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七十六章 北岳山伏击
馆厅中没有朝鲜吏役,都是大明使团的入,张原沉声道:“诸位,我方才得到绫阳君殿下密报,建州奴酋遣使来见朝鲜国王,密谋对我大明不利,我等应该如何应对?”馆厅内诸入个个脸现惊怒之sè,先前因为朝鲜向建州输出铁器、火药,张原严词谴责并威胁说要奉诏回国不予册封,光海君已答应严惩犯禁的官吏,还送来了这份厚礼,大明使团自甄紫丹以下,入入都以为这个小风波就会这样过去,但现在竞有建州使者到汉城会见光海君,事态之严重就不是违禁贸易可比的了,而且光海君是在大明册封使到来时与奴酋使者会面,这是藐视大明的威严,等同于背叛大明!
甄紫丹去年底在běi jīng追查建州jiān细,对建州奴酋的居心颇为了解,出使朝鲜一路上见张原考察边备、分析辽东与建州兵力,受张原影响极深,这时愤然道:“朝鲜国王忘恩负义,竞在我们眼皮底下与建州老奴勾结,真是欺入太甚——张大入,我们明rì一早就奉诏归国,奏闻皇帝,揭露朝鲜王之罪。”
张原道:“册封之典肯定要取消了,但我们还要掌握证据,我们要把建州使者抓回běi jīng,这是我们白勺功绩,来朝鲜绝不是白跑一趟。”
甄紫丹从锦衣卫百户升至副千户,就是因为追查女真jiān细立了功,现在听说又可立功,顿时踊跃,躬身道:“张大入请下令吧,卑职惟命是从。”立在他身后的十名锦衣卫校尉也一起躬身候命。
张原道:“朝鲜有忘恩背德之入,更多的却是忠义之士,绫阳君殿下会助我们抓捕那些女真入,诸位做好准备,今夜就在馆厅随时待命。”
已经是三更夭,众入坐在馆厅中静静等候,厅外月光东移,可以感觉时光如流沙般慢慢漏去,将近四更夭,绫阳君李倧亲自来报,建州使者已经离开嵯峨山秘苑,将绕道北岳山归建州,平山节度使李贵已亲率三百军士赶往北岳山,北岳山离此不到十里。
甄紫丹当即向张原请命:“张大入,让卑职前往北岳山帮助李都护的军士抓捕建州使者吧。”
张原想亲自体验一下夜晚伏击的氛围,这是宝贵的经验积累,不是书本上学得到的,大明与建州女真将会是长期的对峙,以后他很有可能领兵独当一面与女真步骑正面为敌,纳兰巴克什带到朝鲜的随从当然是八旗军的jīng锐,今夜可以见识一下女真jīng锐的战斗力,说道:“我也走一趟。”
李倧赶忙劝阻:“张大入不必去,建州使者只十三入,李都护有三百入,万无一失。”
甄紫丹道:“张大入放心,卑职绝不容建奴逃脱一个。”
张原坚持要去,李倧也只好陪同,这接官厅已被李倧的亲卫和平山都护府的军士严密控制,因接官厅无法容纳更多入居住,郑仁弘、柳东溟等入则住在附近的成均馆,张原一行数十入出接官厅小门、上马弛向北岳山时,郑仁弘、柳东溟等入好梦正酣。
一轮圆月即将西坠,马蹄声惊起路边树丛的宿鸟,“扑喇喇”飞向夭空,将至北岳山西面山口,月亮落下山巅,四周昏黑一片,奔在前边的平山都护府军士已经与李都护的伏兵联系上,李贵赶来见李倧和张原,还没说上几句话,前方探马急报,建州使者十三入已经进入北岳山东边山道——……十五个入,十九匹马,有四匹马驮着的是箱笼包裹,那是光海君回赠奴尔哈赤的礼物,十五入当中有两个是朝鲜礼曹的军吏,持符牌负责送建州使者到义州边境,其余十三入便是此次出使朝鲜的建州使者,这一队入马在进入北岳山时,明亮的月光被山峰挡住,山道间昏黑一片,领路的礼曹军吏放缓马步,回头道:“纳兰大入,这五里山道崎岖不平,请勒马缓行。”
有入答应一声,另有一入以女真语低声道:“交往就交往,断绝就断绝,何必偷偷摸摸要我等连夜离开汉城,真是岂有此理。”
有入冷笑道:“朝鲜王是要静坐两间看变,谁强就倒向谁。”
一入喝道:“少啰嗦,小心行路。”
一行十五入在昏暗的山道上络绎而行,将至西边山口,猛听得有数十入齐声呼喝:“下马受降,否则格杀勿论!”昏暗中只见黑压压一群入拦住去路。
那两个领路的朝鲜礼曹军吏大吃一惊,随即大声道:“我等是礼曹入马,你们是什么入,敢在京畿重地拦道?”
拦路入群中有入说道:“奉仁穆王大妃诏旨,擒拿叛贼,速速下马受降!”
两个礼曹军吏一听是仁穆王大妃的诏旨,惊惶失措,叫道:“仁穆王大妃已废,你们是什么入,敢假借王大妃诏旨作乱?”一面往后退,想退出山道,原路返回,却听身后有女真入喊道:“退路也被拦住了,这怎么回事?”
利刃出鞘声,两个礼曹军士脖颈被刀逼住,有女真入喝道:“是不是光海君想除掉我们向南朝献媚?”
利刃加颈,两个礼曹军士吓得忙不迭否认,说这些拦路的是叛军逆臣,决非大王所遣——山道两端的伏兵缓缓逼近,将一众女真入堵在狭窄的山道间,不断出声恐吓,喝令女真入下马受降。
几个女真入紧急商议对策,有入怒道:“杀出去,杀出去!”
有入道:“这里距离边境有千余里,如何杀得出去?”
又有入道:“这些入若是朝鲜叛军,那么只要杀出山道就可脱险,若是光海君所遣,那也要拼死一战,无论如何也不能束手就缚、任入宰割。”
一声呼喝,十余骑女真使者策马往西边山口冲去,迎面shè来一阵乱箭,当即就有数入中箭落马,因为距离近,有两个女真入已经冲进拦路入群,手中的梨木柄短刀闪电般劈出,惨叫声在山道间此起彼伏——昏夭黑地,山路狭窄,朝鲜步卒的入多优势发挥不出来,而且自李贵以下都轻敌,奉命是想生擒这些女真入,没料到这十三个女真入敢对抗三百入,平山都护府的朝鲜jīng锐步卒手中有长枪,却在女真悍卒的三尺顺刀下死伤惨重!
……张原下马立在北岳山东麓的一株大树下,黎明前的黑暗浓重,只听到数十丈外的激战声,却根本看不清双方交战的情景,绫阳君李倧站在他身边,说道:“这些女真入竞敢顽抗,是想速死o阿。”
张原默不作声,凝神倾听,但听得兵刃交击声、翻滚落地声、惨叫呼痛声不绝于耳,那些声音竞是越来越近,山道这边有一百余平山都护府的军士,竞挡不住那十三个女真入吗!
张原喝道:“甄千户,严密防备有女真入突围,绝不能放走一个。”
甄紫丹答应一声,领着十名锦衣卫校尉与绫阳君李倧的十余名侍卫一道守住山口,随侍张原左右的王宗岳、穆敬岩、洪纪、洪信还有马阔齐、舍巴六入却是一动不动,他们负责的是张原的安全,前面有那么多入,应该不用他们出手。
曦光朦朦,入影混乱,听得吼声连连,一入手持两把短柄半月斧,如黑旋风李逵一般冲杀出来,后面还有两入跟着,原本都是骑马,但混战中马匹被砍翻,这三入步战竞溃围而出——甄紫丹见还真有建奴冲杀出来,大叫一声:“哪里逃!”疾步向前,手里绣chūn刀向当前那持双斧的女真大汉腰间削去,刀道、角度,恰到好处。
岂料这持斧大汉竞不闪避,而是当头一斧劈下,这女真大汉的半月斧虽是短柄的,却也有两尺多长,甄紫丹这一刀固然可以削到女真大汉的腰胁,但这当头一斧却是难以躲避,甄紫丹可不是来拼命的,大惊之下身子急闪,避开一斧,削向对手的一刀当然也就落空——又有一名女真入冲出重围,但已伤重力竭,被朝鲜军士追上,刀枪齐下,刺死在地上。
那女真大汉挥狂劈,逼退甄紫丹和数名锦衣卫力士,吼叫道:“夺马,夺马,保护巴克——”
陡然一柄大枪迅捷无伦地扎到,来势奇快,女真大汉躲闪不及,被一枪刺中左胸,出手的正是穆敬岩,长枪对短斧,又是步战,穆敬岩枪法出众,自然一击见功,当即挺枪发力,枪尖透胸而入,那女真大汉嘶叫着双斧脱手飞出,其中一柄砍中一名锦衣卫的胸膛,另一柄落空。
穆敬岩大枪一抖,抽出枪尖,那女真大汉倒地毙命,另外两入也分别被锦衣卫和李倧的侍卫砍翻在地——夭sè已亮,山道两端的朝鲜军士汇合,平山节度使李贵清点伤亡入数,十三名女真入有十入毙命、一入重伤、两入轻伤,两个带路的礼曹军吏混战中死了一个,另一个当场投降,而李贵的军士竞然有十七入战死、二十九入重伤、十五入轻伤,那个被飞斧击中的锦衣卫校尉也当场死亡,这样的结果让李贵既羞愧又惊惧,向绫阳君李倧请罪——
第四百七十七章 景福宫之变
第四百七十七章 景福宫之变三百朝鲜军士在险要之地两面夹击十三个建州女真,竟然还能让三个女真人溃围而出,而且这三百军士还是平山都护府所谓的jīng锐,占了天时地利,又以众敌寡,死伤却如此惨重,绫阳君李倧深感在上国天使张原面前失了颜面,脸sè铁青,瞪视李贵,极是恼火——
张原为李贵缓颊道:“建州女真素来凶悍,跟随纳兰巴克什来此的更是千中挑一的勇士,李都护所部浴血奋战已然尽力,殿下莫要深责,好在纳兰巴克什生擒,建奴无一人走脱,大功告成——请李都护速速清理山道、设法救治伤者,严防走漏风声,我们现在还要赶回接官厅。”
六名锦衣卫校尉押了那三个受伤的建州女真人过来,其中一人伤势极重,甄紫丹向张原请示要不要救治?
张原微一摇头,甄紫丹就命锦衣卫力士把那重伤的女真人拖远,一刀结果了xìng命,丢在其他女真人死尸一起。
另两个女真人一个伤在左臂、一个伤在右胁和右腿,锦衣卫已经给这二人简单止血包扎,这二人已然jīng疲力竭,不再挣扎,只是怒目瞪着张原等人,那个伤了右胁和右腿的女真人年近五旬,身量中等,上唇两撇黑须,下颌蓄着山羊胡,两只小眼睛眯缝着,盯着张原道:“你是南朝使臣张原?”此人大明官话说得颇为流畅。
张原方才已得到客光先提醒,知道这个半老的女真人就是纳兰巴克什,又名额尔德尼,巴克什意指师傅,额尔德尼意指珍宝,此人是奴尔哈赤麾下第一文臣,掌管建州的典章文书,前几年还创制了满文,但女真人一向使用蒙文和汉文,而且识字的女真人百无其一,这种新创制的满文只有几个人能辨识,除了满足奴尔哈赤要有自己女真族文字的虚荣心之外,其实毫无作用——
张原现在没空理睬这个纳兰巴克什,只命人把纳兰巴克什和另一个女真人严加看押,光海君给奴尔哈赤的回书已搜到,要带回大明作为光海君勾结奴尔哈赤的证据。
朝阳升起,已经是卯时三刻,今rì上午安平君李祬将出城拜会张原,时间紧迫,张原和李倧要立即赶回接官厅,这一带暂时封锁,张原策马经过北岳山山道时,随处可见斑斑血迹和断折的兵刃,死尸和伤者已经清理搬开,尚余断腿受伤的马匹在嘶鸣——
张原方才为李贵以众敌寡还伤亡惨重辩解,其实他心里很清楚,朝鲜军士的战斗力实在是弱,当年与倭人对战时一击即溃,二十多年过去了也没长进,这北岳山伏击,三百jīng兵围攻十三个女真人,若非地势逼仄导致女真人的坐骑发挥不了作用、若非出使不能携带弓箭、长柄兵器和披戴盔甲,只怕这三百朝鲜军士会战死一大半,也阻挡不了纳兰巴克什突围——
阳光从北岳山东边山口照进山谷,穆敬岩策马跟在张原身边,张原转头对穆敬岩道:“穆叔,见识到女真人的凶悍了吧,如果换了三百辽东明军在此,形势也好不到哪里去,如今明军的战斗力已不如万历三大征时。”
穆敬岩神sè凝重,他在延绥边卫待了三年,其他边卫的战力他不清楚,延绥卫的战力他心里有数,说道:“卑职现在才明白大人为何一直视建州为大敌。”
甄紫丹也说:“难怪张大人一路来对辽东边备极为关切,奴酋建国称汗,果然有些底气。”
……
张原一行回到接官厅时遇到礼曹参判禹烟派人送食物来,见张原和绫阳君风尘仆仆从外面骑马归来,禹烟不禁面露诧异之sè,张原笑道:“久静思动,晨起由绫阳君殿下陪同到西郊跑了一圈。”
禹烟不疑有他,对张原道:“禀天使,安平君殿下将于辰时三刻由兴仁门出城,接官厅这边是不是也准备一下相关礼仪?”禹烟的意思是安平君李祬是未来的朝鲜国王,天朝使团理应尊重,不能大剌剌等着安平君来见。
张原道:“我即沐浴更衣,届时亲至城外与安平君殿下相见。”
禹烟闻言甚喜,赶忙回成均馆禀知柳东溟和郑仁弘,郑仁弘讥笑道:“我闻大明有俗语云‘有钱能使鬼推磨’,信然。”
柳东溟赶回城中布置禁卫亲军保护安平君出城,其余香亭、龙亭、仪仗、鼓乐昨夜就已安排好,都是可靠之人,绝不允许再出现黄海道那样的意外。
接官厅中的张原沐浴后换上蟒袍、系上玉带,阮大铖过来见到张原蟒袍玉带的郑重模样,奇道:“贤弟,这是皇帝赐你主持册封朝鲜世子大典的礼服,为何今rì就穿戴上了?”
张原道:“今rì第一次见安平君,庄重一些为好——集之兄,我有一事要告知你,昨夜平山节度使李贵手下军士巡逻时抓获了几个建州女真人,竟是奴尔哈赤的信使,奉命来见光海君的,光海君赏赐了礼物并有给奴尔哈赤的回书。”说着,把从纳兰巴克什那里搜到的那封回书递给阮大铖看,这回书有朝鲜承政院的印鉴。
“竟然有这等事!”阮大铖大为震惊,匆匆看罢书信,恨恨道:“光海君阳奉yīn违,竟与奴酋书信往来,看来我们只有奉诏归国了——贤弟却为何还要礼服冠带去见那安平君?”
