抵制陶谦并不是为了本郡百姓的利益,而其实是为了他个人的利益:他是为了养兵。徐州五郡中,除了刚来的荀贞,目前来说,就数薛礼养的兵最多了,他自己的兵还不够养,又哪儿肯把彭城国榨干了去给陶谦养兵?

    ——也因此故,徐州五郡里边,彭城和陶谦的关系现在最为紧张。

    彭城那边征粮不顺,间接地也就导致陶谦对下邳、广陵二郡的压榨越来越狠。

    徐州总共五郡,北边的琅琊、东海处在抗击、抵御青、兖黄巾的前线,养兵之粮大多出自州南三郡,而和州南三郡里边,彭城极不配合,也就成了主要由下邳、广陵二郡来出养兵之粮,以二郡之地,又且是刚经过战乱之后的“世荒民饥”之时,来养万众之步骑兵士,笮融怎么不月月催征,他派来的征粮的州吏又怎么不杀人立威?

    可因为自身的利益尚未受到足够的损害,如张超等外来郡守,如袁绥等本地势力,在面对陶谦、笮融的横征暴敛时,他们大多数首先想到的却不是反抗,而是退让。

    戏志才故作不解袁绥之意,问道:“能起什么事端?”

    “这,这……,万一引得方伯震怒,又或者因为缺粮而导致前线兵乱,我恐徐州之境,将再遭黄巾。”

    戏志才笑了起来,见臧洪一直坐在边儿上不吭声,遂转问他,问道:“敢问功曹,有何高见?”

    袁绥是士人的出身,一个读书人,臧洪却可算是将门之后,虽然看他过往的资历,童子郎、孝廉郎,亦是以诸生起家,可性格里却有尚气任侠的成分,是个慷慨雄烈的人,对陶谦的征敛无度,他其实是早就有想法了,可他到底只是一个郡功曹,郡守不肯出头反抗,他亦无能为也。

    这时,听到了戏志才的询问,他默然片刻,出声答道:“如按君所言固然解恨,然主簿之言,亦不可不虑也。”

    按照戏志才的说法去做,当然解恨,可是袁绥说得也不错,现今徐州安危寄於陶谦一身,陶谦兵多权重,形同州牧,如是惹怒了陶谦,底下可能不太好收拾。

    荀贞从车中出来,袁绥、臧洪也跟着下到了车外。

    臧洪见他这么一大会儿只听不说,忍不住问道:“下吏冒昧,敢问明府……”

    “你想问我怎么看?”

    “……正是。”

    “不着急,等君昌回来再说。”

    诸人顺着荀贞的视线,望向那处乡亭。

    程嘉不知何时已经到了那里,并已经问过了情况,这时正折回方向,朝着车队这边奔来。

    不多时,程嘉与那两个随行的骑士回到了道上。

    程嘉跳下马,大步走将过来。

    诸人的目光俱皆落在他的脸上。

    到了荀贞近前,程嘉下拜,禀道:“乡人贫困,无粮以给,州吏遂杀亭长,以迫乡人。”

    “杀的是个亭长?”

    “是。”

    “亭长虽卑,秩在斗食,亦汉家吏也,州吏何权,敢擅杀汉吏?……,主簿,此何罪也?”

    袁绥答道:“……死罪。”

    “当如何判之?”

    “……诛。”

    “玄德何在?”

    刘备在边儿上站了半天,因为身份的关系,他一直都在听,没有说话,此时闻得荀贞唤他,忙出列应道:“在。”

    “持我令文,速去彼处,将杀人者诛之!”

    “诺!”

    荀贞转问臧洪、袁绥:“笮融现在何处?”

    “闻在下邳。”

    这个下邳是指下邳县,下邳国的国都。

    荀贞点了点头,对刘备说道:“诛之后,不必回来,带其首级,送给笮融。”

    “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