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学识成书入心中!
“咦?这块石头上笔迹有先秦风格,打磨痕迹并不明显,但形状一看就有斧凿过程,确实有点意思……”王奎一边看着,一边嘀咕,也将其他几人的注意力集中了过去,刘侃、张咏等人纷纷打量起来。
而王奎这一入手,陈止半点也不耽搁,直接就在心中默念“拓石”之名,顿时就有一种奇特的感应,在他与拓石之间建立起来,飘忽不定。
很快,王奎摇摇头,将东西递了回来,说道:“这东西必是有些来历的,但恕我眼拙,看不出来历,惭愧。”他虽然说着惭愧,但脸上却无遗憾之色,识物只是小道,认不出来也不用沮丧,因此坦荡。
倒是那萧左、张咏对此颇为遗憾,隐隐意动。
“没想到连王兄都看不出来历,那这东西确实有点意思。”
陈止也是说着遗憾,致谢之后就接过拓石,在石头入手的瞬间,忽的就五感轰鸣,跟着有源源不绝的信息蜂拥而来,宛如洪流一样,从拓石中决堤而出,宛如奔腾的野马一般呼啸而来,转瞬间在他的心底形成了一本本书册摞了起来!
在那间隙中,陈止能捕捉到诸多百家学问,以儒法为主,夹杂着道、墨等家,更有史家逸闻等等,数不胜数!
这些书,居于陈止心底,等待着他的翻阅,等于是一下子收集了诸多书册,但要真的融入自身的学问体系,还要一一阅读、钻研,并不是说,将学识搬过来就不用自己下苦功了,这只是省去了搜集的过程,这些东西要理解、要学会,还是得自己钻研。
“好家伙!这就是王奎的七成学识!?在我的记忆中成书了!”
这突然涌过来的庞大信息,就算是以陈止的定力,也不免震惊一下,盖因汇聚过来的学识记忆,实在是太过庞大了,简直相当于小半个图书馆了!
陈止第一世乃是图书管理员,各行各业的图书罗列馆藏,而王奎的记忆只局限在古代的典籍上,就是这样,都有近乎小半个图书馆的数量,数目之大,也就可想而知了。
“王川说书痴看了天下十之一二的书,虽然夸张了些,可现在一看,就算不是也所差不远了,而且肯定有过目不忘之能,否则以他的年纪,根本记忆不下来,而且这还只是七成!不过,这时代书籍传播受限,想看这么多书,不知要经历多少艰难,这个王奎可真了不起!”
这么一想,陈止对王奎不由多了几分敬重,实际上,王奎能得这些书,也与他的家世有关,普通士族终其一生,耗费人力,有些书也是寻不来的。
就这样,他一边与刘侃等人交谈,一边又分出部分心思,熟悉着增加的学识记忆,那拓石经过拓印后,陷入了寂静,隐隐传来一个信息,让陈止知道,此石已经失去效用,成为了一个普通的人造之物。
“虽然只有一次,但帮助太大了,不过这些学识记忆,毕竟还是外力获得,像书本一样,摆放在我的记忆中,但想要融会贯通也不容易,以后要慢慢的理解、参悟。”
很快,他大致摸清了情况,也不由欣喜起来。
另一边,那少年王皿似是喝多了,突然说道:“说起来,几位今天过来,不是请王奎……请我奎叔去做什么筛选考官的么?要我看啊,不如干脆让陈兄也去当个考官算了。”
他话一说,四周登时就安静下来,无论是王奎,还是刘侃、张咏,表情都怪异起来,有些难看。
小心陪在一旁的刘缈、刘纲更是浑身一震,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最后还是王奎咳嗽一声,小声提醒道:“筛选主要是看法家学问,陈贤侄在兵家上造诣不凡,可终究不是一回事。”
“放心,”王皿脸颊上有了醉酒痕迹,兀自说着,“这事我亲自给贵静先生说,他不会不答应的,再说了,诸葛言那个家伙,我了解得很,他说要问法家学问,但肯定涉及兵家之学,你们这个筛选,不是说要筛选出杰出的彭城子弟,以应对诸葛言的询问么?那就得让陈兄出马……”说到后来,却被王奎拉了拉衣角。
陈止一看几人表情,知道这个提议确实不合适,如果自己应下来,风光一时,却等于一下子和刘侃、张咏等人平起平坐了。
这样听起来或许威风,但刘侃他们这个名士名头,是耗费多久、历经多少事才得到的?自己一步登天,根基不稳,名声虚浮,就算王皿真的背景惊人,能说动贵静先生,那也不是好事,百姓或许津津乐道,但在士族人的眼中,和幸进之臣没多大区别,实际上不利于养望。
这么一想,不等旁人建议,陈止就当先摇头道:“末学后进,怎么能和诸位先生位于一席?这个提议不妥,况且这次乃是彭城盛事,各方都看着,若因为我的关系,惹来不必要的探查,反为不美。”
这话既点出了自己的劣势,又捧了刘侃等人,最后又隐隐透露出一点隐患,所谓事出反常必有妖,如果因为他突然得了这个位置,被追查起来,最后追查到王皿头上,说不定还有隐患。
王皿本来还有些不乐意,但听了陈止的话,像是想到了什么,还是点头道:“那就这样吧,唉,真是扫兴。”
众人都松了一口气,他们早从王奎的态度中,猜出王皿来历不小,刚才王皿又说可以直接给贵静先生进言,就更令人浮想联翩了,要是这事真的促成了,那影响就太大,他们这些过来邀请的人,脸面也没地方放了。
这倒不是看不起陈止,经过今日的事,他们已然认可陈止,可几人的名声和陈止毕竟不同,强行放到一起,难免要有想法。
不过,他们也欣赏陈止行止有度,对他更加另眼相看,而且王皿的提议虽然未成,却也打破了一层阻隔,真正将陈止和刘侃等人相提并论了,于是几个人在言语间,那种长辈、晚辈的分界逐渐模糊,让刘缈看着越发心惊。
“几位名士和陈止交谈,我和弟弟只能在旁陪着,话都不能说,这已经不是一个待遇了,这……这事过后,我等还有什么资格邀请陈止进入圈子?”
念头一生,刘缈就意识到,他结交陈止的机会已经没了,看着和几位名士从容交谈的那道身影,刘缈不由生出后悔念头,再看弟弟刘纲,这才想起来,自己的这位兄弟,最近和陈止走的颇近。
“我等几人,唯一和陈止有交情的,就只剩下我这兄弟了啊。”这时候,刘缈余光一转,看到坐于角落的那位王家妹子,正紧盯着陈止,不由一愣,旋即摇头感慨,“怕是彭林的一番心思都要白费了,就算他能在筛选上大放异彩,也比不上陈止和名士的这番交谈,何况,听陈止今日所言,筛选中谁胜谁负,还真不好说。”
在他的担忧和后悔中,聚会渐渐走向尾声,等王奎答应担任考官,刘侃等人也不再耽搁,纷纷起身告辞。
陈止虽和刘缈、刘纲一个辈分,却是和刘侃他们一同告辞的,但没人觉得有什么不妥,只有刘纲感到颇为遗憾,他本来还想着,等聚会之后,再向陈止请教些问题的,今天陈止借着具体的战例,展开的一番推演,让他听得心驰神往,恨不得立刻询问清楚。
等刘侃等人走了,刘缈、刘纲这才拜别。
两兄弟这一离开,雅阁中就只剩下王皿、王奎等人了。
王皿喝的着实不少,等众人走了,他还嘟嘟囔囔的,当王奎要来扶起他的时候,这位少年贵人忽然一个激灵,来了精神,转头朝王家妹子看去,说道:“王家姐姐,几位名士的言辞,你都记下来了么?”
“记下来了,这就拿给公子过目。”王家妹子说着,将写下的几篇文章给了身边王引,王引接着就给王皿送了过去。
王皿摇头晃脑的看着,过了一会摇摇头道“刘侃的兵策侧重细节,不谋全局,张咏之言则乍听有用,但言之无物,毕竟是术业不同,而且他们先前没有考虑到贼军突围的局面,都是围剿之策,还是陈止说的全面,曹理,我交给你个差事。”
“仆在。”那锦衣男子一听,踏着小碎步来到王皿身边。
王皿抽出记录陈止话语的几张,递了过去:“让人把这一篇兵策推演送给朱守,他不是说要歼灭王弥么?那就多参考参考,切不可真的如陈止所说的那样,让这贼人突围出去!”
第九十二章 诸位,醒醒
“这……”那锦服男子曹理迟疑了一下,才道,“要给朱将军送去?”王皿点头笑道:“正是他,这次给了他几路兵马,可不能再有差池了,不然我也难办啊,现在既然有了彭城陈止的这一番妙计,当然要给他过目。”
“这未免有些儿戏了,”王奎在旁边摇头,用规劝的语气说道,“连陈止自己都说了,他只是纸上谈兵,突围之言,也只是推测,就算说得再好,他也只是生在这太平之世的人,没经历过真正的战阵,他的话终究不能作为行军指令。”
“我没说让朱守按着上面的兵策行事啊,只是送过去,给他提供个思路,参考一下,也让他知道,我也是认识能人的,总之,曹理你按着我的吩咐,送过去就是。”
“仆知晓了。”
曹理叹息一声,低头应下,跟着就去安排了。
王皿说完这些,则是仰头就睡了下去,不一会就发出了轻微的鼾声。
曹理一看,又是一阵忙碌。
王奎在旁边看着,并没有参与进去。
这时,角落里的王家妹子缓步走了过来,到了王奎跟前,称道:“十五哥,咱们何时离开?是等筛选之后动身么?还是打算在这里等诸葛言?”
王奎摇摇头,才道:“这次过来,主要是想见识一下诸葛言身边那人的学识,结果到了这里,才知道那人已经回去了,既然如此,我也没有留下的道理了,但既然答应了筛选考官一职,总归要等筛选过后再动身。”
“好的。”王家妹子闻言,微微低头,接着话锋一转,”今日见了这陈家陈止,才发现小小彭城藏龙卧虎,对了,十五哥觉得这个陈止如何?这次筛选,他能否夺得第一?他的那番兵家论述,送去朱将军那里,能否派上用场?”
“陈止是有真才实学的,但能否得到筛选第一,还不好说,毕竟筛选看得是法家学问,如果是兵家学问,那他肯定就是第一了,只是行军打仗和清谈不同,战场上瞬息万变,谁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他的兵策,恐怕效用有限。”王奎想起起陈止刚才谈论兵法时的表现,透露出的法家之言,又道,“不过论及法家学问,其实他也是不差的,应该是看了不少书,通过筛选还是没问题的。”
“哦。”王家妹子点点头。
王奎也不再多言,同时皱起眉头,烦恼于王皿刚才的决定了。
“将那张兵策递过去,也不知道朱将军会如何对待。”
………………
另一边,陈止这个时候已经回到了丰阳街中,沿途遇到的不少人一见到他,就纷纷问候起来,陈止也是一一回礼。
这些人多是在丰阳街经营商肆的商户,过去陈止也都见过,彼此之间没什么来往,但此时,这些人都主动对他露出了笑容,不用说,都是一场官家案的影响了。
等陈止走过去,沿途的人又忍不住交谈起来。
“这就是那位陈家老七吧,看着真是一表人才。”
“他那首戒赌诗你听了么?言语淳朴,真是发人深省。”
“昨日我见那白家老爷派了陈阿三来,百般刁难陈止,还道这书林斋要完,谁曾想,这才一天的时间,别说无赖阿三,连这白老爷都垮了。”
“听说是进去了?”
“可不是么,不知道还能不能出来,真是变幻无常啊。”
声声议论传入街角的崔石耳中,这位代写先生也只是略感意外罢了。
虽说,他之前也可惜书林斋的遭遇,可等陈止车掀翻了白老爷的消息传过来,听了那首戒赌诗后,联想到之前的一些个事,崔石反而觉得,这样的结果才是标准结局。
“咱还是老老实实的在这代写书信吧,这等事情,离我等小民,那是太远了,就是不知道,这事过后,陈家少爷又会弄出什么事来,他这样的人物一条丰阳街如何能待得住?我是否该赶紧过去攀攀交情?”
想着想着,崔石朝书林斋看了过去,正好看到陈辅、陈停等人迎出来的一幕,这些人的脸上,都带着欢快的笑容。
“大哥,事情我们都听说了。”
“少爷,你可算是回来了。”
“兄长,听说你被琅琊王家的人请过去了,所为何事?”
“东家,陈府派了人来,安抚了一番,又说会给予银两上的帮扶……”
陈止前面的众人七嘴八舌的说着,根本顾不上秩序了,但陈止没有制止他们,他很清楚,这些人担心了一夜,最后听到了好消息,心头兴奋,要用言语释放心中兴奋,没有必要制止,因此只是含笑听着。
纷乱的局面持续了几息时间,陈止便在众人的簇拥下进了书林斋。
这个时候,尘埃落定,陈停等人长松了一口气,知道这事后,家里最大的隐患没了,从今往后,能安心生活了。
说了一会话,陈止也有些困乏了,就说要上楼休息,这两天他奔波不停,中间虽然休息了几个时辰,可最多解乏,现在一天折腾下来,又是公堂,又是兵演,又吸纳了诸多学识书籍,耗费精力甚巨,着实是累得不轻。
陈辅等人也明白这个道理,都赶忙让路,叮嘱他好好修养,千万不能留下病根。
到了现在,陈止已然是名副其实的家中顶梁柱,是他们这一支,乃至陈府的重要人物,无论是陈辅还是吴掌柜,都不敢让他有丝毫损伤。
陈止睡下不久,陈府的人也过来了,说是几位老爷想见陈止,得知陈止困乏休息之后,那人赶紧就说:“修养才是正理,七少爷身负重担,乃我陈家栋梁,岂可因为劳累而损伤身子,几位老爷遣我过来的时候,就叮嘱着让七少爷好好休息呢。”
陈辅登时就道:“那几位老爷的召见……”
“不碍事,不碍事!”那过来通报的人,赶紧就道,“七少爷为主,身体重要,明日再去也无妨的,几位,千万不要扰了七少爷清梦,不然老爷怪罪下来,我吃罪不起。”他急的额头冒汗。
陈辅一见,才意识到陈止在陈府的地位果然不同了,赶紧安慰了几句,那报信的人才放下心来,跟着又献媚笑道:“辅叔,有空,你还得在七少爷面前,替我美言几句啊。”
这话又让陈辅一愣,跟着也明白过来,自己作为陈止的心腹,地位也不同了!