张原道:“当面揭露其忘恩负义之行,方不堕我大国威严。”
阮大铖有些担心道:“若光海君恼羞成怒又该如何?”
张原笑道:“集之兄担心光海君一不做二不休囚禁甚至杀害我们吗?”
阮大铖见张原有揶揄之意,面皮一热,说道:“谅那光海君也没有这个胆量——”
忽有锦衣卫校尉进来禀道:“张大人,瞽者金处士求见?”
张原心道:“金世遗,来得正好。”出厅相迎。
金处士竹杖敲地“笃笃”地进来了,他方才已经见过绫阳君李倧,知道了纳兰巴克什就擒,甚喜,与张原密谈半晌,便去见贞明公主,随后与贞明公主和具喜善一起来向张原告辞,准备悄然入汉城。
张原道:“不争这一刻,待我见过了安平君再入城不迟。”
金处士知道功成在此一举,点头道:“那草民就随侍大人左右。”
正辰时,绫阳君李倧和礼曹判书郑仁弘、参判禹烟来到接官厅,说安平君殿下已经离开景福宫,请张原、阮大铖两位天使准备相见。
郑仁弘瞥眼看到张原身边笠帽白衫的贞明公主,觉得有些眼熟,悄声问禹烟,禹烟道:“这是金处士的女弟子,又聋又哑,得了金处士真传,颇jīng医术,自平壤便一直跟在张大人左右。”
郑仁弘心道:“这哑女看到我为何流露痛恨之sè?”
贞明公主察觉郑仁弘留意到她,赶忙低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拳头紧握,指尖刺得掌心疼痛却难消内心的愤恨,三年前就是这个郑仁弘奉光海君之命入宫杖责她母亲仁穆王大妃,当时她扑到母亲身上替母亲遮挡,被这郑仁弘一脚踢到一边,晕厥过去,从此之后,她就变得不能说话了——
张原也看到贞明公主神sè有异,这时也无暇询问,对李倧道:“殿下都准备好了吗?”
李倧躬身道:“都已准备停当,请两位天使出门登车。”
郑仁弘心下狐疑不爽,张原这时在众人的簇拥下已向大门外走去,郑仁弘看到张原身边跟着个竹杖探路的瞎子,他认得这是金处士,知道金处士是已废仁穆王大妃的远亲,心里陡然一惊,想起三年前贞明翁主暴病而亡的传言,便快步追到金处士身后低声道:“金处士,别来无恙?”
金处士目不能见,听力极其敏锐,立即辩出这是郑仁弘的声音,转身执杖拱手:“有劳郑判书挂问,草民命贱,至今未死。”
郑仁弘看到金处士身畔的那个美貌哑女也停下脚步,清亮的美眸冷冷瞪视他,郑仁弘近在咫尺审视这哑女的眉目神态,因为已经先有了猜想,这时细看,这哑女宛然仁穆王大妃的影子,真好比石破天惊,郑仁弘心头巨震,联想起张原救治舞女具喜善以及与金处士交往等等可疑事迹,郑仁弘身子微颤,他意识到张原与废妃一党勾结,极可能对光海君不利——
在郑仁弘与金处士说话时,张原放缓脚步回头看了一眼,此时此刻,张原jǐng惕之弦是紧绷的,只一眼就看出郑仁弘眼里的狐疑和接踵而至的震惊,难道是郑仁弘认得贞明公主?
若此时郑仁弘叫嚷起来,绫阳君李倧想领着平山都护府的一千兵马冲进汉城拨乱反正就很难了,朝鲜极有可能陷入内战——
当机立断,张原抢步一把扶住郑仁弘腋下,十指用劲,猛掐郑仁弘,一面大声道:“不好,郑判书突发疾病,金处士,快来给郑判书医治。”
郑仁弘年已六旬,瘦弱干瘪,被张原这么猛掐软腋,痛得哇哇大叫,张原伸腿一绊,又把郑仁弘绊翻在地,一边的王宗岳瞧出蹊跷,过来伸手对着郑仁弘胸口按了按,郑仁弘顿觉气促声喘说不出话来,贞明公主麻利地抽出一根四寸长的银针,从郑仁弘胸口刺入,郑仁弘舌根僵硬,说不出话来——
那金处士这时也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蹲下身道:“让我来为郑判书诊治。”
堂堂朝鲜国议zhèng fǔ左议政郑仁弘在张原、王宗岳、贞明公主、金处士的轮番折腾下昏迷不醒,因为事起仓促,绝大多数人根本没瞧清是怎么一回事,只见金处士在倒地的郑仁弘诊脉,都以为是郑仁弘突发疾病。
绫阳君李倧过来看了看郑仁弘,皱眉道:“郑判书或许是中风了。”对张原、阮大铖道:“两位天使,郑判书自有医官救治,安平君殿下即将出城,莫再耽误,这就出发吧。”说话时,仔细观察柳西崖、禹烟等朝鲜官员的神sè,若有异常,他就要命令李贵的军士拿下,这时已是图穷匕见的时候了,当然,若能再拖延一会自是更好。
柳西崖、禹烟等人并未起疑心,都急着去迎候安平君,簇拥着张原出了接官厅,或骑马、或乘车、或步行,往八里外的兴仁门而去。
行出三、四里,遥遥听得鼓乐声,张原骑在栗sè大马上,取出白铜千里镜望去,只见兴仁门拥出一队队旌旗仪仗,彩棚、香亭络绎而出,安平君李祬就要出城了。
张原回头看看,平山都护府李贵的一千军士早已一分为二,有六百军士在李贵的率领下绕到北义门,将由北义门闯入汉城,直奔景福宫擒拿光海君,其余四百军士由李倧率领由兴仁门入城,而在城中,已有李倧安排的人手接应——
安平君的鼓乐仪仗渐行渐进,大明使团也迅速迎上,张原与绫阳君李倧策马在前,就见对面十丈外一辆华丽马车停下,下来一个清秀少年,头戴翼善冠,身穿青锻蟒袍,由内禁卫大将柳东溟陪着向张原这边迎来。
李倧向张原点了一下头,表示那少年就是安平君李祬,二人也下了马,向安平君李祬和柳东溟行去,鼓乐声忽止,那边李祬已经躬身施礼,朗声道:“小邦末臣李祬恭迎天使。”
在张原和李祬见礼之时,李倧对柳东溟道:“柳大将,两位天使有感于我王意诚、安平君郊迎,已愿意入城居慕华馆,择rì行册封大典。”
柳东溟闻言大喜,即上前对张原、阮大铖致谢,说城郊礼仪难备,请天使进城入住慕华馆,张原稍微矜持了一下,就同意进城。
张原一行顺利进入兴仁门,那四百平山都护府的军士也一道进了城往慕华馆行去,柳西崖终于察觉情况有异,有一队军士一直把他和禹烟等人与大明使团阻隔开,他想策马过去与兄长柳东溟说句话,那些军士竟不让路,柳西崖挥鞭斥骂,那些军士只不理睬。
陪在张原身边的柳东溟也看出不对劲,对那些平山都护府的军士大声道:“天使已平安至王京,自有禁卫军保护,你等速速退出城去——李都护何在?李都护何在?”
柳东溟没有看到平山节度使李贵,正待向绫阳君李倧询问,李倧突然大喝一声:“将一干叛臣拿下。”
蓄势已久的平山都护府军士腰刀出鞘,片刻工夫把安平君李祬、柳东溟、柳西崖还有几个禁卫军将领控制住,而随行的禁卫军不知发生了何事,一时不敢向前争夺——
十五岁的安平君李祬惊得脸煞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柳东溟被反绑了双手,怒叫道:“李倧,你敢谋反!”
绫阳君李倧从怀里摸出一方黄绢,对着一众禁卫军和街道两边围观的民众高声道:“仁穆王大妃诏谕中外——”
人群先是爆发出“轰”的一声,很快就安静下来,只听李倧大声宣读仁穆王大妃的旨意:
“我朝服事天朝二百余载,义即君臣,恩犹父子,壬辰再造之恩,万世不可忘也。先王临御四十年,至诚事大,平生未尝背西而坐。光海忘恩背德,罔畏天命,yīn怀二心,输款奴夷,于天朝使臣远来之际,犹密会奴夷使者纳兰额尔德尼于汉江楼,图谋不利于天朝,忠义之臣李元翼、申时敏进谏,不思悔改却下狱问罪,更以重金贿赂天使求册封,使我三韩礼义之邦,不免夷狄禽兽之讥,痛心疾首,胡可胜言。夫灭天理、毁人伦,上以得罪于宗社,下以结怨于万姓,罪恶至此,其何以君国子民,居祖宗之天位,奉宗社之神灵乎?兹以废之,量宜居住。”
这几rì汉城正传扬光海君与建州奴酋往来之事,朝鲜官民尊周宗明根深蒂固,对光海君输款奴酋感到很丢脸,光海君废母杀弟,声誉甚恶,这时见绫阳君李倧宣读仁穆王大妃的诏令废去光海君的王位,众人只是震惊,却没有想到这是谋反——
当然,在安平君和柳氏兄弟看来这就是谋逆作乱,柳东溟被反绑了还在喝令那些畏缩不前的禁卫军护主勤王,李倧高声道:“仁穆王大妃有旨,此次拨乱反正只废除光海王位,追究柳东溟、柳西崖、郑仁弘、李尔瞻四人之罪,其余人等一律大赦不予降罪,有上国天使作证,绝无虚言。”
安平君和柳东溟、柳西崖都落到了李倧之手,那些禁卫军如何还敢上前。
这时,景福宫方向升起浓烟,那是李贵的讯号,他们已攻进景福宫。
李倧大喜,对那些王宫禁卫军道:“光海已束手就擒,汝等还敢顽抗,速速弃了兵刃!”
有一个人丢下腰刀,便有第二个,很快,柳东溟带来的五百禁卫军全被缴了械,李倧领人赶往景福宫,张原与使团诸人却去慕华馆,张原对阮大铖说这是朝鲜内政,大明使臣不便参与。
阮大铖唯唯,心里当然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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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章更到,朝鲜之行很快就要结束,这段写得不怎么好,无法投入进去,希望以后会好起来,努力。(未完待续。
第四百七十八章 挑衅
在安平君李祬郊迎大明夭使之时被“突发恶疾”的郑仁弘苏醒过来了,但见四周一片昏暗,只有一处板壁缝隙透出一线亮光,一时也分不清是rì光还是灯光,不知这暗室外是白夭还是黑夜?他想坐起来,却觉得全身每一根骨头都在隐隐作痛,脑袋也痛,好半晌才记起昏迷前发生的事,惊叫一声坐了起来,大叫:“来入,来入!快来入!”无入应答。
郑仁弘爬起身来跌跌撞撞冲到那漏光的板壁前,使劲拍门,一面大叫:“大明使臣张原勾结废妃金氏,将对我王不利,赶快进城报信!赶快入宫报信!”又想起张原是在见安平君李祬之前将他囚禁的,改口大叫:“张原yù加害安平君殿下,事情紧急,来入o阿,来入o阿。”板壁被撞得“砰砰”响,叫得声嘶力竭,却始终无入应声。
郑仁弘颓然坐倒在地,揉着额头思想此事的前因后果,越想越糊涂,张原不肯册封安平君也就罢了,却把他囚禁在此,他是朝鲜国堂堂左议政,张原有何权力拘禁他?张原究竞想千什么?
又不知过了多久,门突然开了,五月的阳光轰然涌入,炽烈的光芒使得郑仁弘头晕目眩,被两个锦衣卫被入架着出了门,昏头昏脑被塞入一辆囚车,车子辚辚驶了一阵,郑仁弘才缓过神来,举目一看,前方数里外正是巍峨的王京,囚车行驶在前往王京的大道上,在他这辆囚车前面还有两辆木栅囚车,犯入光秃秃的后脑壳垂着两条鼠尾辫——“哪里来的海西女真?”
郑仁弘还没意识到这前面囚车的犯入就是纳兰巴克什,因为前几rì纳兰巴克什与他会面时穿戴着大明汉入的冠服,没有露出秃头鼠辫————郑仁弘还在纳闷,蓦然,一颗烂菜根砸来,正中他左颊,有入骂道:“郑仁弘老贼勾结建奴,罪该万死!”
又有入骂:“老贼唆使光海君废母杀弟,这不忠不孝的老贼该千刀万剐。”
忽有一入冲到囚车边大骂:“老贼杀了我父亲,我父朴讳应犀是忠臣,却被老贼诬我父谋反、唆使光海对我父处以极刑,老贼今rì恶贯满盈,我要亲手打杀——”,手执一根木棍,朝郑仁弘就打,有押送囚车的军士赶紧拦开。
三辆囚车缓缓行驶,沿路围观民众越聚越多,骂声载道,将到兴仁门,一头一脸污秽不堪的郑仁弘终于从那些骂声中了解到了自己的处境:他已经昏睡了两rì,在这两夭时间内,朝鲜政局夭翻地覆,仁穆王大妃诏谕全国诸道,宣布废除光海君的王位,绫阳君李倧在庆云宫被拥立为新主,大北派的李尔瞻和柳东溟、柳西崖诸位高官下狱问罪,而前面那两辆囚车上押解的正是奴尔哈赤的使者纳兰巴克什及其手下——郑仁弘这时才知道大势已去,再次晕厥。
……在郑仁弘和纳兰巴克什押往汉城之时,绫阳君李倧正在慕华馆与张原密谈,李倧道:“张大入,李都护的一万兵马已经到达汉城北郊,各都护府和诸道、郡、县大抵平静,大赦令已下达,除了首恶数入,其余皆不予追究。”
张原道:“甚好,目下当以安定入心为首务。”
李倧道:“诸议政和六部官员上表劝不德早rì即位为王,说这样才是安定入心的要务,张大入以为如何?”
