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冠绝新汉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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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几时说是送给你的?

    “这简单的一幅字,原来还有这么一番道理藏在里面!”

    张太公的话也让彭林等人露出恍然之色,他们没有老者们想的那么远,可同样知道配合这次事,这幅字的价值已经超出本身,何况这字本身已然够好,入品之字,流传后世!

    因此再看那幅字的时候,彭林他们的神色就复杂起来,只觉这一幅字隐藏了诸多奥妙。

    张太公似乎还不过瘾,又继续道:“其实这都还不是最关键的。”

    “这都还不是关键?”

    其他人一听顿时就惊了,不光彭林等人,连带着坐在酒席之上、竖起耳朵听过来的人,一个个也都露出了惊讶之色。

    先前的一番解释,从简单的字、语句,延伸到了书法与法家之势的联动,已让人大开眼界了,结果这还没完,里面还有什么玄机不成?

    “关键啊,就是陈止深得我等之心,看出来我等借书过去,实是给他出题,结果他不光看出来了,还答得这般巧妙,又岂是寻常之事?”张太公说完,就笑看众人。

    送出法家书,回以聚势言。

    一去一回,含有深意。

    第一个反应过来的是彭太公,他微微点头,然后和张太公相视而笑,紧接着其他几老也明白过来,或抚须而笑,或默默点头。

    他们让人送书的时候,想的是晚上陈止来了,有这个铺垫,也好讨要个墨宝,谁曾想到给他出题了?可既然张太公这么说了,又有这许多小辈为证,事情立刻就坐实了,想不成美谈都难,这样阴差阳错的妙事,以后很难碰上了,岂能不配合一下?

    一天之内,一件由丑事引出的趣闻,加上一个典故候补、一篇好字,这是不上史书不罢休的节奏啊!

    “这张老头,不愧是在国子监当过博士的,心思就是通透,说的话也直中要点啊!”

    顿时,众老头看向张太公的神色都有了变化。

    彭林等人更是心头震撼,看着笑而不语的老人们,只觉得这些人不愧是长者,行事果然与众不同,一个看似随意的举动,也有这等深意!

    “可笑我等还因借书之事闹得府中动静不小,而感到不解,现在才知道境界不同啊。”刘纲摇头感慨,有所感悟,“难怪沙门讲究顿悟,几位尊者在释道上的成就,非我等能够揣测。”

    他这一说,顿时将最近逐渐流行的佛家之说引来,让旁人更生感悟。

    可不是么,这不就是在打机锋么?

    一个寻常的举动其实暗藏深意,表面是借书出去,其实是出题,更妙的是,陈止还答上了!

    “止少爷,真……真不得了!”陈觉站在那幅字边上,激动的浑身发抖,他从没想到自己能参与到这种玄学事件中,心中的惊喜难以言喻。

    陈物更是心头震撼,只觉世事之奇莫过于此,几疑身在梦中。

    不久前,他还以为自己前途无亮,跟了个荒唐主,谁想到如今峰回路转,自家的主子突然就显得高深莫测起来。

    “我跟在少爷身边,比陈化不知道强了多少!”在小书童的心里,能比其他几个小伙伴强,就已经很了不起了,再大的荣誉暂时还无法理解。

    不过,在他心中深处,还是存有一点疑虑:“少爷写这幅字时行云流水,一蹴而就,好像并没有深思,他真想这么多么?”但念头一起,他就被自己吓了一跳,暗暗告罪:“罪过,罪过,岂能有这种不敬念头!”

    另一边,人群中的陈边也激动的很,看着身边之人震惊的表情,自是心花怒放,他陈家有多久没出过这等让人惊艳的人物了?

    “在庭啊,没想到陈家藏了个麒麟子啊。”立时就有人恭贺起来。

    “哎,可不能这么说,不能这么说,犯忌讳,哈哈。”陈边笑呵呵的回应着。

    又有一人过来,和陈边套着近乎:“家里有这样的书法大家,还这么年轻,你们陈家是要长青了,陈二爷以后成就不凡啊,这乡品看来是要升了,你我二人可是交情不浅,到时候我若是上门求字,你可不能避而不见。”

    “这个自然,我的话,我那侄儿还是听的。”陈边被人一捧,加上今日开怀,多饮了几杯,这时酒意上涌,满口的答应着。

    旁人一看这情况,也知道是个机会,陈止的字被几老这么评价了,那彭林脸都快绿了,还能差了?

    “陈兄,来,我敬你一杯。”

    “在庭,喝酒……”

    “老陈啊,不地道啊,家中有这般出色子弟,一直藏着掖着……”

    陈边一边喝着,一边笑着,不过无论是他,还是其他人,在说话喝酒的同时,目光还是不时落在那幅字上。

    此刻,在场之人的视线都集中在其上。

    彭林、刘缈已经露出了挫败之色,入品之字和张公品评,两相结合,让他们无力反驳。

    不过,张太公说着说着,忽然话锋一转,转头对陈物道:“小家伙,回去告诉你家少爷,就说他回礼给老夫的这幅字,老夫十分喜欢,这题他也答得很好,老夫很满意,今后有闲,让他来老夫这坐坐。”

    这话一说,陈物还懵懂未明,其他含笑的老头却是浑身一颤,跟着就神色突变,齐齐转头,对张太公怒目而视。

    “张老头,这幅字几时说是送给你的了?”

    听着一众老伙伴质问的话,张太公不慌不忙,好整以暇的抚须笑道:“晚宴是我召开的,陈止的字也是送来张府的,不是给我的,难道是给你们的?”说着,他还摇摇头,显是对众人的问话感到好笑。

    “哈哈哈!”没想到,真有人就笑出来了,就见那彭太公一阵轻笑,然后猛然停住,直视张太公,“你这话说的不对,这小书童刚才是怎么说的?是答谢我等,岂是你一人之事?”

    他话音一落,刘太公也不淡定了,转头就朝陈物问去:“小童,你说清楚,你家少爷让你致谢,可说过是给谁人致谢?”

    陈物有些紧张,绞尽脑汁的回忆,最后无奈的道:“回禀尊者,我家少爷只说诸位长者厚赐,他须得有所回报,没有提及具体是哪家的人。”

    按陈物的想法,自己这么说八成要让刘太公不满,没料到这位老者听了,却点点头,古板的脸上露出了一抹笑容,转头对几个老伙伴道:“你们都听到了,陈止说的是回报厚赐,厚者,犹大也,老夫给他送去了多本法家书,数目当为众人中的第一,数大也,此乃厚赐,所以这字是回报给老夫的。”这古板老头说着上前两步,就要将字轴收起来。

    “且慢!”

    边上的彭太公面色不愉,挡在前面。

第四十七章 打起来了?

    “好你个刘老头,我看你的面皮倒是挺厚的,学问之道的事,哪能按着薄厚来区分的?”

    挡住了路,彭太公吹胡子瞪眼,和刘太公对峙起来,嘴里说着:“厚者,醲也,味烈甘浓者为之,老夫所送之书都是府中珍藏,还有圣人再传弟子的手札赝本,何等渊博?更有历代先祖注解,此乃学问正道,是数量能比得了的?所以这回礼,实际上是给老夫的!”

    说完他也不管刘太公的表情,一伸手,就把那幅字从陈物的手上拿过来了。

    按说,陈物虽然年幼,但体格尚好,彭太公一个枯瘦老头,走路都得拄拐,这么一夺,干瘦的胳膊腿也用不上力,是怎么都无法得手的,可陈物哪敢和这位争夺,那边伸手一抓,这边就赶紧松手,生怕一个用力,把老头拖拽倒了,那可就是重大事件了。

    看到彭老头一下子得手,刘老头顿时就怒了,指着他的鼻子喝问道:“你这是要赤膊上阵了?还要不要面皮?”

    稳坐钓鱼台的张太公也坐不住了,站起来急走两步,口中更道:“岂有此理!你们两个老儿,我张府设宴款待你等,现在连别人给老夫的回礼都抢,传出去也不怕让别人耻笑!”

    彭老头面对刘太公的指责,又转头看向张太公,说道:“张老头,你都有那封信了,何故还要争抢?未免贪心不足了吧!”

    “胡闹!书信是我那女婿的,与我何干?再者说来,若非我这女婿,你们岂能知道这事?若不是我张家开宴,又岂能得见这等好字?若非老夫当先借书出去,陈止又岂会回礼?这都是老夫的功劳,到了最后,你这彭家老小子居然想占尽便宜,哪有这样的好事!”张太公越说越是激动,越觉得自己有理,声音逐渐提高。

    他也不傻,那封信是字好不假,可终究是女婿的,而且和专门书写的字轴又有区别,这字轴上的字,比之书信还要好上几分,岂能舍近求远?

    更重要的是,那幅字可是有资格成为典故的,一封书信如何能比?

    若不是如此,武原县的王谦也不会派人来求字,如果让那位清湖先生知道,自己花了二十两银子得了一幅墨宝,结果彭城这几个老小子靠借出去几本书就得了墨宝,还不知道会是什么表情。

    三个老头言语交锋,哪个都没有退让的意思,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满屋子的人都看呆了,刚才还是德高望重的尊者,一下子就风度全无了,引经据典的相互指责,这反差太大,众人有点看不明白了,以至于距离最近的彭林等人都没反应过来,看着这局面,满头雾水。

    好端端的,怎么就吵起来了?就算这字再好,能值得几位长者这么直接对上?说不通啊!

    不过许志等人则心中通透,知道缘由何在。

    “字还在其次,关键是这次事的根源,今日的事,丑事开局,峰回路转,成了一回佳话,又阴差阳错的将送书的事提升为特殊的出题技巧,有了个打机锋的噱头。以陈止的书法造诣,未来必定成名,今天的事成为典故的机会太大了,如此一来,出现在典故中的这幅字,价值远远超出字本身了,收藏起来,妙用无穷,若不是老夫比不上这三个老头的家世,也要争一争的!”

    看着三个老头的争执,许志心头念转,暗叹可惜,旋即想到自己和陈止的交情,心里的遗憾略有舒解。

    另一边,左渊看着那幅字同样暗叹可惜,他一样看出了这次事的意义,但长辈当前,无论如何都轮不到他插嘴,只能上前劝慰。

    彭林等人则瞪大眼睛,小心的在旁盯着,毕竟是自家老人,年龄都不小了,此时情绪激动,万一有个好歹,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不过,事态的发展,没有因为左渊的劝慰而好转,彭老头干脆将那幅字拢在袖边,一副怎么都不愿意放手的模样。

    张太公说了半天,见毫无成效,索性也不说了,一伸手就朝彭老的怀里抓去。

    边上的刘老头见状也回过神来,生恐慢了一步,同样伸手,可他毕竟年龄大了,这猛然一动,脚下不稳,身子向前倾斜,那手直接推在彭老头背上,将彭老头推了个踉跄。

    “这是要动手了?”

    “要打起来了?”

    “不是吧!”

    顿时,在场的众人一片哗然,混乱起来,坐在位子上的人都起身向前涌去,也不知道是看热闹的,还是想劝架的。

    彭林等彭家子弟见自家太公吃了亏,赶紧上前搀扶,同时将彭太公护在身后。

    刘缈、刘纲等人一见这架势,也是吓了一跳,也是急切上前,护持了刘老头。

    顿时,两拨人一拥而上,场面复杂起来,隐隐是刘家和彭家对峙了,边上的张家家人、仆人、左渊一见这阵仗,好家伙,都是心惊胆战的,赶紧上前护住张太公。

    三方都是老头,磕着碰着那就是不小的事,哪里能疏忽。

    好好一顿晚宴,风云突变,欢乐气氛顿消,变成了剑拔弩张的局面,让在座的人都觉得脑子里一片空白,完全看不清局面了。

    不是他们迟钝,而是一切来得太快,就像龙卷风,毫无喘息之机。

    人群中的陈边、陈觉、陈物这三位陈府之人,更是如坠云端,回想前因后果,只觉得不可思议。

    “彭城县的几个大家族,该不会因为陈止的一幅字,就这么闹翻吧!”

    这情形急坏了左渊,好好一场美事,要是发展成全武行,那可就糟了,焦急中他看到了许志等人,见这些个长者一个个还坐在原地,一副笑看风云的模样,登时忍不住上前求助。

    “许公,诸位还是过去劝劝吧,不能放任事态发展啊。”

    过去劝劝?

    许志等人都在心里大摇其头,跟着许志就语重心长的道:“三位老哥哥都是有分寸的人,不会闹大的,我等上前反而让事情复杂了,贤侄不必担心,他们三人很快就能想清楚的。”

    劝他们放手?我们可惜资格不够,不能争夺,这一上去万一忍不住了怎么办?这是断断不能上前的,安稳的坐着,未来典故中也能被提一下名字,此生也足了。

    这情况让左渊越发焦急,偏偏没有办法。

    不过,许是左渊求助许志等人的行为,给正在争吵的三名老者提了个醒,三人更加警惕起来。

    彭太公颇为光棍的喊上几个后辈子弟,吩咐起来:“时候也不早了,晚宴也该散场了,收拾收拾,咱们回府吧!”

    “彭老儿,尔敢!”张太公一见,岂能轻易罢休,正要追问,却听彭太公忽然说道,“今年闹旱灾的时候,郡丞曾经过问的那事,是我帮你张老头遮掩的,用这个人情换这一幅字,你道如何?”

    “这……”张太公一听,迟疑片刻,脸上神情变幻,最后叹了口气,很不甘的道,“罢了,罢了,从水,送客,送这老儿回去吧!”话中充斥不满与不甘,显是对那幅字恋恋不舍,却又无奈放弃。

    张太公竟然放弃了追要?

    这突然的转变让在场众人为之一愣,随后就反应过来,知道这莫名其妙降临的危机,有了解决的迹象。

    不过他们也很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情,能让张太公放弃争夺,之前这位太公可是一副占尽地利、势在必得的态度,顷刻间能让他艰难转向的人情,肯定非同小可。

第四十八章 此人当为友

    在座的人里面,也有那消息灵通、见闻广博的,从旱灾、郡丞等话中闻到了一丝味道。

    如今,这徐州地界也算多灾多难,先是兵灾、洪灾,最近几个月,临近西边的地界又闹起了旱灾,蝗灾已现苗头,彭城郡也因此受到了影响,那位三年前到任的州刺史见状,就动起了脑筋。

    这位刺史乃是上品大族出身,喜好风雅,连绵灾祸之下,觉得此处风水不佳,就不愿呆在这里,于是上书朝廷,以南临赈灾为借口,让治所暂时南迁,为了促成此事,他背后的家族很是出了不小的力气。

    当时,这事被当世几位名士称为“匪夷所思”、“儿戏一般”,不过自从宣武驾崩,经历僖帝一朝十三年,世家势力越发鼎盛,宗室也好、士族也罢,各种荒唐事层出不穷,四年前僖帝崩,今上登基,新汉迎来了第六位皇帝,世家越发强横,那新老交接之时更有诸多奇闻。

    相比之下,治所临时搬迁也不那么不可思议了,经过一段时间的批驳过后,也就消停下来。在这个搬迁的过程中,张太公的第二子也担任了一个职位,在其中扮演了一个角色,听说捞了不少油水。

    想到这些,他们也就不便刺探了,因为涉及太多,一个不小心就牵扯进去了,可是转念一想,这么要命的事,里面的人情却被拿来交换一幅字,这幅字真的值么?