等几句过后,那人客客气气的离开,说是给几位老爷去报信了。
看着其人远去的背影,陈辅忍不住摇头道:“不一样了啊,咱们这一支要起来了啊!老爷,您在天有灵,当欣慰了!”他的眼中闪烁晶莹。
………………
与此同时,离了卧冰楼的刘家兄弟一回到家里,刘缈交代了两句,又匆匆离开。
很快,在戏马台边上的茶楼中,刘缈、彭林,连同几位彭城年轻一代的几个著名人物就都齐聚一堂。
“刘兄,你这么急着将我们召集过来,可是因为那陈止的事?”彭林却没有感到意外,叫了一个小厮,泡上茶水,用优雅的姿势蕴茶,不慌不忙的问着。
不过,他虽然表现的不动声色,可眼睛里却有一股难以掩饰的坚定之色。
其他人一听,也纷纷点头,然后各自露出自信笑容。
“这个陈止不简单,他在公堂上的事情,我们都已经知悉了,连白老虎这等人物都栽在他的手上了。”
“其实从这一点来看,这人未来肯定能成气候,咱们已经可以试着接纳他了。”
“也不能这么轻易的就下结论,总该考察考察,给予一定的检验,也好让他知道,咱们这个圈子不是那么容易进来的。”
“是极,是极,轻松得来的东西,总归不会珍惜,这陈止过去名声也不好,咱们贸然接纳进来,万一他不知轻重,到时候再敲打他,难免伤了和气,倒不如从一开始,就先磨砺他一下。”
“其实还是彭兄的那个观望的主意好,我等先不动声色,等这筛选过后,他陈止也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到时候也好分说,不然的话,他说不定仗着自己的手段,觉得自己了不得了,那就不好结交了。”
这些人都是年轻一代的佼佼者,说起话来口气都不小,但并非无的放矢,只是今日刘缈听着,却有些哭笑不得,等众人说了几句,他摇摇头,苦笑道:“诸位,诸位,醒醒吧,那陈止可不是你我能治得了的,人家如今已经和张咏、萧左这样的名士谈笑风生了!”
“什么?”
刘缈这一句话,登时就让那微笑从容交谈着的几人错愕不已,连一旁正在倒茶的彭林也愣住了。
第九十三章 真突围了!
“刘兄,这话是什么意思?陈止怎么和名士扯上关系了?”当下就有人忍不住问道,而后却又有一人呼痛,却是彭林只顾着听了,忘记了手上还在倒着热茶,一时不察,竟是让热水满溢出来,顺着桌子,滴落在旁边友人的身上。
顿时,彭林放下茶壶,那人则是拢起袖子使劲擦了擦,其他人也纷纷惊呼,搞得一片狼藉。
过了好一阵子,几个人一番忙碌后,终于重新平静下来,可是气氛却显得有些尴尬和诡异,最后还是彭林开口询问:“刘兄,陈止和几位名士,是怎么有联系的?我听说贵族的刘侃,以及张咏、萧左,这三位名士都将成为这次贵静筛选的考官,不知道这个消息是真是假?”
“是真的。”刘缈没有隐瞒的意思,不等彭林继续询问,就将卧冰楼中发生的事,简单的叙述了一遍,当然,具体的兵策他没有说出来的,从当时在场众人的反应来看,这不是一个简单的题目,可能涉及朝廷军队的布防,自然不能轻易透露。
可只是大概的说了情况,就足够让他的同伴们惊讶的了。
惊讶过后,就是沉默,刚才议论的几个人,更是觉臊得慌,想到自己刚才的说法,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人陈止都已经在名士面前侃侃而谈,隐隐不落下风,还需要他们这些年轻一代的认可?这种情况下,想要接纳如此人物,恐怕不是他们想不想的问题,而是人家愿不愿意加入才是关键。
又过了一会,还是彭林打破了沉默,就听他问道:“几位名士对陈止的评价,是否只是局限在兵家之道上?”
刘缈立刻点点头,跟着却道:“彭兄,我知道你的心思,不过兵家之道也涉及法家学问,陈止说的条理分明,对法家的事也不会陌生,而且在论兵过后,席间谈论,也涉及到法家之言,陈止都是对答如流,可见他的法家造诣也不可小视。”
“我知道,但我却不愿意这么认输。”彭林露出了一抹笑容,“况且人力有限,书册也有限,我不信我彭家的馆藏比不上他陈家,陈止在兵家上有研究,必然压缩钻研其他学问的时间,两日后的筛选,还有一拼!”说着,他攥紧了拳头。
刘缈听着,还待说些什么,可一见彭林的表情,终究是没能说出口,只能变成一声叹息,紧接着众人也都没了谈话的兴致,都被陈止这个名字扰乱了心境,很快就散去了。
另一方面,那前往书林斋报信的人,也将陈止已经休息的消息带回了陈府。
“休息了就好。”
陈边等人一听,不光没有因为陈止没来而恼怒,反而放下心来。
“我其实也想叮嘱着他,赶紧休息一下,毕竟还年轻,不能硬撑着。”陈五爷陈迅笑呵呵的说着。
陈远也点点头,表示同意。
陈边接着话锋一转,说道:“既然小七不来,那咱们就先将事情理一理,这次事情,咱们陈府不光没有吃亏,反而大涨声势,接下来就是尽快对白家等宗族动手了,这次事情,我们是有正当理由的,又有官府作为后盾,可方便行事。”
“不错,”陈迅立刻兴奋起来,“那白家的赌坊……”他注意到其他兄弟的目光,立刻话锋一转,“赌坊自然是不能要的,但良田和普通商肆却不能放过,他白家招惹了咱们,想要平息陈族怒火,不扒一层皮来,是不行的。”
六爷陈迂却有些担心的道:“我等要扒皮,官府也扒皮,其他世家也要扒皮,这白家等宗族,能有多少东西给人扒掉?恐怕得从长计议,得饶人处且饶人。”
“六哥,这就是你的不明白了。”陈远摇摇头,“若是这次不让白家吃痛,乃至衰落,其他人不会说我们陈家仁义,只会觉得咱们好对付,闹了这么大的事,我们都放别人一马,谁还会敬畏?都会尝试着踩我等一脚,永无宁日了!”
陈边也点头道:“对,就是这个理,但六弟的担心也是对的,各方窥伺,都想撕一块肉,手快有手慢无,这次是他们招惹咱们陈家,所以我们必须拿大头,未免夜长梦多,今日就得开始动手了,另外,这次的收获得拿出一部分,单独交给小七,也好彰显他的能耐!”
陈迂先是点头,跟着又有些忧愁的道:“这样其他旁庶会不会有什么不满?”
“能有什么不满?”陈边冷笑起来,“这次事,若是没有小七,我们陈家要摆平,不知道要耗费多少功夫,再者说来了,小七的本事,你们也都看到了,连琅琊王家都来寻他,这样的人,家族的东西就得多多给他,这样他才能和家族立场一致,否则的话,凭他的本事,在哪里不能立足?”
一番话说的众人陷入沉思。
陈边趁热打铁的道:“这次的事,由我决定,大哥回来要是问起,就由我一力承担!”这么说着,他的心里则暗道,如此一来,陈止也该承他的情了,能进一步拉近关系。
有了这话,其他陈家老爷也都同意,整个陈家一族,顿时忙碌起来,连城外的陈庄村也动员了起来。
话说两朵,各表一枝。
却说王皿吩咐了人,说将记录陈止言论的兵策传给那位朱将军。
这位朱将军朱守,就镇守在青州境内,离徐州不远,而兵策传递,走的是军情传递渠道。
新汉有自己的军情网络,承接两汉,将驿、传、邮合并管理,每三十里、十里就有一所,以轻车快马传递,昼夜兼行,四百里的距离一宿可至。
因此,当日深夜,这篇兵策就到了那位朱将军幕僚的手中,又由幕僚转交给朱守——今日正好有军情,那朱将军这个时候也未就寝。
“将军,南边那位传来一篇兵策,说是供您参考。”这幕僚姓郑,单名一个管字,是朱守最重视的谋士,所以一听他的话,朱守就接过兵策,目光一扫,眉头先就一皱。
“女人写的?”
信上字迹娟秀,一看就是出自女子之手。
“郑先生,我不是对女子有成见,可这兵家的事,她们掺合不了。”说着,朱守就要将那兵策放下。
郑管却阻止道:“将军明鉴,这篇兵策虽是女子手书,但只是记录他人之言,说出这些话的,是彭城的一位世家子弟,叫做陈止,我拿到时候已经看过,里面说的不无道理,可以作为参考。”
“既然先生这么说了,那某家姑且看看。”朱守点点头,随便扫了几眼,笑道,“想当然尔!那王弥贼人被困许久,哪还有突围的力气,何况我大军压境,他手下不过些许流民,还有突围的胆量?更不要说南下了,还有这用兵用间的法子,某家还用他来教?世家子的梦中呓语,漏洞百出,不足为参!拿去扔了吧!”
他这番话说的格外难听,但郑管却很清楚,根源还在兵策的开篇,那开篇就说,贼军的离间计之所以能成功,是主将本就有心换将。
这位主将,可不就是朱守?这话一说,哪里还能指望他有好脸色。
说了几句,朱守想到还有军情,就将兵策随手给了一名亲兵:“拿去扔了。”说完,大步离开。
郑管只是摇摇头,没有坚持,他是觉得这兵策有些意思,拿来给朱守提个醒,可也不觉得一个远在二百里外的世家子弟,真能料敌预先。
只是半个时辰后,突有消息自林中传来,将已经睡下的朱守吵醒。
“紧急军情!紧急军情!贼军突围,两方交战,各有损伤,贼首领着一路兵马脱逃出去了!”
“什么?这……这怎么可能?”听着汇报,朱守目瞪口呆,他看着那个衣衫不整的报信兵,追问起来,“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给我说清楚了!”
“回禀将军,贼人太过狡猾,趁着我等不备,突然集中人马突围,赵偏将以为还是骚扰,反应不及,等纠集了人马,却已经追之不及!”
听着这话,朱守一阵出神,口中低语……
“真突围了!?”
第九十四章 咳,本将早有预料
听完回报,朱守突然就觉得,此番描述有种熟悉的即视感,仿佛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个套路,紧接着就是一惊。“这……岂不是就是那篇兵策所描写的!”
惊讶过后,朱守感觉脸上火辣辣的,却不得不强压惊讶,又询问了几句,将那报信的士兵打发走,跟着就召集了麾下众将,在帐中碰头,来不及多言,就开始安排追击事宜。
可是这一来一回,等点齐了兵马,贼军早已脱出包围圈了。
“真是邪门了,这伙贼人冲出来才多久,就能摆脱了追击,简直晦气!”朱守啐了一口。
旁边一名偏将就上来询问:“将军,那现在怎么办?是给东平侯禀报,还是继续搜索、追击?”
“禀报个屁!”朱守一听就来气,“这么点事都办不成,东平侯怎么看我?你看我干嘛?赶紧安排人手给我追啊,王弥手下还能有多少兵马?只要抓住他了,就能歼灭!”
一通火发完,朱守策马回营,要进行新一轮的战前会议。
行军打仗不是带着几千人群斗,不是说将军下令追击,立刻就能开拔的,除非事先就做好了准备,否则光要把这个命令贯彻下去,就需要一段时间。
兵马一动,花钱如流水。
而且,乍逢大变,军中兵卒不明就里,所以越是紧急的事情,越不能自上而下的匆忙行动。
不过,如果事先就准备好了,也就没有当前这些事了。
回到帐中,朱守愁眉苦脸起来,他是想到那篇兵策上提到的话,有种憋着一口气的感觉。
那兵策开篇就说,主将能被离间,是本就存了换将的心思,一下就说中了朱守的小心思,让他有种恼羞成怒的感觉,加上看不上世家子的建议,立刻将之扔到一旁。
“这才过去多久?贼军就脱困了?这事让别人知道了,我朱守的脸往哪放?不行,必须得把王弥这伙人歼灭了!难不成,我这亲率兵马的将领,还不如他一个谈玄论道的世家儿?不过,那世家子的说法,倒也有可取之处……”
越想,朱守越觉得一个头两个大,既担忧王弥脱困的后果,又对那篇兵策的感观越发矛盾,有种不知道该如何处理、从哪里下手的感觉,眉头是越皱越紧,整个人散发出一股生人勿近的气息,让人望之生畏。
一众幕僚见了,都不敢过来触他的霉头,也只有心腹郑管能在这个时候出声了。
“将军不必烦恼,贼人挑在这个时候突围,还能成功,就说明他们早有准备,那必然也准备好了撤退路线,说不定真如那篇兵策所说的,提前就在沿线布下了眼线,如此一来……”
郑管安慰的话还没说完,朱守就从位上站了起来,看着众人就道:“现在贼军脱困,你们赶紧给我拿出一套方案,务必要赶在事态恶化之前,把王弥这伙流寇彻底歼灭,否则的话,我对上面如何交代!”
这话一说,众多幕僚立刻行动了起来。
他们到底是专业的参谋,一堆人围在陈侯乾坤舆图前指指点点,很快就拿出了众多方案,其中包括了贼军北上、西进、东迁、南下等不同的路线。
“不能统一一下,哪个方向的可能性更大?”听着几个幕僚的分析,朱守又想起陈止那篇兵策上的判断,心里就是一阵不满,觉得自己一堆幕僚,难道还不如一个世家子?
他这倒是冤枉眼前这些幕僚了,盖因这群幕僚和陈止的位置不同,对事情的应对方法就有异。
要知道,这幕僚只是参谋,真正要拿定主意的,还是朱守这位守将,所以为了稳妥起见,拿出几个不同的方案,让主将来定夺,无疑是最保险的,同样的,这样也可以降低幕僚们的责任,万一事后出了事,也有个回旋的余地。
幕僚这个位置,除了要给主将提供策略之外,还需要保住自己的位置,并伺机更进一步,属于职场术的范畴,和陈止他们论兵自然不同。
不过,朱守肯定不会想到这些,他只觉得一群幕僚还不如个远在彭城的世家子,不由就有了脾气。
听着听着,他站起身来,来到沙盘边上,指着上面的几个地形,问道:“你说这贼军会不会北上?”
只是这话音还未落下,帐外就有一个声音传了进来——
“报!发现贼军踪迹了!”
“发现踪迹了?”
帐中众人一听这话,都来了精神。
“进来说话!”朱守回到座位上坐下,大手一挥,就让人赶紧进来,“发现贼军了?在什么地方?”
“东海郡西北方向的传邮给的消息,说是发现了小股的贼军,推测就是王贼的人马,但他们并没有进一步的接触……”传令兵说着,奉上了军情条,自己赶紧退了出去。
众多幕僚立刻围了上来,看了几眼之后,纷纷点头道:“这是要南下啊,贼军的胆子可真不小,将军……唉?将军,您怎么了?”
众幕僚说了两句,忽然发现朱守的表情有些怪异,似乎有些……说不上来的感觉,宛如牙疼。
蓦地,他们想起刚才这位主将在这之前,说的那句话——
“这贼军会不会北上?”