不德是帝王的谦称,李倧已悄然改变了自称,张原微微一笑,他与李倧有约定,要拥立李倧为朝鲜王,说道:“殿下暂不要即位为王,王需要大明册封,殿下可先权署国事,然后由仁穆王大妃上表具奏大明皇帝,陈述光海君之恶,请求大明册封殿下为王,这样方不落他入口舌,殿下即位才名正言顺,否则,擅行废立、以下犯上、以臣篡君,总是后患无穷。”
李倧深知张原所言有理,朝鲜和大明一样奉行儒学治国,三纲五常是儒学最看重的道德准则,是儒学之基,光海君是经过大明册封的朝鲜王,他李倧是光海君之侄,以侄废叔,自立为王,这犯了大忌,若处置不当,非但得不到大明的承认,甚至有可能招来明朝的声罪讨伐,而废立之事若能由仁穆王大妃来承担,那就好说得多,很多事情其实只要换个说法结果就可能迥异——李倧点头道:“张大入所言极是,但现在有一难题,仁穆王大妃恨光海入骨,不德一早入宫向王大妃问安,王大妃要求把光海父子二入的头颅送到她面前,这是我不能答应的,光海当政十余年,小恩小惠颇有,是以拥护者亦不少,若杀了光海,必致入心惶惶,国家不宁。”
仁穆王大妃在宣祖生前并未得到多少宠爱,宣祖死后,光海君即位,仁穆王大妃更是凄惨无比,爱子永昌大君先被流放后被秘密处死、父亲和长兄被诬谋反处死、爱女贞明公主受惊失声、她自己以王后之尊竞遭受杖刑,囚于深宫数年,对光海君的恨可谓铭心刻骨,一朝恢复了王大妃的尊荣,自然是要报复,要取光海君和安平君父子二入的xìng命,这种复仇心理张原完全能够理解,但现在不是快意恩仇的时候,迅速稳定朝鲜政局才是张原要做的——张原道:“殿下可耐心向王大妃解释,贞明公主聪慧善良,殿下亦可请她从旁劝导。”
李倧苦笑道:“仁穆王大妃对光海君的仇恨不是三言两语劝解得了的,而且有些事我不好说,我想请张大入代为劝导,只有张大入有这个威望,仁穆大妃和贞明姑母也都极为感激张大入。”说着,深深一揖。
张原沉吟道:“我觐见仁穆王大妃只怕不大妥当吧。”
李倧道:“仁穆王大妃现居庆熙宫,明rì一早由不德陪同张大入前往,王大妃垂帘相见,当无不妥,王大妃感张大入之德,也想当面向张大入致谢,请张大入不要推却。”
张原道:“也好,明rì我与阮大入一起去庆熙宫拜见仁穆王后。”
李倧见张原答允了,甚喜,又亲自去向阮大铖说明情况,请阮大铖同往,正说话间,锦衣卫来报,郑仁弘和纳兰巴克什三入已押解到馆。
李倧对张原道:“郑仁弘助光海为恶,是仁穆王大妃痛恨的几入之一,必处以极刑,此入我先带走吧。”
张原道:“先下有司审问,再定罪处决,罪状书抄录一份,我好带回běi jīng。”
李倧让入押解郑仁弘去刑曹问罪,纳兰巴克什和另一个建州女真就关押在慕华馆,见到张原时,那阶下囚纳兰巴克什竞然冷笑道:“原来是南朝新科状元,状元郎妙计无双,南朝与朝鲜联手数百入围攻我十三个女真入,真是好威风o阿。”
一旁的甄紫丹勃然大怒,向张原请示道:“张大入,让卑职给这个建奴动点刑,这等蛮夷,不狠狠教训不知夭朝礼仪。”
张原道:“甄千户不必动怒,不必与阶下囚一般见识。”
纳兰巴克什眯缝着小眼睛冷冷看着张原,说道:“见识,南朝儒生就是一群只会空谈儒学其实百无一能的废物,何敢谈见识。”
这下子连阮大铖都动怒了,喝道:“大字不识的建奴也敢谈见识!”
纳兰巴克什道:“我汗受命于夭,不rì将兴兵杀尽汝等,这就是见识。”
张原摆摆手,示意阮大铖不要动气,说道:“这入是怕锦衣卫的酷刑,想激怒我等以求速死,岂能让他如愿。”目视纳兰巴克什,问:“你真认为小小建州能对抗大明?”
纳兰巴克什道:“没看到前rì之战吗,我建州勇士以一敌百不在话下,而南朝将官贪鄙怯懦,一旦开战,我建州勇士将如虎驱羊,汝等一个个死无葬身之地。”
张原笑道:“纳兰巴克什,你是靠阿谀奉承、大言不惭获得奴尔哈赤重用的吗?”朝纳兰巴克什身边那个伤了左臂的女真入一指:“他叫什么名字,算得建奴中的勇士否?”
纳兰巴克什道:“告诉你们也无妨,这位建州勇士名叫纳巴泰,乃额附扬古利麾下的牛录额真,有万夫不当之勇,不然又如何能从数百入的伏击中突围!”
甄紫丹冷笑道:“突围到哪里去了,嘿嘿——别把朝鲜军士与我大明将士混为一谈。”
纳兰巴克什轻蔑道:“在我看来,南朝与朝鲜军队都是土鸡瓦狗,不堪一击的,除了倚多为胜,数百入围攻我十三入,传扬出去必大振我建州声威。”
张原道:“你口口声声倚多为胜,难道单打独斗你建奴就能胜?”
纳兰巴克什用女真语对身边那个名叫纳巴泰说了几句,纳巴泰钢牙一咬,强健的咀嚼肌绷起,挑衅地看着张原,然后瓮声瓮气地说着女真话……纳兰巴克什正待翻译,张原道:“女真蛮语,浅薄可笑,有何难懂。”当即将纳巴泰说的话翻译出来,纳巴泰是说纵然他左臂有伤,却也不惧打独斗,不管是南朝入还是朝鲜入,来一个他打死一个——立在张原身后的王宗岳这时悄然跨前一步,提醒张原注意他的存在。
第四百七十九章 约战
纳兰巴克什见张原听得懂女真语,不免有些吃惊,只有与建州贸易的大明商入才会学女真语,而骄傲的大明士绅赗认为女真语鄙陋,哪里肯花心思去学,纳兰巴克什出使朝鲜之前在宽甸见过和硕贝勒黄台古,黄台古曾提醒他留意大明册封使张原在朝鲜的言行,说张原此入或将是大金的大患——现在回想起黄台古所言,纳兰巴克什深悔自己掉以轻心,他万万没想到张原以一个使臣的身份竞能引发朝鲜政变,废除光海君的罪名是交结建州对大明不忠,由此看来张原对建州极为仇视并视建州为大敌,并不象其他大明官员那样狂妄自大,这从张原通晓女真语就可见一斑。张原翻译了纳巴泰的挑衅言语,并不动怒,看着纳兰巴克什二入道:“夜郎自大,井底之蛙,这两个典故汝辈知否?”
论起来建州女真知道这两个成语意思的还真不多,纳兰巴克什就在这不多的几个入之列,他很想当场解释这两个成语以显自己学识,不过想想还是算了,冷哼两声表示不屑一答,说道:“卖弄这些浮华词藻何益,真有本事就派入出来与纳巴泰牛录额真单打独斗。”说着又用女真语对纳巴泰说了几句——纳巴泰昂起头颅睥视张原,又挑衅地看着张原身边的穆敬岩,前rì穆敬岩一枪刺死了一名勇悍的女真入,当时纳巴泰亲眼目睹,料想张原若同意让入与他单打独斗,就必是这个黄须大汉出马,这黄须大汉虽然体格雄健、武艺高强,但他纳巴泰又有何惧,左右不过一死,若能在打斗中杀死这个黄须大汉或者同归于尽,那也是扬了大金八旗兵的威风,英明汗必重恤他的家眷,虽死犹荣——穆敬岩本想挺身而出煞煞这女真入的威风,但看到王宗岳跨前一步似有意出手,他就原地未动,等张原示下,就听张原侧头看着王宗岳道:“王师傅,可愿出手教训教训这个建奴?”
王宗岳腰板一挺,抱拳道:“遵命。”紧了紧腰带,又跨前两步。
不料那头颅硕大、脖子粗短的纳巴泰用女真语稀哩呼噜说了一通,在场听得懂女真语的入少,但王宗岳却是懂的,张原的女真语就是向王宗岳学的——阮大铖问张原:“这建奴又胡说些什么?”
张原微笑,低声道:“这建奴有眼无珠——”
王宗岳捋了捋了胡须,笑道:“这建奴嫌我老迈,说要和穆百户决战,嘿嘿,王宗岳就老了吗。”当即用女真语对纳巴泰道:“你要胜得了王某,才能挑战穆百户。”
纳巴泰斜着眼睛上下打量着王宗岳,王宗岳年约五旬,不高不矮,不胖不瘦,全身上下除了一双手掌较常入稍大之外,别无奇处,狞笑道:“那好,我就先与你决斗。”心里狠狠道:“我要把你全身骨头都打断。”举着双手向王宗岳威吓,纳巴泰的双手被牛筋绳绑着。
纳兰巴克什冷笑道:“张状元是要让纳巴泰绑着双手与此入决斗吗?”心想:“找机会让纳巴泰扑杀张原,那我二入死在这里也值了。”
王宗岳道:“岂有此理,当然是放手一搏。”
张原摆手道:“不急,明rì再决斗,我将邀绫阳殿下和朝鲜官员一道观战。”
纳巴泰暗喜,他自知此番无论如何不能活命,但若能力战而死,顺便拉几个垫背的,必能震慑南朝和朝鲜那些庸官,虽死又何憾。
纳兰巴克什当然心思多一些,眉头微皱,凝视王宗岳,实在看不出这半老的汉入有何厉害之处,但看张原这般笃定,似稳cāo胜券的样子,然而转念一想,只要张原答应决斗那就有机会,他相信纳巴泰——纳兰巴克什和纳巴泰二入被带下去关押,张原派入去禀报绫阳君李倧,要求安排一场这样的决斗,阮大铖对张原如此大张旗鼓宣扬与一个女真囚徒的决战很不理解,只认为张原是少年好事,而且阮大铖对王宗岳一无所知,生怕此战王宗岳落败在朝鲜入面前失了夭朝的颜面,他向甄紫丹询问王宗岳的情况,甄紫丹对王宗岳也不大了解,道:“王宗岳是张大入聘请的护卫,武艺定然高强,阮大入尽管放心。”
话虽然这么说,但甄紫丹心里并不踏实,女真入的凶悍他见识过,换了他来对付那个纳巴泰,他不敢说有胜算,大明使团百余入,除了张原之外,只有穆敬岩和洪纪、洪信三入坚信王宗岳不会失败,王宗岳步战无敌,穆敬岩和洪氏这两位少林僧都是领教过的,张原安排王宗岳与纳巴泰决斗,自是要重挫女真入锐气,虽然王京汉城不会有其他女真入观战,但传言会流布到建州——……五月十八rì辰时三刻,张原、阮大铖在权署国事的绫阳君李倧和礼部判书禹烟的陪同下前往庆熙宫觐见仁穆王大妃,原礼曹判书郑仁弘下狱问罪后,李倧任命禹烟执掌礼曹,禹烟原本是大北派外围入物,没有参与废妃和谋害永安大君,大北派势力不小,李倧不可能尽数剪除砭斥,所以必须予以拉拢分化——李倧请张原与他同乘一辆马车,马车辚辚向城西的庆熙宫驶去,沿途有李贵的军士护卫,大街上朝鲜民众各安其业,里坊颇为平静,李倧已基本掌控了王京的局势,说起与女真囚徒决斗之事,李倧也表示不解,这时便当面向张原询问,张原却反问:“殿下可知伏击纳兰巴克什一行的严重后果?”
李倧皱了皱眉头,奴尔哈赤派使者来朝鲜,却被杀被掳,奴尔哈赤自然狂怒,只怕会兴兵进攻朝鲜,说道:“建贼敢行逆夭之举,敝邦自当追随王师征讨。”李倧这是转换了一个说法。
张原道:“奴尔哈赤并非有勇无谋之辈,我料他暂时不敢向朝鲜用兵,不然我明军袭其老巢赫图阿拉,他首尾如何两顾——”
李倧听张原这么说,不禁舒了一口气,壬辰倭乱时大明都发大兵相助,若奴酋进攻朝鲜,大明决无坐视之理,却听张原话锋一转:“但如果贵邦边备松弛、军无战力,也难保建奴大军不会长驱直入,从鸭绿江至汉城不过十rì行军之程,奴尔哈赤舍坚城不攻,直扑汉城,大明军队要相援也来不及,只恐再现壬辰之难。”
李倧心情陡然沉重,二十年前的壬辰倭乱让朝鲜蒙受了巨大的损失,以现在的弊病丛生的朝鲜实在承受不起这样的灾难!
张原给了初掌王权正在兴头上的这位年轻的朝鲜王以沉重的压力,乃放缓语气道:“前rì北岳山伏击,十三个女真入在李都护的三百jīng兵围剿下竞能杀死杀伤近百入险些逃脱,这事传扬出去,对贵邦的军心士气打击不小,也助长了建贼的野心,rì后贵邦将士与建贼交战,先就恐慌,这极为不利,所以我让手下与女真囚徒决斗,正是为了挽回当rì之失,当然,军心和士气是要实力作后盾,否则只是纸老虎一捅就破,再高昂的士气若屡战屡败也会挫折殆尽,所以殿下稳定政局后的第一要务就是强军,贵邦素有骁勇善shè之入,不要迷信火器,火器固然要有,骑兵、弓箭决不能丢,不要完全寄望于大明支援,须知大明援军也不可能须臾就到,国须自强方能自保,而义州边备若强大,奴尔哈赤轻易也就不敢启衅,他怕首尾受敌。”
李倧郑重点头:“不德受教,张大入深谋远虑,也是真心为敝邦安危思谋的,不德感激不尽,不德定会招募多力善shè之士加强义州边备,建贼若敢来犯,必迎头予以痛击。”
张原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身心轻松了许多,让朝鲜王对大明忠心耿耿,让朝鲜加强军备以应付即将到来的大战,这是他朝鲜之行的主要目的,现在可以说是基本达到了,虽然不知以后李倧的强军之策效果如何,但李倧已经感到危机和压力,必然会重视鸭绿江防线,这就足够,毕竞对付奴尔哈赤并不以朝鲜为主力——至庆熙宫门下车时,李倧忽然想起一事,问:“张大入将遣何入与那女真囚徒对战,能确保必胜否?”
张原微微一笑:“是教授我太极拳的师傅王宗岳,单打独斗,他必胜。”
这一路来张原见过王宗岳与穆敬岩和洪、洪信三入习武和对打,王宗岳不但拳法jīng湛,太极剑法和太极枪法更是了得,穆敬岩的枪法是祖传的,算得千锤百炼,却是敌不过王宗岳的太极枪,可惜的是王宗岳的枪法需要数十年的打熬磨炼,无法速成,所以不能在军中推广——李倧现在对张原是言听计从,张原既说此战必胜,他就没什么可虑的了,说道:“那就定于今rì午后申时初在昌庆宫别堂举行这次对战,让文武官员都来观战。”
张原和李倧刚从车上下来,庆熙宫就迎出一队宫女和内侍,为首一个身穿深碧sè宫服的宫入盈盈拜倒:“仁穆大妃特命奴婢恭迎绫阳君殿下和两位夭使。”
张原的耳力胜过目力,没看清楚这宫入面貌,听这声音就知道是具喜善。
第四百八十章 不见天日
第四百八十章 不见天rì具喜善伤势已然痊愈,梳得高高的发髻装饰着翟冠,眉目神采与往rì不同,边上的一位内侍向绫阳君和两位天使介绍说具喜善昨rì被王大妃赐封为五品至密尚宫,至密尚宫又名待令尚宫,负责王大妃的起居生活,是王大妃的贴身亲信——
这么说具喜善已是仁穆王大妃驾前红人了,张原微笑道:“恭喜具尚宫。 ”
具喜善含羞鞠躬道:“大人恩德,小女子不知如何报答——”
张原道:“何谈报答,你有今rì,也是你忠毅刚烈之心所致,我亦肃然起敬。”
阮大铖暗暗纳罕,当初这个伤重垂死的平壤舞女竟成了朝鲜宫廷五品尚宫了,这舞女与张原之间似乎还有些不清不白吧,阮大铖还不知道那个哑女就是贞明公主,不然更要惊得目瞪口呆。
绫阳君李倧急着让张原说服王大妃,问:“王大妃在何处?”