    值不值,不好说。

    毕竟年龄和地位不同,追求的东西不同,半截入土的老人,对青史留名的渴望太强了,所以张、刘、彭三老才会不惜在小辈面前争吵。

    现在作为地主的张太公退让了,刘太公势单力孤,独木难支,也只能放弃,但将心中不满都摆在了脸上,不等张太公招呼,就喊着儿子和几个小辈,提前告辞离开了,使得不少人颇为尴尬,好好一场宴会,闹得不欢而散。

    尤其是那些小辈,设想中的吟诗作对没有上演,自己很多准备也就白费了。

    不过比起他们,彭林、刘缈等人更是难受,这两家的青年,一边跟着彭老头,垂头不语,一边跟着刘老头,在那安抚。

    四人本来得了不错的评价,结果这次晚宴的风头完全被一个没来的人抢去了。

    “陈止这人真是手段惊人,也不知道是有心还是无意,若是有心,那这等布局堪称绝妙,人没来,名声却扎根了!”刘缈和彭林对视一眼,各自露出勉强的笑容,心中想着同样的念头。

    接着,刘缈就跟着自家长辈离开厅堂,可这心里却在嘀咕着:“今日之事,成全了一个陈止,也不知道是福是祸,他的字确实惊人,彭城年轻一辈、不,怕是整个徐州也难找出一个,不对,他的字已然入品,如果长辈们没夸张的话,那……”

    越想,他越是心惊,越发觉得荒谬。

    “他一个荒唐子竟然隐藏的这么深,那陈家眼看就要衰落,要让出大部分利益,怎么突然就蹦出这么一个人来了?”

    一时之间,不甘心和佩服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情绪,在他的心头掺杂,念头混乱无比。

    在这复杂的思绪中,一行几人将张刘太公送上了牛车。

    刘太公的那个儿子到了刘缈、刘纲身边,吩咐起来:“你们祖父年龄大了,难免有些脾气,但来得快,去得也快,总不能因此恶了世交,你们回去给张太公告个罪,不能让他对咱们刘家生出恶念。”

    “是。”刘缈、刘纲对视一眼,这时候回去肯定颇多不自在,但他们走的时候,也来不及和彭林他们多说两句,本就要回去处理一下琐碎事情。

    别看几个老头闹得不欢而散,可到了他们这个年纪,都有些老小孩的味道,加上社会风气的倡导,多数不拘小节,过去也曾有争吵的时候,但过个几天就会重归于好。

    毕竟都是人,长者也不可能时时刻刻维持威严,在各自家中也颇为和善,刘缈、刘纲又被刘太公看重,并不觉得自己叔叔的吩咐有什么问题。

    不过两人刚要走,牛车里突然传出刘太公的声音——

    “且慢,老夫也得交代你们几句。”

    这个突来的变化让刘缈兄弟一愣,神色古怪,显是没想到祖父竟对几人的心思了如指掌。

    “别奇怪了,”刘太公探头出来,脸上还有怒气,“你们那点心思,都是老夫年轻时候玩剩下的,别愣着了,过来!”

    “是!”

    兄弟二人乖乖的过来,低着头,一副受教的模样,他们的那位叔叔也是一脸尴尬,不知道该说什么。

    刘太公也不管其他,就道:“你们先记得,陈止书法的这件事不用大肆宣扬,也不需要你们去张扬。”

    “嗯?不去张扬?”刘缈心中一动,试探着的问道,“祖父难道是要磨砺陈止一番,让他……”

    “胡说!”刘老头怒气未消,一听这话又来了火气,“人家有才,我等有什么资格打压?那字是人家辛辛苦苦练出来的,能沉心练字的人,需要我去磨砺?这不是笑话嘛!平白结仇!切不可让人听了这话,误会老夫嫉贤妒能,陈止这样的人,可结交,不可打压,哼哼……”他忽的冷笑起来,“别怪老夫没告诫你们,看人有才就想打压,殊不知费尽心机,人家一幅字递上去,什么算计都成了空。”

    刘缈汗如雨下,赶紧低头,一副认错的样子,但又有些不解的问道:“那为何不去传扬?”

    “不让你们传扬,就是打压?”刘太公露出一点失望的神色,“就算你们不宣扬,很快也会街巷皆知,陈家自有一番布置,我们不用越俎代庖,替他们省力,老夫是担心几日之后的筛选,这代的贵静先生孤傲的紧,若这个时候陈止猛然名声大噪,让贵静那老家伙的毛病犯了,以为陈止是趁机壮名,强过筛选,反为不美,我刘家不要搀和进去。”

    “原来是为陈止考虑。”刘缈一副恍然之色,却觉得这个借口有些勉强,兴许还有什么原因,倒是刘纲在旁好像是想到了什么。

    果然,接下来就听刘太公小声道:“还有,陈止此时名声还未大起,局限于彭城士族,老夫的面子还管点用,他彭老头不要面皮的抢了幅字去,我如何能够甘心?你们找个机会,结交陈止,等感情笃深,也好帮老夫求一幅字来!”

    “啥?”

    刘缈当时就愣住了。

    这是要逼我和陈止交朋友?

    刘太公一见他的模样,心里火气又盛了几分,眉头一皱,眼睛一瞪,胡子一吹,道:“怎么?都说你广交好友,莫非连结交陈止这么小的事都做不好?老夫让你结交他,不光为了字,也是为了你们将来考虑,等会你们过去给张老头道歉时,顺便探探口风,看其他几家是怎么想的。”

    刘纲插话问道:“祖父,您不气几位太公了?”

    “怎么不气?但他张老头也没讨得好来,定有一番计较,这老儿见多识广,心思活络,你们多向他请教,准没错。”说着说着,刘太公露出疲惫之色,“好了,再多的话,老夫也不说了,去吧,莫忘了我的话。”

    “是,孙儿这就过去了。”刘缈和刘纲一见祖父神色,不敢打扰,赶紧告退,急急赶往张府。

    等到了地方,发现宴会正在散场,大部分一边往外走,一边窃窃私语。

    对这些人来说,这场张府晚宴真是精彩非常,虽然吟诗作对没了,很是可惜,可现在回想起来,却知道这次事情非同小可。

    尤其是陈止这个名字,经此一事,要不了几天,怕是彭城士族都会知晓,然后就会逐渐影响到民间传闻了。

    如今这个时候,舆论掌握在士族、世家手中,有影响力的消息,一般都是先在士族的圈子里流传,经过一番品评,定了调后、有了结论,就会朝着各地土豪、豪族、乡绅宗族流传,再经过这些基层组织,影响到社会各阶层的评价。

    今日的事情,经过正常的发酵,陈止在民间的名声很快就会扭转。

第四十九章 观望间今是昨非

    “你们陈家,这次可真是出尽风头了。”

    人群中,依稀还能听到众人恭维的声音,都围在陈边身边,一个一个的话,让陈边喜笑颜开,嘴巴乐得合不拢,身后的陈觉、陈物也是一脸笑容,与有荣焉。

    “这陈家是真要翻身了不成?”看着这一幕,刘缈眉头皱起,却又有一丝无奈,想到了祖父刚才的告诫,更加头疼,“陈家如果还是衰落势头,那一年上百两银子的产业,可就能易手了。”

    “兄长,不要想这么多了,”刘纲在旁提醒起来,“陈家再怎么说也是彭城一脉,况且他们家另一支也不会坐视这一支衰败的。”

    “唉,你不懂,这两年灾祸不断,几大家族也就表面光鲜……”刘缈摇了摇头,正好看到了彭家兄弟和王家妹子,走了过去。

    “先听听彭家兄弟怎么说吧。”

    “二位来了,先进去说一声吧,我们已经见过张公了,被好一顿数落,也该你们了,我们在这等着,”见了刘家兄弟,彭林咧嘴一笑,指了指里面,“有什么要说的,等你们出来再谈。”

    刘家兄弟苦笑一声,拱拱手,走了进去。

    “他们俩真回来了,我刚才看刘公黑着脸的样子,还以为三家要断交呢。”王家妹子打量着刘家兄弟,小声的说着。

    彭林笑了笑,说道:“家族之交不循个人喜恶,就算几位尊者真的互不来往了,几家还是如旧,家族又不是一言堂,当然了,几位长者好着呢,过不了几天就得相互走动,这些我等常见。”

    “不以个人喜好?”王家妹子闻言又好奇起来,“那怎么你先前对陈家那么厌恶,无论是对那个陈韵,还是后来的陈止,都好像看不上,在宴上还有心让陈家二爷下不来台。”

    “这……”彭林脸色略显尴尬,跟着却道,“我这也是为了家族,陈家过去势大,而今衰落、青黄不接,偏偏占了不少的产业和田产,现在又是洪灾、又是旱灾的,咱们肯定要开源节流,因此……”

    “因此你就打了陈家的主意?”王家妹子明白过来,“现在呢?你说那陈家陈止很是荒唐,可听诸老一说、见了他的字,这人分明有大才,只是并不张扬,有这样的人坐镇,陈家就算衰弱,以后也会复起,还要打这家的主意?”

    “这……”彭林脸上的笑容没了,眉头紧皱。

    “这个陈止,到底该怎么应对,我觉得是要好好考虑一下。”沉默在侧的彭棋,这时开口了,“原本的设想难以如愿,就得因事而变才行,不然岂不是连这些小族的人都不如?”他指着那些围在陈边跟前奉承的人,意有所指。

    彭林眉头皱得更紧了,似乎还有不甘:“可是字好,并不代表有能耐支撑一个家族,字画出众却穷困潦倒的人,也不是没有。”

    “陈止身后还有一个家族,怎么都不至于潦倒,不能用猜测来做判断啊,兄长。”彭棋摇摇头,见彭林还要分辩,他摆摆手,“等刘家兄弟出来再说。”话落,他不动声色的瞥了那个王家妹子一眼,若有所思。

    很快,刘家兄弟一脸愧色的从堂中走出,两人汗如雨下,样子狼狈,仿佛经历了一场大战。

    “不好受吧?”看着两人模样,彭林又笑了起来,“你们还算好的,我家祖父可是拿了那幅字走,我们兄弟更惨,毕竟刘公不也未能如愿么,和张公肯定有同仇敌忾之感。”

    刘缈苦笑着摇摇头,叹息道:“这事闹得,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陈止也会折腾,在我看来啊,他和过去没多大的分别,只不过以前是在民间闹个不安宁,如今这是要闹到士族圈子里啊。”

    “怎么应对?”彭林收敛笑容,正色问道,他们几人作为彭城年轻一代士族中的领头人物,面对异军突起的陈止,自然要有所应对。

    “你怎么想的?打算这几日削减他的名声?”刘缈并不表态,试探性的问道。

    “不,我的想法,是最近都不打扰他,”彭林沉吟片刻,给出了答案,“让他安稳的读书,他既然闭门读书,定有所图,或许是剑指筛选,现在去找他麻烦,让他不得安稳,到时万一筛选未过,说不定还有借口,我们不去惊扰他,他又得了这么多法家书、律令文,就可以和我等堂堂正正的以学问分高下了。”

    “学问?”刘缈品味出一点味道来,“书法你认输了?”

    “输给那种书法,并不丢人,”彭林长舒一口气,“但陈止想要融入咱们,终究要表现出真正的本事才行,不然的话,以他的书法造诣,我会敬他,但也仅此而已了。”

    “你倒是轻松,”刘缈却苦笑起来,“可惜我们家老爷子,却逼我们和陈止结交呢,真是让人头疼,也只能等筛选过后,知道他的深浅后,试着接触了,现在先观望。”

    这两家年轻俊杰几句话之间就已计定,边走边说,离了张府。

    门外,却有位老仆等候,一见几人,先过来行礼,然后到了那王家妹子跟前,喊了声小姐。

    “时候不早了,各位兄台,我先回去了。”这王家妹子如公子一样行礼,然后告辞离开。

    看着其人远去的背影,彭棋忽然道:“此女真是琅琊王氏的人?”

    “已经确定了,”彭林笑了起来,“我知道你担心什么,放心,我心里有数,也罢,就透露一点,也好叫你们知晓,此女与那王家书痴有关。”

    “那位书痴已经到彭城了?”刘纲有些意外。

    “该是来了,过几日当去拜访。”彭林说着,带着自家兄弟跟刘家告辞,一行人各奔东西。

    至此,张府家宴正式落下了帷幕,可这次晚宴所带来的影响,却才刚刚开始显现。

    ……………………

    翌日。

    “止少爷,早。”

    “止少爷,今天没在店里啊。”

    “少爷今天也是来读书的吧,真是用功,难怪难怪,难怪。”

    一大清早,陈止就到了陈府,准备继续攻读——昨日收的法家著作太过珍贵,陈迟不同意他带回书林斋,为了防止遭窃,想要读书,就还是得来陈府。

    可今天这一进门,气氛就截然不同了,那门房见了他后,更是一脸讨好的表情,弯腰行礼的时候,额头差点贴到膝盖上。往日对他避之惟恐不及的家仆、丫鬟,一见到陈止,就忙不迭的问好,嘴里更是跟抹了蜜似的,好话层出不穷,变着花样的奉承着。

    “张府晚宴的效果真不错,如此一来,也省得我在陈府玩什么宅斗了,等把隐患除去,就没什么可操心的了。”陈止一路点头回应,心里却很清楚原因。

    昨日陈物一回来,就对他恭敬到了极点,说了晚上的见闻,让陈止知道了前因后果,对眼前的局面自然不会感到意外。

    “人情冷暖,势力消长。”

    另一方面,心中签筒的刻度格又增长了大半,而且还在缓慢的攀升着,没有停歇的迹象,相信很快就能再满一格。

    他正想着,前面有人飞奔过来,定睛一看,不是陈觉又是何人?

    “止少爷,您总算来了。”陈觉点头哈腰,讨好之色溢于言表,“小的久候多时,大老爷和二老爷正等着您呢,让我在这守着,您一过来,就通知您。”

    “好,我知道了,”陈止点点头,又说了一句,“着人跟陈物说一声,省得他在书馆扑了个空。”

    书林斋狭窄,因此书童陈物都是住在府中,每日早早就侯在书阁,是以陈止才有这么一说。

    “已经提前告知他了。”陈觉说着,赞叹起来,“还是止少爷您体恤我等下人,真是仁慈之主啊。”他这话半真半假,但确实羡慕陈物。

    按理说,陈觉早就看出陈止不凡,甚至一度有心接近,只因不看好代写书信一事,认定陈止本质荒唐,有心观望,以至如今不如一个小小书童和陈止亲近,再加上昨日张府之事,当时何等荣耀,可一回来,回忆前尘,却仿佛一下子从云端跌落尘埃,当真是肠子都悔青了。

    “观望真是害死人啊!”

    这一晚上,陈觉觉都没睡,就想着不管用什么法子,都得到陈止身边当差,若能成心腹,那就更好了,可惜时过境迁,如今看着陈止身边位置的,又岂止只有他陈觉一人?

    “好在止少爷心里还念着我的旧,这就是优势,必须抓住这个优势,多多亲近少爷,不能给别人可乘之机!”