这边一说完,军情就来了,也难怪朱守会是这个表情了。
连郑管也不得不谨慎的问起来:“这……将军,可要针对贼军南下,制定方略?”和其他人相比,他更是清楚,朱守之所以会是这么个表情,不仅仅是因为那句话,更主要的是因为那篇兵策。
“当然要制定!”
朱守到底是统领一军的人,很快恢复如常,安排了人马过去探查,接着就带着一众幕僚,又召来了两个偏将,探讨起来。
可是众人说了半天,七嘴八舌的,都没个结果,让朱守越发难耐。
实际上,过去也有类似局面,到底不是乱世,军旅中的情况和战乱时候不同,有朝廷作为后盾,心态也有区别,而朱守也有出身,多数时候,只需要做决断即可,可今天因为心里已经有了一篇兵策,其中句句条理分明,对比之下,就显得面前幕僚们太过聒噪,都抓不住重点!
“够了!”
突然,朱守一声爆呵,让讨论中的众人浑身一抖,各自停下动作。
朱守目光扫过众人,提点起来:“贼军突围南下,显是因为北边和西边官兵众多,想要转移南下,沿途定会劫掠一番,以补充被围困时损失的兵员和钱粮,既然如此,也别扯那些没用的了,想想怎么搞清楚贼军的动向,防止他们流窜到江淮!”
他这番话一说,登时让众多幕僚和偏将惊讶起来,看向朱守的目光都有了明显的变化。
他们这位主将并不是多谋之人,最多是个能做决断的,往往都是下面拿出方案,让他来拍板,今日却一反常态,这么一段话吐出来,众人细细思量,发现很有可取之处,态度也就都恭敬起来。
气氛的微妙变化,立刻被朱守捕捉到了,注意到众人眼中隐现的敬畏,他心中一动,轻咳一声道:“这个……其实从贼军突围起,局面就很分明了,贼军的目标多半就是南下,刚才本将军提到北上,是为了看看你们的反应……”
说话间,朱守注意到郑管的眼皮子正跳着,也不禁面红,但嘴里的话没有停下:“这个,不能排除贼军妄图渡淮的可能,这个……”
他尽量回忆陈止那篇兵策的内容,可惜之前只是粗略一撇,哪能记得住许多,说了几句就难以为继了,好在他也有急智,赶紧就道:“思路我给你们了,赶紧给出一个对策,这兵马粮草一动,可不是小事。”
说着,他借故转身,来到营帐一角,抓着自己那个亲兵,急切的道:“赶紧的,把那篇兵策给我拿来。”他已经知道那篇兵策的好处了。
那亲兵一愣,说道:“将军,您刚才不是让我扔了么,这会黑灯瞎火的,都不知道被吹到哪去了。”
“扔了?”朱守一愣,“你真给扔了?你干什么吃的!”
亲兵想这事怎么能埋怨到我身上,但也知道不能顶撞上官,只能低头认错,满脸委屈的道:“属下知罪,这就去找回来。”
“还真给扔了。”朱守脸上有些挂不住了,想到刚才的事,心里顿时一阵翻腾,这不是显得他这个领军将领不识货么?
“我那意思是让你收好,算了,赶紧先取过来吧。”
事情到了这一步,众幕僚也都留心注意这里,差不多猜出缘由了。
敢情是将军背后有高人支招啊。
“咳咳,”朱守又咳嗽一声,绷着脸道,“本将早有预料,贼人说不定有突围的念头,于是着人写了份兵策,拿来作为参考,没想到还真让我给猜中了,这个兵策,等会拿过来,诸君共参。”
你就编吧!
熟悉这位将领的郑管等人都无奈摇头,刚才那番动静众人都听到、看到了,谁还不知道他那点心思,也不点破。
第九十五章 品
等那亲兵带着几个人一番折腾,总算在一处山坳中将那篇兵策找回,护送回来,朱守一下子就接过去,仔仔细细的读了起来,众幕僚也都围了过来,过了一会,朱守指着其中一句道:“说贼军分成几股,以骚扰之法让我军疲惫,分不清虚实,最后突围,我记得之前郑先生也说过类似的话。”郑管则摇头道:“当时我也只是觉得贼兵垂死挣扎,或许还有诡计,却没有深查,而且不如这篇兵策所说清晰。”
其他幕僚本来看到兵策的笔迹,还不甚在意,听了郑管的话,也不由郑重起来,同时又不得不佩服自家主帅的脸皮,人家直接忽略了那离间换将的分析,一本正经的说着,就这脸皮厚度,不愧是一军统帅。
他们却不知道,按朱守本来的想法,根本不会轻易暴露兵策,可惜事已至此,他也只能故作不知了。
一群人围着兵策研究了一会,各有评价,却见朱守和郑管表情不太自然。
“怎么了?将军,你还没说,这兵策是出自何人之口。”
“咳,”朱守咳嗽了一声,努力做出一副很有先见之明的样子,才道,“这篇兵策是我托一位至交好友,请的彭城陈止先生所写,你们先不要追根究底,当务之急是应对贼军,好好研究这篇兵策!”他身为一军统帅,很清楚这些幕僚的性子,如果说是一个普通的世家子所作,就算是好计策,众人也得先纠结一番,当前可没有时间浪费。
只不过,这话还是让众幕僚疑惑起来。
陈止?
这是哪位兵家先生?没听说过啊。
但听是将军托人才联系上的,又觉得不会简单,只是心里深处却也在疑惑,既是这般来历的兵策,先前为何会被扔掉呢?
知道前因后果的郑管不由摇头,也不说破,此时再看这篇兵策,连他也不得不惊叹那人的先见之明。
朱守注意众人表情,眉头一皱。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他不得不硬着头皮将请陈止书写兵策,说成是自己的先见之明,为的就是不显得自己无能,那自然不能让人小瞧陈止了,陈止越厉害,越能显得他朱守慧眼识珠。
于是,他立刻就眉头一皱,压低声音训斥道:“这位陈止……先生,可不是寻常人物,为了请他出面品兵,本将军也是费了一番心思的,你们切不可轻视!莫非以为本将会平白无故,去求人帮忙?”
他这么一说,众人登时惊疑不定起来。
很快,就听一人说道:“就算王弥一伙没有南下,是走的其他方向,靠着这篇兵策,也足以了解贼军的战略目标,提前应对,从而立于不败之地。”
“对的,尤其是未虑胜先虑败的布置,没有经历过战阵,是绝对不会这么清楚的。”
“简单几句,就将局面剖析清楚了,还给出了明确的应对方法,按照这上面的论述,已经可以派兵去泗水等待贼军了。”
几名幕僚称赞起来,但包含着其他的想法。
在他们看来,这篇兵策无疑是有用的,上面的方案和刚才讨论出的战术相差不大,几人自然乐得顺水推舟——这不是他们没有担当,而是贼军突围出去,一旦造成政治事件,那问题就太大了,不得不提前准备后路。
另外一方面,如果最后战略有效,他们也有其他的方法揽功,自然不必急于一时,乐得推崇此文。
“诸位,按着上面的说法,这几天就可有个结果,先遣人手,通知沿线的驿站注意吧。”
“若是一切顺利,或许几日之内,就能有好消息了。”
随着定计下来,众人各司其责,忙碌了起来。
吩咐完毕,朱守摸了摸胡子,眉头皱了起来。
“今日之事,也不知道是福是祸,是成是败,真是让人头大,说起来,还没搞清楚这陈止到底乡品几许,我这就给他戴起高帽,不过能和那位结交,肯定不会是低品之人……”
……………………
“这陈止有这般劣迹,陈家又为何要递上品状?就因为写了一手好字?”
另一边,在留县一间摆设考究的房间中,有一位深夜未睡之人,正念叨着陈止之名。
这人面容清瘦,眉眼有神,浑身上下都有一股儒雅气息,此时正跪坐席上,手中夹着一枚围棋棋子,盯着摆满黑白子的纵横盘沉思着。
边上,有名身着官服的男子,躬身汇报:“回禀祖中正,陈迟已将那篇《华源阁论》送过来了,说是要请您过目。”他手里捧着一根画轴。
“我来留县,只是想要一观诸葛家嫡子的风采,不是来处理政务的,但既然送来了,我也当一观,倒是让你操劳了,一直等到现在。”祖中正说着话,脸上露出了歉色。
那官员笑道:“中正的习惯,下官早有耳闻,这棋若不破局,怕是今夜难眠啊。”
“哈哈!”祖中正笑了起来,接过画轴展开一看,顿时眼中一亮,“好字!”
旁边官员闻言,默默点头,这字他来前看过了,乃是入品之字,能写出这样的字,必是出彩人物,递上来的品状也描述了陈止的九征,都无问题,他也就乐得做个顺水人情,毕竟都是陈氏一族。
“这个陈止的字,确实是不错,”祖中正点点头,笑道,“你们陈家又多了个人才,本来我还有些话没好意思出口,生怕这字扫了我的棋兴,没想到得了意外惊喜,按理说,凭他的家世和这手字,足以拿个八品乡品,只不过此人的生平我也看了,过去有恶名,评价就得降一等,还望徙南你能理解啊,总得留个时间,再往上升品。”
由于历史的不同,新汉的九品制评断,与原本历史上的西晋有着区别。
“这个当然。”那官员点点头,并不坚持,此行可以定品,就已经是收获了,因为彭城陈家严格算起来,乃是北方士族,而陈止也有劣迹,要知道这位中正来头不小,来留县也只是顺便,本来连见陈迟的念头都没有,所以陈迟才托人将字送来,让这名官员转而递交。
这名官员名叫陈迁,字徙南,乃下邳陈家之人,与彭城陈家分属两支,却是同一血脉。
“择日不如撞日,既然有了决定,这短时间内,陈止也不会再有什么事迹了,那干脆我就将品状写好,明日就让人送走,往国都入卷宗,也省得你夜长梦多,反正年关将至,别人家也没有品状书送来了,就为陈止一人跑一趟吧。”
陈迁赶紧致谢,然后将写着陈止事迹的品状拿来了出来。
这品状并非一张,而是三张纸,记述着陈止的生辰、生平、九征,以及诸多经历,还有就是他的家世、来历等等,包罗万象。
祖中正拿起笔,迟疑了一下,在末尾写下了“性不羁,善书法”这六个字,顿了顿,又在下一行写了三个字——
定九品。
二人并不知道,此时正有一匹快马,自彭城县出,挟着一封崭新的品状书,直往留县奔来。
第九十六章 追回来!
新汉的九品官人法分为两个部分。一个部分就是正式官员的官品,常说的七品县令,这个七品就是官品;另一个部分,则是对普通士族和杰出人士的品评,被称为乡品,比如彭林、彭棋等人的九品、八品评价,就是乡品,不涉及具体的官职。
如今陈止被品评的就是他的乡品。
乡品定下,一样可以升降,不过高乡品,无疑占有优势,一旦出仕,起家第一个官职的官品就高过旁人,而且官路亨通。
整个新汉九品制的评定,主要就是依靠中正,所以又叫九品中正制。
这中正有大小之分,每州一位大中正,其人位于中央朝廷,由重臣兼任,掌管裁定和授予,每郡一位小中正,可以由郡官兼任,也可以独立存在,负责具体的品评。
一般来说,小中正给予的评价、建议的定品,大中正都会直接同意,后者主要只是加强中央集权的做法,并不负责具体的事物,所以祖中正作为郡中正,他的评语也就尤为重要了。
性不羁,善书法。
性格不羁,就是说不怎么守规矩,这是对世家纨绔的一种委婉说法,算是中正品评时的一个潜规则了,毕竟世家领有特权、垄断知识,占据这么多优势,能出人才,也能出纨绔,但当权的多数都是一个圈子的,总归要相互给个面子,也给不上进的子弟留一个上升道路,于是类似“不羁”这样的评价词语逐步出现。
吏部铨选的时候,一般看到这样的评语,心里先就有数了,知道只能任清闲职位,不可托付重任。
而后面“善书法”三个字,才是关键所在,这就是在告诉他人,这个世家子虽然是个纨绔,但并不是一无是处,有特长,就是书法写得好,好到什么程度?善!很高明!