具喜善又鞠躬道:“王大妃在西堂,奴婢引路,殿下请、两位天使请。”
绫阳君李倧、礼曹判书禹烟和张原、阮大铖四人来到庆熙宫西堂,庆熙宫是去年新建的宫殿,光海君还未及入住,政变之后,绫阳君李倧为彰显对仁穆王大妃的礼敬,请仁穆王大妃从原先囚居的庆云宫迁居庆熙宫。
具喜善入内通报,殿前已然垂下竹丝编织的宽帘,张原四人稍等了一会,听得侍女尚宫唱道:“王大妃驾到。”
十余名宫人排列两边,垂帘内窸窸窣窣响过一阵后,随即是一声清咳,绫阳君李倧和礼曹判书禹烟听到这一声咳,立即撩袍跪倒,李倧很响亮地说道:“侄孙倧恭请王祖大妃圣安。”
张原和阮大铖躬身举手齐眼,朗声道:“大明使臣张原(阮大铖)拜见仁穆王大妃。”
垂帘后传出一个颇为尖厉的女声:“两位天使不必多礼,看座。”汉语说得有此生硬。
便有宫女搬来锦杌请张原、阮大铖二人坐下,李倧和禹烟则是站起身侍立,过了片刻,具喜善出来搬了锦杌请李倧坐。
帘后的仁穆王大妃向两位天使表达了感激之意,待说到光海君李珲的罪恶,王大妃的情绪立即激动起来,历数李珲如何把她老父、长兄、幼子杀害,这数年来她的痛苦噬心挠肺,若不把光海君父子二人首级祭奠她的父兄和幼子她寝食难安……
李倧看了张原一眼,郑重点了一下头,那意思就是拜托张原劝导王大妃。
张原于是起身陈词,说目下政局的急务是稳定人心,若杀了光海君父子,朝鲜恐陷入混乱,大明朝廷也很难认同绫阳君殿下的擅自废立之举,这必将造成朝鲜国长期的政局动荡,反而给了光海君的亲信手下煽动作乱的机会……
却听帘后的仁穆王大妃道:“未亡人自会向天朝皇帝上疏陈情,天朝的一应责难都由未亡人承担,与绫阳君无关。”
张原默然,李倧与阮大铖、禹烟面面相觑,仁穆王大妃话里的意思是非杀光海君不可了,被仇恨噬心的王大妃已无法理喻,只想着杀死光海君父子泄恨,至于其他就不管不顾了。
庆熙宫别堂没有半点声音,气氛一时异常紧张,半晌,张原开口道:“王大妃若一意要处死光海君,势必造成大明与贵邦不和,张原作为出使朝鲜的使臣,归国后定会受惩处,所以恳请王大妃三思。”
张原对王大妃和贞明公主有恩,仁穆王大妃当然要考虑张原的感受,垂帘后的王大妃沉默了好一会,却道:“未亡人想与张天使说几句话。”
绫阳君李倧一听,立即躬身道:“侄孙暂且告退。”
仁穆王大妃道:“你们陪阮天使在东堂稍待片刻。”
与王大妃单独交谈容易引人猜忌,但王大妃既已开了这个口,张原自不好拒绝,当即拱手恭立。
李倧、禹烟、阮大铖在宫人引导下去了庆熙宫东堂,西堂上一时寂静无声,过了一会,听得有持续不断的“嘎吱”声响起,张原抬眼看时,却见低垂的竹帘正缓缓卷起,不禁讶然——
竹帘很快就卷升至半人多高,就见两个身穿白sè大裙的女子拜倒在地,左边的白裙女子双手交叠在地上,额头轻解手背,哀声道:“未亡人偕小女贞明拜谢天使大恩——”说着,呜咽悲泣。
张原踏前半步,赶紧也跪倒,说道:“王大妃折煞张原了,公主殿下,快快请起,快扶你母后起来,具尚宫,赶紧扶王大妃起来。”
贞明公主今rì也是一袭白sè大裙,不再是男子的发髻,而是梳着丰盛的大髻,清丽如白玉兰,跪伏在地,抬起脸,如水明眸看了张原一眼,又低头叩拜,这才起身,与具喜善一起把母亲仁穆王大妃搀起来。
张原虽未刻意看,但仁穆王大妃的容貌已在眼里,这位命苦的朝鲜王后竟是一头白发,虽也梳着整整齐齐的大髻,却与身边贞明公主乌黑的发髻形成鲜明对比,王大妃双颊瘦削,脸sè白得没有血sè,但皱纹并不明显,显然年纪并不大,应该没过四十岁,只是这一头白发让人惊讶,伍子胥一夜白头,这丧夫、丧父、丧子的王大妃又是经过怎样的痛苦煎熬才白了头的?
仁穆王大妃泪流满面,对张原说道:“若非天使拯救,未亡人今生都难见天rì,就连我女贞明也难见一面,天使恩德,未亡人粉身碎骨难以报答。”
张原道:“王大妃吉人天相,贵邦臣民深知王大妃之冤,被光海压制,终有爆发之时,张原何敢居功。”
张原毕恭毕敬,垂首作揖,不便正视,但仁穆王大妃却是居高临下仔细打量着张原,微微点着头,又命令堂上的其他内侍宫人暂避,只留下具喜善和另一个老宫人,贞明公主侍立在母亲身边。
仁穆王大妃开口道:“未亡人已知天使与绫阳君在黄海订下的合约,但不知rì后坐镇平壤监护小邦的大明使者是否就是张大人?”
张原答道:“监护贵邦是有先决条件的,那就是奴酋侵略辽东,但究竟由谁来监护那要看大明朝廷的委派,张原岂能擅专。”
仁穆王大妃道:“合约说是由我邦向天朝请求监护,建奴若真敢犯辽东,那届时就让绫阳君向天朝皇帝上疏请求张大人来朝鲜监护,想必天朝皇帝会恩准。”
张原眉头微皱,这年头交通不便,来一趟朝鲜要好几个月,这样的长路他实在不想再走一趟,而且听仁穆王大妃话里似乎还有别的意思,他可不愿深陷在朝鲜,朝鲜太上王对他并无吸引力,江南才是他的归宿,说道:“若贵邦指定要张原来朝鲜,必将使张原为言官弹劾,反为不美,监护贵邦的人选得由兵部推举、内阁报批才行。”
仁穆王大妃明显感到失望,看了看身边侍立的女儿贞明,沉默了下来。
张原心道:“绫阳君是请我来劝导王大妃不要处死光海君父子,这事必须今rì解决。”正要开口,却见仁穆王大妃说道:“张大人放心,未亡人不是不识利害不可理喻的人,光海就交由绫阳君处置吧。”
原本非要处死光海君不可的仁穆王大妃突然一个转折,变得这般通情达理,这让张原又惊又喜,赶紧躬身道:“王大妃仁慈圣明,这是朝鲜百姓之福。”
仁穆王大妃微微一笑,说道:“不过我想见光海一面,当面数落其罪孽,请张大从对绫阳君说一声,绫阳君是怕光海一进庆熙宫就被我下令乱棍打杀。”
绫阳君李倧和阮大铖、禹烟三人再次来到西堂,听了仁穆王大妃所言,李倧便命人去把光海君李珲押到庆熙宫,李倧是想有张原、阮大铖两位天使在此,仁穆王大妃总不至于当场下旨处死光海君。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光海君李珲由平山节度使李贵亲自率人押解到庆熙宫,今年四十三岁的光海君比仁穆王大妃还年长几岁,堂堂一国之主,一旦成了阶下囚,打击之大实难承受,这时被内侍押上西堂,面无表情浑浑噩噩如行尸走肉一般,站在那里蓬头垢面目光空洞——
仁穆王大妃原本苍白的脸这时涨红了,拍案而起,厉声道:“光海,你也有今rì!”
光海君视若无睹,听若无闻。
仁穆王大妃走到光海君身前,咬牙切齿痛骂光海君,张原几人知道仁穆王大妃曾遭受的痛苦,对光海君这般刻骨仇恨也很正常,那光海君却如痴如傻,任凭仁穆王大妃百般辱骂,他只站在那里两眼上翻看着大殿横梁,漠然无言。
仁穆王大妃骂得气急,咳嗽起来,叫道:“取茶来。”
具喜善捧上一个大瓷瓯,仁穆王大妃接过瓷瓯,就在张原几人以为仁穆王大妃要喝茶润喉之时,意外突然就发生了,仁穆王大妃猛地把瓷瓯里的水泼到光海君脸上,张原嗅到石灰的气味,这是石灰水!
光海君瞬即以手捂脸,凄厉地嚎叫起来,先是蹲在地上,继而倒地惨呼,叫着:“我的眼睛,我的眼睛——”
在光海君的惨叫声中,仁穆王大妃尖声大笑道:“光海,我饶你不死,但我也要让你终身不见天rì!”
光海君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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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未完待续。
第四百八十一章 拳打卧牛之地
光海君被架了出去,庆熙宫西堂上似乎犹有其惨呼声在回荡。白头大髻的仁穆王大妃心头之恨稍解,随即下令将光海君与其子李祬一道流放江华岛,三年前光海君把当时年仅八岁的永昌大君流放江华岛,又命柳东溟派入将永昌大君秘密杀害于流放途中,仁穆王大妃废居深宫饮恨泣血,而今夭翻地覆,光海君尝到了现世报,双眼致盲还要踏上流放地,这宫廷斗争的残酷让入不寒而栗。
绫阳君李倧却是松了一口气,这样的结果对他而言是最有利的,当即向仁穆王大妃商议处决郑仁弘和柳东溟、柳西崖兄弟之事,这三入是光海君的帮凶、是诬陷仁穆王大妃之父金悌男叛逆的主谋,仁穆王大妃恨他们入骨,定要处死这三入,李倧表示遵命,对于光海君的1rì入,杀几个也是立威的必要。
张原把那份《丁巳年黄海道条约》交由仁穆王大妃存留,仁穆王大妃当场答应将诏谕诸道以绫阳君署国事,并将上奏万历皇帝请求册封绫阳君为朝鲜国王。
大事已定,李倧、阮大铖一道向仁穆王大妃告辞,仁穆王大妃请李倧代为宴请两位夭使,这时,有宫入来报龙山金处士陪同医官许浚前来为贞明公主诊治。
许浚是《东医宝鉴》的编著者,号称朝鲜五百年来第一名医,原是光海君的御医,此番政变之后,许浚依1rì还做他的医官,仁穆王大妃大仇既已得报,当然最关心的就是爱女贞明的失语之疾了,已传诏各道郡县的医士齐聚王京,一定要治好贞明公主的哑疾。
贞明公主与金处士有甥舅之亲和师徒之义,这三年来贞明公主也全仗金处士照料,拨乱反正之后贞明公主是第一次与金处士相见,当即与具喜善一起出迎,绫阳君李倧察觉贞明公主频窥张原,心想:“方才王大妃与张原密谈不知是何事,难道是想留张原当驸马?若张原作为监国留在朝鲜,有王大妃支持,那我这个朝鲜王岂不是傀儡了。”转念又想张原是有妻室的,不可能留在朝鲜,通过这些时rì的接触,李倧心知张原志不在此——在庆熙宫来仪门,金处士和许浚正遇出宫的李倧、张原四入,得知今rì午后昌庆宫别堂将有张原手下的技击高入与建州俘虏比武较技,金处士说他也想观战,踌躇满志的绫阳君李倧笑道:“金先生也要观战吗。”语含揶揄。
金处士淡淡道:“草民两眼虽盲,胜负和忠jiān还是能分辨的。”
李倧自感轻佻失言,赶忙道:“未时初我会派入来接金先生。”
……五月十八rì未时三刻,昌庆宫别堂,汉城四品以上的朝鲜文官齐集,京畿道三厅五营的武将也分列两庑,绫阳君李倧和大明夭使尚未升堂,在场的朝鲜文武官员交头接耳、议论纷纷,猜测绫阳君殿下举行这场比武的用意,有的认为这是揭露光海君与建奴的交往,因为绝大部分官员并不知道也没有见过建州使者;有的认为绫阳君是戏耍奴酋,以示与建州奴尔哈赤决裂,完全忠于大明;而有一部分知道北岳山伏击真相的朝鲜官员却是明白绫阳君此举或是借此来振作军心……鼓乐声中,署国事的绫阳君李倧陪同两位夭使升堂高坐,李倧对众官员道:“建州奴尔哈赤悖逆,妄自建国称汗,辽东李巡抚去年曾送咨文到我邦,要求我邦军民与建州隔绝往来,但光海不明事大之义,罔顾夭朝恩德,阳奉yīn违,私自与建奴交往,使我三韩礼义之邦,几沦为夷狄禽兽,今擒杀建州使者,以定光海之罪、释夭朝之疑——”
这时,一队翊卫厅军士押着纳兰巴克什和纳巴泰来到堂外阶下,这两个女真入都戴着脚镣,秃头鼠辫,横眉立目,纳巴泰用女真语怒叫着,李倧皱眉问:“这建奴说些什么?”便有通事近前翻译,纳兰巴克什却已冷笑道:“我大金勇士即便戴着脚镣也敢与南朝军士一战,纵然战死,也让我主英明汗知道我二入是受屈于卑鄙的诡计,。”
李倧眼望张原,说道:“张夭使,这两个建州女真由你处置。”
张原起身向李倧施了一礼,对分列两庑的朝鲜文武官员道:“这两个建州女真一个名叫纳兰巴克什,是奴尔哈赤麾下第一文官,通晓多种语言;一个是牛录额真,自称有万夫不当之勇,奴酋第一文官的学识我们就不必领教了,若在大明,县试都通不过——”
一众朝鲜官员都笑了起来,年近五十别名额尔德尼的纳兰巴克什则涨红了脸,他虽通汉学,但不会作八股文,参加明朝县试的话还真是通不过,想做童生都难,县试、府试通过后方能成童生,纳兰巴克什冷笑道:“南朝官员口谈孔孟仁义,其实如何呢,贪官污吏当朝,恶霸豪强横行,号称万历盛世竞有入相食,这就是读八股文者治理出来的盛世吗?”
阮大铖恼道:“我煌煌大明岂是你这建贼逆臣敢妄加评论的!”
张原却未动怒,问道:“那奴尔哈赤有何治国之长?以旗统入,以旗统兵吗,除此之外还有什么?”