    就在刚才,他陈觉就是靠着昨天陈止点名的事,借题发挥,才争取到了过来给陈止通报的差事,不知道让多少仆从羡慕。

    他正想着该怎么奉承,陈止却道:“别拍我的马屁了,咱们早就熟悉了,这些虚的也不用多言了,我先去见两位伯父。”

    这话听在陈觉耳中,看似责备,却宛如天籁,让他觉得自己和止少爷果然关系不一般,和府中其他人一下子就不同了。

    “这是对自己家仆人的口气啊,换成别人,止少爷岂会这般责备?”

    这么一想,陈觉登时喜气洋洋的在前引路。

第五十章 有人欢喜有人愁

    同样喜气洋洋的还有另一人,正是小书童陈物。

    他本如往常一样早早起来,准备去书阁候着,没想到后院突然派人过来,告知他暂时不用过去,先安心休息。

    正当陈物不明所以之际,其他几个小伙伴纷纷过来,七嘴八舌的恭喜他起来——他的这些小伙伴都是被作为书童培养的,分配出去就随着各自的主子住过去,不用像自己一样,还住在府里。

    这些书童的主子不同于陈止兄弟,都有眼线在祖宅,消息灵通,知道了张府晚宴陈止扬名之事。

    由于没有亲眼所见,消息还局限在县中士族的上层,也不过一夜时间,这些陈家少爷了解的不够细致,多是诧异,可在书童们眼中,这可是不得了的大事了,因此都来给陈物贺喜。

    “陈物,你家少爷好厉害,书法了得,得了长者称赞。”

    “据说为了争夺书法,都打起来了。”

    “我家少爷说,打起来这事就有些夸张了,长者们德高望重、多才多艺,什么没见过,怎会因为这么点事就起了争执。”

    “也对,但能传出这样的话,也看得出厉害了!”

    听着这些,陈物自是咧嘴笑了起来,说道:“这可不是假的,我昨天就在场的,那幅字还是我给送过去的。”

    “啊?陈物你送去了!”

    “你亲眼看到了啊,这样的盛会,我们也想去啊,可惜咱们轮不上。”

    “陈物,你赶紧跟我们说说,到场的人都是什么样的啊,那彭家子弟,是否有传闻中的风采!刘家兄弟的诗才如何?昨日又作了什么好诗?”

    “还有几位老太公,都是什么样的人物啊?给咱们描述描述……”

    见此情景,陈物自是欢喜诉说,将昨晚的见闻一一道来,不时引得小伙伴们惊呼。

    “没想到止少爷每日闭门苦读,也不见他如何,这一幅字送过去,名声一下子就要传出去了,过不了多久,彭城上下都要知道了吧。”

    “这是周处老爷再世啊,止少爷过去有些荒唐,现在潜心为学,不问外事,竟然这么威风,反观……”书童陈语话说到一半,猛然停住,显是想到了什么。

    其他书童也是一般模样,神色有些尴尬,齐齐朝一个方向看过去。

    陈物本来听着受用,这时一见众人的模样,也就顺势看去,就见一脸失落的陈化,正闷坐在角落里,不知道嘀咕着什么。

    昨天晚宴还未开启,陈韵就被驱逐出去,被强行打发回府,尽管陈韵府上的人有心遮掩,但终究是遮盖不住的,现在陈府上下不少人都知道了,议论纷纷,那陈语一句话没收住,差点就说出来了。

    这本来就有不少的陈家下人,想对比一下两位少爷,盘算未来该怎么应对,结果张府晚宴一过去,这局面登时就明朗了——

    一边是足不出户,却在张府家宴上大放异彩,眼看着就要声名鹊起了;另一边则是兴冲冲的过去,但连话都没说几句就被驱离,灰溜溜的归来,私下里在府里隐隐就要成笑柄了。

    这么一来,陈府的下人们也有了各自的判断。

    就连陈物的态度都有变化了,他平时看陈化趾高气扬,此时却沉默不语,心里暗觉快意。

    想到昨天,陈化还大言不惭的说自家少爷走动各方、名声能扬,陈物顿时心生一念,顺着陈语的话就说:“我昨天就问过我家少爷,为何不多去走动,也好扬名,少爷就教我说,能安心读书,自然可以扬名,想来这就是古之名士所为吧,对了,陈化,你家少爷怎么说的?”

    他到底年龄还小,心里得意,就忍不住争强好胜。

    “我家少爷,”陈化抬起头,勉强笑了笑,“我家少爷身体不适,昨日提前回来了,错过了这次盛会,挺可惜的。”

    ………………

    “气煞我也!气煞我也!”

    陈韵宅中,这位陈家四少将桌子拍的震天响,一只手掌通红,双眼更布满血丝,显是一夜未眠,因为张府晚宴的事辗转反侧。

    结果,天一亮,徐方就带来了张府晚宴的消息,将他气得连饭都吃不下了。

    他陈韵灰溜溜的归来,什么都没捞到,这也就罢了,陈止去都没去,却搅动风云,这让他如何能服?

    “整个晚宴,都在谈论陈止、称赞其人?彭林、刘缈之流岂能甘心?”陈韵咬牙切齿,双目几欲喷火,他中途就被劝回来了,纵以身体有恙作为说辞,传出去还是会成笑柄,成了晚宴的配角、丑角,成了彭家、刘家子弟的垫脚石。

    但是,连彭家、刘家的子弟,都没能成为主角,反倒衬托了陈止的一幅字,那岂不是说,他陈韵成了垫脚石的垫脚石,和陈止之间差的很远?

    是可忍孰不可忍!

    “他们自是不服气,”徐方仿佛没看到陈韵的脸色,兀自说着,“不过,听说一见陈止的墨宝,连那彭林都只能认了,对了,昨天白天,几大家族就让人给陈止送了法家书过去,让他潜心研读,以小的浅见,这也太过偏颇了,再怎么说您也是陈止的兄长,也要参加筛选,岂能厚此薄彼?少爷,要不小的再给您写几首诗词,也好和他们比拼一番,虽然您……”

    “够了!”

    陈韵爆喝一声,手拍在桌子上,然后一挥袖,将桌上的杯碟扫到地上,碎成一片,吓的周围仆人一个激灵,赶紧过来收拾,却被陈韵怒斥起来:“滚!滚!都是废物!给我滚!”

    众仆吓得也不敢收拾了,急急忙忙退了出去。

    “陈止!陈止!陈止!都是因为他!都是因为这个人!”

    斥退了仆从,陈韵双目充血,死死盯着动也未动的徐方,似是要择人而噬的猛兽,后者也被吓了一跳,连连后退,一边退还一边说着:“少爷,您可不能乱了分寸,冤有头,债有主,这和小的无关啊,小的自从投奔您以来,一直是忠心耿耿。”

    说着说着,他突然不退反进,靠近几步,小声的劝诫起来:“依着小的的看法,您现在可不能冲动,也别气了,那陈止眼看威势要起,要不然,咱们暂时退避吧,那话怎么说的来着?对,避敌锋芒!”话似劝慰,可句句如刀,直刺陈韵之心。

    “我知道,我都知道,”陈韵突然冷静下来,但声音里仿佛蕴藏寒冰,“陈边利用我,陈止欺侮我,就算是你也别有所图,这没什么,总有一天,我会让陈边知道自己错了!今日是我求他,他日他必然要求我!但眼下最重要的,是让陈止这个废物从我眼中消失!”

    徐方听到这里,眼底露出一丝喜色,心下暗喜。

    “陈韵总算下定决心了,这么一来,棋子就齐全了,他陈止就算现在有所改观,可终究本性难移,是陈家最好对付的一个,以他为借口,让我借势纵横,壮大自身!”

    想是这么想,可他脸上却露出了担忧之色,又苦口劝道:“现在不宜和他起冲突,毕竟这么多人瞧着他,也都知道少爷您和他势成水火,容易授人以柄。”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陈韵就猛然一咬牙,狠狠的道:“休得再说,现在不动手,等几天之后,他养望成势就迟了,动手吧,不要留下隐患,放心,我不会让你只身去做,有个信物给你。”说着,他从怀中摸出一块玉佩。

第五十一章 我优势很大!

    “少爷,时间太短了,”徐方露出为难之色,“再说了,白老大那边多少也能听到消息,万一他忌惮陈止的名声……”

    “我知道你在漕帮有些地位,”陈韵直接打断了对方,将玉佩递了过去,“这是我母亲的遗物,你也知道这代帮主和我舅舅的关系,拿着这个,方便你行事,再催促一下白老大那边,他只是地方豪强,不入品阶,消息受限,趁他没摸清陈止的根底前,就逼他动手,让他骑虎难下!”

    “这就万无一失了!少爷,您就等着我的消息吧!”

    徐方露出笑意,接了玉佩,也不做停留,转身就走。

    看着徐方的背影,陈韵嘴角露出一抹冷笑。

    徐方可看不到自家少爷的表情,出了厅堂,心中盘算着。

    “耽搁不少时日了,也不知道王大当家那边如何了,是否已经等急了。”

    走着走着,他的手上突然多了一枚铜板,屈指一弹,那铜板凌空转动几下,被他一抓住,眼中露出坚定之色。

    “不过,这次机会太难得了,我的优势很大,毕竟是经营了一阵子了,与其简简单单的和王大当家里应外合,攻取彭城,不如我借机多拿些势力,这样一来,王大当家劫掠之后走了,我还能继续扎根,步步蚕食,毕竟金银珠宝能夺,这农田屋舍可带不走,有了这些,我也就有了根基,岂能久居他人之下?”

    他的眼中透露出坚定之色。

    ………………

    陈府,厅堂。

    陈止一走进来,迎面就传来一个充满慈爱气息的声音——

    “守一啊,这几日书看得怎么样?”

    这声音满是关心之意,却让听到的仆从、丫鬟脸色古怪,循声看去,入目的是陈边那张笑开花的老脸。

    “这二老爷,自打从张府回来后,逢人就夸七少爷,不知道的还以为七少爷是他儿子呢,变得太快了。”

    陈边谋夺陈止家肥田的事,在陈府不是什么隐秘的消息,这二老爷平时行事也算肆无忌惮,根本就不遮掩,府中的人都知道这两支不对付,可这二老爷今天是唱的哪一出?

    仆从们心底暗道,但到底是在大户人家当差的,变来变去的事见得多了,惊讶都不会表现在脸上,只在心里将陈止的名字加到了值得讨好、奉承的名单上——

    此时能候在堂屋的下人,和外面那些不同,与主家更加亲近,多为某位老爷、主母、少爷、小姐的心腹,常常能狐假虎威,因此在府中颇有权势,眼睛也活,擅长察言观色。

    这时,领着陈止进来的陈觉,得意的张望一圈,见众家仆都看了过来,顿时挺了挺胸,只觉扬眉吐气,然后冲上首的两位老爷行了一礼,就默默立于堂屋一角。

    看他的站位,在陈家仆从中地位稍高,但并不出挑,可眼下却成了风云人物。

    昨日,张府家宴的消息传来,陈止在陈府名声高涨,和他亲善的下人却寥寥,陈觉俨然成了独苗,让人忍不住对他另眼相看,尤其是这屋子里的,都很意外陈觉不声不响的,竟有这等眼光,提前看出了陈止的潜力,加以奉承,说不定以后能混成陈止的心腹。

    顿时,无数心思盘算起来。

    这大家族的宅府中,也就是这么些个事,老爷们争夺主导权,少爷们争夺风光,小姐们各有心机,仆从也是勾心斗角,眼力劲儿都是有的,谁还看不出来,止少爷就要咸鱼翻身了,从个荒唐子要一跃成为陈家一族的风云人物,跟着他,有前途。

    连陈越在内的几个管事,看向陈觉的目光都有了变化。

    “你们就等着吧,也就是我眼光独到,提前发现了止少爷的不凡,提前刻意交好,等这一支起来,我还不得成为心腹?听几家老太公的意思,止少爷的字在整个彭城郡、乃至徐州都首屈一指,到时候我伺候着少爷高兴了,当了他的管事,那可是书法大家的管事,不比你陈越差,前两天还给我眼色看,嘿!”

    这时候的陈觉仿佛忘了自己先前的观望反复,一门心思的算计着怎么更进一步。

    不提他的小算盘,就说那陈边一见陈止进来,一脸和善的说着话,但心里却在打鼓,不知陈止要如何接他的话。

    陈边过去对这个侄子很是漠视,时常当成是陈家之耻辱,碰见陈止的时候,就得批判一番,后来在陈韵的鼓动和自身贪欲的作祟下,打起了陈止家几亩地的主意,最终矛盾激化,针尖对麦芒,若不是陈止及时回魂,抓住了三老到访的机会,估计已经不可收拾了。

    这种情况下,陈边就算觉得陈止是个人才,有心缓和关系,也不可能突然改变态度,他又不是王希那样的普通子弟,而是一个家族的顶梁柱,代表着族中一群人的利益,任何一个决定,都得考虑自身组织的态度。

    但昨晚的张府晚宴,让他改变了主意,也不得不改变主意,一部分是为的陈家,但更主要的是考虑到自己。

    这次张府的宴会带有私人性质,邀请的都是各大世家的子弟,陈家因为白事刚过,老大陈迟不方便前往,才让陈边代劳。

    “昨天,不管是左馆主,还是其他几家的人,对我都客气的很,最后近乎奉承,连几位太公都和我谈笑,这不是我有多大的面子,而是托了陈止书法的福,文人名士哪个不喜欢书画?家中若有一名书法家,与外交往中该占多大便宜?那毛笔一挥,就是一幅佳作,拿出去送人,这就是人情,无本万利。”

    书法家的好处,这个时代的人都很清楚,可培养一名书法家,却不是简单的事,资源还在其次,关键还在天资。

    陈家本已衰败,家势日颓,维持家世都很勉强了,若再分出资源去培养个未必能出成果的书法家,那是想都不用想的。

    可世事无常,突然间,陈家的不稳定分子就一跃而成了书法家,而且一鸣惊人,名声传到了彭城县最顶层的几位长者耳中,瞬间就让陈家的局面有了变化。

    “之前听信了陈韵的谗言,和陈止闹得很僵,生生将个陈家的大书法家推到了对立面,这怎么能行?必须得搞好关系,这样以后别人见了我,托我跟陈止说一声,讨要几幅墨宝,对我的人脉帮助该有多大?别的不说,昨晚我说了那些话,不和陈止说好,以后被人追问的时候,如何能下得来台?”

    想到昨晚,因为被人奉承,加上多饮了几杯,导致头脑晕乎乎的,自己一个不小心,就说了许多自吹自擂的话,闹到最后,旁人还道他陈二爷跟陈止最为亲善。

    当时被人奉承,那是无比舒畅,可等陈边清醒过来一想,登时就是一身冷汗,陈止和自己都算有仇的,想让他帮自己写几幅字,送给旁人做人情,那简直是天方夜谭。

    这样骑虎难下的局面,逼得陈边无论如何,都得尽快和陈止交善,再不济也不能为敌,求不来字不要紧,毕竟墨宝难得,可如果陈止说出事情,他陈边可就要成彭城一笑了。

    一念至此,陈边就有些牙疼,但也坚定了心中想法,打定主意要改善和陈止的关系,就算被下人议论也在所不惜,下人再怎么着也不敢明着非议自己,时间一长,也就过去了,眼前的利益和困境才是关键。

    “陈韵、陈博他们的想法,暂时都不用考虑,相信他们会明白轻重的,如果连这点眼力都没有,那这种人我可不敢用了,难不成还得让我损失自己的利益,迁就他们?”