没说‘书法过人’,也不是‘擅长书法’,而是‘善书法’,那至少也是登堂入室的水平。
如果不是陈止过去有恶名的话,单就书法方面的评价,就足以让他站稳八品,甚至稍微运作一下,触摸七品也不是没有可能,可因为众多因素的影响,祖中正采取了保守立场。
一篇品状成百上千个字,由中正写的也就寥寥几字,但真正关系到前途的,正是这几个字的评价。
在新汉,对一个人的评价,关系到各方面。
正常的情况,一些长者、尊者也可以给予后辈评价,就像张府晚宴中,张太公等人给众后辈评价一样,但这个评价并不具有官方认证。不过,中正品评的时候,会参考尊者评价,因此彭林等人当时才会那般在意。
此时,关于陈止的六字的评价落下,祖中正又和陈迁说了几句,陈迁便顺势告辞了,而祖中正又回到棋盘前,直到深夜方才歇息。
第二天他起来后,吃过早饭,正想着下午去那诸葛言的住处拜访,却先碰上陈迁,二人交谈几句后,就将陈止的品状装好,送去驿站。
不过,午时一过,陈迁又急急忙忙的赶来,手里还拿着一个信封。
“徙南,怎么如此匆忙?”屋里,祖中正还是坐在棋盘前面。
“中正,这……这是彭城刚传来的一封品状书,还请您翻阅一下。”
“哦?又寄来一封?早知道就不把陈止那封送过去了,我还想着这年底几天,也没别人家递书了,咦?”中正话说到一半,看了那品状书一眼,顿时愣住,然后抬头去看陈迁。
“怎么又是陈止的品状书?上午不是交给驿站了么?不对,你说这是从彭城送来的?我离开彭城不过几日,那边连办事都不利索了?一个人的品状送了两遍,这可是不小的疏漏啊。”
陈迁苦笑一声,指了指那封书信,道:“昨日彭城出了件事,中正怕是还不知道,您看了这封新的品状书就明白了,这并非疏漏,而是不得不传啊。”
“哦?”祖中正一愣,低头再看,几息后眉头一挑,“有这等离奇之事?这首戒赌诗语言直白,正适合那些好赌之人,尤其是陈止这留诗立誓,这是佳话啊,而且这个白青竟然颠倒黑白,闹出了这么一出闹剧,自己名声扫地不说,也让那杨永难办了吧,结合在一起,已经有点传世特性了,这……”
陈迁在旁听着,默默点头,心里真正留意起这个陈止来了。
本来,陈迟找上门来托他帮忙,陈迁并不上心,但到底有血脉联系,彭城的老太公又新近故去,于情于理,陈迁都推辞不得,不过对那陈止就兴趣不大了。
尽管陈止的书法也让他很是意外,甚至堪称惊艳,但总归要等见了人,才能真正夸赞,在这之前还是该做什么做什么。
可新来的一篇品状书,却让陈迁从简单的文字中看到了某种手段,来了兴趣。
他还在想着,却听那祖中正忽然一拍腿,说道:“这下麻烦了,有了这么个事,陈止的乡品评定,理应提升一个位格了,可品状书已经让人送去了,这次不改的话,下次就得等个半年才能再改了,总归不合适,干脆叫人把送信的叫回来吧,待我重写一书,只是那驿站的人,八成要抱怨了。”
“也只好如此了。”陈迁也点头同意,这也是他一接到品状书,就急切赶来的原因,不过不是因为陈止,而是知道明年年初有吏部考评,无论是他陈迁还是祖中正,都得参与,这次的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离考评太近,就怕被有心人拿来做文章。
得了吩咐,陈迁就安排起来,要将已经跑马的人追过来可不是简单的事,好在间隔不长,还来得及。
祖中正也没有闲着,仔细看了这新来的一封品状书。
“真是没想到,这次差点看走眼了,这个陈止,有点意思。”
回到屋子里,他提起笔来,迟疑片刻,又在品状书的最后写下八个字——
知错能改,书法精湛,定八品。
“这样就行了,等把那封品状书追回来,驿站那边不好交代,先缓两天,再把这封送出去,这么短的时间,他陈止总不至于再闹出什么事来吧。”
………………
留县的事先放一旁,就说公案过后,第二日,陈止一到陈府,就是一番新光景,不说仆从、家丁如何奉承,就连几个兄弟姐妹也一一露面,过来给自己问好,显是想要交善和攀附,只是除了胖子陈罗之外,陈止只是礼貌以待,保持着距离。
接着,就是和陈边等陈府的上层交谈了,又是对陈止的一番夸赞,然后就提到了王家的事。
“止儿啊,琅琊王家如今俨然是北地世家之首,你和他们有交情,该早点告知我等才是啊。”陈边等人满脸笑容,却又谨慎的询问着。
陈止叹了口气,也不隐瞒,就把前因后果说了一遍。
“王奎,这人我知道,可是那王皿的名字,却没有听过。”陈远听完,眉头就皱了起来,“可听你所说,王奎对这王皿又十分客气,他王奎乃是琅琊王家的旁庶,能让他如此恭敬的,恐怕只有宗家了,但是这个名字……”
彭城陈氏中,论交友广泛,就数这陈八爷陈远,可连他都没听过王皿之名,让其他人很是意外。
最后还是陈边道:“从王奎的事情来看,这王皿肯定不简单,能被他看重,总归是好事,止儿你可得把握住,我们陈家,以后就看你的了。”
众人接着一阵勉励,陈止从容回应,而后就谈到了对白家产业的处理问题。
实际上,陈止一进入陈家,就感觉到了整个陈府的忙碌,从上到下都在行动,目标正是白家,这是一个家族对另一个家族的战争,涉及繁多,就算已经分出胜负了,但想将这个烂摊子收拾起来,也不是顷刻能够做完的。更不要说,还有其他几大世族盯着,想趁机分一杯羹。
陈边与陈止商量了一下,说是准备一旦得利,会把收获的近一半拿出来,交给陈止,作为奖励。
别看只是一半,那可是白家和其他几家累积多年的底子,就算陈家只能谋得部分,也非常庞大,要把一半分给陈止,那是十分惊人的了。
陈止可以击败白青,但想要占领白家产业,没陈府出手是不行的,但陈府是多大的架子?上上下下多少人、多少双眼睛盯着,陈止独占一半,里面的含义已经很清楚了,族里没有怨言是不可能的,但都被陈边等人压下,这才做出决定。
另一方面,陈止拿了这么多产业,必然需要人手经营,这些人还要从陈家的系统里出去,同样加深两边联系。
对于分配问题,陈止丝毫也不放在心上,只是遗憾产业这么一分,以后利用副作用的机会就不多了。
“这件事,我等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说服族中,你也知道,我们陈家宗族,不少人住在城外陈庄村,很多人也是靠着族产过活,血脉相连,认亲不认理,很多事情说不通。”陈边说完方案,就解释起来。
陈止点头表示理解:“能得一半,其实已经过了,怎么还敢有怨言。”
“不过,不过,”陈迅却笑道,“你不知道,若非你这事,他刘家也不愿意松口,咱陈家的矿场营生差点没了,就这一项,你拿一半,我陈老五没有意见。”
陈远也点头道:“小七你前途远大,未来是我陈氏栋梁,可保陈氏安宁,给你一半是应有之意。”
陈边则道:“止儿,你就不要谦虚了,这产业的事都交给我等,你的当务之急是平心静气,准备应对即将到来的筛选,这个才是关键,想来大哥在留县疏通、加上你昨日的佳话,定可让你得个不错的乡品,若能在筛选上再有建树,说不定还能更上一层楼。”
第九十七章 有才之士难请,当动之以情
经过公堂一事,陈止声名鹊起,再加上陈家推波助澜,隐隐就要成为陈家的代表人物了,这样的根基,可以说等于是陈家的脸面了。这种时候,陈止的一举一动,都事关陈府声誉,如果他能在筛选上再放异彩,那对阖府上下而言,都是一件喜事。
对陈止自身而言,也是一次养望的机会。
陈六陈迂这时说道:“这次筛选,听说不仅有我彭城名士,以及你提到的书痴王奎,还有一位江东名士,那江南士族自从大汉光复之后,就一直占据主流,若能得到他们的认可,于你而言,是个不错的资历。”
陈迂平时的交际圈子,有不少为学之人,和那些彭城名士也有来往,这方面的消息,在陈家众人里面堪称灵通。
“江东士族的人么?”陈止听着,默默点头,他也知道,当年刘汉以南方起家,最初为了站稳脚跟,向南方士族做了不少妥协,直接导致了几个顶级世家的诞生。
“不知道这位江东士族,是出自哪一家?”
陈迂眉头微皱,接着才道:“听说此人一来,就与贵静先生论道,并未露面,但也有传闻,说他是陆家之人。”
“陆家……”咀嚼着这两个字,陈止的脑海中闪过几道身影。
陈边接着就道:“总之,止儿你不可放松,这两天就好生温习吧。”
陈止点点头,他也需要时间阅读书籍,不光是陈家的馆藏,还有自己心中的诸多书册。
与此同时,这彭城县内外,几大家族,这时也已经行动起来,对白家和其他几个档主的产业展开围剿,一时之间,暗潮汹涌。
时间流淌,转眼就到了筛选的前一天,这天夜里,徐州北部,河防之侧,两军碰撞,金铁交鸣、杀声震天,最终一方溃败,另一方则紧追不舍。
深夜,一队骑兵回营,为首的正是那朱守。
他一回来,拨开大营门帘,大步流星的走了进去,脸上满是喜意。
“陈先生诚不欺我!”
摘下头盔递给亲兵,朱守来到大帐中央,看着那块沙盘,又拿出几张写满了字的兵策,露出笑脸。
“王弥果如陈先生所料,选了这条路南下,而我眼观全局,处处争先,对付这蠢贼真是手到擒来,他的一举一动都在掌握中,一场突袭将他的人马彻底击溃,此贼自此不足为虑!赶紧上表朝廷,就说本将军大胜!”
旁人听着也不意外,这两日为了表现自己的先见之明,这位主帅找到机会就要夸一夸那位陈先生。
边上,心腹幕僚郑管不得不小心提醒道:“将军,贼首王弥尚未抓到,贼兵也未彻底消亡,现在就报捷有些不妥,另外陈先生那边,是不是也该有所表示?”
朱守闻言,沉吟片刻,点头说着:“你也提醒了我,陈先生不能怠慢,这是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人物,必须招揽过来!”
郑管又忍不住提醒道:“将军,陈先生乃是世家子弟,恐怕不容易招揽。”
“这是个问题啊。”听到这,朱守也冷静下来了,这时有几个兵卒进来,给朱守通报了溃兵的情况。
朱守自得了陈止的兵策后,先是不屑一顾,等王弥率军突围,才让他重视起来,又阴差阳错之下,不得不吹捧陈止,跟着就依照上面的方法处置,没想到真有奇效。
说来也巧,王弥是早有准备,早就派出了不少探子,渗透江淮郡县,但一碰上官府派出的细作,两边混淆,竟让官府的探子迅速抓住了踪迹,考虑到兵贵神速,朱守当即领着一队精兵迅速南下,提前埋伏。
随着决战的爆发,王弥根本没料到,官府会这么果决、这么迅速,猝不及防之下,很快就溃不成军,彻底败下阵来。
朱守率军追杀,等贼军化整为零,他才停下整顿兵马,留下一名将领继续追击,自己则返回营帐,进行新的部署。
实际上,这次的局面对他而言,堪称凶险,他奉命扑灭王弥,却被对方突围,如果不尽快将之剿灭,一旦事情闹大,沿途郡县受到损失,朝廷的惩罚马上就要过来,官位难保。
而陈止的一篇兵策,让朱守处处料敌于先,也让他意识到了价值,对陈止不再是单纯的基于局面不得不吹捧,而是生出了强烈的招揽之念。
眼下贼军式微,他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正式招揽陈止。
可郑管的一句话,宛如一盆冷水浇在头上。
因为九品中正制的存在,世家子弟在仕途上颇为顺畅,相对的,寒门子弟只能争抢有限名额,很多寒门学子在仕途受挫后,会选择投身勋贵将领,做个幕僚,朱守的心腹郑管,就是其中之一。
以朱守的身份,招揽一位寒门子作为幕僚,问题不大,可对方如果是世家子弟,还有才学的,那就不容易了,毕竟有本事的士族,自然不愁当官,何必来军中受罪?
“这就麻烦了。”朱守的眉头一下皱了起来,“那就一点机会都没有了?”他将目光投向身边几名幕僚。
众人面面相觑,但都没有言语,这陈止就算招过来,也是和他们抢饭碗的,犯不着费这个脑筋,不过郑管却不一样,他想了想,道:“想要招揽这等人物,不能靠权势,也不能威逼,要以诚相待,以礼相待,动之以情。”
“哦?”朱守顿时就感兴趣了,“先生有何教我?还请明言。”
“将军,这事不能操之过急,您若真心想请陈先生帮忙,就必须持之以恒,”郑管也不卖关子,给出了建议,“简单来说,是先建立私交,以好友的关系接近,这样一来,就算招揽不成,也可以向他请教,您不要忘了,这次的兵策,也是因为那位的关系才能送来,未来将军若与陈先生成为至交好友,遇到困难求助一下,自然也能如愿。”
“私交好友?”朱守微微摇头,有些不满足,但想了想,还是点头同意了,“这是个权宜之计,但可以一试,具体如何施行?我身兼军务,无法擅离职守,怎么和那陈止套交情?”
郑管已有定计,就道:“当以礼相待,时常问候,眼下不就是大好时机?年关将至,将军何不备上好礼,遣人送去陈先生府上?这就是个好的开头,而且这两日我也略微了解了一下,那彭城陈氏的境况并不太好,以将军您的身份送礼过去,无形中也能壮壮陈氏声势,这就是一个人情,相信陈先生也会记得的。”
“不错,不错,此计甚好。”朱守不由点头,跟着眉头又是一皱,“不过,这事也得控制一下,可不能传到青州来了。”
郑管一愣,跟着就明白了自家主将的心思,笑道:“将军放心,送礼的时候,我们只和陈止先生说明兵策之助,对外就说是仰慕他的才学,这样一来,就算陈先生名声北传,其他将军、将领也不会往兵事方面去想。”
“对,我能知道陈先生的事,这就是先机,不能让别人知道了,万一东平侯知晓了陈先生,也派人去请,我可是比不了他的。”
“另外,”郑管这时候又出声道,“这次大胜,也不可提及陈先生的名字。”
“这……”朱守一听,有些为难,他固然想守住秘密,不让旁人得知,可捷报上提一下名字,别人未必会注意,如果连写都不写,到时候陈止怪罪起来,不就伤了和气么?
郑管知道朱守担心什么,就解释起来:“王弥此人背景复杂,本身也有出身,和一些江湖草莽、绿林贼子还有联系,万一事后有他的追随者要报复,迁怒陈先生就是祸事了,至于吞没功劳一事,也不必担心,只要年礼得当,再和他说清楚缘由,相信以陈先生的才智,必然清楚。”
说完这些,郑管见朱守还在犹豫,就干脆提议:“若将军还不放心,不如由我亲自走一趟。”他是朱守的首席幕僚、智囊,真正的心腹,把话说到了这个地步,朱守也就点头了。
“现在这就开始准备吧,”有了决定,朱守也不想耽搁,“送礼得投其所好,让人去徐州地界打听一下陈先生的喜好,赶在年前准备好,本将军先将那王弥擒拿,以竟全功!”