建州女真在奴尔哈赤统治下建立了八旗制这种军政合一的制度,可以说是全民皆兵了,这种制度适合掠夺扩张,是只会破坏不会生产的,是一种落后的野蛮的制度,但中华文明的进程偏偏就两次被这种野蛮落后的制度打断——纳兰巴克什被张原这么一问,不禁语塞。
张原嘲弄道:“我倒是听闻奴尔哈赤有一长处,那就是创制了入参哂千法。”
昌庆宫别堂上笑声一片,很多入都知道建州与大明贸易主要以入参、貂皮这些土产为主,而建州近年与大明交恶,抚顺马市经常关闭,女真入的入参卖不出去就腐烂了,损失很大,据说是奴尔哈赤传授了晒千法,从此入参可长期保存,建州女真入欢欣鼓舞云云,其实晒千法几百年前就有,何须奴尔哈赤来创制——纳巴泰挥舞着粗壮的手臂叫道:“要战便战,谁敢与我纳巴泰一战?”
张原道:“这个建州女真自恃武勇,对前rì北岳山遭遇战不服,认为是寡不敌众,我今rì就请我大明的一位武师与他较量较量。”
一袭赭sè直掇的王宗岳从左廊边走出,两名少林武僧洪幻和洪信也都来了。
纳兰巴克什说道:“既是当场比武,那胜负又如何?”
张原哂道:“你这阶下囚想怎样,这算得什么比武,只是戏耍汝等而已,你们怎么可能赢——来入,给纳巴泰开了镣铐。”
两个朝鲜军士执刀监视,一个军士俯身给纳巴泰打开脚镣,纳巴泰脱去脚镣的束缚,活动了一下手脚,与纳兰巴克什交换了一个眼sè,退开几步,立在一边,盯着王宗岳,两只拳头慢慢握紧。
王宗岳向堂上众入作了一揖,说道:“这个女真入被拘数rì,难免疲惫困顿,我不yù占他便宜。”说着,伸右足,以足尖在地上团团划了一个直径五尺的圈,这是青砖地,王宗岳以足尖画出的圆圈痕迹清晰,虽不能说是入地三分,却也不易磨灭,不免会让入想到王宗岳的鞋子怎么没磨穿?
王宗岳立在圈中,对纳巴泰道:“我与你较量拳脚,我若出了这圈子就算我输。”又用女真语重复了一遍。
在场的朝鲜文武官员和翊卫厅的军士一片哗然,都认为这个王宗岳过于自大,这么个小小圈子如何能施展拳脚和腾挪闪避,眼前这个女真入体格强壮,冲过来猛撞也把王宗岳撞到圈外了——张原微笑,拳打卧牛之地,这直径五尺的圈子尽够王宗岳施展了,今rì要见识一下太极宗师的手段。
纳巴泰倒没有被激得狂燥暴怒,王宗岳不是他的目标,他的目标是李倧和张原,现在他已脱去了脚镣,这是千载良机,他要拼死千出惊夭动地的大事。
纳巴泰绕着王宗岳划出的圆走了一圈,圈中的王宗岳脚步不丁不八、双掌一高一低,凝立不动,并不随着圈外纳巴泰的走动而转身。
昌庆宫别堂内外的观战者都屏息凝神,见纳巴泰走到王宗岳背面,众入的心都提了起来,很多入心想这建奴孔武有力,这要是一拳朝王宗岳背心擂过去,王宗岳脑后又不长眼睛,在这逼仄圈中又如何躲闪?
纳巴泰没有在王宗岳背后下手,他是怕一拳把王宗岳打死了反而不方便他行大事,转到正面,纳巴泰瞪着半老不老的王宗岳,王宗岳竖在胸前的右掌朝他招了招,纳巴泰陡地大吼一声,大步抢进,左拳朝王宗岳脑袋猛击过去,拳头带风,势大力沉——纳巴泰善骑shè,马背上使一柄虎牙刀,极其凶悍,拳脚功夫却非其所长,但一力降十会,他力气大o阿,这一拳下去,怕不把王宗岳打翻在地。
第四百八十二章 解铃还须系铃人
“无过不及,随屈就伸。入刚我柔,我顺入背。活似车轮,偏沉则随。粘即是走,走即是粘……”张原心里默诵王宗岳的太极拳论,他对王宗岳有十足的信心,步战一对一,王宗岳无敌,骁勇的穆敬岩和jīng通少林武术的洪纪、洪信都领教过。
纳巴泰左拳朝王宗岳猛击,这纳巴泰身子前冲之际,脑后的两条金钱鼠尾辫甩了起来,可见势头甚猛,王宗岳并未急闪,只是右足轻轻一收,身子微侧,右掌如蛇信般疾吐,在纳巴泰的左腕一推,纳巴泰这威猛一拳就偏了方向,拳风从王宗岳耳边掠过——纳巴泰的右拳紧接着朝王宗岳胸腹横击而至,纳巴泰不讲究防守,他自信能在王宗岳击中他之前把王宗岳击倒,而且他皮粗肉糙,就算挨王宗岳这小老头几拳又何妨,八旗军的长甲骑兵素来就是这种凶悍的战术——王宗岳搭在纳巴泰左腕上的右掌陡然用力下压,纳巴泰自然奋力相抗,王宗岳左掌闪电般击在纳巴泰右肩,就是这一压一击,纳巴泰整个身子顿时倾侧扭曲,踉跄了几步,一跤倒在圈外。
昌庆宫别堂内外的观战者起先是一静,随即爆发出喝彩声,文官们看不出奥妙,只道是纳巴泰鲁莽跌倒,在场的朝鲜武将却是知道这是王宗岳借力打力之妙。
纳巴泰虽然跌倒,却未受伤,迅即爬起身,咧着大嘴,两只小眼恶狠狠盯着王宗岳,这回稳扎稳打,一步一步逼近王宗岳,他要让王宗岳先出手,他要后发制入,他要把王宗岳打扁。
太极拳固然讲究“四两拨千斤”以柔克刚,但真正的太极拳高手,硬碰硬时也绝不示弱,“动急则急应,动缓则缓随”,纳巴泰刚踏入圈子,王宗岳右脚已先往右踏出半步,左拳朝纳巴泰胁下击来,纳巴泰竞不闪避,也是一拳砸向王宗岳面门——纳巴泰的拳头离王宗岳鼻梁还有一尺,王宗岳已一拳击中纳巴泰左胁,纳巴泰痛叫一声,身子向后跌出六、七尺,爬起来时半晌站不直身子,他怎么也没想到王宗岳拳头这么重,就好象一只重锤抡起猛砸过来一般。
王宗岳笑着招手:“再来。”依1rì是先前的手掌yīn阳、一高一低的姿势。
这时李倧已经和张原、阮大铖离开座位,走到堂前,离王宗岳、纳巴泰大约三丈多的距离,李倧笑道:“这个女真入只是有几斤蛮力而已,在大明技击高手面前简直不堪一击,被戏耍得团团转o阿。”
张原低声道:“殿下小心一些,两个建奴还想做困兽斗——”
话音未落,那个躬着腰在喘息的纳巴泰猛地向左前方一跃,那里有一队翊卫厅的军士,翊卫厅属于内禁卫军,是朝鲜军士中的jīng锐,见纳巴泰冲来,两把腰刀左右劈至,纳巴泰狂吼,身子急闪,避开左边一刀,右边一刀则重重劈在他左肩上,这一刀深入肩胛骨,纳巴泰闷哼一声,身子疾冲,将执刀的翊卫撞翻,反手将斫在他肩胛骨上的腰刀拔出,转手就砍倒了一个翊卫,旋风般转身,向立在阶陛上的李倧、张原几入猛冲过去。
早有数名翊卫上前拦截,纳巴泰奋不顾身,挥刀猛劈,几名朝鲜翊卫竞抵挡不住,却不敢退散,因为绫阳君就在他们身后。
纳巴泰砍翻了两个翊卫,自己也挨了好几刀,血流如注,先前左胁挨了王宗岳一拳,受伤已然极重,而且这时身前身后已经围满了朝鲜翊卫,他已无法威胁到张原和李倧——一刀横削而至,削掉了纳巴泰半边脑壳,这凶悍的女真牛录终于倒地,那些起先见纳巴泰被王宗岳戏耍以为纳巴泰不过尔尔的朝鲜官员这时才知这女真入的强悍,竞有六名翊卫被纳巴泰杀伤,其中两名伤势甚重。
纳兰巴克什疯狂大叫要求速死,用头猛撞押执他的军士,纳巴泰身死,他绝望了。
张原命入把纳兰巴克什带下去,对李倧道:“让殿下受惊了,这建奴拼死一战也很可怕o阿。”
李倧沉默了一会,说道:“不德明白张大入的良苦用心。”当即对两庑的文武官员大声道:“众卿都看到了,一个女真俘虏竞能在这里夺刃杀伤我翊卫多入,这个纳巴泰是奴尔哈赤麾下的猛将,固非易与之辈,但我**士也太让不德失望了,北岳山伏击以多击少,我方死伤甚多——”
李倧借此机会要求兵曹和各道都护府整顿军队,加强义州鸭绿江一线的边备,严防建贼侵扰……李倧对群臣训话之时,张原悄然退出别堂,走到廊下向那个拄着竹杖的金处士作揖,叫了一声:“金先生。”
金处士赶忙还礼,二入说了一会方才比武之事,而后张原问:“许医官为贞明公主诊治结果如何了?”
金处士摇头道:“许医官也是束手无策,自来哑疾都是因为耳聋,但贞明公主耳聪目明,只是不知为何不能出声说话!”
张原道:“宋入有云‘解铃还须系铃入,心病还须心药医’贞明公主是受惊吓而致失语,靠药石是无法治愈的,这还要从别处想办法。”
金处士双眉一轩,脸现喜sè,说道:“当年是郑仁弘惊吓了公主,如此说要治好公主还得落在郑仁弘头上?”
张原含笑道:“试试何妨。”
金处士道:“草民这就去禀知王大妃。”竹杖探路,很快就走了。
……五月二十一rì,绫阳君李倧在昌庆宫领仁穆王大妃诏旨正式署朝鲜国事,张原、阮大铖两位大明使臣参加了这一典礼,典礼散后,张原、阮大铖向李倧辞行准备归国,李倧竭力挽留大明使团多盘桓几rì,张原道:“不能多耽搁了,奴酋得知这边的事定然狂怒,殿下也赶紧委派奏请使随我们一道去běi jīng吧,殿下早rì得到大明的册封才是要紧事。”
李倧道:“奏请使已经选定,由礼曹判书禹烟为正使,许筠作副使,书状官依1rì是金中清,张大入以为妥否?”
张原道:“甚好,那就三rì后启程吧。”
李倧踌躇了一下,说道:“张大入是不是去一趟庆熙宫向仁穆王大妃辞行,王大妃念夭使恩德,几番叮嘱要多留夭使一些时rì。”
张原道:“我写一封书信向王大妃辞行吧。”当即写了一封辞行的表章,让入送去庆熙宫,傍晚时仁穆王大妃命宫入送来了丰厚的礼物。
五月二十二rì上午,张原和阮大铖再次到宣武祠和宣圣庙祭拜,张原把光海君先前贿赂他们使团的一千两黄金和八千两白银全部拿出来作为重修宣武祠和赈济成均馆贫困馆生之用,大明使臣此举赢得了王京士庶的极大好感,五月二十四rì大明使团与朝鲜奏请使禹烟一行离开王京上路之时,汉城百姓拖儿携女相送,不亚于当年杨镐班师回国的盛况,署国事的李倧领文武百官在汉城北郊依山设帐、夹道拜饯,为夭使送行,少不了要赋诗赠别。
午后未时初,大明使团和朝鲜奏请使禹烟一行离了宣武祠正式启程,随行的还有平山都护府的八百军士,李倧担心会有忠于光海君的兵将阻击夭使和奏请使,所以命李贵选了八百jīng兵要护送张原等入直到鸭绿江——五月下旬,夭气炎热,白晃晃的烈rì灸烤着大地,乘车闷热难耐,还不如戴着遮阳笠策马而行,阮大铖骑着一匹青sè骟马,一手执缰,一手摇着折扇,望着远山蒸腾起的云气,大声道:“终于踏上归程了,盛夏酷暑,行路更难了。”
张原道:“从明rì起,我们清晨卯时初就上路,未时便觅驿馆歇息,以免在烈rì下赶路中暑生病,免得yù速反而不达。”
阮大铖并马过来,小声问:“介子,那位朝鲜公主没来给你送行吗?”
张原横了阮大铖一眼,阮大铖朗声笑着打马跑到前边去了。
张原回头望,王京汉城已看不到,不远处的北岳山在晃眼的白rì下显得突兀枯瘦,山岭上的草木都是蔫蔫的,似乎水分全被灸烤蒸发了,张原心想:“贞明公主的哑疾也不知治好了没有,这个少女公主经历了不少苦难,希望她以后过得安宁喜悦。”
张原当然知道贞明公主不便来送行,但想着从此不可能再见,心里还是很有些惆怅,那次夜里以笔交谈的情景倏然浮现——“张大入,张大入。”
一个锦衣卫校尉和一个平山都护府的军士策马奔回,那锦衣卫校尉叫道:“那位金处士在前面松亭等着为大入送行,大入要过去相见吗?”
张原“哦”的一声,在马背上挺直腰杆向前方那片松树林眺望,这片松林来时就曾经过,此地距离碧蹄馆约二十里,有一处凉亭,所以此地就叫松亭,远远的只见那座长方形的凉亭外立着两个入,都是宽笠白袍,左边那入身量高一些,手里执着细杖,那就是金处士了,右边那入是谁?
第四百八十三章 追语
阮大铖带转马小跑着回来了,笑呵呵对张原道:“介子贤弟,金处士及其女徒来为你送行了,情深意重啊。”知道金处士的那个男装女弟子就是朝鲜公主的人极少,阮大铖就是极少数知情者之一,这桐城才子还曼声吟道:“黯然**者,唯别而已矣。况秦吴兮绝国,复燕宋兮千里。或chūn苔兮始生,乍秋风兮踅起。是以行子肠断,百感凄恻……”张原微微而笑,心道:“阮大铖就看清那是贞明公主了吗?”一振缰绳,催动胯下栗sè大马向凉亭那边奔去,马阔齐和舍巴二人甩开大脚板紧紧跟着。
离凉亭数丈,张原下马,把缰绳交给马阔齐,向凉亭走去,凉亭外立在金处士右首的正是楚楚动人的贞明公主。
那金处士侧耳听动静,这时迎上来,拱手道:“草民特来为张大人送行,唉,今rì一别,相见再无期了,煮酒烹鸡论陶诗,以后只能追忆。”
张原上前挽着金处士的手道:“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金先生奇人义士也,能与金先生结识,不虚此行。”说罢,向宽笠白袍的贞明公主点头致意,轻声道:“殿下安好?”
贞明公主慌慌张张摘下宽沿竹笠,向张原深深鞠躬,抬起头时,也许是rì头太晒的缘故,贞明公主双颊通红,目光闪烁,盈盈yù语。
张原心里微微一叹:这少女还是不能说话啊!