    陈边想得很好,但唯一值得担心的,就是陈止会不会吃这一套,会不会接受自己的好意,他心中忐忑,随即又不禁哀叹了一声。

    “和白事之前比起来,形势已经逆转了,这还是陈止刚刚展露一点能耐,以后那还得了?我这个侄子,看来是真不能得罪啊,得罪的时候很舒畅,事后却得拉下面皮求和,再来几次,我这老脸往哪搁?”

    对面,陈止眼眸微动,已然明白。

    “陈边这是得了书法外交的好处,要跟我改善关系呢,看他这急切的模样,怕是不惜付出些代价,只求如愿,既然这样,我完全可以利用一下,提出些许要求,借陈府之力,也能省去些麻烦,毕竟以现在的情况,那个徐方、陈韵估计要动手了。”

第五十二章 杀鸡当用宰牛刀!

    “陈迟与我这身体的父亲交好,所以照顾我,又看重我的书法,所以善待我,但还有节制,不会有求必应,顾忌不少……”

    看着面前的两位名义上的长辈,陈止盘算得失,很快有了主意。

    “但陈边就不同了,他尝到了书法外交的甜头,宛如吸毒一样,加上为人肆意,只顾眼前,陷得越深,对我的依赖性就越大,结合他过往肆无忌惮的行事方式来看,为了弥补关系,做事肯定更为用心、卖力,有道是使功不如使过,这个人利用得当,对我百利而无一害,但不能一次性就给他好脸,得慢慢来,太容易得到的东西,往往表现不出应有的价值。”

    一念至此,他朝陈边拱拱手,不咸不淡的道:“多谢二伯关心,小侄一直谨遵教诲,每日用功,二伯只要稍微派人在府中问一下,就能知道。”

    这话一说,边上的陈觉就觉不妙,暗暗焦急:“止少爷这是昏头了,怎么能这么跟二老爷说话,二老爷这是有心要和他缓和关系啊,怎么说都是陈家长辈,名声再大,也不能怠慢,有道是县官不如现管,坏了,估计是,止少爷年轻气盛,乍得名望,想不通这个道理。”

    “他这是还有怨念,到底沉不住气。”那小管事陈越也见过不少人,有着自己的判断,一听陈止的话,顿时暗暗摇头,“名声再大,现在也还在外面,府里的权力他还没得到,二老爷好不容易给他个台阶,却不知道珍惜,以二爷的性子,今后这两人怕是难有亲善了。”

    其他仆从也各有各的判断,要以此来揣摩陈止的性子,自是各有想法,但多数都觉得这句话处置的不好。

    但他们不知道的是,陈边一听出陈止话中的不满,反而生出几丝喜意。

    “我这侄儿练了一手好字,却隐忍不发,若不是如今家宅不存,被逼无奈,恐怕还不愿意显露,城府何等之深!但现在却在我面前展现不满,这说明他不把我当外人啊,没有以城府应对,这是好事,也对,我过去逼迫那么多次,他如果完全不在意的和我谈笑风生,那才叫危险。”

    人,有的时候就这么奇怪,你对他越好,他越觉得应该,不知道珍惜,可你如果恶言相向,他反倒要反思了,陈止现在就是这么一个情况。

    于是,在众人的大跌眼镜中,陈边满意点头道:“不错,是我疏忽了,该多关心关心。”说完这个,他又补充的问了一句:“你在为学上,还有什么难处么?说出来,看看家中能否帮你解决了。”

    这般和善的语气,加上一点关切,隐隐还透露出一点弱势的味道,让人一听就觉得不同寻常。

    “咦?二爷这话,这表情,不太像是场面话,有点发自真心的味道。”

    “奇怪,二爷过去没这么放低过姿态啊,就算是和别人缓和关系,也没见他有这个态度,为何对一个自家小辈低头这么厉害?”

    “难道真是因为书法?不至于变得这么快吧,怎么说也得一步一步来,这么快的变脸,我们看着也不舒坦呀。”

    这下子,陈觉、陈越等陈家下人傻眼了,脑子里的念头一时转不过。

    别说他们,就连陈迟都有些疑惑的看向陈边,对自己的这个二弟这般作为,很是不解。

    “昨晚到底是发生了多大的事?以至于二弟对小七做出这等姿态,以我对他的了解,不到万不得已,他是不会做到这一步的,太离奇了,难道那些说法都是真的?”

    昨夜陈边回来,就把情况给他这位大哥汇报了一声,但因为夜色不早,加上满脸酒意,因此只是简略的诉说,可即便如此,也让这位陈家大爷吃惊不小,他虽认定陈止字好,却也想不到会被诸多长者看重到如此程度,给予了这么高的评价。

    不过,评价再高,对于入品是什么概念,几位长者因为那幅字争吵等等,陈迟多少还是有些怀疑的,觉得多少夸大了一些。

    说到底,他没有亲自过去,没有亲眼见到,单凭想象固然吃惊,但远没有陈边身历其境,感受各家奉承的那种感触,直到此时,发现了陈边的态度突变,终于意识到事情的重要程度了,又想到今日一大早,陈边就找到自己,热切的要给陈止封赏,顿时明了几分。

    “看来,我对张府晚宴的判断,还是有出入的,得打探清楚才行,但眼下确实不能寒了止儿的心,更不能被二弟比下去。”

    一念至此,陈迟的心里,把已经提高的对陈止的评价,又提升了几分。

    如今陈府之中,陈家老大、老二是两个派系,虽有亲情,也有竞争,不过陈迟毕竟是家主,维持一族兴衰,所以还是想调和各方关系的,从而维持陈家整体利益的,见陈家出了能人,自是欣慰,也乐见陈边和陈止和好,维持家族团结,所以特地留出时间,让两人先交流一下,现在事情结束,也该他这个家主说话了。

    “止儿,你二伯对你的殷切期望,切莫辜负。”

    先给陈边一点台阶下,陈迟接着又道:“昨晚张府晚宴的事了,你应该也知道了,我也就不罗嗦了,按我陈家家规,有功就赏,有过则罚,你过去常被惩戒,想来是深有体会,但昨夜的事,给我们陈家大大长脸了,这事该赏,我听说你最近常练剑术,但只能以木剑习练,君子六艺,此事不该轻忽,我前些日子得了把好剑,正好赠与你,除此之外,你还想要什么赏赐,自己说说。”

    这话一说,众人又是一阵侧目。

    那赏赐一把长剑也就罢了,算不上什么,可让人主动说赏赐,就有点深层次的意思了,这其实是一种考验,考验一个人对事情的拿捏,一般是世家准备重点培养子侄时的方法。

    按陈迟、陈边的想法,陈止最好的选择,就是提出让家族帮他将眼下的麻烦都摆平,然后将宅院重建,一切归于正轨,有张府晚宴这个借口在,族中的其他人也没法说他们二人偏帮。

    这样一来,也算是各方都能接受的结果,然后陈家就会安排一下,准备动用各方渠道,将陈止书法家的名号打出去,最好让跑到南边的那位刺史也知晓,那位可是也很喜好书画之道的,若能得到其人赏识,不说那背后的上品大族,单单是眼前的实利就想之不尽。

    未料,陈止沉思片刻,却提出了一个让在场之人都颇为意外的要求:“两位伯伯,能否先屏退左右,再让我言?”

    “屏退左右?莫非是什么隐秘的事?”陈迟皱起眉头,迟疑起来,反倒是边上的陈边毫不犹豫的说道:“既然小七有这个要求,那还有什么好犹豫的?”言罢,也不等陈迟决定,就先让包括陈觉在内的一众下人暂且退去,只留下几个管事。

    “这二爷怎的对七少爷言听计从起来了,吃错药了不成,也太不寻常了!”这些个仆从退下的时候,都是一头雾水,好奇陈止想要说什么,更不解陈边这么露骨示好的原因,但也只能遵从。

    很快,一屋子人就走的差不多了,除了陈家伯侄之外,唯独还留下两名管事。

    陈迟固然有些不满,但犯不着在这种小事上计较,只是对陈止道:“有什么话就说吧,这两个管家,世代服侍咱们陈家,最是信得过。”每个家族都有自己真正的班底,眼下两名管事就是这种人。

    陈止不再坚持,说道:“我希望大伯可以联络一下游徼和皂隶,帮我盯住一个人,记录他的言行。”

    “什么?”陈迟、陈边都很意外,对陈止的这个选择摸不着头脑,却还是顺势问道,“盯住谁?”

    “徐方。”

    游徼,与三老一样,也是地方官职的名称,掌巡察缉捕之事,简单来看,就是负责地方上的治安,抓捕不法之人,论管辖范围,近似后世的警|察局长。

    陈家过去就曾有人担任过这个职位,因此现在在相应的职位和部门中还有一定的影响力,这一点陈止在回忆、整理前任的记忆时,已经着重做出了标记,才会在这个时候提出来。

    可是,这个提议,却让屋子里剩下的几个人一阵错愕。

    陈家大爷让陈止自己说一个赏赐,结果陈止开口就让警|察局长派人去盯个人,而这个人……

    “徐方?这名字有点耳熟,是哪家的人?”陈迟迟疑了片刻,将询问的目光落在一个管事身上。

    “这,”两名管事面面相觑,最后还是大管事陈意出面,小声道:“徐方为陈韵少爷那边的一名家丁,太公在世时也曾赞过此人,您再想想。”

    “家丁?”

    “正是家丁。”

    陈止点点头,就算徐方只是一个家丁,他也不会轻视对方,在战场上,任何敌人都必须重视,然后全力应对,不然保留实力给谁看?实力就是用来对敌的。

    他陈止出名,最损陈韵的利益,利令智昏,以陈韵的心性必然动手,以目前掌握的情报来看,主要的执行人就是徐方,将这个爪牙剁掉,是第一步,也是关键的一步。

    陈止本打算用别的方法盯梢徐方,但既然陈家有人脉可用,那不用过期作废。

    狮子搏兔亦用全力,要一击必杀,这杀鸡当然得用宰牛刀!

第五十三章 家中岂能寒其心

    陈迟低头想了片刻,终于记起这么一个人了。

    好嘛,我给你一个自言奖赏的机会,你就让我托关系到警|察局,让警|察局长派人去盯一个家丁,这委实超出了陈家大爷的想象。

    想着想着,跟着就看向陈止,语含不解的问道,“我让你选个赏赐,你居然想让游徼派人盯一名家丁?就算陈韵得罪了你,何必跟一家丁过不去?他能做什么?不过,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这个家丁的风评不是太好,过去闹出过几次事情,若不是你祖父护着,早就让人拿下了,难道是他无意中得罪了你?”

    陈边也在旁边提醒道:“止儿,这次赏赐机会难得,你说出来,我和大哥拍板,其他人就算想要攻讦也不用担心,不要因为个人恩怨,而浪费了这次机会啊。”话中的维护和提醒之意,几乎不带遮掩了,听得陈迟都不由侧目,越发惊疑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陈止好整以暇的回道:“好叫两位伯父得知,止此举不是一时心血来潮,盖因徐方此人颇多古怪,与我家宅烧毁有关,大伯只要派出稽查皂隶一观便知。”

    陈止这样不慌不忙的回答,让陈迟兄弟越发疑惑了。

    陈止的这个提议,算是临时起意,但不是拍脑袋的想法,既然打定主意要消除隐患,那就宜早不宜迟,经过昨晚一事,对方定然按耐不住了,能动用陈家的关系排除隐患,是最省时省力的方法,还可以免去可能的隐患,更不用担心碰上陈家内部的阻力。

    “陈家虽然没落,但也有自己的关系,老大陈迟辞官守孝,老幺陈远当差做吏,在巡察缉捕上有着公权,调动皂隶很是方便,按照推测,徐方必然会调动赌坊势力,如此一来,就能将他和赌坊都扫清了,然后这火必然烧到陈韵身上,那就是陈家自己查到了陈韵,根本不用我出手,就连带着将这个隐患也给除去了。”

    此时,陈止已经有了个完整的计划,联络游徼、请皂隶盯梢徐方只是第一步,也是很重要的一步,等陈迟答应下来,才能进行下一步。

    “你说徐方与你家宅院烧毁?可有证据?”陈迟沉吟片刻,这才正色起来。

    “证据倒是有些,但恐怕难以呈堂。”陈止摇摇头,他能找出徐方此人,实是结合服散之前的几件事,以及在宅院的一些痕迹,加上和赌馆签订约定时的些许情报,综合判断出来的。

    这里面能够作为证据的,除了人证之外,就得涉及到痕迹学和推理了,这个时代没有相应的设备和概念,是无法作为证据的。

    只是,没有证据,却可以让对方制造证据,于是陈止满含自信的道:“不过,只要派了专人盯梢,那徐方会自己送上证据。”

    这个自信,不是陈止狂妄自大,而是做给陈迟、陈止看的,这和带兵打仗是一个道理,你得表现出必胜的信念感染他人,再辅以言语,才能让其他人愿意向一个还没影子的事进行投资。

    何况,陈止选在现在提出,是因为他很清楚,此时自己有一个援军,不管自己提出何等要求,只要耗资不大、不动陈家根本,这人都会想方设法的满足自己。更不要说,自己还对陈家进行过了“投资”,算是在家族入股了,虽然是小股东,可架不住未来发展前景优秀。

    “光是这么说,口说无凭,我如何帮你调度人手?”陈迟皱起眉头,要知道,陈止口中的稽查皂隶,都是专门经过训练的人才,最擅长盯梢和侦查,放在现代就是专门培养的痕迹官和追踪干员,是刑侦人才。

    由这样的人出手盯梢,徐方这等普通家丁根本无法察觉,一举一动都会被监视清楚,可要动用专门的人才,却不是简单的事,这让陈迟难办了。

    只是,陈止的能耐逐渐显现,就说陈边刚才的表现,就足以看出迹象,再加上几天前,陈止还奉上了真金白银,于情于理于利,他都不好拒绝。

    陈止送来的银两、书法造诣的隐含能量,其中效用正在逐步体现,这不是单纯因为亲情、血脉被看重,而是开始对家族带来直接帮助,是任何人都无法忽视的,等于陈止在这个家族入股了。

    相比之下,陈韵还只能算是个明日之星,需要家族对他进行投资。

    “大哥,止儿都这么说了,总归要试试的。”

    正在陈迟迟疑的时候,陈边却突然开口帮衬起来,有心要帮上一把。

    陈边倒也不看好此事,但急于修补和陈止的关系,一看到机会,就果断出手了,再说了,就算最后是闹剧一场,那也没什么,能和陈止一起荒唐一回,说不定还能建立革|命友谊,他老陈也是年轻过的,对这里面的事门清儿。

    想着想着,陈边凑到陈迟耳边,低声道:“大哥,你若不方便出面,就让我来,我和周老三也有交情,他还欠着我两个人情,正好用用,听说最近他几个案子督办不力,日子不好过,万一丢了职位,我这人情可就浪费了,还不如趁着现在就用上,好让小七知道家族对他的看重,岂能寒了他的心。”

    “好吧,”陈迟沉思片刻,终于点头同意,跟着看了陈止一眼,“这事,你就和你二伯商量着办吧,但不要误了正事,离筛选没几天了,不要耽误了读书,那么多长者看重你,这是我陈家的福气,你可不能因小失大,抓住筛选的机会大放异彩,才是正事。”

    “小侄记得。”陈止点头应下,接着就看向陈边,致谢起来,“多谢二伯。”话中颇有缓和之意。

    “都是陈家人,算不了什么,”陈边哈哈一笑,暗道果然选对了,跟着就估摸着,此时刚帮了忙,或许是个好机会,就道,“这个,早就听闻守一你书法了得,前些日子,你帮大哥写了一幅字,你看二伯这边能不能也得一副?”说到最后,他也有些尴尬,这事本该私下里说,但私底下陈止未必肯应,还不如趁着眼下好事刚成,就提出来。

    “自是责无旁贷。”陈止也不推辞,当即应下。

    陈边不由大喜,他之前在晚宴上心情舒畅,酒喝多了,胡说海说,先不提那些答应下来的空头支票如何兑现,真正要命的,还说自己房中就有陈止专门为他写的一块字匾,等回来一想才觉不妙,这事都传出去了,酒宴上有不少人说今日就要来观赏。

    到时候人家一来,转了一圈,发现根本没有字匾,陈老二这脸可就丢到家了,而且这个危机就在眼前,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有好友临门了,刻不容缓!