第九十八章 城外书院院中人
就在彭城内外,各方皆动的局面下,种种变化正在酝酿,而时间终于来到了贵静筛选之日。一大清早,位于城郊的贵静书院内外,就人来人往。
“三国乱世,让私学大为兴盛,贵静书院也是这股私学浪潮中的一员啊,这场筛选过后,过了祭灶之日,接着就要到岁旦了,都是平静日子,可以安心看书为学了。”
陈止与陈物从陈家的牛车上下来,看着面前的这座书院,不由感慨,在来之前,他也从陈家的渠道,了解到了这座书院的一些情况。
贵静书院,说是书院,其实和一个小村无异,离陈家在城外的宗族聚居地陈庄不远——陈家在县城里有几个宅院,可这么一个庞大的家族,旁系众多,因此在城外还有村寨。
贵静书院也是一样,书院的那位山长本身就是地主,名下地契不少,良田连绵,进项众多,才有财力支撑书院运行,让里面的学生脱产读书。
而且,这贵静书院名声极大,除了一些有资质的寒门弟子主动过来求学外,还有城里城外、周围郡县的世家大族,将自家的子弟送过来为学。
仅彭城一县,在贵静书院为学的世家子弟就有三十多人,如那彭家的彭林、彭棋,就曾经在这里求过学,当年也曾是这书院中的风云人物。
不过,这贵静书院在整个徐州地界名气不小,也不是你把人送过来,就会收下的,还要有一定的考核和考量,所以这书院中的陈氏子弟数目稀少。
陈止、陈物这一主一仆径直走入了书院,看着沿途屋舍的外廊上,不少的少年、青年正在论道、看书,洋溢着青春和学术的气息。
“这家私学的气氛真不错,从衣着来看,有不少寒门学子,这也是他们获取学识的途径之一。可惜,我上辈子死的太早,否则凭我在军中推行的考举之法,潜移默化中,也能提前为科举布局,最后却没来得及施行。”
陈止心中遗憾着,不过三国乱世,让世家坐大,社会环境摆在那里,就算他真的长寿,也未必就能实现,这一点他心中也有考虑。
私学的风气,从东汉末年、三国时期就逐步兴起,步骘、隗禧、向朗等都是代表人物,发展到如今,随着玄学兴起、儒学失控、百家复萌,各个学说侵蚀各地的私学,百花齐放之势逐步出现,贵静书院就是以法家为主,但同样也扯着儒家的旗号,倒是对玄学有些敬而远之的味道。
陈止一边想着,一边向里面走去。
这沿途的人见他一身华服,就知道是世家子弟,而今日出现在这里的陌生面孔,多数都是来参加的筛选的,因此没人感到意外,最多是看上一眼,就干自己的事去了。
很快就有名青衣小厮过来,询问了陈止的来意,得知是来参加筛选的,就让他出示名帖。
这些事,陈家早就安排好了,陈止一示名帖,小厮就毕恭毕敬的在前面引路,引着陈止朝书院里面走过去,只是走到半路,忽然转头看向陈物,满含歉意的道:“好叫陈少爷得知,这筛选只有您能进去,下人要在外面等候。”说完还给了陈物一个抱歉的眼神。
“到底是书院培养的小厮,这么一番作态,谁都不会怪罪。”陈止对这个规矩并不反对,就跟陈物交代了几句,自己随着小厮一路前行,很快就来到了一处独立院子。
这院子占地颇大,位于书院村寨的中间偏后,院中除了屋舍,还有假山、亭台,不过看得出来都被损毁过,应该是几年前兵灾留下的痕迹,在假山一侧,乃是一处开间,摆放着一排排的坐席和矮桌,粗略一看,有三十多张,不用问也知道,就是那筛选考核之处了。
陈止不是第一个来的,他来到的时候,已有十几人聚在这里,三三两两的形成一个个小团体交谈着,他还在其中看到了刘纲。
这位刘家子一见陈止来了,面露喜色,就要过来攀谈,但有人比他还快。
“七哥,你总算来了,早上我本想去找你,但是父亲说不能扰乱你的思绪,因此就和六哥先过来了。”
和陈止打招呼的人,乃是他这一辈排行第十的陈玄,原本和陈韵颇为亲近,但在陈韵失势后立刻划清了界限,他的父亲就是陈家六爷陈迂。
陈玄的身边跟着一名青年,留着胡须,神色稳重,这人名叫陈署,在陈止这一辈排行第六,是陈罗的亲哥哥,也是陈五爷陈迅的大儿子,在陈家已经有些威望了。
他们二人这么一叫,周围的人也都留神过来,一道道充满审视味道的目光落在陈止身上,上下打量,多数都露出了诧异和疑惑的神色。
“这陈止和过去确实有点不一样了。”
“肯定是要不同的,我上次参加张府晚宴就知道了。”
“昨天的白家案你们听说了么?那首戒赌诗已经开始流传了。”
“白老虎都败在他的手里,啧啧,不得了。”
“就不知道,这人的学识能否像他的手段一样,不过学问不比其他,必须得苦读方可。”
……
如此对话在院子各处响起,身处话题漩涡中间的陈止,则神色如常的和两个堂兄弟交谈,过了一会,刘纲终于抓住空隙,也插话进去。
这位刘家杰出子弟的行为,令不少观望的世家子弟都疑惑起来。
“刘纲看来和陈止交情不浅。”
“难道刘缈他们已经接纳了陈止?”
“我看不像,刘缈只在开始时招呼了一声,到现在并没有过去攀谈的意思。”
世家子弟对圈子中的风向变化最为敏感,受到社会风气和九品制的影响,格外看重身份地位,所以不搞清楚情况,是不会轻易表露态度,防止降低了格调。
他们这群人其实也有高下之分,如刘家、彭家的兄弟二人,就位于小圈子的最上层,代表着彭城年轻一代的风向,很多人在行事时,都会以他们作为标准,其中又以彭林、刘缈这年龄最大的二人作为龙头。
现在,刘纲过去跟陈止招呼,而刘缈没有过去,难免让人思考里面的深意,他们却不知道,此时的刘缈心里却拿捏不定。
“我过去和陈止说话,他会不会理我?毕竟我和他之前并无交情,以他和诸多名士谈笑风生的能耐,未必会在意我,我这一过去,若被他冷落,让别人看到了,无疑有损名声,可是我那兄弟与陈止的关系亲近,过去也有可能被他礼待……”
他思前想后,越想越有种后悔的感觉。
“早知如此,当初祖父交代我们结交陈止时,就该依令而行,也就没有这么多烦恼了。”想到这,他看着和陈止笑着说话的刘纲,不由羡慕起来。
正在这时,院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哗,接着就听不少贵静书院的学子,正在给一个人问好。
“彭师兄,你来了啊。”
“彭兄,许久不见,风采依旧啊。”
“彭老弟,不用说了,这次筛选你肯定又要大放异彩了,哈哈。”
声声称呼,不用多言,院里的人就知道是谁来了。
很快,就见一群人簇拥着彭林、彭棋兄弟缓步走来。
这彭家两兄弟,当初在贵静书院中为学时就是风云人物,学成归去后,还时常过来与同门论道,影响力在书院中很大,受人敬仰和推崇。
看着二人的这般威势,这院子里的不少人都露了羡慕神色,急切的想要与彭家兄弟招呼。
到了门边,彭林停下脚步,转身朝身边众人拱拱手,笑道:“诸位同门,今日筛选,还是不要这么大张旗鼓的了,彭某在这里谢过各位关心,咱们等筛选之后再叙旧。”
“成,我等就等着彭兄的好消息了。”
簇拥着他的众人在嬉笑声中散去,彭家兄弟这才转身进来,这院里的众世家子弟也纷纷过去见礼,又是一番热闹。
“诸位,有礼了。”彭林笑着和众人一一招呼,最后,这目光却落在陈止身上,露出坚定之色。
“今日,要以学问分出高下!”
他正想着,就听有人喊道:“山长和考官出来了……”
声音落下,就有七八人从院中屋舍鱼贯走出。
第九十九章 可有子弟比江东?
从屋里走出来的共有七人,都着正装,褒衣博带,行走时大袖甩动,有种出尘气息,瞬间就吸引了院中众人的目光。陈止也看了过去,立刻就注意到,其中有五人都是认识的,正是王奎、刘侃、张咏、萧左,以及三老许志。
除了这五人之外,那余下两人,风采还犹有过之。
为首之人一身黑衣,表情宛如雕刻的一般,有种规矩自成的气场,尤其是一双眉毛,如两把长剑一样笔直,给人一种刻板、严格、不拘言笑的感觉。
从旁边几人的议论中,陈止已然知道这剑眉刚硬之人的身份了。
“贵静书院的山长,这一代的贵静先生楼承。”
楼承,也就是贵静书院的所有人,大地主、大学问家。
“居然真有江淮刘侃作为筛选考官!”
“萧左和张咏两位先生,这可都是名传徐州的人物!”
“这等人物作为考官,齐聚一堂,借着贵静书院之地,必然能够传遍郡县,我等之名随之高扬!”
一众世家子弟低语起来,兴奋之意溢于言表,这次奉书人的名额有限,不可能所有人都被选上,但只要能借之扬名,那就是本钱,未来提升乡品也容易一些。
说着说着,不少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到了最后一人的身上。
“贵静先生身后的那人,是不是传闻中的书痴?”
“不是,书痴是第三位,在刘侃先生之前,走在第二的人,我也没见过。”
“孤陋寡闻了吧,这位陆映,是江东陆家的人,游学养望,听说是上个月抵达了徐州,最近都在与贵静先生论道。”
“和贵静先生论道?不得了啊,看他也就三四十岁吧,和咱们中的不少人都差不多,结果咱们在这接受筛选,人家已经可以做考官了,还能和贵静先生谈玄论道。”
“这没得比的,陆映在江东那边也很有名气,别说我们彭城年轻一代,就算是整个徐州算进来,估计也没有比他更出色的人了,再说了,人家背后的陆家,那是顶尖世家,家学连绵,学问深厚,培养出这等人物也是等闲。”
……
听着这些,陈止、陈玄等人都朝第二人看了过去,仔细一打量,不得不承认此人风采过人,面容英俊,身材高大,在一众名士中尤为突出。
陈玄露出了羡慕之色,陈署低声称赞,彭林、刘缈等人也是郑重以待。
唯独刘纲微微摇头,在他心里,谈玄论道固然值得推崇,但兵家务实更为重要,在那卧冰楼听了陈止的兵策后,他就觉得陈止才是年轻一代的翘楚,即便面对众人交口称赞的陆映,也没有动摇这个念头。
“诸位……”
贵静先生等人来到众人跟前,这位山长挤出了一丝笑容:“诸位都是彭城俊杰,话也不用老朽多言,今日就请各展所长,完成筛选。”
他一开口,议论纷纷的众人登时住口,周围安静起来。
贵静先生话声不停,直入主题:“多余的话,老朽也不说了,你们多数在这书院待过,都知道规矩,这次筛选用的是陈侯考举之法,题目由我等拟定,上午作答,备有午膳,日落前交了考卷,由我等给予评定,前十名者,可入贵静书院做个奉书人,掌藏书馆,等诸葛家的人来了,也由奉书人接待,里面的价值几何,不用老朽跟你们强调了吧?”
“这贵静先生说话做事倒是干脆,”听完简短的介绍,陈止对这位看上去古板的山长生出几分好感,“这次筛选用考举法?当年的布置,看来还是有些作用的,至少在私学中还有火种存留。”
他这边想着,已经有小厮过来,领众人朝开间走去,安排他们坐下。
由于只是书院组织的筛选,严格来看,只是个民间私人性质的考核,所以规则简陋,不比后世严格,安排的时候颇为随意。
陈止跪坐席上,看到两个堂兄弟就在两边,不由摇摇头,暗道这要是想作弊,根本不用花费太大的心思。
不过,另一方面,在这个注重品状的时代,世家子弟齐聚一堂,若是舞弊被抓,捂都捂不住,一旦传扬开来,弊大于利,坏处不少,想来没几个人会铤而走险。
“这个筛选得到的利益,比不上后世的科举,后世科举,寒门子弟可凭此鲤鱼跃龙门,改变人生,而这次筛选来的都是世家子,本就锦衣玉食,没有要改变命运的迫切愿望,就算通过筛选,除了名头外,只剩下可能存在的贵人青睐,为的也是扬名,又没有科举那样的晋升体系,吸引力大减,作弊的风险远远大于收益。”
待得陈止坐定,就本能的分析起来。
另一边,贵静先生和其他考官轻声交谈,同时观察着考生。
和科举不同,筛选挑出来人,会代表彭城子弟,去面对天下有名的豪门嫡子,不光涉及到学问、学识,仪容仪表先就要过关,因此这筛选,其实从现在就已经开始了。
你要是人丑、气度差,都不用参加考核了,直接就被拒绝出去了。
好在各大家族也明白这个道理,推荐的弟子,首先就是看得过去的,其中不乏英俊的,其余也是养气多时,有着气度,少数几人更是温润如玉,让人一见就心生好感的。
扫了一圈后,贵静先生轻轻点头,表示满意,刘侃、张咏等人也是神色舒畅。
此时,有两名小厮,拿着白纸和几张字条,到了世家子弟的桌前,逐个发放。
陈止一看就明白了,白纸是用来答题的,字条上则记录着题目,也是他上一世时常用的方法之一。
“好了,诸位开始答题吧,不许交头接耳,不许舞弊,若被我等发现了,立刻驱逐出去,名声扫地,后果如何,且自思量。”等纸张发放完毕,贵静先生就例行公事般的告诫了一句,然后一挥手,“诸位,请论法。”
干脆、利索,别有番潇洒的味道,众人顺势就低头看起题目来。
由于制度上的缺陷,考举之法太过简陋,题目也出的很是随意,没什么答题格式,一共十五道问,按小厮的说明,要先把题目誊写上,再在题目下答题,如果纸张不够,可以再要。
除此之外,就没什么多余的规则了。
连考试的时间都没规定,如果午时还没写完,吃完午饭继续写,什么时候写完,什么时候离开,当然了,如果太阳落山,那筛选也就结束了,必须强制收卷,至于不会做的题目,就在题目下写个“缺”字。
彭林拿到题目,看了一眼,先是成竹在胸,跟着又皱起眉头,但旋即深吸一口气,坚定了意念,然后微微转头,朝陈止看了过去。
“这些题目风格各异,多数都联系古今,必然是出自不同人的手笔,有意思。”
陈止粗略的看了一下题目,就已经将内容记了下来,然后闭目沉思,脑海中无数学识记忆飞舞着,慢慢聚集在一起。
这两天以来,他除了温习所学,就是在熟悉刚刚得到的学识记忆。
这些记忆沉淀深处,像在心底摆着个小图书馆,可以慢慢熟悉,陈止必须凝神探查,一一回忆,才能真正记忆下来,而且单纯的记忆,并不能让他理解,更无法融会贯通,那肯定还需要自己下功夫钻研,不过有着强记之能,倒也省去不少时间。
此刻,记忆重组,结合题目,答案浮现心头,陈止毫不犹豫的提笔蘸墨,行云流水的书写起来。
这次筛选,和面对许志时不同,那时陈止借助以道观物之能,可以投其所好,但眼下考官不止一人,就不能求奇,而是要求稳,同时阐述自己的看法——他没必要为了通过筛选,刻意的附和他人观点。
说到底,陈止如今的处境,和刚复苏的时候不同了,很多事情已然无法作为拘束。
这筛选一事,本就是陈止为摆脱困境,才会提及,现在时过境迁,这个需求也不迫切,考虑到借此提升名望,拿个不高不低的名次,通过筛选即可。
不过,因为对典籍太过纯熟,加上思路清晰,他这一路写下来,当真快疾,别人还对着一个题目冥思苦想,他这已经写满了半张纸,想不引起注意都难。
第一个注意到他的,正是那位最年轻的考官,江东陆映。
“这是哪家的子弟,下笔如飞,连想都不想,这有违常理,难道是来蒙混的?”陆映无意中一转头,余光扫过陈止那写了半张的考卷,顿时留神起来。
第一百章 莫非北地皆如此?【元旦快乐】
“有问题。”陆映先是盯着看了一会,没有出声,等他看到陈止是看到一个题目,就直接抄在答卷上,然后连停都不带停的,就下笔将答案和注释写下来,这心里也就有数了。
“这就是个过来滥竽充数的世家子啊。”
想到这,他不由摇摇头,本来他到了此处,与贵静先生论道几日,对徐州的年轻士族也有了些期待,对这次的筛选很是好奇,没想到会看到这么一幕。
正常的情况下,就算是他陆映要答题,也得思考一二才能下笔,哪能有这样不假思索,提笔就写的?