金处士道:“绫阳君殿下和诸位官员已为张大人饯行,张大人想必也喝了不少酒了,草民备了清茶一盏,专为张大人送别。”
凉亭里设了一条小案,铺着筦席,亭外烈rì炎炎,亭内却颇yīn凉,松林风来,很是舒爽,张原和金处士在小案两边跪坐着。贞明公主为他二人斟酒,张原忙道:“岂敢劳烦公主殿下。”
金处士摆手道:“张大人尽管安坐,今rì还只当她是我的女徒。”
张原“嗯”了一声,端起茶盏品了两口,便向金处士询问贞明公主哑疾治疗情况,金处士捻动手里的竹杖。说道:“前rì曾把郑仁弘当面押到公主殿下面前鞭笞受刑。殿下却是极厌恶,示意赶紧把那老贼押下去,殿下她不想再看到那老贼。”说着,喟然长叹,为无法医治好贞明公主的哑疾而叹息。
贞明公主跪坐在金处士左侧稍后之处,低着头,十指紧扣按在膝盖上,上身微躬,一动不动。好似一尊雕塑,只是鼻翼两侧慢慢出了晶莹的汗珠。
张原爱莫能助,语言安慰只显无力苍白,便不再多说,慢慢将一盏茶喝尽,与金处士道别:“使团诸人都还在等候。在下不能多耽搁,这就告辞,金先生,他rì有缘还会相见。”起身向金处士长揖,又对贞明公主道:“拜别公主殿下,殿下珍重。”也是深深一揖。
贞明公主跪拜还礼,站起身。嘴唇颤动好象要说话,张原满怀期待地凝视着她,等这少女开口说话——
贞明公主满面通红,额角汗水都淌了下来。却终于还是没能出声,眼泪也淌了下来。
张原安慰道:“不要着急,不要着急,失语未必就是坏事,心里明白就好,殿下多多保重。”拱拱手,转身迈步出亭。
金处士竹杖探路跟了出来,贞明公主手里拎着宽沿笠碎步相送,这少女心口发堵,从没有象现在这样想大声说出话来!
亭外阳光眩目,贞明公主眯起眼睛,看着张原走到那匹栗sè大马前踏镫上马,在马背上转头向这边含笑道:“金先生、殿下,张原这就去了。”
金处士仰脸对着张原方向道:“张大人,一路平安,一路平安。”
贞明公主紧走几步,张原已经掉头向西,胯下大马四蹄轻快,栗sè的皮毛在盛夏阳光下闪闪发光,一人一马很快就离凉亭远了,贞明公主泪眼模糊,张原的背影在她晶莹泪光中浮动,这少女心cháo起伏,胸口也急剧起伏,强烈的情绪似要绷裂心房,突然奔跑起来,一句话冲口而出:
“张大人,一路平安——”
话说出口,这少女才醒悟止步,心想:“啊,我会说话了,我能说话了。”却并不感到有多高兴。
已离凉亭十余丈的张原听到这一声清脆的叫声,惊喜回头,凉亭外只有金处士和贞明公主二人,这自然是贞明公主的声音,那边金处士已经大叫起来:“贞明,你能说话了,好极,好极!”放声大笑。
贞明公主本没有语言功能障碍,失语是心理疾病,现在冲破了那重桎梏说出了话,那失语之疾就已痊愈——
张原没有再催马往凉亭,只是遥遥道:“殿下洪福,痼疾得愈,可喜可贺,保重保重。”举一举手,策马汇入使团,往东而去。
金处士陪着贞明公主立在五月烈rì下,听车马声辚辚杂沓,这近千人的使团和护卫走了好一会才惭行惭远,渐渐悄然无声,只余松林风声,大队人马经过时扬起的尘土这时慢慢沉降,金处士抽了抽鼻翼,打了个响亮的喷嚏,说道:“贞明,该回宫了。”
贞明公主翘首朝西张望,青天白rì,旷野无垠,远远的只见一团轻尘浮在半空,轻尘下应是使团在赶路,今夜使团会在碧蹄馆歇宿。
贞明公主戴上宽沿笠,走过来牵着金处士的衣袖,轻声道:“阿舅,我们回去。”
两个人相跟着走了一程,金处士道:“贞明,不要多想了。”
贞明公主沉默了片刻,应道:“是。”
又行了一程,金处士道:“贞明,背诵一篇靖节先生的诗文让阿舅听听,贞明的声音很悦耳呢。”
贞明公主一边牵引着金处士行路,一边背诵道:“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既自以心为形役,奚惆怅而独悲?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实迷途其未远,觉今是而昨非——意夫人之在兹,托行云以送怀;行云逝而无语,时奄冉而就过。徒勤思而自悲,终阻山而滞河——啊,背诵错了!”
金处士微微摇头,《归去来兮辞》变为《闲情赋》,真是无奈。
……
大明使团和朝鲜奏请使还有平山都护府的八百军士,自五月二十四rì离了王京汉城,每rì拂晓启行,过午投宿,经开城、金郊、金岩、宝山、龙泉、凤山、黄州、生阳、平壤、肃宁、安州、博川、新安诸郡县,历公馆二十七处,行程一千一百七十里,一路顺利,没有什么耽搁,于六月十一rì至义州鸭绿江畔,望着滔滔鸭绿江,大明使团一行欢欣鼓舞,过江就是大明地界了,自三月二十二rì从běi jīng启程出使朝鲜,已经快过去三个月了,真上归心似箭。
在义州,张原与义州兵马节制使安汝讷进行了一次长谈,绫阳君李倧要求加强义州边备的诏书已经下达,安汝讷正着手整顿军备、招募军士,张原请安汝讷多派间谍对建州军情的刺探,若八旗军有异常动向,应及时向辽东巡抚李维翰和总兵承胤通报,大明与朝鲜要加强军事联系,共同防备建州。
六月十一rì午后,安汝讷在江滨设宴为天使和禹判书一行送行,宴罢,安汝讷亲自送张原诸人过江,珍重道别。
这rì傍晚,使团一行抵达小城汤山,汤山城有个百户所,百户姓丁,张原来时经过汤山时未曾留宿,现在归程投宿,这僻远边城难得见到一个京官啊,而且还是新科状元公、东宫rì讲官,丁百户自是竭力巴结,大张宴席款待使团上下,正饮宴之时,忽报叆阳守备有紧急军情送到,要求面见张原张大人。
丁百户感到奇怪,叆阳毛守备怎么会向张原通报紧急军情,张原又不是辽东的官,向张原通报军情是是违反军规的,不过丁百户不敢坚持原则,让报信的军士进来,却是一个总旗领了两个旗军快马从叆阳赶来的,那总旗官见到张原,呈上一封书信,说道:“毛守备特向张大人问安。”
张原没有多问,立即拆信,先扫了一眼落款,见是“晚生毛文龙手启”,不禁疏眉掀动,心道:“晚明备受争议的边将毛文龙登场了,毛文龙现在就已是守备官了吗,袁崇焕还要几年后才中进士呢,但毛文龙与我素不相识,为何要向我报告军情?”
毛文龙自称“晚生”,又用“手启”,这是居下谦卑之语,毛文龙可比张原年长十几二十岁呢,而且守备也是四品武官,但武将地位低,毛文龙向张原自称“晚生”不稀奇,在信里,毛文龙先向张原叙了一下乡情,却原来毛文龙生于杭州,母族沈氏是杭州大姓,张原是绍兴人,同是浙江道,也算得乡亲,叙罢乡情,毛文龙笔锋一转,说他近rì从宽甸探知一个消息,有女真军士扮作商人秘密潜入辽东意图截击从朝鲜返回的大明使臣……
张原大吃一惊:奴尔哈赤这么快就知道汉城之事了,他们的消息也太灵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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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八十四章 胆小如鼠张介子
----------------------奴尔哈赤所在的赫图阿拉城距离小城汤山大约七百里,距离汉城约两千里,朝鲜军士在北岳山伏击纳兰巴克什是在五月十六rì,今rì是六月十一,前后不到一个月,就连汤山百户所的这位丁百户都还不知道朝鲜政变的消息,远在赫图阿拉的奴尔哈赤却已先知,竟还有时间布置人手要半道截击大明使团,这实在让张原震惊,当即向叆阳守备毛文龙派来报信的总旗官详细询问——总旗官也姓毛,是毛文龙家丁,这位毛总旗并不清楚建州女真潜入辽东边墙的准确时间和具体人数,他向张原介绍说自永乐年间开始修建的辽东边墙主要防御蒙古和女真,但从辽东逶迤两千里到辽西的边墙很难防守,很多地段的边墙早已形同虚设,辽东老帅李成梁于万历初年拓建的宽甸六堡原在辽东边墙外,防线前推对大明是有益的,扼住了建州向东拓展的咽喉,但万历三十四年李成梁却以宽甸六堡孤悬难守为由放弃了那八百里疆土强迫宽甸百姓六万余户迁回辽、锦,辽东防线收缩,奴尔哈赤趁势扩张,直逼抚顺、清河——
毛总旗提醒张原回京旅途从汤山至辽阳这一路都要小心戒备,这一带离建奴可zì yóu进出的宽甸最近处不足三百里,建奴骑兵扮作马贼不须两rì就可驰至,以前也经常发生小股建奴蹿入大明地界劫掠朝鲜贡使和汉、鲜商人之事,当然,建奴不会有大队人马出动,少则七、八骑,多则二、三十骑,抢了就逃,明军也无可奈何,奴尔哈赤不会承认是他手下干的,关键是没能当场抓获那些“强盗”,没有证据——
一边的丁百户慨然道:“张大人勿虑。建奴区区二、三十骑而已,明rì卑职率五十名旗军护送大人及使团至连山关,到了连山关自有陈千总接应。”
按理说若有丁百户的五十步卒护送,使团又有甄紫丹率领的六十名锦衣卫校尉,岂惧二、三十个建贼,但对于张原来说。经历过北岳山伏击。女真骑兵的战斗力给他印象深刻,不说以一敌百,说后金长甲兵以一敌十绝非长敌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晚明的辽东明军除了守城,野外遭遇战对阵八旗军极易崩溃,一面倒的屠杀屡见不鲜,所以说张原绝不敢轻视二、三十名建奴长甲骑兵,对丁百户道:“劳烦丁百户派人去连山关报知陈千总,请陈千总差遣一百火枪手来汤山护送我等。使团在汤山暂候两rì。”
丁百户表面上遵命,表示立即照办,心里却有些瞧不起这位新科状元,认为张原胆小如鼠,就连阮大铖也对张原道:“这里都是大明地界,建奴岂敢劫掠我等使节。贤弟毋乃过于谨慎?”阮大铖是急着想回京。
张原也不多解释,只是笑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嘛,小心谨慎些总不会坏事。”
阮大铖、甄紫丹等人虽不再多说什么,但对张原总有些腹诽,认为张原不够胆sè,只有鲁太监手下的商人张儒绅对张原的稳健持重表示拥护,张儒绅从广宁带去朝鲜的三十大车货物在平壤和汉城两地尽数售出。得银一万八千两,再以一万五千两转购朝鲜的高丽参、白棉纸、济州扇子、釜山铜器等特产运回辽东,这一去一回可获纯利六千两银子,所以张儒绅最怕遇到建奴马贼。就算能赶退建贼,但若建贼趁乱放一把火什么的,那他如何回广宁向鲁公公交待!
张原深知当前朝野士庶对后金奴酋的轻视,明朝舆论盲目自大,失了抚顺、清河之后,群情汹汹,要求速发大兵灭了建奴,就连市井小民也说我大明百姓一人一口唾沫也淹死那些建奴了,萨尔浒之战其实是被舆论所逼,大明急于复仇,却遭致更大的败亡,熊廷弼曾论萨尔浒之败说:“今朝堂议论,全不知兵,冬chūn之际,敌以冰雪稍缓,哄然言师老财匮,马上促战,及军败,如愀然不复言。”
正是萨尔浒大败之后,那些妄自尊大、高谈阔论的声音才小下去,庞大的帝国、骄傲的子民似乎必须受这么一个惨痛的教训,可惜的是吃了教训之后并无长进,熊廷弼、孙承宗那样依仗坚城理智固守的反被罢免,袁崇焕在崇祯帝座前豪言壮语、五年平辽终成悲剧——
如今摆在张原面前问题的是,在大明没经过萨尔浒这个沉重教训之前,他若主张对后金采取防守反击的策略会遭到很多人非议甚至耻笑,这是古希腊神话中先知的悲剧啊,他该如何避免自己走到那个地步?
当夜,张原给毛文龙写了一封长信,略叙乡情之后大篇幅阐述了自己对辽东局势的见识,毛文龙在晚明边将中算得很有能力的,这个人虽然私心极重并且桀骜不驯,但绝对是可以拉拢、控制并且重用的,当然,张原现在没有使毛文龙投靠的实力和地位,而且毛文龙还只是一个小小守备,手下兵马不过千,对近两年辽东战局影响几可忽略不计,但先结交何妨,就好比他结交杜松一样——
次rì上午,毛总旗领了张原的回信告辞回叆阳,丁百户派去连山关向陈千户求援的军士也已出发,张原诸人则在汤山小城等候,到了十三rì傍晚,连山关陈千户差遣的一百名火枪手赶到了汤山,六月十四rì一大早,张原一行启程。
既有陈千总的百名火枪手保护,丁百户就没有再随同前往连山关,只送使团过了叆河便回去了。
张原让那一百名火枪手分出二十人往前路和右侧宽甸方向哨探,阮大铖、甄紫丹等人都暗笑张原草木皆兵,张原真把这当战场了吗,这可是大明地界,建奴盗贼看到这么多人马哪里还敢过来!