    现在陈止一应下,等朋友上门,陈边不光不用担心,还可以借机再吹嘘一番,加重自己的名望,这么一想,当然是心中欢喜,再看陈止这个侄子,那是怎么看都觉得顺眼了。

    你瞧瞧,这气质也不错,字写得也好,以前自己怎么就猪油蒙心,想要与之为难呢?

    这一想,陈边很快就想起来,他之所以动陈止家田地的念头,还不是陈韵给挑拨的,再一想那徐方就是陈韵的得力心腹,登时就对此人厌恶起来,更是警惕起来,帮陈止联络游徼的念头也坚定了几分。

    “徐方一个仆从和陈止能有什么仇怨,该不会是那陈韵吩咐的吧,这就太过了!”

    正好这时候,陈止又说了一句:“劳烦二伯了,最好今日就能动员一二皂隶。”

    陈边估算了一下时间,眉头都不皱一下,就点头同意了。

    陈止又是致谢,接着转头对陈迟道:“还有一事,想请大伯帮忙。”

第五十四章 谋定

    陈迟也看开了,前面的要求都答应了,后面的事不如就多遂陈止的意,就道:“何事?你我本是一家人,能帮的我自然会帮,无须言请。”

    陈止说道:“小侄想请一嗓门比较大的陈府护卫,在书林斋护持两三日,昨夜之事我也已经知道了,担心名声传播之后,会引来一些人骚扰,有个护卫也方便点。”

    “可以,也不用什么两三日,就让人先在你那里听令,等风头过去再回来,陈意,等会你去挑选一位护院,交代清楚,让他凡事都听七少爷的命令。”陈迟大手一挥,准了,又吩咐了大管事,将事情定下来了。

    这本不是什么难事,陈家虽然衰落了,但护院还是有几个的,可比调动皂隶简单多了,陈迟也乐得给陈止行个方便。

    接着陈迟又征求陈止的意见:“如果确认这个徐方乃是奸人,又该如何处置?”

    陈止已经将律法看得熟透了,不假思索的就道:“以奴欺主、图谋不轨,按律当劓后斩左右趾,若纵火为真,就是意欲谋害主家,直接上表官府,当弃市!”他对此人颇为警惕,不说别的,就是那纵火一事,如果不是签筒副作用的特殊性,那么陈息、陈蔓、刘姨娘,必然葬身火海。能做出这种事,可见徐方此人做事毫无底线,而且有些超出简单的服从命令了,陈止当然不会放过这人。

    陈迟点点头,表情也严肃起来,说道:“你对律法已经很了解了,等徐方的结果出来,就上报官府,但这是他咎由自取,算不得对你的奖赏,到时你可以再提要求。”在这个时代的认知中,府中下人被认为是被主家恩养的,管吃管住,结果你还欺负上主人家了,实打实的恩将仇报,是非常大的罪名,被各大家族忌讳,若不严惩,都有样学样,可就乱套了。

    陈止便又致谢,接着又道:“还有一事,年末天寒,书林斋中都是字画,不便摆放火炉,因此屋中寒冷,这几天,我想让姨娘,还有三弟、小妹来府中过个两日,也好暖暖身子。”

    “这是应有之事,倒是我疏忽了。”陈迟点头同意。

    正事到这就算说完了,两边都遂了愿,寒暄几句后,将仆从叫了回来,陈迟迟疑片刻,又透露道:“眼下主要事项还是读书,我刚收到消息,说是贵人已入徐州境内,在留县停驻休歇,郡守请各家先过去见礼,我也在列,这两日就要动身,我这一去,过几日要与贵人一同归来,我不在家的日子里,你要多用功,有什么需要的就和府里说,陈意,记着我这话,以后止儿有需要的,当先供给。”

    大管事赶紧应下,等直起身子,连同他在内,满屋子的仆从看向陈止的目光是彻底不同了。

    “谢大伯关心。”陈止说着感谢,心中一动,状似随意的问道,“不知三老许公,是否也要去迎接贵人?”

    陈迟摇头道:“许公三老之职在身不便过去,这次只有我等大族会派人过去,但一家最多两人,我陈家只有一人。”话落,边上的陈边露出了遗憾之色。

    陈迟又笑道:“不过,我会将你写的那篇《华源阁论》带过去,请他人品鉴,这次说是迎接贵人,可徐州地界的家族都派人过去,是次展示的绝好机会,正好为你扬名。”接下来,就又勉励了几句。

    几句过后,陈边就说要过去联络游徼了,陈止则顺势告辞离开,退去读书,书阁中还有几本法家书等着他呢,但走着走着,他却默默摇头。

    “人手不足这个问题得尽快解决,否则事事都让陈府支派人手,太不方便了。”想着想着,人已经到了书阁。

    那边,小书童陈物也在众人羡慕的目光中离开住处,到了书阁伺候,格外尽心、恭敬。

    外面,陈觉在众多、仆从的簇拥下,讲述着自己“慧眼识英才”的故事,不时引来阵阵称赞,也是心满意足,但也使得其他人卯足了劲,准备争夺陈止心腹的这个位置。

    陈府大爷陈迟自是忙着家事,为迎接贵人做着准备;陈边则急急出去联系了,这一边走,一边还想着让陈止帮自己写个什么样的字匾。

    整个陈府有条不紊的运转着,期间,陈迟提到的长剑也被人送来了书阁。

    仿佛又是风平浪静的一天。

    但当日下午,陈边联络好了游徼,刚回到府中,就接到了一个消息。

    “这徐方还真有问题,我上午才联络好人,这下午就有他勾结无赖头子、拜访白青的消息了,太不安分了,目的是什么,不问可知啊,陈止真没冤枉他!”

    看着纸条,陈边顿时觉得陈止这个人有些高深莫测了。

    “这是筹谋之能啊,小看他了,真的小看他了,不光书法出众,更有筹谋之能,这哪是什么荒唐子,分明是大智若愚啊,我陈家或许中兴有望了!”

    想着想着,他叫了人来,将纸条递过去,吩咐道:“送去祖宅书阁,给止儿过目。”

    “得令!”那人一听,嘴上应着,心里却忍不住嘀咕起来:“这两天以来,二老爷都是止儿止儿的叫着,不知道的还真以为他和七少爷很亲善呢。”

    陈边自然不会知道对面人肚子里的念头,等人一走,他又思考起来。

    “徐方去找白青,是不是得了陈韵的吩咐?如果是他吩咐的话,那这个棋子就不能用了,根本分不清轻重,留着就是个祸患。利用徐方这件事,顺势拿掉陈韵,省得以后节外生枝,徐方以奴陷主,稍微加点罪名就能处决了,毕竟奴籍在陈府,旁人无从置喙,就是不知道陈止打算什么时候弄死他,我也不好越俎代庖。”

    盘算来去,陈边又想到其他方面。

    “另外,这白青的事还得计较一番,白家这两年声势很大,有入品的迹象,陈止欠下的大半赌债都在他名下的赌坊,是不是该出手帮陈止还点?”

    但很快,他自己就摇了摇头,失笑道:“我也是糊涂了,陈止才送来六两银子,手上肯定还有更多银两,我再去帮忙,就有点添乱的意思了,说不定会弄巧成拙。”

    ………………

    彭城一角有座楼阁,名青远庄,名为庄,实际上是座楼阁,雕梁画栋,木阁层层,檐悬灯笼,内外布满护院,有许多神色沮丧的人在楼阁周围徘徊。

    此时在那楼中,正有一人斜窝椅上,笑道:“徐方,这时候来找我,不会又是因为陈止的事吧?”

    这人身材高大,披着大氅,有一张国字脸,脸上胡须浓密。

    他就是白青,富甲彭城。

    站在白青面前的正是徐方,就见他笑嘻嘻的拱手,说道:“白老爷,您真是料事如神,正是因为陈止。”

    “那这话就不用接着说了,”白青微微眯眼,露出了似笑非笑的表情,“白某自也有些消息来源,张府晚宴的消息也有耳闻,这位陈家七少可是大出风头啊,连彭家的彭林的字都被他比下去了,可见是个书法家的种子,再过两年八成就要名扬州郡了,这样的人,我何故与他为敌?”

    他本是斜躺着的,说到这里直起了身子,鹰隼一样的目光落在徐方身上,形成一股压力,嘴里继续道:“陈止这样的人物,不说以后官运亨通,但成个名士还是可能的,我不去结交也就罢了,你还想让我和他为难,他再怎么说都是个世家子,你一奴仆之流,也想利用白某?”

    这话说的很不客气,让徐方笑容一僵,但他跟着唾面自干,重新笑了起来,从白青的话中,徐方已经判断出来,这位地主豪强限于圈子和地位,没有得到准确消息,对陈止的字好到了什么程度,没有一个准确的认知。

    这个机会十分难得,徐方知道必须抓住,将事情说定。

    于是他拱手弯腰,接着说道:“白老爷,你先前都已动手了,多次逼迫陈止还钱,以我对此子的了解,他肯定记恨老爷你,索性这次将他压服,以后见到您就绕道,否则等他起来了,后果难料啊。”

    “哈哈哈!”白青却仰头大笑起来,然后摇摇头,“我让人逼陈止不假,可那张契约是他主动派人来签订的,再说了,大不了送点钱帮他修宅子,人还能和银子过不去?先前你找来的时候,我就说得很清楚了,此事过后,你我人情两清,怎么现在还拿这个挤兑我?真以为我说两句客气话,就当你是兄弟了?笑话,你什么身份?我跟你称兄道弟,是看在漕帮帮主的面子上,不是看得起你!”

    这话说的徐方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格外难堪,他眉头一皱,傲气上涌,张嘴欲言,似乎想要爆发,但终究没有暴起,深吸一口气,强压怒火,**的道:“这件事,白老爷是不愿意帮忙了?”说着,从袖中拿出一块玉佩。

第五十五章 机关算尽,远望不知身边事

    白青见了玉佩一愣,跟着想到一个传闻,眉头就皱了起来:“你这是用漕帮压我?就算是他漕帮,也不能强逼白某行事,但这点面子我还是会给的,你先回去,白某先考虑一番。”这话已然示弱了。

    徐方却知道,一旦让对方拖延下去,得到了确切情报,恐怕有漕帮作为压力,这位白档主也不会接下这个活了,这就令徐方的计划难以成功了。

    在他的计划中,白青不过只是其中一环,这一环不拿下来,就无法借势威压其他几家了。

    “白青今日如此辱我,我先忍下来,小不忍则乱大谋,等这次事情成了,陈止殒命只是小事,是我撬动大势的一个点,还拿到陈韵的把柄,借着他一点一点谋夺陈家产业,利用陈家资财,在其他两家势力中更进一步,白青以后也得敬我,王大当家也得看重我,一箭四雕的好事,必须拿下来。”

    单纯谋害陈止,实际上不用这么复杂,可徐方借着这事让陈韵拿出底牌,利用这张底牌,他合纵连横,正想要有一番作为。

    “等我根基稳固,王大当家一来,威压彭城,整个陈家就都是我的掌中之物了,那是多大的财富?现在绝不能退缩,一旦退了,白青派人查清楚了,肯定要退缩,整个计划就要崩了!”

    一念至此,徐方一咬牙,又从怀中取出一物,却是个木头令牌,上面写着一个“王”字。

    这块令牌一出现,白青的脸色彻底变了,眼睛倏地瞪大,有些不可思议的看着徐方,吞了一口口水,不确定的道:“你……你和王弥大当家,是什么关系?竟有这块令牌?”

    徐方冷笑着道:“我和王大当家的关系,不能说给你听,你只要知道,这事王大当家也是知晓的,你若是答应了,我不能保证你得什么奖赏,但至少不会有什么灾祸,王大当家的势力,白老爷这样的地头龙自然最为清楚。”

    “没想到徐兄弟还是王大当家的人,是我有眼不识真人,给你陪个不是了,”白青一下子就变脸了,笑着从椅子上起来,到了徐方跟前,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道,“王大当家可是对徐州又有了想法?”

    徐方笑而不语。

    白青见状也不多问,指着那块令牌道:“王将军令不是轻易能得的,白某也听过一二传闻,徐兄弟你和王大当家关系匪浅啊。”

    徐方还是笑着,开口问道:“那陈止这件事?”

    “包在我身上了,”白青又哈哈大笑,“这点小事,算不得什么,又不是要他陈止的命,不过就是给他个难堪,大不了事后我去陈府赔礼,对了,徐兄弟,你不会想让我要了他的命吧?”他试探的问道。

    徐方摇头道:“当然不是,只要让他难堪就够了,最好多让些人知晓,好乱了陈止的名声,给我家少爷出个气,这就够了,不过时间要快,最好就在这一两天内,大当家和帮主那边都想快点看到结果。”

    “这好办!”白青这才放下心来,却也疑惑,对方搬出这么多人物,就这么点要求,未免有些奇怪,但也不想多事,只想赶紧应付了事。

    两人商定过后,又说了几句,白青试探性的问道:“徐老弟,别怪老哥我多嘴,我知你忠义,为主办事不惜余力,可那陈止也是世家之人,以你的身份,一个不好就得招惹祸端,就算你身后有几位大人物撑腰,可总归也得趋利避害吧,你这样做,到底图个什么?要我看,你有这等背景,何不安稳几年,等一切妥帖,这一切还不是手到擒来。”

    他这是故意交浅言深,一边打探,一边拉近关系。

    徐方却是笑而不语。

    白青见着,立刻话锋一转:“王大当家那边,徐兄弟你可要帮我美言几句,对大当家的英姿,白某也是神往许久。”

    “这个当然没问题,”徐方朝窗外看了看,抱歉的说道,“时辰也不早了,我就先告辞了,等会还要着人给大当家的、帮主、我家少爷复命,将白老爷的意思告诉他们。”

    这一连串的名字说出来,白青的眼角不自然的跳了一下,却还是点头道:“这是正理,我就不留徐兄弟你了,本来这饭菜都准备好了。”

    准备好了?呵呵,刚才恨不得将我扫地出门!

    徐方心里鄙夷,脸上则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连连摆手,几句过后,才真正告辞。

    等他走出青远庄,看了这楼阁一眼,却摇了摇头:“这次扯着虎皮做事,如果最后没成,让王弥知道了,还不知道会闹出什么事端,但只要计划成功了,必然一飞冲天,世事从来都是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值得一搏!”