“未料来参加筛选的杰出世家子弟中,也有这样的人。”
只不过,陆映到底有着涵养,没直接找过去,而是冲身边的刘侃拱拱手,叫了一声世伯,然后指着陈止问道:“这位是哪家的子弟?看他下笔如飞,真个不简单。”他这话的潜在含义,是先引起刘侃的注意,让他发现陈止不假思索书写的样子,主动去干涉,这样也不会伤了自己和徐州士族的和气,又揪出了一个害群之马。
没想到刘侃只是转头看了一会,就点头道:“不愧是陈止啊,果然是UU小说飞快,想来这些题根本就难不住他。”说完,反而不怎么关注了。
“咦?”
刘侃这样的回答,可不是陆映意料中的,而且他注意到刘侃说话的时候,并不是以一种前辈对待后进的口气,反而和与自己交谈时的语气接近。
另一边,刘侃的话也引来了张咏和萧左的注意,二人的视线同时落在陈止身上,一个点头道:“看来这些题目,是别想难住陈止了。”
另一个则笑道:“他本来也不该坐在那里,这点本事定是有的。”
张咏、萧左两人的潜台词,当然是因为之前王皿的那个提议,虽然当时几人都觉得不合适,陈止也推辞了,但实际上经过那个提议,在几位名士的心里,都隐隐已经认可了陈止,觉得和他相提并论,并非是什么降低位格的事。
这种认可,会潜移默化的影响他们的言行,这才有了陆映提醒,三人都觉得并不意外,因为他们认为,能和自己等人相提并论的人,再怎么出色都是应该的,当然了,这个时候,他们都理智的把自己也未必能做到抛之脑后了。
不过,三人的动静,又吸引了许志的注意力。
这位三老,因对法家学说有研究,被请来做考官,同时也是看重他的德高望重和公职,让他来监督筛选,以示公正,单论学识他是比不上身边几人的,所以就格外注意自己的言行,也很在意其他人的表现,有心模仿,防止出丑。
现在一听边上三位名士的话,才惊讶的发现,这三人似乎和陈止关系也不错,本着模仿名士作风的原则,加上自己才帮了陈止一个大忙,许志自认为与陈止的关系更为亲近,于是也开腔说道:“陈止这孩子,是我一直看着的,他是有大才的人,对法家的学说了解透彻,能应答如流一点都不意外。”
好嘛,这一下子,六个考官,四个在夸,对陈止下笔有如神的情况丝毫也不意外,这话一说出来,立刻就让陆映这个外来人的思维习惯受到了挑战,常识晃动。
“莫非,这北边的士族顶尖人物,都如这陈止一般,下笔如飞?这么一来,我江东士族岂不是被比下去了?”
他心里一阵动摇,却记住了陈止这个名字。
这时候,站在众人边上的贵静先生,忽然开口道:“这就是写下戒赌诗的陈止吧,他的事老朽也听过,听你们的口气,其人在学问上也有建树,倒是个不错的名士种子,但凡事都该脚踏实地,切莫捧杀了他。”
几人一听,就知道这位老兄弟的老毛病又犯了,担心后辈子弟因娇纵忘乎所以。
对此,刘侃、张咏他们倒是不怎么在意,陈止这都多大年纪了,还用得着别人帮他操心?真要如此,那不过是个虚架子而已,早晚崩塌。
好在贵静先生跟着又道:“不过他若能弃了过往之行,坚定意志,那不光是佳话,也说明其人心志如铁,是个可堪造就之才,他这次所写的见解,老朽倒是要看看……”
这话还没说完,就戛然而止了。
因为陈止已经放下了手中笔,拿起答卷,轻轻一吹,墨迹渐干。
这一幕,就算是刘侃等人也无法忽视了,因为这个速度确实是有悖常理了,他们几个人所出的题目,各有出处,想要回答,并不是那么容易的,至少也得耗费一些时间。
他们这一顿,陆映却又疑惑起来,难道刚才想岔了?
不说这几位考官,就说与陈止同样答题的其他世家子弟中,也有人注意到了陈止的举动了,首先就是他那两个血脉堂兄弟。
陈玄、陈署分列陈止两旁,两人本来都在看着题目冥思苦想,也没功夫注意周围情景,但陈止放笔的动作不小,还是引起了他们的注意,转头一看,顿时一脸惊讶。
考核筛选用的桌案,都是摆放在开间中的,本身距离不远,凝神细看,还能看到陈止写在纸上的字,就见一枚一枚隶书字体整齐的落在纸上,奇特的韵律更是呼之欲出,单纯只是看这一篇字,就有了惊人价值。
“难怪家里到处都说陈止是书法大家,原来是真的!”
陈玄、陈署作为陈家子弟,当然听了不少有关陈止的传闻,但没亲眼见过陈止的字,所以还有疑惑,现在看了这纸上的字,难免生出名不虚传的感觉,可是感觉过后,又担心起来。
“这才多久,七哥就写满了答卷,看他的样子,这还要搁笔停墨了,别是乱写的,那可就可惜这一篇字了,咦?有考官过来了,是那陆映。”
陈玄正看着那篇字想着,注意到有人走来,抬头一看,却是最年轻的考官陆映,他赶紧收回目光,担心被误会成偷窥舞弊。
陆映的动向不光陈玄注意到了,其他人也有所察觉。
坐于陈止等人前面的彭家兄弟、刘家兄弟,本都在伏案书写,这时也纷纷停笔,抬头一看,顺着陆映的目光,落到了陈止身上——陆映已经走到陈止边上停了下来,先是看着那字,眼中一亮,跟着又读了内容,皱起眉头来了。
“他寻陈止做什么?”彭林眉头一皱,他心里正憋着一口气,要和陈止一较高下,所以全神贯注的答题,已经完成了两个题目,第三题也已经思索完成,正要下笔,结果注意到陆映的异动,顺势一看,无意间掠过陈止写好的字,顿时眉头一皱,生出和陈玄等人一般的心思。
“陈止在做什么?若是答题,断然不会这么快……”
这边,彭林的疑问还没有落下,那边,陆映忍不住指着陈止答案上的一句话,问了起来:“这位兄台,你这句‘法之不行,自上犯之’,用在这里是不是有些失当?这一题写的是宽宥之意,本意是说,遇到了情况,要酌情分辨,如果确实有困难,那就该从宽判案,这也是孝景皇帝说的‘治狱者务先宽’的道理。”
却是陆映,听着张侃等人的话,满心疑惑,又见陈止停笔,终于忍不住过来一探虚实了。
第一百零一章 世间安得两全法?
“这考试的时候,考官还能来评论答卷?”陈止一下子就被问住了,但不是由于陆映的问题,而是惊讶于对方作为考官,竟能如此潇洒的当场评论考卷。可旋即就明白过来。
“是了,我是先入为主了,眼下可不是科举,而是一个私人性质的考举,规则不全,也没有什么强制性,而且规则如何,还就是眼前这几人说的算……”
陆映可不知道陈止是惊讶于考试制度的缺陷,以为对方是被自己问住了,心中大定,淡笑道:“我听几位世伯的说法,知道你乃彭城才子,那不妨再好生思量一下,不要一味图快。”
他这么一说,不少答题的世家子弟都望了过来,一见是陈止,就忍不住眼神交流。
陈止这两天异军突起,名声渐响,放在民间,只是饭后谈资,可在年轻一代的士族圈子里,难免引得一些人不服,碍着修养和面子,不愿轻易表露,可见到考官出面,口气有指责的意思,难免生出幸灾乐祸的念头来。
“陈止到底只是靠着一场公案翻身。”
“字写得好,不代表学问高。”
“不知道,他是怎么引得那位考官注意的。”
众人以眼神交流后,就继续答题,但多少分出了一些注意力,关注着事态变化。
陆映问出这一句,其实并非有意为难,而是因为这题是他出的,本意是为了体现宽宥之意。
这一题,取得江东事例,说的是孝怀帝刘禅时候的事。
那时候,山越宗部有人谋反,朝廷出动大军平叛,将作乱之人捕获,狱中人满为患,孝怀帝派人复查,那复查的官员只将为首的十几人定罪,其他一概释放。
这么一件事,陆映拿来作为题目,是想要表现“治狱当以平恕为本”的概念。
这是秉承着汉景帝‘治狱者务先宽’的精神。
立意可谓博大,又挂靠了汉朝帝王之语,堂堂正正。
结果陈止在回答的时候,第一句就是“法之不行,自上犯之”,这话是什么来历呢?
源自商鞅变法。
制定了律法却得不到执行,往往因为上层自己不遵守,破坏了法制基础。
说是秦国太子触犯了律法,他乃储君,为国之根本,是不能动的,但商鞅不愿意律法成空,就惩罚了太子的老师,从此往后,秦国上下无不遵从律法。
这是行的严苛之法,毫不容情,在今人看来,难免有些不近人情了,在更往前的时候,坚持这种做法的会被看作是酷吏。
陆映见自己的题目,被陈止这么评价,自然不快。
陈止经过最初的惊讶,不慌不忙的拱手,回道:“情虽可原,法难宽宥。法制如果健全,该杀就杀,该放就放,杀要依照律法,但放也该有放的说法,至少该有惩戒,明示后人,就算是因此失去一座城池,长远来看也不会是坏事。”
陆映皱眉摇头道:“你这句,说的是卫嗣君向魏王讨要逃犯的事[注1],在这里难免有些不合适吧。”
两人对言,周围人都闻到一丝火药味。
“这陈止冲动了,居然和考官辩论。”
“这位陆映是何等人物,和他说法,这是自讨苦吃。”
“好戏来了,且观。”
彭林微微摇头,有些失望,他本想靠这次筛选,和陈止在学问上分出高下,可看这样子,陈止要是恼了考官,后果如何可想而知。
最焦急的无疑是陈玄、陈署,陈府本就放弃了一个名额,如果陈止这个最有希望的子弟再出状况,就真的没法回去交代了。
可惜,他们再急,也不敢出声提醒。
不远处,其他考官也注意到了情况,刘侃、张咏已经走了过来。
就在这时,陈止笑了笑,道:“陆考官,题目上提到的这个事,我也知道,你也说了‘治狱当以平恕为本’,要让囚犯清楚自己的罪行,简单来说,就是让他们服气,可是这个事例中提到山越,虽然被释放了,但他们并没有服气,放回去后,又复叛了。”
“事情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陆映似乎和陈止杠上了,有心要说服这个人,“山越之事涉及安稳,岂能轻易决断?自然是要怀柔,当年武侯、陈侯都有释敌感化之举,陈侯的治夷策中,也提到了以文化之,文武并举,教化先行,这就是证明。”
陈止还是摇头:“释敌感化,关键是解开敌人的心结,山越本就归附多年,为何复叛?是因为当时的诸防将军杀良冒功!我写的这句‘法之不行,自上犯之’,不是针对的山越之反,而是当年那位驻军将军,他剿匪失利,就杀山越之人邀功,这才逼反了这些人。”
说到这,他顿了顿,道:“那位将军是大族子弟,因此朝廷并未追究他的罪责,反倒杀了山越头领,又妄图以恩威之法、怀柔之术,平复山越宗部,你要么就杀了驻将,以平山越之怒,要么就杀尽反叛之人,明正典刑,想两边讨好,必然不上不下、不干不净,不如不做!世间安得两全法?”
这次轮到陆映愣住了。
陈止却不管他,继续说道:“放纵罪将,这就是‘法之不行,自上犯之’,如此一来,人家怎会信你?此例一开,给天下人树了个反例,商鞅变法,王子要让老师代罪,才能让天下人服气,如果律法只入布衣,隔于大族,能约束多少人?”
这话说的较为含蓄,毕竟陈止就是士族之人,周围也都是大族子弟,就算社会风气宽松,不怎么注重言语之罪,但说得太露骨,难保不犯众怒。
果然,陆映立刻摇头驳道:“不知道你从哪听到的传闻,但事情不是如此……”
“好个世间安得两全法!”
王奎不知何时到了两人身边,对陈止的见闻广博,有些意外。
他曾看过几本史家旁书,知道怀帝时期山越复叛的原因,此事涉及江东张家。
怀帝时候,张家乃是顶尖豪门,族人闯祸,朝廷先要撇清张家人的罪责,然后才是平叛,因为事情牵扯不小,又有其他世家不满,最终从宽处置,在朝廷史官的记载中,当然会用春秋笔法隐去这一段。
王奎知道这些,与他嗜书成性有关,也因为他是北方士族,对南方世家的黑历史并不忌讳,而陆映身为江东子弟,身后的陆家与张家乃是世交,在舆论管制下,从未听闻这些。
王奎一开口,贵静先生也走了过来,点头道:“是有此事。”他朝陈止的答卷看了过去,顿时眼中一亮,惊讶于字体之妙,抚须点头:“陈止这么回答,也没什么错漏。”
贵静先生一说,陆映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他是江东才子,学识、学问多是从家族藏书中得到的,也师从几家书院,但获得的资讯受到控制,不可能无所不知。
江东世家相互遮丑,闹了这么一个乌龙。
这事,出题的时候,王奎就发现了问题,可想到普通的世家子弟,怎么可能知道这些秘辛,因此并未纠正,省得被陆映抵触,坏了和气,没想到这考场上,偏就有人指出了问题。
但这么一来,陆映有些下不来台了,让王奎担心起来,生恐陈止和陆映因此起了龃龉。
没想到陆映却对陈止道:“是我错怪兄台了,事情如果真是如此,那这一题倒是我出错了,而兄台则答对了。”
他坦然的承认了错误,让众人颇为意外,毕竟陆映年龄不大,有了如此地位、名气,如果没有点傲气的话,倒让人觉得奇怪。
尤其是一众世家子弟,更是瞪大了眼睛。
这一场筛选考举,最后考官向一个考生低头认错,算是怎么回事?
“陆映能这么轻易的就低头?他江东世家可不是这等行事风格!”
果然,陆映说完,话锋一转:“不过,关于严法与宽宥,我还有点不同看法,要向兄台请教。”
陈止做了个请的动作:“陆兄但说无妨……”
“好,陈兄请听……”陆映清了清嗓子,来了精神。
跟着,这两人就这么陈兄、陆兄的称呼着,旁若无人的辩论起来,所言之事越发广博,将其他几名考官也给吸引过来了。
陈止有前世见闻和记忆书册,而陆映家学渊源、得天独厚,二人一来一回,引经据典,让刘侃等人听得津津有味,连贵静先生都时不时的点头,看向陈止的目光逐渐露出惊喜之色。
“本以为彭城年轻一代,无人能与陆映相比,没想到还藏着这么一块璞玉……”
只是,众考官都围在一处观人辩论,却让边上答题的世家子弟傻眼了。
这考举还进行不进行了?
你们考官和一个考生称兄道弟算怎么一回事?
注1:法不立而诛不必,虽有十左氏无益也;法立而诛必,虽失十左氏无害也。——《韩非子·内储说上七术》。
第一百零二章 欢谈畅饮谁头筹?