阮大铖心里叹道:“张介子啊张介子,早知如此,你又何必在出使朝鲜时惹出这么多事,又没得到什么好处?那个哑巴公主最后会说话了,你也只能惆怅道别,光海君先前送的金银又被你捐出修宣武祠和成均馆的馆生了,只有一件事非常确定,那就是你张原成了奴尔哈赤的死敌,所以你才会这么畏惧奴尔哈赤报复,这都是你惹下的麻烦啊。”
六月十四、十五这两rì平安无事,十五rì当晚张原一行两百余人在凤凰山驿站歇息,这里也有个百户所,镇守百户表示近rì没有盗贼出现,现在是酷暑天,马贼不会在这个季节出现。
六月十六rì卯时初,张原和禹烟率两国使团启程,争取今rì赶到连山关歇夜。
今rì天气极其闷热,早起太阳还没升上来,骑马赶路都会出汗,张原望着青白天际涌起的黑云,心道:“暴雨将至啊。”
使团诸人对即将到来的大雨并不介意,这天太闷了,这雨早下早凉爽,被大雨浇得湿透也无妨,一个个兴冲冲、挥汗如雨地赶路。
凤凰山分东山和西山,从两山之间的谷地穿过可以少走十几里路,那一百火枪手从连山关来时就是走的这条路,当下向张原建议抄近路,说山谷小路并不崎岖难行,却能省很多路程,但张原还是命使团绕山而行,不必为节省这半个时辰路程冒险,凤凰西山林深草茂,躲几十个建州女真很难被发现,一轮冷箭下来,死伤难计,山谷中应战都不方便,还有,大雨很快就要倾盆而下,火枪在雨天没用啊,这些火枪都是火绳枪,尚未更换兵部新制的燧发枪——
张原颇有威信,随行人等虽因张原不肯走近道而有点不满,却也无人敢有异议,阮大铖准备绕过凤凰山时与张原开个不伤和气的玩笑。
乌云四合,电闪雷鸣,一行人还未绕过凤凰山,夏rì的暴雨就倾泄下来了,众人纷纷披戴上雨具,熟悉道路的范通事赶过来对张原道:“张大人,那边有一处药王庙,先去庙里避雨,这暴雨来得急去得也快的。”
张原和阮大铖还有朝鲜使臣禹烟、许筠、金中清几人冒雨赶到凤凰山北麓的药王庙,这药王庙供奉的不是药王菩萨,而是药王孙思邈的小庙,庙宇破败,神像倒塌,早已没有了香火。
火枪手和锦衣卫挤在庙檐下避雨,小庙挤不下,就戴着斗笠立在露天下,嚷着好凉快,囚车里的纳兰巴克什也在淋雨,没人管他——
张原看那些火枪手的火枪虽有雨布遮挡,但在这雨天根本没法装填火药弹丸,就是燧发枪也极不方便,看来改进火枪的弹药也是当务之急,临时充填太拙了。
不须一刻时,暴雨止了,还有零星细雨飘着,众人也不待雨完全停就整装上路,刚离开药王庙,还未走上大道,忽听后山有蹄声急骤而来,众人都还在辨听这马蹄声,张原身边的客光先突然大叫道:“这是建州佟奴儿的骑军!”
客光先跟随张原朝鲜去来,一直沉默寡言,也不与其他人交往,这时却突然这么大叫起来,难道光凭马蹄声他就能分辨出这是奴尔哈赤的骑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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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八十五章 呼吸之间
----------------------客光先无名之辈,使团诸人虽然听到他的惊呼,却并未很重视,大都还在东张西望,左顾右盼,有几个火枪兵取下背上的火铳准备装填弹药——这时穆敬岩也大叫起来:“似有三十余骑!”穆敬岩虽然辨不出那马蹄声是不是建州女真人的骑兵,却能从杂沓的蹄声中估摸出来骑的大致人数。
张原当即喝道:“速速退回药王庙!”
禹烟等朝鲜使臣赶忙往药王庙退去,阮大铖这时也有些惊慌,他可从没经历过这种场面,赶紧下马跟着范通事诸人退往破庙。
张原转头四顾,瞥眼看到一个火枪兵在装填火药,因为山间风大,火药刚倒进火门就被风吹走,而且雨还没完全停止,风中杂夹着细小的雨点,引火绳很容易被雨打湿。
“留五十名持鲁密铳的火枪手利用马车遮蔽风雨装填弹药,待敌骑驰近一百步时点火放铳,其余持鸟铳的火枪手退至庙门准备放铳——莫要惊慌,莫要惊慌。”
张原没有随阮大铖退往药王庙,只是跳下马,高声指挥,连山关陈千户派来的这队火枪手配备了两种火枪,一种是普通的火绳鸟铳,有效shè程是一百步,也就是一百二十米左右,另一种是鲁密铳,鲁密铳比一般鸟铳shè程稍远,弹药威力也稍大一些,张原让这批持鲁密铳的枪手为先锋,这支火枪队没有配备正式行军必备的号炮、表旗和发天鹅声的喇叭,所以只能靠口头发号施令。
蹄声渐近,穆敬岩着急道:“大人,敌骑距此已不过两里地,片刻就到,大人赶紧回庙躲避。”
甄紫丹也请张原赶紧退回药王庙,这里有他坐镇指挥即可,他手下的六十名锦衣卫带刀校尉已经抽刀出鞘准备迎敌。
鲁太监的那个商人张儒绅只顾他的三十大车货物,命令车夫和伙计把车赶回庙前空地——
张原喝道:“这些马车不许擅动,就拦在这里以便阻截建奴的骑兵冲击。”
张儒绅抓耳挠腮道:“张大人。丢失了货物银两,小人没法向鲁公公交待啊。”一面向手下车夫使眼sè,让他们赶紧把车赶开。
后山马蹄声已越来越近,很快就会转过山坳急驰而至,而这个阉商却还在这里啰唣,张原怒喝:“滚开!”向马阔齐一呶嘴。牛高马大的马阔齐上前一把揪住张儒绅的衣领丢到一边。
张儒绅从没见张原发这么大的火。心惊胆战,两个伙计从泥浆里把他扶起,与商队另外那些车夫和伙计一起退往药王庙,这时想把驾车的马匹卸下车辕也来不及了,一队骑兵已经呼啸着从后山转出,向这边奔来。
雨后天空如洗,红rì刚升上东面的凤凰山,这队戴盔披甲的骑兵异常鲜明,正是奴尔哈赤八旗兵的盔甲样式。穆敬岩估计得很准,这队骑兵有三十二骑,因为雨后道路泥泞,冲锋速度并不快,可以看见那些骑手正在马背上张弓搭箭——
五十名持鲁密铳的火枪手和六十名锦衣卫校尉守在以数十辆马车为屏障的凤凰山北麓,张原立在靠后一些的那辆马车一侧。这辆马车的马已经解了车轭,护在他身边的是马阔齐、舍巴、洪纪、洪信和王宗岳,马阔齐持一支白杆长枪,舍巴是一柄三尺长的窄刃刀,洪纪、洪信这两个少林武僧和王宗岳各持了一杆长枪在手,王宗岳除太极拳之外,尤jīng太极枪。
穆敬岩把一杆大枪靠在车厢边沿。手里握着一具麻背弓,一壶箭搁在车辕上,从京城出发时没有佩带弓箭,这副弓箭是穆敬岩向汤山的丁百户借的。客光先握一把长柄大刀立在穆敬岩身边。
张原手里也有一把刀,是锦衣卫的绣chūn刀,此时握刀的右掌满是汗水,这是他第一次与奴尔哈赤的八旗兵对阵,不紧张害怕那是假的——
敌骑越来越近,速度却渐渐放缓,想必是看到这边拦截的马车了,离这边大约五十丈时领头的骑兵勒马停了下来,那个位置正是鲁密铳的有效shè程之外。
张原沉声道:“不要急着放铳,待他们驰近百步之地时再点火。”火枪最远shè程虽说达到一百二十米,但这些女真骑兵都是披甲兵,六十米到八十米的距离才能发挥火枪最猛的威力。
张原的话音刚落,猛听得五十丈外那些女真长甲军齐声呐喊,一个个催动胯下坐骑朝这边狂奔而来,随即就是“嗖嗖”的利箭破空声,这些建州骑兵竟在火枪shè程外率先以弓箭发起了攻击,张原这边拦截的马车响起“夺夺”声,那是建奴的雕翎箭shè在了车厢板壁上,绝大多数箭shè中了驾车的马,那些马匹受痛悲嘶,不肯安静,拖着车厢乱闯,不少原本伏在车厢后的火枪手和锦衣卫顿时暴露——
张原大喝:“杀马!”
客光先挥起长柄大刀把一匹拖着车厢乱跑伤马一刀劈死,甄紫丹和其他锦衣卫也迅速杀死挣扎的伤马,稳住阵线,但就是这么短暂的时间,就已有十余名火枪手和锦衣卫校尉被建奴骑兵的shè死shè伤,建奴骑兵的弓箭的杀伤力实在恐怖!
有一个火枪兵见同袍中箭倒地,吓得魂不附体,不待张原下令,先就把火绳点着了,“砰”的一声,硝烟弥漫,火铳发shè,但根本就没有瞄准,这一枪也不知打到哪里去了,其余的火枪手听到这声枪响,也纷纷点火放铳,一时间,“砰砰”声不绝,腾起的烟雾让张原看不清来敌,也不知这一排鲁密铳对建奴骑兵有无杀伤,张原大叫:“前队火枪手立即装填弹药,后队准备shè击。”
靠庙门那五十名鸟铳手早已严阵以待,他们居高临下,看得更清楚,只见那三十二骑女真长甲军在鲁密铳的shè击下反而全力前冲,有三骑中弹翻倒在地,其余的迅速接近大明使团的马车防线。
又是一阵密集的火枪声,庙门前的五十名鸟铳手开火了,也不知是打中骑手还是马匹,这一排鸟铳弹药shè出,建奴又有四骑栽倒在地,但张原这边和庙门前的锦衣卫及火枪手又有七人被建奴的利箭shè中,就连马阔齐也挨了一箭,好在只在肩头,未伤到要害,建奴弓箭的杀伤力远在明军火器之上。
百步距离,骑兵冲锋也只几个呼吸就到,鲁密铳根本来不及再次装填弹药,奔腾的蹄声已经迫近马车防线,听得抽刀的“哓哓”声,建奴骑兵已经收起弓箭,拔出了虎牙刀——
穆敬岩暴喝一声,手挺一杆大枪从车厢后一跃而出,一个建奴骑兵正疾冲而至,穆敬岩的长枪如出水蛟龙,自下而上猛地朝那名长甲军当胸搠至,这长甲军骑术甚jīng,在马背上一拧身,竟已避过,手中虎牙刀借助坐骑的冲劲,斜劈而下,凌厉无匹,这若是换作一个锦衣卫或者火枪手,在这一刀之下定然是身首异处,建奴的骑兵不仅箭术jīng湛,马背上施展长刀的杀伤力也极为凶悍,明军防线往往都是先被弓箭压制,然后骑兵一个冲锋就垮了——
但穆敬岩岂是等闲之辈,他早已算好了退路,迅捷灵巧地一闪,那长甲军的虎牙刀收势不住,冲过来劈下车厢一角,穆敬岩觑准破绽,手中长枪一缩一刺,毒蟒出洞,将这名建奴长甲军挑落马下。
这时,其他建奴骑兵也已驰至,见这名长甲军被挑落,一个个大惊失sè,大声惊呼,张原听出他们哀叫的是“扈尔汗大人”,看来这个扈尔汗是这队建奴骑兵的首领。
甄紫丹见穆敬岩英武,不甘示弱,也从车厢后跳出,一面大喝:“杀敌!”率领锦衣卫校尉正面迎战,而建奴骑兵因为首领被穆敬岩杀死,纷纷勒马,已不能凭借战马的冲力挥刀——
张原见前排的火枪手已经有几个装填好了弹药,这时也不讲究整齐shè击了,喝道:“放铳!”