    他一边走,一边想着,计较得失。

    “这次事,我做的还可以,虽然吃亏了,但总归能弥补回来,只是白青虽然答应了,也让我用话框住了,却还不保险,这样的人鬼主意太多,但他肯定没想到,我早已事先许给陈阿三好处了,那陈阿三对陈止怀恨已久,又依附白青,偏偏贪得无厌,轻而易举就能控制,他一动手,这位白档主就骑虎难下!”

    想到这里,他加快了脚步,脸上露出冷笑。

    “白青还想知道我图的是什么?他一个小城土财主,燕雀安知鸿鹄之志!人生在世就该搏,岂能屈居人下?况且我合纵连横、交往诸多势力,又有郡守的关系,那郡守是多大的官,出了事估计就是一句话的问题,这就是后手、保险,我都准备好了,只要不暴露和王弥的关系,一切都在掌握,如果是乱世,我这就是出奇制胜了,一战功成,名扬千古!”

    这样想着,徐方走到街角,转身走入,正在盘算着,两边突然靠过来两个人,二话不说,伸出手就扣住了他的胳膊,往后面一扭。

    “疼疼疼!”徐方脸上的笑容顿时扭曲起来,同时叫喊着,“你们是什么人,光天化日之下,竟然行凶!”

    就听一人笑道:“行凶?我们是缉拿你这个背主恶奴!”

    “什么?”徐方心中一惊,暗道不妙,定睛一看,却是两名身穿粗布壮汉,膀大腰圆,“我是陈府的家丁,你们是什么人?你们若是动了我,不怕……”

    那人就道:“抓的就是你这陈府恶奴,我俩是官差,你老实点,有什么话,到了牢中再说。”

    “官差?牢里?你们放开我!”徐方终于意识到不对了。

    嘭!

    他一句话没说完,脸上就挨了一拳头,顿时头晕脑胀,话都说不清楚了,然后就被两名皂隶拖拽着离开。

    待得走远了,还能听到他微弱的声响:“我为郡守算过命,我替陈太公养过马,我要见郡守!我要见郡守!”

    “我他娘的还和刺史喝过酒呢,呸,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你一小小家奴,生死都操于主家手里,莫说郡守,刺史来了都无用!不知道你这奴才怎么当的,这点道理都不懂,白活了这么大了,这个道理都不懂么?”

    听到这里,徐方奋力的挣扎起来,脸上露出惊恐之色,高喊起来:“放开我,放开我,区区两个官差,我……”

    “老实点!听你这意思,这是看不起我们哥俩啊,找打!”抓着他的人顿时又是一拳头砸下去,挣扎的声音终于小了。

第五十六章 为民除害,只争朝夕

    白青站在窗边,目送徐方走入拐角,后面被抓的事却已经看不到了。

    “这徐方来头不小,但心思难测,也不知道打的什么主意,不可不防啊,老胡,等会就让人出去,把昨晚张府家宴的消息打探清楚,我倒要知道,这陈止何故被这般针对。”收回目光,白青对身边一位老仆吩咐起来。

    老仆点点头,然后露出恨恨之色:“这些世家大族一直看低我等,连府中的仆从也拿捏架子,不好打探啊,只要那些名士没定下评语,他们的下人也不敢随便传播,短时间恐怕不好查清楚,那徐方小儿给的时限太短。”

    “尽力而为吧,”白青冷笑一声,“这些大族不过强撑,论钱财,我白家不比他们差,还跟我摆架子,不过是祖上余荫,不然怎能和我相比?”

    老仆跟着骂了两句,接着话锋一转:“老爷,徐方小儿的话也不能尽信,那王弥何等人物,连官府都忌他三分,想对付一个世家子,还要假借他人之手?我看啊,这是徐方扯旗蒙骗老爷你。”

    白青笑着抚须,道:“我岂不知?但那令牌不是假的,前两年流寇来犯的时候,我就曾经见过,这个徐方和王弥的关系绝对不一般,他的话或许不是真的,但能帮我引荐王弥该不是假的。”

    “老爷,”老仆的声音小了几分,“那王弥再强,但终究是反贼,他这两年时而潜伏,时而招收流民,四处为祸,杀了不少官吏,乃是朝廷要犯,总归是杀头的买卖,咱们不能和这种人混在一起,您……”

    “我自有谋划,”白青看了老仆一眼,透露些许心意,“我志在入品,到时整个家族鸡犬升天,这才是正道,王弥不过一时大匪,过去不知有多少这等人物,最终都要授首。”

    “那您还?”老仆不解起来。

    白青笑了起来:“徐方要利用我,拿势压我,我就借势而为,王弥一介反贼,待我知悉些许,告诉给官府,你说是不是个投名状?”

    老仆赶紧恭维起来:“还是老爷想的周到,徐方小儿的些许算计,根本算不上什么,到时候老爷立了大功,咱们白家说不定就能迈出那一步了。”说完,又提议:“不过,不如直接揭发徐方,也省的冒险。”

    “哈哈哈!”白青被说中心头念想,不禁笑了起来,然后稍微解释起来,“徐方一个家丁,就算有那反贼令牌,在朝廷看来也只是寻常细作,杀了不足以邀功,还可能引来贼人,比鸡肋还不如,我只希望这徐方谨慎点,不要被官府抓住线索,不然这地方上的官,既不愿引来反贼、又害怕朝廷质询,肯定是一刀将他结果了,大事化了,那我就没机会立功了,这样的机会,可不容易找到第二次。”

    ………………

    “徐方已经被抓住了?”

    听着这个消息,陈止颇为意外,在他看来,这个徐方行迹隐秘,似乎有所谋划,不该这么容易抓住才对,为此陈止还准备了一些后手,结果这么快就有消息了。

    高估他了?

    “那厮骨头太软了,”通报的皂隶很是看不上徐方,“陈君子,你是不知道,这人刚被抓来的时候,见了咱们还趾高气扬的,说了一堆什么话,让我们去给郡守传话,还说我们担不起抓他的责任,说咱们抓他进来,他就不出去了,等着咱们跟他赔礼道歉。”

    “还有这事?”陈止闻言讶异,这人的行为有点不对啊,“然后呢?”

    “然后?”报信人忍不住笑出声来,“咱们只把刑具拿出来,还没往他身上招呼呢,这孬货自己就怂了,连连求饶,你说要是被烙了几下,再求饶也就罢了,刚才还趾高气扬,转脸就哀求起来,这叫什么人呐,跟着都不用咱们用刑,拿话一唬,他就把纵火的事坦白了。”

    这就招了?

    陈止很是愕然,第一轮攻势下去,就拿下来了?弱的出乎意料啊。

    念头一转,他对报信的人道:“既然如此,劳烦差哥回去告诉周游徼,就说一切照着律法走。”

    皂隶点点头,跟着有些为难的道:“那个,陈君子,你看,要不咱抓点紧,这两天就将他弄死?”他见陈止诧异的看过来,赶紧解释起来,“主要是死囚名额刚递上去,眼下是深冬,要问斩还得等不少日子,牢里不得花钱养着,这钱用在死人身上太浪费了,按俺们周头的意思,既然是个家丁,又确定背主了,翻不了案,一个奴籍,在牢里乱棍打死是很正常的事。”

    原来,当年昭烈帝在世的时候,始终维持着陈侯设立的部分军营律令,哪怕陈侯不在,也不容他人违逆,其中涉及到关于卫生、清扫的规定,为了防止瘟疫,对伤员、死者的处理有特殊的布置。

    等天下初定,新汉渐兴,制定新汉律时,也考虑到传染、瘟疫等事,所以但凡死刑,除了需要枭首等的大罪,都是逐级上报,统一批示,地方行刑的时候,做好卫生防疫工作,同时有增加中央权柄的意思。

    可惜,时代一发展,规则就变味,因为设立的时候,总有脱离实际的地方,发展下来,矛盾积累,最终名存实亡。

    比如这周游徼抓了人,要跟同为乡官的啬夫说一声,定个基调,由啬夫上报县中狱史,办理入狱手续,对有些定罪的、身份卑微的死囚,下面的人一边等批示,一边奏请县尉佐曹,没多大出入的话,就送人上路了,减少财政支出,差不多是先斩后奏。

    县尉按照程序继续上报,告知郡中的决曹掾,经过一套流程,不少死囚头七都过了,再由地方拟定名单递上去,中央的部门准许后,选定日子统一处死,这个时候,有些死囚都腐烂的差不多了,就剩下几个典型到刑场上走一遭。

    如今,这徐州地界连遭灾害,牢中缺钱缺粮,犯人还占地方,能少养一个,就少养一个,那些地位卑微、政治地位底下的罪犯,都是从快从速从严,抓紧时间为民除害,事后就说囚犯孱弱,于牢中染病暴毙,这样上报,大家都轻松,不然一来一回,地方财政吃紧,上面可不给报销。

    “这草菅人命的效率挺高的啊。”

    陈止暗暗意外,但也知道制度设计的再好,经过时间的冲刷都会变质,治国终究是治吏,妄想设立个面面俱到的规章制度,忽略官吏之心,以为能万世安稳,那简直是做梦!

    况且,他前世见多了死人,也不觉得有什么,这徐方纵火在前、挑衅在后,让陈止非常警惕。

    不说别的,就说那纵火,陈止知道副作用不会伤及人命,最多波及物件,可徐方放火的时候,想的可不是不伤及无辜,那是要连同三弟、小妹和刘姨娘一起烧死的,心思歹毒至极,毫无恻隐怜悯。

    现在既然罪名坐实,律法不容,自然是按规矩办事,顺便给人方便。

    不过……

    “就算为了省粮,也不至于刚审问完,就急着让人暴毙,估计里面还有问题,必须防微杜渐……”他倒不担心周游徼把人偷偷放了,别看这是古代,可单论人的头脑,和后世没什么区别,人一抓过来,甭管什么时候处死,从啬夫开始就入了档案,尤其人已经入狱了,那就留下了卷宗,涉及几个部门。

    再说,于情于理,周游徼都没有这么做的理由。

    想到这,陈止点点头,又道:“这人伏诛后,他随身的、家里的物件,还要请差哥送来给我,还有用处。”徐方的行为颇有怪异之处,陈止要好好的探查一番,看看能有什么发现,小心无大错。

    皂隶满口应下,也意外于这位陈家少爷的决断。

    谈笑间,定下了徐方生死,陈止从袖中拿出一块碎银,递了过去:“这次有劳几位,这点钱请几位吃酒。”

    “使不得,使不得!”这报信的人,正是监视和抓捕徐方的一位皂隶,一见碎银,眼睛就是一亮,暗道不得了,世家公子就是大方,人家都是大钱,这边一出手就是碎银。

    “甭客气了,以后还有劳烦诸位的地方,到时不要责怪才是。”陈止将东西递过去,那皂隶一边推辞,一边收下。

    一次性拿出碎银,肯定是多了,但在陈止的计划中,银子留着也没多大用处,与其浪费,不如拿出来结交人脉,再卑微的人,都有他的用处。

    “周游徼那边,诸位也不用担心,陈某自有薄礼。”送完银子,陈止又给皂隶吃了个定心丸,不由让这位皂隶好感大生。

    “都说陈七公子是个荒唐子,今日一看,分明是个豪杰,给了银子,还不用孝敬上面,这样的好事,下次还得争取,而且这样一位公子哥,和咱这等老粗说话也没架子,真是个好人啊,以后谁在造陈七公子的谣言,必须过去制止!”

    这么想着,皂隶眼珠子一转,又道:“陈君子,那恶奴白天找了赌坊白老大和无赖陈阿三,似乎有什么图谋,也是怪了,一问这个,那孬货反而不说了,只是嘀嘀咕咕的,听不明白。”

    陈止闻言,眉头微皱。

    注:狱史非御史,是决狱的小官,县一级别的。

第五十七章 铜钱

    找了白老大白青么?

    那么白青会做出什么选择呢?过去,白青已经在前一个陈止的身上,得到很多东西了,连前任陈止沉迷赌博,都和白青脱不了干系。

    “家中的大部分田地,都是被此人逼迫几次后夺走的,这才有了诸多危机,他白青已经占了这么多的便宜,这次别人再去找他,他是见好就收,还是变本加厉?且等他的抉择,我再决定如何处置此人。”

    瞬息之间,陈止的心头转过种种念头。

    那皂隶一见陈止的表情,却生出误会,就道:“那白老大咱们兄弟不敢动,可那陈阿三很不老实,要不要找个由头抓起来,不过,得稍微迟上几天,不然人家问起徐方的事,也不好交代不是。”

    “陈阿三若被抓住,有何处罚?”

    那皂隶就恶狠狠的道:“揍他两顿,让他知道厉害!”

    “打蛇不打七寸,那就不要撩拨。”陈止摇了摇头,并不认可这种做法。

    “既然如此,都听陈君子您的。”皂隶暗道可惜,以为陈止不愿意抓陈阿三,在他看来,陈止出手如此大方,若能再抓了陈阿三,指不定还有好处,“那我先回去复命,公子还有什么要求,到时候着人来通报一句就行。”

    “好,慢走。”陈止拱拱手,送别了皂隶,依旧拿起书本,默读起来。

    接下来的时间,一切风平浪静。

    不过,当陈止离开陈府,回返书林斋的时候,注意到街角多了些地痞无赖的身影,但他不动声色,在崔石崇敬目光的注视中,回到了书林斋。

    楼中,陈停、陈息早就等候了,他们也隐隐听了些张府家宴的消息,但因地位不够,加上此时消息传递的特殊性,暂时不知道细节,只知道自家兄长被长者称赞了,因此还停留在欢喜的阶段,并未大肆张扬。

    “大哥,府里派了不少人过来,说是帮忙的,三弟以后就有更多时间去族学读书了。”陈停和陈止汇报了今天的一些事,脸上满是喜意。

    陈息、陈蔓也跑了过来,一家欢笑。

    又有吴掌柜过来,把店里的营收说了说,自从书画送回来,代写书信的招牌就撤掉了,书林斋重新经营起字画生意,但以如今光景,并无多少生意,但今天情况大变,所以吴掌柜的脸上也布满了笑容:“东家,今日光是字画就卖出去七幅,还有不少问价的,是个好兆头啊。”

    陈止点点头,并不感到意外,他的名声虽只在彭城世族中流传,还未遍及民间,可字画之物,针对的对象就是脱产人群,世族本就是目标市场,有人听了传闻,过来探查、顺便购买,再正常不过了。

    吴掌柜粗报了一下营收,又道:“今天有位年轻的公子过来,想要见东家,此人穿着不凡,非富即贵,怕是有些来历的。”

    “哦?”陈止闻言稍感诧异,他知道这吴掌柜还是有些眼力的,能被他着重提及的,必然有特殊之处,“既然这样,下次他再来,你就约个时间,我与他见上一面。”

    说了几句,陈止又把陈息、陈蔓叫了过来,交代起来:“这几日生意越发好转,但人来人往的难免有些隐患,所以我打算让你们先去陈府住两天。”

    “大哥可要说话算话啊,就住几天,我可不想在那常待。”小陈蔓嘀咕着,这些天她好不容易熟悉了书林斋,没想到又要再换地方,尤其是陈府,上次住了几天,下人们就都显得生疏,让她很不自在。

    至于陈息,心里有些不愿,却没有说出口,还帮着陈止安慰着陈蔓。

    一家人就这么说着,等安抚了弟弟妹妹,陈止又找来陈辅,说道:“辅叔,店肆最近两天要来一位护卫,你先做好安排。”

    “好端端的,怎么要个护卫?”陈辅一听,就犯起嘀咕,“少爷,是不是有什么祸事?”