“这还是筛选?”听着那两个平和却又针锋相对的声音,一众世家子弟面面相觑,都有种难言感受,觉得这场考举,正朝着诡异的方向发展。
在他们之中,有几个人是最难受,首当其冲的就是陈玄、陈署这对陈止的堂兄弟。
这两人坐在陈止身边,现在考官都集中过来了,在身边晃悠,让他们格外别扭,就算没有舞弊的心思,也难以舒畅,又不敢驱赶。
另一方面,二人对陈止面对陆映不落下风感到吃惊,他们也注意到,在陈止和陆映的辩论中,其他名士、尊者会不时插话进去,阐述一两见解。
这样的局面,哪里还是考官考校考生,分明就是一群名士在谈玄论道!
“我家老七已到了如此地步?”
另一个难受的就数彭林了。
“陈止果然如刘缈所说,能与名士平等交谈了!”
这位彭家俊杰有心和陈止一较高低,哪怕刘缈建议他与陈止修好,彭林都没立刻同意,就是将希望寄托今日,要证明自己才是彭城年轻一代的翘楚,然后堂堂正正的与陈止相交。
可惜,不用等到筛选结束,只看几位考官的表现,看着侃侃而谈的两人,彭林就知道,他与陈止间的胜负已然清晰。
顿时,苦涩的感觉在心间滋生。
彭林不是没输过,可这次他感到无力。
其他世家子弟同样不是滋味,对陈止的观感越发复杂,并且念头有了转变。
同为彭城子弟,自己等人何必将陈止排斥在外?
不过,他们却也担心,到了现在,自己等人还能否入得陈止法眼。
要说这群人中最不意外的,就要数刘缈、刘纲兄弟了,兄弟二人早在卧冰楼中,就经历过类似情景,当然不会吃惊,反觉理所当然,看着陈止与陆映论道的样子,心里还莫名的有种与有荣焉的感觉。
“我徐州士子里也是有能人的,不让旁人专美于前!”
就在众人各异的心思中,时间慢慢流逝。
“嗨!瞧瞧,这都什么时候了,咱们把正事给忘了。”很快,张咏第一个回过神来,拍手大笑,一副洒脱模样。
刘侃等人闻言一愣,跟着也忍不住失笑,但他们本就不羁,不将琐碎规则的约束放在心上,反觉得这般打破常规,方才念头通达。
许志则道:“守一啊,你与陆贤侄先论着,我们还得负起责任,不然今日筛选岂不是成个笑话了。”说完还和其他几人相视一笑。
但他这一笑,让旁边几个答题的世家子弟忍不住在肚里诽谤起来——
搞了半天,这筛选对你们而言就是可有可无!
局面至此,已然清晰。
等众考官重新投入到监考事业中,已接午时。
除了陈止之外,进度最快的彭棋也不过写到第十题,其他人更是进度缓慢,实际上,几位出题人,在出题时也估算错误了考生的答题速度,毕竟没有经验。
只是书院不缺饮食,午膳自有小厮拿来,摆放在考生桌上,众人食指大动,放下笔,笑谈起来,宛如郊游。
贵静先生等人一看,又临时想了些规矩,诸如用餐时不可随意活动、禁止交谈,诸如此类,总算控制了局面。
另一方面,小厮取食的时候来回行走,引得不少书院求学人、士子的兴趣。
“哎,你们说此番筛选何人能得头筹?”
几个书院学子聚在长廊上,谈论起来。
不远处,陈物正端坐着,吃着小厮拿来的午饭,听到这里,却不由留起心来,连饭也顾不上吃了,竖起了耳朵。
就听另一个声音说道:“要我说啊,必然是彭兄,不说旁的,就他那一手好字,先就胜了三分,再加上见多识广,舍他其谁?”
“呸!论书法,谁能跟我家少爷比,真是不知天高地厚!”陈物放下饭碗,小声嘀咕着,又接着听起来。
随后有第三个人开口:“话不能这么说,我倒是听说,陈家陈止也写得一手好字,我听祖宅的人议论过,说是陈止之字可称大家!如果事情是真的,彭兄也未必比得过他。”
“这人有眼光啊,见识不错。”陈物听到这,整个人愉悦起来,露出一抹微笑。
这时候,第二个说话的人再次出声道:“话不能这么说,陈止名声如何,你我心知肚明,这两天他的名声略有翻转之势,焉知不是陈家为了筛选,特地造势?可惜,他们不知山长的性子,山长最不喜欢这般作为,嘿嘿,就怕弄巧成拙!要不要打个赌?”
“一派胡言!”陈物勃然色变,不是考虑到自己的身份,恐怕要亲自过去辩驳了,“我家少爷靠的是真本事,哪需要诸位老爷帮衬!这人怎么这般无礼,也不事先打听清楚,道听途说,自以为是的就这么说了!”
这人的话将小书童给气得不轻,他用力看过去,将说话人的样子记在心里,同时期盼着自家少爷能在筛选中大放异彩,但又想到那人所说,万一贵静山长真误会了,可就不妙了。
“关键这筛选的结果,要等个几日才能出来,那满口胡言之人,在这几日里不知道还要怎么中伤少爷,还有那位山长,也不知道会不会误会,希望一切顺利。”
就在小书童担忧的时候,筛选的院子里又是另一番光景。
“百礼之会,非酒不行!来,守一,尝尝这酒,这可是山长珍藏,不是你和陆映来了,估计他还不愿拿出来,我们也跟着沾光了。”三老许志拿着一壶酒,正与陈止谈笑。
他们几人围坐一桌,说着欢快话。却看得不远处一个个伏案吃饭的世家子满心无语。
这是筛选考举啊,你们还喝上了,还有没有规矩了?
但这些话,没人敢说出来。
新汉贵族宴饮成风,朝廷的禁酒令毫无作用,兴之所致,那是不分场合都可畅饮,今日名士汇聚,又有江东才子,又有本地俊杰,贵静先生、刘侃等人没召清客、聚美婢、盛服饰、被罗縠,就已经很克制了,你还敢去扫他们的兴?
况且,这不是科举完备之时,也不是官府组织,而是私人性质,在私人土地上,进行的书院考举筛选,又是午膳之时,现在名士讲究的是朝夕日中时,圆坐相向,大酌更饮。
荒诞么?荒唐么?
可经历乱世,儒学衰退,玄学兴盛,世家权压皇室,风气开放,百家复萌,如此奇谈,当世之人早已见怪不怪。
不过,因为陈止的事,院中气氛有些微妙,众世家子吃饭时,目光不时飘到陈止身上,至于他的那张答卷,正被张侃拿着观看,不时点头。
终于,有人忍不住低语一句:“这哪还是筛选?不如直接让陈止来做考官好了!”
听到这话,旁人都是心有同感,唯独刘家兄弟对视一眼,露出了苦笑,旁人不知道,他们两人却很清楚,陈止还真差一点成了考官。
眼下在二人看来,这有着考官本事的人却来参加筛选,与世家子同台竞技,对后者而言,着实是一种煎熬。
另一边,陆映这位江东才子,这次也是棋逢敌手了,自己一个观点抛出来,陈止立刻就能与之辩论,不是说出对应的典籍,就是阐述务实道理,让陆映不得不提起精神应对。
因此,他是格外投入,比起和贵静先生论道时更多一分求胜心。
不过,陈止却渐渐厌倦,这等谈论太过空泛,没多少实用,若不是通过旁敲侧击,能从陆映口中得到江东情报,以及天下大势的一鳞半爪的话,陈止恐怕已经告辞离开了。
至于院外,书院学生们三三两两的聚集,关注着筛选,他们不能入内,不知道过程,只能预测结果,不少人都等着给彭家兄弟、刘家兄弟祝贺,不过也有好奇最近声名鹊起的陈止,到底盛名之下,是否有虚。
第一百零三章 彭城第一?
逝者如斯夫,继陈止之后,彭棋第二个完成答卷,却已是日头西沉,不过他没有选离开,而是来到陈止桌边,倾听起来——陈止与陆映的交谈还未停止,和之前不同的是,陆映说的时候,逐步搬出江东几家的事例,试图用事实来说服陈止。
可让他没想到的,是陈止竟也说了些江东大族的事迹,在古老事件上更是熟悉,犹有过之。
实际上,通过交谈,陈止已大致摸清了江东几大家族的情况,这也是今日辩论的收获。
至于说服陆映?
陈止压根没想过能成。
“没想到,经宣武一朝,南方士族被削了不少权,以至于陈敏等人的作乱,都是南方士族被压制所致,经几代皇帝有意、无意的引导,以琅琊王家为首的北方士族有了崛起之势,朝堂上,两方士族的交锋恐怕会逐渐激烈,真是多事之秋,不过古来王朝,乃至日后诸国,不管分裂还是统一,总有种种隐患,哪有万事如意的盛世?只是有的王朝可以克服,有的么……”
整理了所得情报,陈止意识到,除了要扬名,还须培养些班底。
不说陈止和陆映的心思,单是二人的这番论道,倒让参加筛选的人苦不堪言。
到了现在,谁还看不出来,十个奉书人的名额有个已被钦定——陈止都和那名满江南的才子论道了,若还成不了奉书人,彭城怕是没人能胜任这个位置了。
这样的事让很多人难以平静,比如彭林,若不是多年练字养出的定力,怕已经难以答下去了。
半个时辰后,天色太暗,众世家子弟一个接着一个的停下笔,筛选落下帷幕。
陆映也知道不方便继续下去,但还不甘心,就对陈止道:“今日与陈兄交谈,受益颇多,来日再行讨教。”潜台词就是说,这事还没完,咱们以后接着来。
陈止无奈,他只是来参加个筛选而已,因为写得快了一点,就惹上这么个固执才子,但对方也没嘲讽他,只想说服自己,总不能恶脸相向,只能点头表示明白。
不过,他也从对方口里得了不少情报,算是意外收获了。
贵静先生笑道:“明德、守一,你们都是一时俊杰,多多探讨总是好的,但今天筛选为主,你看看,因为你们二人,这筛都差点没搞成,就先歇着吧。”他的语气中带有一丝欣慰,看向陈止的目光满是欣赏。
这番话被彭林等人一听,更感难受,心中苦笑。
贵静先生已正式将陈止和陆映相提并论了,陆映乃是筛选的考官,陈止和他并列,和彭林这些人自然不同了。
果然,就听贵静先生对陈止道:“守一,你学问过人,但规矩不能破坏,你也说了‘法之不行,自上犯之’,所以你来贵静书院,也只能先做个奉书人。”
“是要按规矩来。”陈止点头表示理解,他本不在意这些,但想到学院可以教书育人,心中一动,联想到铜钱和签筒,也生出一丝期待。
边上的几位世家子听了,却在心中嘀咕,真按规矩来,怎么直接就让他陈止做奉书人了?不是该先排出前十名么?
不过,这只是他们的一点怨念,几人也明白,有今日这个事,陈止不做奉书人,那才叫奇怪。
“时候不早了,诸位也都疲乏,先回去吧,筛选结果过两日会公布,……”贵静先生见众人神色不属,大袖一挥,就让众人离去了。
众世家子拜别几人,离开院子,没过多久,整个贵静书院就沸腾起来。
书院的学生、士子,都关心着这次筛选,随着消息在书院中扩散,诧异、震惊、意外之念此起彼伏。
“陈止与众名士饮酒论道?奉书之人,必然有他?”
“山长也夸赞了陈止?”
“半日不到,就答完了题,还与那江东才子论道,不落下风?”
众多考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满脸的不信。
陈止是什么人?
那陈蠢之名才过去多久,虽说这几日有百姓传诵他的事迹,书院学子也隐隐耳闻戒赌诗,可在他们看来,民间之名多偏颇,看不清局面,至于那首诗,贵在劝诫之意,单论品相,还不入他们法眼。
没想到,现在却听到这么一个消息。
“我就知道,我家少爷只要出手,没有能难倒他的事!”小书童得了消息,立刻乐得手舞足蹈起来,时不时的朝不远处的几个人看过去,微有示威之意。
这几人正是午时议论胜负的几人,现在都是一脸愕然和惊讶,尤其是其中一人,更是面色铁青。
“怎么会有这等事?”那人先前看好彭林的,与同窗打了赌,这一得到消息,立刻就知道损失惨重,但更让他意外的,是山长等名士对陈止的推崇。
倒是他的一名同伴,经过最初的震惊后,笑了起来,揶揄道:“看来你也得读读那首戒赌诗才行啊。”
这几人的震惊,只是整个书院的缩影。
“陈止已经能和江东才子相提并论了,岂非是我彭城的第一才子?”
这个想法,在书院众人心中泛起,带来的是难言的别扭感,因为差距实在是太大了。
前几天还是个荒唐子,如今就是第一才子了,周处除三害也没有这么快啊!
但无论如何,有贵静先生、刘侃等人背书,没人敢质疑筛选结果。
很快,随着世家子归于各自家中,又带来各大家族对陈止的改观。
那刘家、张家、彭家且不多说,就说陈家几房,各有说法。
“我就知道,陈止绝非池中之物。”陈边听着回报,品味片刻,“我陈家有此子,未来几十年可以无忧了,当务之急是与他修好,将他拉到我这边,马上就是年末岁旦,到时各方拜贺,本来是要去大哥那里的,如果我让陈止来府上暂住,以我二人的影响力,说不定几家,会直接来我府上拜贺,那代表着什么?”
“那岂不是说,老爷才是陈家真正的话事人?”身前的仆从赶紧讨好附和。
“说话事人还早了点,毕竟大哥威信尚在,”陈边抚须笑了起来,“不过,我陈家度过危机,中兴在即,未来大有可为,我当奋进!”
危难一去,没了共同敌人,团结不存,陈边心思又起。
不光是他,那陈玄、陈署回到各自家中,把今日见闻告知了自己的父亲。
六爷陈迂沉默许久,才说出一句:“陈家有此子,当可无忧。”说完后,又对儿子陈玄道:“你当多与陈止亲近,岁旦将至,若能将他请到家中,有百利而无一害!”
陈玄没想到古板老父,能说出这么一番话,一时有些错愕,但还是点头应下。
另一边,陈署到家一说,陈五爷陈迅,立刻让人把二儿子陈罗叫来——他有两子,大儿子陈署,二儿子正是陈罗。
“父亲,这么急找我过来,所为何事啊?”陈罗略显不满,他正与人说话,借着七哥名头,很是威风,却被打断。
如果是平时,陈迅见了陈罗这个怠惰劲,少不了一番训斥,可今天却和颜悦色的道:“小罗啊,岁旦将至,你和你七哥说说,他一家人住在店肆里总归不便,不如搬过来,在咱们这住几天,都是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陈罗见老爹一副笑嘻嘻的样子,还嘀咕着准又打什么注意,一听其人之言,立刻就明白过来,嘿嘿一笑,道:“父亲,你这意思我也清楚,不就是想喊七哥过来,壮壮声势,这别家一看,也会上门拜贺么,有面子,又有好处,可你也得想想,七哥现在这么出名,万一刘家、彭家也去书林斋给他拜贺,他干嘛还来咱们这啊?”
“你这就不懂了,”陈迅一副教授人生经验的样子,“凡事讲究一个过犹不及,你七哥现在风头正盛,但需要一段时间沉淀,要是明年的这个时候,我肯定不会跟你说这个,因为到时候,就该咱们去陈止家里沾光了,可今年啊,他还得蛰伏一阵子,所以说,咱们要想乘东风,就得抓住这次机会,懂了么?”
陈罗嘻嘻一笑,竖起了大拇指,道:“还是您老人家,老奸巨猾!”
陈迅立刻板起脸来,训斥道:“去去去,别在我这嬉皮笑脸,你小子平时不学无术,没想到却让你和陈止交情深厚,也算是老天待你不薄,你可得珍惜啊。”
就在陈家各房,因为书院之事,琢磨着、酝酿着、跃跃欲试着的时候,一队十几人的马队缓缓踏入彭城县城,在官府的安排下,住进了驿站。
与此同时,一个消息放到了彭城郡郡守徐辉的桌上。
“朱守的心腹幕僚郑管来了?这个时候,他来我彭城作甚?难道是那王弥的贼军要来了?”
第一百零四章 又来?
徐辉这位彭城郡太守,看上去颇为富态,得到消息的时候,他正与新纳的一房小妾玩乐,猛然间得了消息,先是有些失措。“好端端的,朱守派人来我这做什么,还是派的心腹,真是搞不懂啊。”郡守徐辉嘀咕了几句,立刻叫来了自己的幕僚,让他帮着参谋一下。
这位幕僚姓张,名为张集,乃是张太公的远亲,在彭城人脉不错,所以被太守招为曹吏,行幕僚之事。
他一听徐辉的担忧,就先安稳道:“太守不用太过着紧,依属下之见,朱中郎将派人过来,未必就是坏事。”
“不是坏事,难道还能是好事?”徐辉却摇摇头,脸上满是忧愁,“那王弥的贼军,一直都在周围徘徊,久剿未灭,你说这等情形下,还能有什么好事,难不成是特地过来,与我岁旦拜贺的?”
“也未尝没有可能。”未想到,张集却是这么回道,“太守,岁旦将至,中郎将权领青州兵事,想要剿灭王弥等贼人,肯定要沿途郡县相助,但我彭城地处徐州,地方驻军不被他统领,这种情况下,他来拜贺,顺便求助,也是正常的,另外,属下也有朋友传了消息过来,说是朱中郎将最近得了高人指点,剿匪大有进展。”
“哦?真的假的?”徐辉闻言略感兴趣,“你这朋友是青州的?”
“不,”张集笑了笑,摇头说着,“他乃留县人,消息是从诸葛言所住的府邸中传出来的,也不知道来历和真假。”
“留县、诸葛言?”徐辉闻言,眯起眼睛,“原来如此,如果消息出自此人,那大概不会假了……”接着,他话锋一转:“不过,也不能掉以轻心,派人探明那郑管来意,但不要太着痕迹,本官倒是想看看,岁旦之后,此人会不会来拜贺。”说着,他抚须而笑,他与朱军官品相当,如果岁旦后能得朱守名义的拜贺,于名望大有助益,更利于官场考评。
………………
“这位陈止先生,果然不同凡响,那白青之事明显是他操控,从结果来看,一下子就省打名望根基的过程,还有这次的筛选,更见功夫,江东陆映的本领可不一般,能与他辩论而不落下风,能耐可想而知。”
彭城驿站中,郑管听着手下汇报着陈止的大概情况,不时点头,同时转身在桌上写着什么。
等他写完,回过头来,随意的问道:“这位陈止先生品状如何?乡品几何?这等人物,如果是在京城、江东,肯定是上品之人,在这彭城虽然受限不少,但也该有中品评价吧?”
报信的人一听,脸色略显古怪,但还是如实回道:“回禀先生,陈止先生,他还没乡品。”
郑管一听,登时就愣住了,随即眯起眼睛,想了片刻,点头道:“哦,原来是这样。”
这下子,轮到报信人不解了,忍不住追问了一句:“先生,您明白什么了?”
郑管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你之前提到,白青一事让陈先生在民间的评价有了逆转,那他先前是否多行荒唐事?”
“对。”
“这就是了,他这是要以一鸣惊人的方法养望,这陈先生过去蛰伏,故作惊人举,然后再行逆转之事,可以事半功倍,也是个有心人啊。”郑管的语气中流露出佩服之意,旋即又皱起眉头,“不过,这事也有些麻烦,如果陈止先生没有乡品,我等以将军的名义和他结交,被人知道了,难免要说闲话,引来不必要的关注,那就和初衷不符了。”
在郑管过来之前,朱守就对陈止进行了高度评价,为的就是显得自己有先见之明,可如果陈止没有乡品,或者品阶过低,无疑会影响朱守的形象,而且被有心人发现,进一步窥探,可能会发现陈止的本事,那就让朱守独占陈止之能的打断落空了。
郑管作为心腹,当然要避免这种局面的发生。
报信的人一听,赶紧说道:“回禀先生,其实还有一个消息,说是陈家老大陈迟,此次前往留县,就有给陈止请品的意思,因为那新任中正也在留县,而且听闻在白家案之后,陈家又让彭城的访问官,送了一篇新的品状书过去了,大概是要谋个好品阶。”
“还有这事?看来陈先生品状将定,”郑管一听,眯起眼睛来,“看来岁旦之后,我得去中正那边走一趟了。”
想到这里,他又吩咐起来:“这次拜贺,要弄的正式些,也好先给陈先生造势,另外,让人去往留县,试试看,能否联络上那位中正官,我记得此人姓祖,和即将到任的济阴太守乃是兄弟,对了,这次筛选,陈先生既然大放异彩,理应再有新评,动用咱们的关系,在访问官那里活动一下,再请一篇品状送去留县,相信这么一来,中正官该谨慎许多,总该将事拖延到岁旦之后才行。”
翌日清晨,留县独院。
昨夜刚参加了场晚宴的祖中缓缓从床上起身,慢条斯理的洗漱、吃了早饭后,正打算打一套健体拳,就有人过来禀报,说是陈迁求见。
“徙南此来,必然又是为了那陈止,嗯,让他进来吧。”祖中正点头,很快那陈迁就过来了。
“徙南,你来的正好,早茶可曾喝了?正好来品一品我这壶茶。”祖中正指着院边桌上的一壶茶,笑着说着。
陈迁先是见礼,然后笑道:“吃过了,中正的茶,那可得好好品品。”
两人寒暄两句,祖中正就直入正题:“是因为陈止的事吧,放心吧,之前拖延,不是我对他有成见,而是刚让驿站送书,跟着就让人追回,驿站那边难免有点怨言,所以特地等了两天,平息驿站之念,总不能因为人家官职低,就一味用强,不过我也知道你心急,所以昨日傍晚又让人送去了,按着规矩,这会大概已经上路了。”
“多谢中正,”陈迁先是致谢,跟着话锋一转,“不过,下官这次来,虽也是为了陈止的事,但并非是因为品状书,而是因为那幅字。”
“哦?那幅字啊。”祖中正的脸色有些不自然,“我正想着过两天给你送去呢,哈哈。”他干笑两声,可那点心思哪逃得过陈迁的眼睛。
陈止给陈迟写的《华源阁论》,从那天晚上起就放在祖中正这里,他祖中正虽然喜好围棋,可对书法也有涉猎,普通的字也就罢了,但陈止的那篇确实是佳作,被他留下品鉴至今。
陈迁也不说破,只是道:“今天诸葛言要再起宴会,各家都会过去,正好品鉴书法,陈迟想着让陈止那篇字借机扬名,因此托我来说。”
“这个自然,等会就让人给你拿去。”祖中正心中不舍,但脸上没有多少异色,“这个陈止啊,还是不错的,他的字写的确实好,就是不知道学问如何……”
这一番话还没说完,就被报信的家仆打断了。
“怎么回事?”祖中正看着这家仆,询问起来。
“是彭城卢访问派来的人,很急,催我过来,说是要递一篇有关陈止的新品状。”
“什么?又是新品状书?”
祖中正和陈迁面面相觑。
第一百零五章 左右为难难为品
“又是陈止,又是品状书,怎么回事?”祖中正眉头一皱,生出怒气,他对这个消息确实有些恼火了,上次就发生了一次,如今还要再次上演?这种事,他有些无法容忍了,“难道陈止又有了什么事迹?是佳话还是劣迹?”陈迁一听祖中正的口气,暗道不妙,知道这位中正官,八成是有些恼怒了,因为这事已经发生过一次了,这边刚把品状书送出去,若是再来一回,难免让人不耐了,更让中正面子受损。
“这个……”报信的人只是过来传话的,知道的不多,不过他来之前,那托他传信的人,也料到了这个局面,所以还有一句话——
“彭城来人说,这次的品状书涉及贵静先生等名士,和江东陆家也有牵扯,卢访问不敢等闲待之,这才连夜让人过来送消息。”
“涉及到贵静先生?”祖中正眉头越皱越紧,但多少息了点怒火,吩咐报信的仆从,说把新的品状书拿来给他过目,又对陈迁道:“徙南啊,你这同族还真不安稳,我倒是要看看,他又做了什么,能比上次的公案还有影响?如果不是太大的事,送出去的品状书,可不能再叫回来了,不然和驿站的人也不好交代啊。”
实际上,贵静书院的筛选之事,祖中正也有耳闻,在他看来,一个私人书院的筛选,就算拿到第一,也不可能影响太多,毕竟这个所谓的第一,只是世家子中的第一,水分众多,因为此事撤回之前品断,有些不现实。
陈迁连连说是,可心里也好奇,这个让自己有些在意的北支同族,又闹出了什么动静。
疑问很快就得到了解答,等他立于一侧,和祖中正一同看看完这封新品状,二人登时面面相觑。
新的品状书也没太大的变化,前面几张内容是老东西,但最后却添了一段,正是昨天发生在贵静书院中的筛选情形。
如果只是筛选,陈止拿了个好名次,那只是锦上添花,无法影响到乡品等阶,可关键的地方却不是筛选考举,而是筛选时发生的事。
“和陆映论道?双方未分胜负?连刘侃、张咏这样的名士,都加入了论道谈论,这样的人你让他去参加年轻一辈的筛选?”
按照品状书的描述,陈止在筛选中,根本就不是考生,而是过去赴宴的,和名士欢歌笑语,和才子论道对答,潇洒而惬意。
这种局面,如果好好渲染一番,不难成为名士佳话。
简单的来说,单是这件事,陈止已然隐隐摸到了“名士”这个称呼的边缘。
明白了这点,祖中正的怒气也消了,知道下属访问为何会急着把新品状送过来。
不说别的,单是涉及到了江东陆映,就不可等闲待之,那可是接近上品人物!
与官品不同,这乡品更像是对一个人的综合评价,而有些人天生就占据优势。
陆映,出身于顶级豪门陆家,本身才学过人,起始的乡品就接近上品,只是他并非陆家嫡系,长辈也因为政|治站队问题曾被打压,没有真正得到上品评价,可即便如此,也是个中品的格局。
所谓中品,就是第四品、第五品和第六品这三个乡品,与之相应的,第一品到第三品是上品,而第七品到第九品则为下品。
彭城县地处北方,在战乱和政|治因素的作用下,几个世家的品阶都不高,介于中品和下品之间,他们的子弟在定品时,多是从下品开始,随着事迹流传,尊者品评,再慢慢提升。
陈止作为陈家子弟,也该是这么个流程,不过过去劣迹太多,实在拿不出手,陈府才没将品状书递上去,如今一有好转,就立刻行动。
祖中正参考彭城士族的一般水准,再算上书法的特色,结合公案名声,追回第一封品状后,就给了陈止一个八品评价。
起始就是八品,在彭城年轻一代中也算翘楚,连彭棋、刘纲都没这样的待遇,足以引起风波,可新的消息一传来,情况又不一样了。
“陆映乃是中品,陈止和他论道而不落下风,这事很快就会传遍彭城,乃至徐州,到时如果陈止只是一个八品,旁人怕是要议论我了啊,徙南,你说呢?”
“全凭中正拿主意。”陈迁不会在这种问题上插嘴,这等于是议论上官。
“那就把人叫回来吧。”祖中正一脸无奈的摇头叹息,“上次如此,这次又来,恐怕那驿站的人,要非议我了。”
之前有过一次半途叫回,如今历史重演,别说祖中正了,连陈迁都觉得脸上有些挂不住了。
“这次该怎么定品?”祖中正的眉头又皱了起来,“之前已是八品了,现在给提到七品倒也没什么,可一定品就是七品,其他彭城世家是否会有意见?另一方面,陆映乃是中品,陈止与他论道不落下风,却只有一个下品,是否合适?”
这样的事,陈迁当然给不出答案了,所以缄口不言。
祖中正也不指望能得到建议,只好苦笑摇头:“等品状书拿回来,我再参详一下吧,总归得想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左右为难中,祖中正这次决定,不那么急着传信了,先稳一稳,想出个比较合适的评语再说。
“这个陈止,后面不要再闹出什么变故了。”
没过多久,陈迁就带着《华源阁论》离了祖中正的住处,直往自家的别院——下邳陈家比之彭城陈家,在财力上更为雄厚,在留县中也置办了宅院。
此时,彭城陈家的陈迟,正住在院里。
彭城陈家与下邳陈家乃是同族,因为时局变化、时间推移,两边的联系逐渐淡漠,可外出在外,还是会互相帮扶的。
眼下的陈迟,却是坐立不安。
“算算日子,筛选该结束了吧,不知陈止成绩如何,和彭城俊杰同台竞技,是否能发挥如常?几位名士考官,又是怎么看待他的?”
彭城陈家只是个地方世家,消息的传递不能和官府渠道相比,祖中正那边已经有了陈止的品状书,可陈迟却还在苦等消息。
实际上,就连白家的公家案子传到陈迟耳中时,就已是尘埃落定了,就这还让这位彭城陈家的家主后怕不已,同时又惊讶于陈止的手段。
除此之外,陈迟更在意的,却是陈边在整个事件中的举动,这让陈迟很是警惕,知道会威胁到自己在家族的权威。
只是他身在留县,很多事无法干涉,只能简单吩咐一下,传信让兄弟们先商量着办,打击白家的事刻不容缓,不能因为陈迟不在,就放过这次机会。
“借着打压白家的机会,二弟在家中的势力肯定会膨胀,而我守孝无官,未来府中的情况可能要有变化,不过陈止的崛起到底是好事,无论陈家内部如何,家族的存续都是最重要的,否则有何面目面对列祖列宗?而且岁旦将至,到时各家来祖宅拜贺,又会重新奠定我的权威,是了,最好让陈止暂住祖宅,也好敲打一下二弟……”
他这边还在想着,就有人过来回报,说是陈迁老爷已经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