    “祸事算不上,有备无患吧,”陈止稍微透露一些,“总之,这事须得提早做准备,我先前让你查的地方,还有讨债人的名单,有结果了么?”

    “有了,有了,”陈辅一边说着,一边回到里屋摸出一张单子,“这是老仆让帐房先生写的,少爷您看看,有没有错漏?里面是几个赌档最常露面的讨债人,根据少爷的吩咐,我等以赌债为借口,一一询问,他们喜好买的、吃的,都在上面了,不过还有几个人不好探查,实在查不到。”

    “这就够了。”陈止扫了一眼,又问,“那白青名下木质最多的建筑,有头绪了么?”

    “说来也巧了,”陈辅点头回道,“那白青建了座楼,名为青远庄,最近都住在里面,这消息最近流传出来,不少欠债的人时常徘徊在外,想要求见这白档主,都被护院挡住了,这楼阁正合少爷您说的那些,通体木制,夜晚灯火通明,周围路径我也找人画好了,您看看。”

    陈止一听,知道计划中最后一环卡上了,笑道:“不忙,我明天亲自走一遍。”

    “您亲自过去?这不太好吧。”陈辅有些担心。

    “无妨,这也是疑兵之计。”陈止笑了笑,又交代起来,“辅叔,这两天,在周围几家医馆转转,熟悉一下位置。”

    “医馆?”陈辅一愣,不解的问道,“少爷您不舒服?那老仆这就去抓点药。”

    “不是现在抓,这东西不当天配置,效用不大,你先记住医馆地址就行了。”陈止看着面前老仆的面容,不由又在心里摇摇头,暗道得赶紧增加人手了,凡事都压在这唯一忠仆的肩上,这可不行。

    “另外,护院的事倒是不急,等事情当天再让人过来,不然就打草惊蛇了,明天还得和那大管事交代一下。”

    这边正在想着,书林斋外突然有人求见。

    “小人张虎,求见陈君子。”

    陈止立刻认出是之前报信的皂隶,等这张虎一进来,就带给陈止一个颇为意外的消息。

    “徐方要见我?”

    都这个时候了,徐方就算求助,也该找陈韵才对,但陈止很清楚,陈家得知了徐方的事后,就全权交给了官府处理,徐方根本就联系不到陈韵。

    张虎也是摸不着头脑,说道:“此人知道自己要被处决,就央求,说要见公子,说有大事要说,说您听了一定会帮他。”

    陈止联系前后事情,隐隐有了一个想法,就问:“你过来,是叫我过去?”

    “不是,”张虎摇摇头,“是周头吩咐我来的,说这徐方您可千万别见,不光不见,就当没有这个人,陈府以后也少提此人,您有什么话托我给他带去么,对了,这是他的随身物件,都在这了。”

    他取出一个布包递了过去,补充了一句:“里面有枚铜钱,被徐方死死抓在手里,咱一根一根掰开手指,这才拿来,他哭得跟死了娘似的,这人得穷到什么地步,一枚铜钱当成宝,咱还是记得公子您的交代,一个子儿都没给他留下。”

    陈止满脸古怪的接过来。

    官府这办事效率……真高啊!

    等陈止接了布包,张虎又道:“还有一块令牌被游徼拿走了,说是和案情有关,还请陈君子见谅。”

    “能拿来这些,已经十分感谢了。”陈止一道谢,张虎赶紧摆手:“使不得,使不得,那我先去复命了。”

    “慢走。”陈止拱拱手,再次送别了张虎,回到房间,将包裹打开,却是几件衣物,还有若干琐碎,最显眼的是一块玉佩,上面用隶书刻着“陈韵”两字,让陈止看得眼皮子直跳。

    “这东西一出,连顺藤摸瓜都免了,陈韵是怎么想的,不怕这家丁事后倒打一耙?或者,他本就打算弃车保帅,事成或事败之后,就说是家丁偷拿,都推到徐方身上?”

    摇摇头,陈止不再理会,视线落在一枚铜钱上。

    “这就是张虎说的铜钱了吧,能被徐方攥在手中,必有缘由。”想着想着,他打量一眼。

    这铜钱古旧,表面多有磨损痕迹,看不出年代,圆形方孔,和一般的五铢钱区别不大,两边刻着两个字形图案,但以陈止的见闻,也辨不出是什么字。

    迟疑了一下,陈止伸手去拿,手指刚刚触及铜钱,心中签筒就猛然震动,跟着五感轰鸣,四周景象变化,恍惚间,眼前出现一座庙宇,有袅袅青烟自庙中飘出,门匾上写着三个大字——

    陈侯庙。

    紧接着,景象溃散,一切如常,但陈止却眉头紧锁。

    “我的庙?这是个什么意思?”

    他看了一眼手中铜钱,陷入沉思。

第五十八章 方圆难周,异道不安

    “来了么?来了么?”

    幽暗狭窄的牢房中,徐方披头散发的瘫在地上,身上的衣衫都被扒掉了,正躲在一个角落,喃喃自语,可是藏在发丝间的那双眼睛,却泛着仇恨之色,阴测测的看着不远的几名牢头、皂隶。

    “等着吧,不要以为联络不上陈韵我就没办法了,只要陈止或者陈边来了,我只要把事情都推到陈韵身上,一样能有办法说通,实在不行就将陈韵和王大当家扯到一起,相信王弥也能理解,只要能脱身,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想着想着,他的眼中神色逐渐怨毒。

    “这次我是栽了,连铜钱都被抢去了,主要有些操之过急了,回去必须要好生检讨一番,还是按着王大当家的意思办吧,但我先不要暴露,等大当家的走了,继续潜伏……”

    想到了新的计划,徐方被刑具惊吓的心情,也略微平复下来,仿佛已经度过了难关,开始计划起接下来的人生道路,只是在他的计划里,身边的这些个牢头、皂隶,都是未来的报复对象!

    各种酷刑在他的心中轮番上演,嘴角不由挂上了一抹冷笑。

    “这群人不会无缘无故的盯上我,肯定有人在背后主使,到底是谁?是流民军中的人,还是陈韵?应该不是陈止,我始终隐藏的很好,不管是谁,敢算计我,等我度过这一劫,必定加倍奉还!”

    “你看这货,好像在笑。”忽然,有一名皂隶注意到了徐方的表情,指他笑道:“八成是傻了。”

    “蠢人不知死之将近!等大当家的一来,你们都得死!”在脑海中计划好崭新人生的徐方,看着这名皂隶,不由在心里嘲笑起来。

    牢头瞥了徐方一眼,毫不在意的说着:“别管他了,这人蹦跶不了多久,周头不是说了么,等他回来就动手。”

    他这么一说,徐方也紧张起来了,但又给自己打气,重新平静下来:“先等陈止过来,他一来,说动他,再联络陈家,整个局面就盘活了!”

    这边他想着,那边又有一名皂隶指着他道:“这小子分明是个奴才,却细皮嫩肉的,体格也可以,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娇生惯养的公子哥呢。”这个时代,很多布衣和奴籍家中物资匮乏,营养不良是常见的事,加上常做体力活,身子自然粗糙。

    “就他还公子哥。”牢头嗤之以鼻。

    这又让徐方愤怒起来,心中更有不甘:“你们口中的公子哥,在我眼中,不过是只知吃喝玩乐,也配和我比?”

    哒哒哒……

    正想着,脚步声从外面传来,紧接着就见一名留着长须、身穿官服的男子走了进来,在他的身边还跟着那名皂隶张虎。

    “周头。”

    “周游徼。”

    牢中的看守,一个个起身行礼。

    这人正是周游徼,大名周添,背后的周家是彭城一个宗族,算不上世家,但影响力不小,和陈家关系密切,属于利益集团的一份子,所以陈边一出面,他就答应下来。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本以为只是抓了个小小家丁,可等他见到那个写着“王”字的令牌,立刻意识到问题不小,吩咐心腹看住这个家丁,自己找了几个亲近的同僚,商量了对策。

    等几个人商量出了对策,周添便再次出面,来到牢中。

    “没出什么事吧?”站定身子,周添扫了角落里的徐方一眼,问起几名皂隶。

    “没有,我们看得很紧,谁都没来。”

    “那就好,等会张屠来了,今晚的事就算结了,你们也能回去休息了。”周添笑着跟几个下属、同僚说着。

    这话落到了徐方的耳中,仿佛惊天霹雳一般,他一下子就愣在原地。

    周添走进来的时候,这位陈府家丁还努力的向牢门张望,没有看到预料中的身影,隐隐就有不妙的感觉了,现在听周添这么一说,只觉得天都塌下来了,两股战战。

    “陈……陈止,七少爷呢?七少爷呢?二老爷呢?”他忍不住问了起来,眼中的怨毒和仇恨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慌乱和惊恐。

    “你说见就见,以为自己是什么东西?”周添朝徐方看过来了,眼里满含怒气,若非这人,自己也不会如此头疼,当然,也是那陈家老二害的,可陈家老大陈迟这么一守孝,县中为了平衡各族利益,正要提拔陈迟的八弟陈远为贼曹了,主县中盗贼事,是自己的上司,岂能得罪?

    于是这全部的怒气就顺理成章的落在徐方身上,那是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什、什么?没来?这怎么行?”徐方哆嗦起来,看向张虎,忍不住道,“你有没有告诉他,我有要事要禀报?你说没说啊!你说啊!”

    “大胆!”张虎眉头一皱,上去就是一巴掌,“游徼面前还敢放肆!”

    “这人怎么回事!”周添眉头也是越皱越紧,觉得这徐方看着腻味,心中更是暗恨他勾结反贼,让自己左右为难,偏偏这事能不提,就尽量不提,得先把这个人证灭了,才好给上面交代,不然整个彭城县、乃至彭城郡,怕是都不得安生。

    一念至此,他也没了耽搁的心思,就摆摆手:“行了,多余的话也不用说了。”

    “别别别!”徐方彻底怕了,知道情况非常不妙,若不度过眼前难关,自己大好人生怕是难以维系,他倒也没有昏头,知道这时候,漕帮也好、陈家也罢,估计都没什么用处了,毕竟自己的罪名是背主,至于那王弥,一介反贼,说出来问题更大,就真的一点活路都没有了,“游徼,我知道很多隐秘!我和郡守也有交情,您放了我,绝对有好处。”

    他不说这个还好,一提起此事,那周添脸色一变,顿时布满阴云,冷笑道:“可笑至极!郡守何等人物,能跟你有交情!”言罢,就要拂袖而去。

    徐方面露恨色,嚎叫起来:“游徼!你不能杀我!我做这些都受陈韵指使!是他让我害陈止的,我有物证!”

    这话一说,周添神色骤变,呵斥道:“胡说什么,陈韵、陈止乃是一族兄弟,哪有手足相残的道理?封住他的嘴!”他一看这情况,知道恐惧之下,这家丁要口不择言了,说陈家兄弟相残,可不是好名声,自己这次替陈家办事,总不能让这消息传出去,但更可虑的是徐方将王弥的事情说出来,被这些牢头、皂隶听了,问题就复杂了。

    于是,任凭徐方如何叫喊,很快被人堵住了嘴。

    周添则直接出门,门外有个膀大腰圆的壮汉,一见到他,就笑着行礼。

    周添摆摆手,那壮汉一拱手,进了牢中。

    这事不是第一次做了,如果不是那块令牌,和往日也没有多少不同。

    “细作既死,下一步就得喊上其他几人,给县尉一个回信,然后守住消息。不然的话,无论是王弥听到风声,还是朝廷追查到,都是要命的,陈老二啊陈老二,你可是害苦我了!你这个人情可真不便宜,你们陈家可别忘了我这次的事!”

第五十九章 你服不服?

    翌日,陈止睁开眼。

    “陈侯庙,是否某种暗示?”

    昨晚所见的那座庙宇,让陈止很是疑惑,不过他虽未有想通,却没有因此彻夜难眠。

    想着想着,他朝床边的桌上看去——这书林斋中的家具,最近已然补全——这一看,顿时一怔,就见放在桌上的铜钱不见了。

    “昨日我一触铜钱,签筒震颤,才有那幻象……”

    一念至此,陈止的念头戛然而止,他赫然发现,心中签筒的上方多了一件事物,正是那枚铜钱,悬浮于签筒之上。

    “铜钱也进去了?”

    这个发现,让陈止眉头微皱,边走边想。

    “少爷,有烦心事?”对面,陈辅一见陈止,就注意到异样,不禁询问起来。

    陈止摇摇头,跟着问道:“辅叔,咱们彭城县可有陈侯庙?”

    “陈侯庙?”陈辅一怔,显是对这个问题毫无准备,想了想才道,“城外有一座,但是已然破旧,据说离贵静书院和咱们陈家的族学都不远,少爷您想去给陈侯爷爷上香?”

    “不急。”陈止摇摇头,决定先放放,把精力集中到眼前的事上,“我先去青远庄周围看看。”等他出门,游目四望,发现昨日的无赖踪影全无了。

    “陈迟就要远行,他一走,陈家暂时群龙无首,要动手确实该挑在这两天。”

    有了猜测,他按着计划,没有直往青远庄而去,反倒是先去了三老家外,却只远远的看了一眼,接着才去了青远庄,在周围转悠几圈,最后远远眺望那座新起楼阁。

    “这青远庄必然造价不菲,竣工不久,外面的院墙还未合拢,厅堂正门离街道很近,正好方便撤退……”

    陈止这一看,引来不少人的注意,他则不管不问,又往陈府读书。

    到了陈府,迎面又是仆从的连绵恭维。

    比起昨天,今日府中忙碌许多,都在为陈迟的出门做准备,对于府中少了个家丁,根本无人在意,何况,这家丁还是陈韵府上的。

    问了两句,陈止还是在书阁读书,不过在入书阁前,他让陈物将一块玉佩送到了陈边那。

    陈边一见玉佩上的字,脸色顿时阴沉下来,没多说什么,直往陈韵府宅去了。到了陈韵府中,见了里面的诸多仆从、丫鬟,陈边的脸色更黑了。

    “二伯,您过来怎么也不提前让人通告一声,我也好做准备。”陈韵在几名仆人的跟随下,匆忙从屋中出来,迎了过来。

    陈边一见,看出对方这是刚刚才起,再想到陈止每天一大早就到了书阁苦读,两相对比,更是失望。

    “二伯里面请,我让人准备早膳了。”陈韵一副恭敬、孝顺的样子,却让陈边越看越是反感。

    “不必了,我来这里是跟你交代一点事,交代完了就走。”陈边摆摆手,有些不耐烦的说着。

    陈韵立刻察觉到不对,露出诚惶诚恐的表情,将陈边请进屋里,让他上座,自己在旁垂首。

    “让下人先下去。”陈边扫视周围,给了个指示,等陈韵照搬之后,陈边冷笑一声,继续道,“陈韵,你长本事了啊,是不是觉得陈家已经盛不下你了,想另寻他路?”

    陈韵赶紧低头说道:“二伯,这是说哪里话,我……我怎么敢。”

    “怎么敢?哈哈!”陈边似是怒极而笑,手一抬,将那块玉佩扔了过去,“你怎么不敢,你翅膀硬了,打算投靠外人谋害自家手足了,你不敢?你敢!”

    “这这这……”

    陈韵手忙脚乱的接住玉佩,顿时汗如雨下,整个人都抖动起来,抬头一看陈边,眼里流露出惊恐之色。

    “玉佩为何会在二伯您的手中,他徐方……徐方……难道徐方背叛了我?”

    “背叛你?这么说,对付陈止的事,真是你指使的?”陈边摇摇头,冷冷的看着陈韵,“你好大的胆子!谁给你的胆子,让你对付自己的手足的?”

    陈韵一听,先是感到委屈。

    之前要对付陈止的不是你么?怎么现在义正言辞的指责起我来了?

    但这话他是万万不敢说的,只能低头道:“二伯,是我不小心,我下次不敢了。”

    “不小心?”陈边眉头皱的更紧了,“听你这话,还是心存侥幸啊,我这里给你透个底,陈止书法造诣惊艳彭城,为我陈家瑰宝,也是陈家一族中兴的希望所在,陈家的任何子弟,都不许拖陈止的后腿,更不能跟他为敌,你说你不小心,是说下次要更小心的谋害他?”

    陈韵汗透衣襟,赶紧摇头道:“我明白了,我不会了,没有下次了。”可是想到种种,心头还有不甘,可自己在陈家的靠山都来发出警告了,他还能说什么,只能低头。

    同时,一个疑问纠缠心间,玉佩到底是怎么到陈边手上的,徐方在哪?昨夜为何不归?

    “难道他背叛了我,告发我了?还是发现我想让他当替罪羊,先下手为强?”

    对面,陈边眯起眼睛,看着陈韵的样子,最后冷笑一声:“你大概在想玉佩的事,我告诉你,玉佩是陈止给我的,里面意味着什么,我想你该很清楚,他将玉佩给我,是看得起我这个二伯,也给你留了一条活路,这才是我陈家子弟该有的风度,如果今天不是我来,是陈止亲自过来,那就不是问你这些话了,你还敢起其他念头?”

    “什么?”陈韵瞪大眼睛,“陈止给你的?他……”

    “我问你!”不等陈韵说完,陈边突然爆喝一声,“以后,陈家年轻一辈,以陈止为首,所有人不得心存不满,你服不服?”

    “我……”陈韵看着陈边严肃的表情,想着话中含义,心如刀割,却还是咬牙切齿的道,“我服!”

    陈边却又问道:“我再问你一遍,你服不服?”

    “服,服了。”陈韵把头低下,不想让陈边看到自己眼中的不甘。

    陈边却摇摇头:“看你的样子,还是不服啊,你不服也不行了,我承受不起你不服的代价,这样吧,之前那家店肆出了事情,你处理的不错,我也称赞了,以后你就去那家店肆坐镇吧,把店肆管理好……”他不顾面色陡然苍白的陈韵,环视四周,继续道,“还有这府宅,仆从丫鬟太多,钱粮消耗无度,不是长久之计,想办法散了吧。”

    “这……这怎么行!”陈韵的脸色苍白如纸,像是一个溺水之人,“二伯,求二伯放过我!我不能去店肆啊!”

    让他去管店肆,这是直接从陈府少爷,降格为一个产业的负责人,地位千差万别,他陈韵以后就难以翻身了啊!

    “我是在救你!”陈边眯起眼睛,“不要再想着和陈止斗了,老老实实的待在店肆中,也不要妄想和你舅家联系,我会跟他们说清楚的,你跟了我有些年头了,好自为之吧!贵静书院的筛选,我陈家也自愿放弃一个名额。”一番话说完,陈边摇摇头,看也不看陈韵,就这么离开了。

    “二伯,二伯……”陈韵还想追赶,但走了两步,就被陈边的护卫拦住。

    “四少爷,您冷静一点吧。”护卫劝着,让陈韵身子一晃。

    看着这满院子的仆从、丫鬟,想到自己为了维持这风光景象,所谋划的一切都成了泡影,不禁悲从中来,气血上涌。

    “完了,完了,全完了啊!”

    想到不久前,自己听说陈止住进店肆还很是快慰,托王希等人过去羞辱,没想到风水轮流转,这才多久,自己就落得这般境地。

    “我服了,我真服了啊!”他喊了一声,仰头就倒,口中流下鲜血,惊得满院子人鸡飞狗跳。

    “少爷,您怎么了?”

    “来人呐!”

    “快去找大夫!”

    声声呼喊传到了门外,有护卫请示陈边,后者摇摇头道:“走吧,我这是救他,以后他就知道了。”说着,登上了牛车。

    实际上,经过昨天的事,陈边也有些胆寒,陈止谋定而后动,不留疏漏,联想到他的几个要求,陈边隐隐有了猜测。

    陈家几房勾心斗角,最多来点小动作了,可看陈止的架势,却打算一口气把问题全部理清,这让陈边心情复杂。

    “派个人,去跟止儿说一声。”

    等报信的人抵达陈府,已是午饭的时候,陈止正和陈蔓吃着东西——陈蔓和其母上午已经搬过来了。

    “三哥在学堂,不知道学的怎样了,午饭有没有陈府的好吃。”和昨天不同,小丫头的脸上挂满了笑容,没有一点不情愿的意思了。

    本来,她以为这次过来又要被人冷落,没想到这一过来,府中仆从都赶着奉承,鞍前马后伺候的细致入微,让从小没过过什么好日子的陈蔓欢笑开颜。

    看着小妹的模样,陈止也笑了起来。

    这个时候,陈边的护卫过来,将事情简单说了一下,陈止就点头道:“二伯有心了。”然后就打发人离开了。

    陈蔓和几个仆从在旁听着,却不由咋舌,尤其是那些个仆从,怎么都没想到,二老爷会亲自出面,惩罚陈韵。

    “乖乖,七少爷这是使了什么法子,四少爷的靠山都站过去了,四少爷这是要彻底失势了啊。”他们心里转念,意识到陈家怕是要有新一轮的权力更迭了。

    陈蔓没有这么多心思,但也知道四哥陈韵的厉害,忍不住道:“大哥,四哥被二伯惩罚,是因为你么?你这么厉害啊。”

    “这一点都不厉害,”陈止摇摇头,“家族内的人事变更罢了,不用放在心上。”嘴上说着,心里则想着:“陈府隐患去了,下面就剩这具身体的遗留问题了。”

    饭后,陈止就重回书阁读书了,但没过多久,却来了位意料之外的客人。

    “刘纲?”

    听着门房报上来的名字,陈止有些意外。

    “这人是刘家的一位俊杰吧,他来找我做什么?”

    “这就不是小的能知道的了,许是听了七少爷您的大名,过来求字的,”门房一副讨好模样,“少爷,您可得小心点,莫让人骗了墨宝出去。”

    “先把人请进来吧。”陈止也不多说,吩咐了门房,很快就有位翩翩公子过来。

    “在下刘纲,见过陈世兄。”

    话落,陈止心中铜钱微微一颤。

    “咦?”

第六十章 先胜而后求战

    看着这位刘家杰出人物,陈止也不由赞叹一声,容貌还在其次,关键是沉稳的气度。

    陈止这一世见过的世家子,比起前世来,那是差得太多了,但这刘纲一现身,就给他留下了不错的印象,不过更让陈止在意的,还是铜钱的一点变化。

    这刘纲和铜钱有关?正好试探一番。

    “世兄不必客气,请进,”简单见过礼后,陈止就请刘纲入书阁,问起来意,“世兄此来,所为何事?”

    在陈止观察刘纲时,刘家子也在打量着陈止。

    这一看,顿时就发现了不同。

    人还是那个人,可是神态举止都有了变化,让刘纲一看,就有眼前一亮的感觉。

    过去刘纲也见过陈止,甚至还说过话,只是两边差距太大,并无深交,而且他对陈止的印象也算不上好,但经过张府晚宴一事,却不敢再以过往目光视之了。

    他这次过来,其实是自己的主意。

    昨日,刘家兄弟又去了彭府,缓和两位太公的关系,然后和彭家兄弟交谈起来,聊得还是陈止,照彭林和刘缈的意思,要先观望一番,看陈止有没有资格加入自己等人的圈子。

    不过,刘纲却有着自己的判断,他记着祖父的吩咐,同时考虑到除了那幅字之外,自己几人对陈止毫无了解,不如先试着接触一下。

    只是,他的兄长并不支持这个想法,因此刘纲这次过来,也找了个借口。

    他一进书阁,看到了桌上摆着的几本书,就道:“打扰世兄温习了。”又说起来由,“是这样的,我之前在彭家看了本书,跟彭世兄约好借阅几日,昨日询问,才知道那书也被送过来了,书中讲的是军中法度,军礼、军制……”

    “原来是这样,”陈止笑了起来,从一叠书里面抽出一本,递了过去,“就是这本,世兄谦谦君子,定然不会作伪,你就直接拿去,我事后着人去跟彭府交代一句。”

    “这倒不必,我只是提一下的,等世兄看完再给我也不迟,”刘纲这么说着,这只是个借口罢了,可他也奇怪,陈止竟一拿就准,“世兄你刚刚拿到,还是你这边要紧,你先看。”

    “我已经看完了,也记下来了。”陈止却说着就将书递过去,却见刘纲已然愣住了。

    “世兄?你……已经看完了?”刘纲惊疑不定的看着陈止。

    书才送来多久?这么多本书,就算一天到晚都在看,也未必能看完一本,那些长者送书过来,不是真指望陈止在筛选前能看完,只是表态罢了。

    结果,陈止却说自己已经记下来了。

    “故作大话吧?”

    不只是读完,还说记下来了,这里面的区别可不小,起码得是背诵并默写全书的水平。

    注意到刘纲的表情,陈止这才反应过来,意识到将前世习惯带过来了,在前世,他过目不忘的本领,军中上下人尽皆知,就连出使其他诸侯的时候,对方都要小心应对,防止被他看到了什么,就给记下来了。

    可这一世的人可不知道。

    但话已出口,陈止总不能否认,况且这个能耐传出去,也没什么坏处

    眼下和刚刚复生的时候不同了,他已经有了一定的根基和名声,再传出点过人之处,别人只会说“你看看,我就说这个人不同凡响吧”,而不会有太多的诧异。

    不过,陈止的默认却让刘纲将信将疑。

    想了想,刘纲直接说道:“没想到世兄的记性这么好,这本书涉及不少军中之制,小弟对此很是感兴趣,恨不能早生几十年……”他这是有试探之意。

    陈止却摇头打断道:“早生几十年,那可不是什么好事,群雄逐鹿只是听着有趣,真要身处其中,绝非幸事,尤其是没有身世背景的,更是艰难。”说着说着,他眼中流露些许追忆之色。

    “哦?”刘纲仿佛来了兴趣,顺势就道,“世兄似有感悟?但有时候,这种事无从避免的,为免生灵涂炭,总要有人挺身而出,我大汉虽然强盛,却还是贼患不断,同样需要英雄。”

    听着刘纲的话,陈止心中一动,忽然意识到,这刘纲似乎知道不少时事,或许是个了解时局的机会。

    陈止的这个前身见识有限,记忆中有关彭城、徐州之外的内容很少,陈家这方面也欠佳,可刘纲作为刘家的杰出子弟,学问不错,志向看起来也很远大,自然关心天下大事。

    一念至此,陈止便道:“听世兄的话,对这天下之势有所了解,在下愿闻其详。”

    “不敢当,我也只是略知一二,”刘纲没有推辞的意思,他这次来,本就有心探探陈止的底,看看是不是个值得交往的人,“过去没机会和世兄探讨,今日正好,既然世兄感兴趣,我就说些浅见,就当是抛砖引玉吧,在我看来,当今天下有两大隐患,世兄,你知不知道那蜀中之贼?”

    陈止略略思索之后,问道:“说的是那李家?”

    “正是李贼,”刘纲点点头,“这一支贼人据闻是氐人之苗,迁徙入蜀,不思朝廷恩义,扯起反旗,贼首李特授首后,其子李雄反复无常,几次招安复叛,致使川军损失惨重,荆襄兵卒入川,给了那义阳蛮张昌机会,差点酿成大祸,幸好有周玘、陶侃等人杰挺身而出,平定南方,但那李贼复又归降,欺瞒朝廷,乃是一患。”

    “蜀地李家……”陈止联想到原本历史上的一些记载,知道在原本历史上,这将是一个割据势力。

    我都已经改变历史了,难道还有隐患?

    刘纲则继续道:“除了蜀地李贼,更有北方匈奴,匪首刘渊背信弃义,偷渡归族,妄称炎汉后裔,倒行逆施,搅得北方边境不得安宁,又假意恭敬,上表称臣,实则心藏不轨,此二患也。好在,最近镇守北地的王司空上表朝廷,建议出兵北上,他起幽州之兵辅佐,将那伪刘荡平,想来这个隐患可以除去了。”

    “刘渊?”这个名字一入耳中,陈止心中又动,他自是记得,这位也是在原本历史中留名的君主。

    记忆翻转,埋藏在深处的片段渐渐泛起。

    “这些名字再次出现,但似乎没有原本历史上的强势了,但刘渊终究是一时枭雄,岂是易于之辈,不知道新汉朝廷,是否计议得当才决定出兵的。”

    世事变迁,晋朝不再,新汉还算太平,局面大为不同,可也不能因此掉以轻心。

    在原本的历史上,很快就将迎来一个极为黑暗的时期,前世的陈止限于身份背景,掣肘众多,艰难前行,却还是竭力改变历史、留下制胡遗策,一个很关键的原因,就是为了避免这段历史重演,这也是他改变历史的初衷。

    也是因此,陈止再次复生,一知道历史变了,就松了口气,想要逍遥此生。

    “不问清楚,我不得心安啊。”

    想到这里,陈止也不试探了,干脆的问道:“朝廷要派何人北上?五事七计可曾谋划得当了?战争可不是小事,再小的对手,一旦涉及战争,就必须全力以赴的筹谋。”涉及到前世成果,陈止也不由上心起来,口气中带了一点前世的味道。

    这种变化,让刘纲瞬间生出错觉,仿佛面前的这个人突然模糊了一下,整个人的气质发生了细微变化,但接下来他的心思又落到了陈止的话上。

    “五事七计?”这四个字让刘纲心中一跳,“世兄果然也看过兵家圣书,这次出兵的人是谁,在下也无从得知,毕竟是朝廷大事,但想来是要凑够兵马,不是问题。”

    陈止闻言,失笑摇头:“兵者,先胜而后求战,可不是看哪家人多,要全面考量,战争之前,就确定能够胜利,然后才能出兵,跟着顺理成章的取胜,是以善战者无赫赫之功,真正的大胜当平静无波,若行险一搏,不成功就成仁,侥幸得胜,青史留名也就算了,若是不能,岂非徒耗国力?说不定要遗祸连绵!”

    他也看出来,刘纲只是略得了一点小道消息,知晓的并不真切,也就不复多言。

    但刘纲却听得呆住了,一抹异色在他的眼中闪过,只觉得这话让自己的思路一下打开,颇为受教。

    与此同时,陈止心中的那枚铜钱也微微一震,表面多了一层稀薄的光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