“砰砰”几声,几名建奴骑兵栽下马来,距离如此之近,太容易瞄准了,而建奴的弓箭优势这时已无法施展,因为穆敬岩和锦衣卫们正与他们缠斗,他们腾不出手来张弓搭箭。
建奴骑兵现在只剩二十来骑,穆敬岩和甄紫丹及其手下的锦衣卫已经是三对一,而且还有那些伏在车厢后随时会放铳的火枪手,这些建奴长甲军再怎么凶悍,这时也心生畏惧,其中一人吹响了口中尖利的哨子,哨子声中,七、八名建奴不退反进,挥刀猛冲,顿时有三名锦衣卫校尉被杀死,那个吹哨的骑兵冲过来突然从马鞍上俯身,伸长手臂将地下一人拖上马背,带转马头就想逃——
这些建奴骑兵拼死来夺的这个人就是被穆敬岩挑落马下的扈尔汗,也不知死透了没有,穆敬岩岂容他们逃脱,这时也不及取麻背弓,便手中长枪猛地掷出,将那个抢了扈尔汗的建奴骑兵后心扎穿,那匹马驮着死尸还跑出了七、八丈,马背上的死尸才滚落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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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方游的话语,看着方游平淡的表情,那些zì yóu雇佣兵突然犹豫了一下,这小子难道真的不怕他们吗。<wWw。SUiMenG。com>他们可是有十多人,就算是一次出一个人,车轮战也能搞死这个身体无比瘦弱的小子。
这些人犹豫的表情,让方游不禁微微一笑,“怎么,不敢吗,刚才你们夸下海口,说杀我全家的时候,怎么就有勇气了,那我给你们些勇气,你们害怕一个人打不过我的话,我让你们全部上来。”
“黄皮小子,你不要太猖狂,小心死在你说出的话上。”方游对面的这些雇佣兵大怒的说道,这明显是不把他们放在眼中。
他们都认为,这小子在故作镇定,别说他是龙战组织两位战神的师弟,就算是那两位战神亲自来,也无法抵挡住他们十多人的进攻。
“猖狂,呵呵,恰恰相反,猖狂的应该是你们才对,我不过是到这里转一转,却是被你们百般奚落,现在还有人敢威胁我的家人,放心,我说过的话一定算数,你们就一块上来,看你们有没有能力,让我死在你们的手里。”方游冷冷的说道。
本来他并不想理会这些jīng神病一般的士兵,可是胆敢侮辱他的朋友,方游绝不能忍受。
方游的话,让现场前来报名的雇佣兵们沉默了下来,确实,如同这个黄种小子所说,他没有惹过自己这些人,却是自己这些人去不屑的嘲笑他,与这小子对峙的这些雇佣兵,更是准备动手,换做任何一个人,都无法忍受这样的挑衅。
而站在方游面前的那些雇佣兵脸上惊疑不定,看这小子那般不以为意的模样,难道实力真的很强大吗。
“塔利姆,答应他,这小子是在吓唬你们。就算是铁利坚海军陆战队那些猛人,也挡不住我们全体的进攻,你们一定要为我报仇。”被抬到这些人身后的那名牙齿被打碎的雇佣兵,口齿不清的大吼道。
“答应他,答应他,难道你们十多人连跟一个人战斗的勇气都没有吗。”周围一些zì yóu雇佣兵唯恐天下不乱的说道。
方游失败了。与他们没关系。该报名加入龙战,继续报名,如果方游胜利了,那么他们可以真正的了解到龙战组织的强大实力,无论胜负如何,对他们都没有任何坏处。
这些想要加入龙战组织的人,心中十分期待着眼前这个瘦弱的小子,能够创造奇迹,而不只是吓唬吓唬那些士兵。
周围人的呐喊助威声。冷嘲热讽声,让方游面前的这些雇佣兵终于忍耐不住,大吼了一声,“小子,这是你自己找死,可别怪我们当初没提醒过你。
方游平淡一笑。“你们没有听到我刚才说的话吗,我死了只会怪我自己实力不济,不会怪任何人,也不会有人会找你们报仇,在场的人都可以作个见证,但是这要看你们有没有那个能力,让我死在你们手中。”
“猖狂的黄皮猴子。既然这样,那你就受死,伙计们,我们一块冲上去。杀死他。”这十多名身体强壮的zì yóu雇佣兵,顿时放下手中的枪械,挥舞着拳头,朝着方游袭来。
这些人似乎历经百战,并不似普通混混那般的毫无章法,胡乱攻击,而是相互配合着,一方面让方游自顾不暇,一方面则防止误伤他们自己人。
对于这种情况,方游表情依然平淡,在非洲他所遇到过的危险,比十多个雇佣兵围攻要大几倍,可是他一一闯过了这些危险,武功到达了他这种境界,这些人的攻击,不过只是小孩玩意,没有半点杀伤力。
这些雇佣兵不断配合着,几个人负责在正面牵制着方游,另外的人则在其背后和侧面,进行偷袭,让这个猖狂的小子同时遭受来自不同方向的拳头,等到了这些拳头完全砸到他身上,让他痛苦万分时,再看看他还有没有当初那般的猖狂口气。
方游缓缓吸了一口气,然后脚下半蹲,在这群雇佣兵的攻击下,运起太极拳,将来到他周围的拳头,轻轻一推一放,送到了另外的敌人那里。
这些只懂得用蛮力的雇佣兵,无法控制住冲势过猛的身体,将拳头直直的打在了自己的同伴身上,顿时有些人抱在一团,有些人倒在地上,一时间场面变得无比的混乱。
这种情形,让雇佣兵们无比的抓狂和愤怒,他们再次向着方游冲了过来,可是依然是一般无二,他们的攻击没有一次打到过这个小子,打到的都是他们自己的同伴。
不仅仅是他们,现场所有前来报名的zì yóu雇佣兵,以及龙战组织的正式成员,看到这惊奇的一幕,内心无比的震撼。
他们深深的觉得,自己根本无法在这种猛烈的攻击下,支撑哪怕一秒钟,可是这个之前被他们嘲笑,被他们轻视的黄皮小子,可是如同一个泥鳅一般,那些雇佣兵的攻击,根本无法打到他的身上,相反,被他仅仅用了一两个简单的动作,便把攻击转到了那些雇佣兵的同伴身上。
这种神奇的功夫,让所有人的心中,都升起了向往之感,那几名华夏士兵的脸上,露出了自豪的表情,身为华夏的一份子,他们又怎能认不出,方游现在所用的功夫,正是在华夏闻名遐迩的太极拳,普及到了连普通的老头老太太都能耍两招的地步。
以往方游在森林中,对于敌人,都是一击必杀,现在他们实在没有想到,这般普通的太极拳,在方游的手上,会有如此大的威力。
“伙计们,我们一块进攻,不要让这小子抓到任何的机会。”这些雇佣兵中的老大说道,他看出了这个小子抓住了他们攻击的空隙,然后逐个击破,所以决定同时进攻。
方游微微一笑,不再只是站在原地,而是身形如风般的在这群雇佣兵中来回穿梭着,闪过一个人的攻击,他便会让另一个人也遭受到这样的攻击。
“看起来,你们没有能力进攻到我,那么该换我来进攻了。”方游在闪躲这些人攻击的时候。淡淡的说道。
顿时,让这群雇佣兵大惊失sè,刚才这个小子确实是在闪躲他们的攻击,攻击到他们的全部都是自己人,他们的内心有些震撼,这个小子真的那么厉害吗。
正在这时。方游面前出现了一个拳头。他面sè未变,以极快的速度抓住手臂,然后手臂向后,猛的向拳头的主人攻击而去,在这人拳头的攻势和方游的力量之下,这名雇佣兵却是直接被打飞了出去,重重的落在地上,生死未知。
一名同伴的倒下,让这些雇佣兵更加的愤怒。他们不顾一切的向方游攻击着,再也没有了之前的那种配合,可是这种程度的攻击,根本无法打到方游。
在拥有灰sè气流的情况下,方游的速度非常之快,眼力非常的敏锐。对于拳头和危险的感知也是十分的强大,他可以闪过子弹,可以将子弹打飞,这些人的拳头再快,也无法快得过子弹。
终于,一名雇佣兵疯狂了,猛的掏出了夹在皮带中的手枪。直直的对准方游,“小子,受死,你快得能躲过我们的攻击。可是你绝躲不过子弹。”
“哦,十多人没有能力打败我,便用上武器了吗,果然是一群无药可救之辈。”方游平静的说道,对于这些敢于威胁他家人的雇佣兵,他也只是想狠狠的惩戒一番,而不会凶残的将其完全杀死,可是现在,他却是改变了注意。
对于敌人,他可以毫不留情,可是对于这些并不算是真正敌人的人,他始终保持着内心的那一份善念。
现在,他明白了,有时候,自己的一时善念,却是可以给自己和别人带去更大的痛苦与危险,对待敌人,哪怕不是真正的敌人,也必须要做到毫不留情,否则,受伤的最终会是自己和身边的人。
“哈哈,小子,之前你只是让我们和你打,却并没有说不能使用枪械,大家都可以见证,你死了只是你能力不行,龙战组织要是敢找我们的麻烦,就是与所有zì yóu雇佣兵为敌,死去。”这名雇佣兵狠狠的扣动扳机。
方游平淡一笑,将身旁一名攻击自己的雇佣兵直接用手抬起,向着那名开枪的雇佣兵砸去。
子弹毫不留情的击中了方游扔过去的那名雇佣兵,顿时让方游周围所有的雇佣兵都有些疯狂了,他们不再顾忌什么,向着身体上摸去,准备掏出手枪,将面前的这个小子打成马蜂窝。
“保护方先生,立刻朝这些敌人shè击。”看到这种情形,正在旁边观看的几名华夏士兵,面sè一变的大喊道。
顿时,那一队龙战组织的正式成员,立刻提起手中的枪械,将枪口对准了方游周围的那些雇佣兵。
此时,方游身形如风的向这些雇佣兵而去,“铁蛋,我能够应付,你们退下去。”
在这种速度之下,那些雇佣兵怕误伤同伴,根本不敢开枪,方游却是毫不留情,重重的拳头和掌法打在这些雇佣兵的身上,将他们打得倒在地上,不断的惨叫着。
“我要跟你拼了。”那名被方游打碎牙齿的雇佣兵,猛的拿起放在地上的冲锋枪,就要向方游shè击时,却是一声轻微的枪响,这名雇佣兵双目直瞪的向后倒去。
而在他不远处的方游,则是摇了摇头,将手中的手枪随手扔在了地上,“你们认为,就你们会用手枪吗。”
看到方游如同战神般的姿态,剩余的几名雇佣兵终于崩溃,将手中的枪械扔在一边,直接跪倒在地,向着方游狠狠的磕着头,“我们错了,我们错了,请放过我们,我们再也不敢了。”
“早知今rì,何必当初,早在你们说出威胁的话语,你们的生命就不复存在了。”方游冷冷的说道,对于这些人,他再也没有了一丝同情。
“我要跟你拼了。”那几名雇佣兵猛的站了起来,拿起身旁的手枪,可是却从其身旁冲出来几名士兵,直接将他们摁倒在地。
“方先生,对不起,我们必须要保护好你的安全。”面对着方游平静的目光,铁蛋坚定的说道。
之前,方游能够躲过子弹。只是因为距离过远,再加上周围都是这些人的同伴,而现在,方游就在这几个人面前几步远的地方,他实在无法保证以方游的实力,也能够完全躲过这些子弹。
方游微微点了点头。看了看这一地的血迹。以及躺倒在地的这些雇佣兵,有些意兴阑珊,“闲来无事,想要看一看招募工作,却也是让人不安宁,铁蛋,我不是方先生,以后要叫我李飞龙。”
铁蛋有些疑惑,可是看到方游示意的眼神。他点了点头,“是,李先生。”他觉得,这是方游不想让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而使用的名字,对于方游为何要隐藏身份。他不知道,也不想去追问,他与另外几名华夏士兵打了声招呼,凡是别人问起,只说这是战神的徒弟,李飞龙。
看着之前嘲笑他的这些zì yóu雇佣兵面上的尊敬,方游缓缓走到他们的面前。可是这些雇佣兵却是随着他的脚步,向后倒退着。
这个之前他们嘲笑的小子,却是一个拥有着强大实力的高手,他们确实看走眼了。能够在这十多名雇佣兵的围攻下,安然无恙,这种实力,他们一辈子都无法达到。
“我知道你们来到这里,都想着要加入龙战组织,有些人想要学功夫,有些人想要良好的待遇,有些人则想要混水摸鱼,但是,无论你们抱着什么样的目的,一旦加入了龙战组织,你们只需要记住一点,那就是千万不要仗着自己的实力,去胡作非为,继续你们之前无法无天的生活,否则,这些人的惨状,只是你们最轻微的下场。”
站在这些人面前,方游面带杀气,冷冷的说道,然后缓缓转身,手负于身后,与铁蛋一块进入了这处军事基地之中。
在方游进入军事基地不久,现场这些报名的zì yóu雇佣兵群中,爆发出了一阵阵的惊叹声,“帅呆了,这就是华夏功夫吗,我一定要加入龙战组织,一定要学习到这种高深的功夫,哪怕只是一点点。”
“我现在对于龙战组织的强大实力,没有了丝毫怀疑,与十多名强壮的雇佣兵打斗,其中还有手枪的威胁,最后竟获得了完胜,我要有这种实力,在非洲可以横着走,没有敢挡我。”
“之前我还认为龙战组织两位战神的事情,完全是瞎编的,现在,我完全明白了,我也要加入进去。”
而那些已经加入龙战组织的正式成员,则是昂首挺胸,接受着这些人的羡慕目光,两位战神的实力,就已经很强大了,他们却是没想到,这名看起来比他们还要小很多的战神师弟,竟然也这么的厉害。
平时看两位战神以及其他人,对这个小子有些尊敬,他们还有些疑惑和不屑一顾,现在,他们没有了任何想法,有的只是对龙战组织的狂热,和对这名年轻人的尊敬,或许,这位战神师弟的武功,比两位战神还要更加的厉害。
方游走在这处军事基地中,到处都是雇佣兵在训练的身影,这处基地,并不似那个训练场一般的还要搭建帐蓬,吴飞雄在这里修建了很多房屋,以供士兵们休息所用。
外面方游与人战斗的事件闹得沸沸扬扬,里面的这些雇佣兵已然知道了消息,无论是哪些刚加入龙战组织的雇佣兵,还是在旁边指导训练的龙战组织之前的正式成员,都是面带尊敬的望着方游。
在这个世界上,实力代表着一切,有实力,无论走到哪里,都会受到别人的敬仰,无论世界怎么变,这却是永远不变的真理。
看着军事基地内,到处都是雇佣兵的身影,方游面上露出了笑容,在东区稳定的前景下,想要加入的雇佣兵会越来越多,而他的势力也会发展的越来越大,用不了多长时间,他就有能力保护好钻石矿的开采工作。
在铁蛋几人的陪同下,他在基地中逛了一段时间,然后离开了基地,一切都在朝着好的一面去发展,本来只是想要营救自己的师傅,现在发展到这种地步,实在是他之前没有预料到的。
能够让他成功做出如此惊天动地事情的缘由,就是由于非洲的混乱,以及金钱至上的原因,在这里,估计没有钱做不到的事情。
方游离开了,可是他在基地门口大战十多名雇佣兵的事情,却是在整个加沙卡,整个非洲传扬开来,以前龙战组织两个战神的事情,是通过组织内部成员传扬出去的,有多少可信度,大部分表示怀疑。
可是现在,大部分雇佣兵亲眼所见的事实,却不会有假,顿时,一股龙战组织加入热再次爆发开来,吸引了来自非洲各地的雇佣兵前来加入。______________________
第四百八十六章 胜负一线
其余建奴骑兵再也顾不得抢夺扈尔汗大人的尸首了,逃命要紧啊,纷纷掉转马头往来路奔逃。药王庙前的那一队鸟铳手这时又已装填好弹药,居高临下,点火放铳,“砰砰”声大作,火光迸溅,烟雾弥漫,很有威势,但这一轮shè击却完全没有效果,张原明明到有个建奴骑兵后肩中枪,但弹丸似乎未能击穿其护甲,那个建奴闷哼一声,身伏在马鞍上,依旧纵马狂奔——
“嗖”地一声,一支羽箭shè出,贴着方才中枪的那个建奴骑兵的背脊掠过,却shè中其胯下坐骑的脖颈,那坐骑长声悲嘶,瞬间人立起来,那建奴骑兵从马屁股滑下,但左足还挂在马镫上,被马拖着跑了几步才扯脱,待要站起,早被一名锦衣卫校尉赶上一刀砍中小腿,惨叫一声倒地——
弯弓shè箭的是客光先,他取了穆敬岩搁在车边的麻背弓控弦怒shè,shè人先shè马,这个叶赫部的女真人箭术好生了得。
甄紫丹未能杀死杀伤一个建奴,急于立功,大呼:“追上去,全歼建贼。”牵过坐骑,翻身上马,招呼手下校尉随他追杀过去。
建奴骑兵来时有三十二骑,这时败逃尚有近二十骑,他们来如疾风,逃命也快,眨眼就在十余丈外,以这些锦衣卫坐骑的脚力,想必追不上,而火枪手又都是步卒,无法追击,单靠这些只会使刀的锦衣卫去追,只怕是有去无回——
张原大喝:“甄千户,莫追。”
甄紫丹一马当先,已经追了下去,其余锦衣卫校尉不敢落后,纷纷策马追去,而这时,那些奔逃的建奴骑兵已经接近山路转弯处,其中两人在马背上扭身放箭,追在最前面的甄紫丹应弦落马。其他锦衣卫勒马登时不敢再追。
那些建奴骑兵竟也不逃了,一个个勒住马,张弓搭箭shè向那些锦衣卫,此次潜入大明辽东都司地界的都是八旗军中的骑兵jīng锐,方才纵马急驰下放箭都有很准的杀伤力。这时立马引弓。当真是箭无虚发,靠前的锦衣卫纷纷中箭落马,后边的魂飞胆裂,赶紧掉头往回跑——
蹄声骤起。原本逃命的二十骑建奴这时反而追了过来,一边追一边放箭,大有把这几十名锦衣卫尽数shè杀之势。
情势危急,张原若是吓得赶紧退往药王庙,那胜败天平立即翻转。这些建奴骑兵一个冲锋就能反败为胜,晚明辽东战事这样的场面屡见不鲜。
张原高声道:“鲁密铳,莫要慌张,待贼近前再shè击。”
大约有二十余支鲁密铳装填好了弹丸,火枪手们紧张地盯着退回来的锦衣卫和随后追来的建奴,投鼠忌器,火枪准头不佳,这时无法开铳,不然先伤到的是己方的人。
那些建奴骑兵见大明使团以马车构筑的防线不乱。心知明军的火器在等着他们,所以也不敢再追,又shè出一轮雕翎箭后拨马后撤,很快消失在后山山坳。
张原命令火枪手严密提防建奴骑兵再杀回来,其余人赶紧救治伤者。甄紫丹莽撞追击让锦衣卫损失惨重,有五人被利箭shè中要害当场身亡,另有七人重伤,还有四人是胯下坐骑中箭。坐骑把他们颠下马来跌伤的;再加上建奴骑兵先前冲锋时shè死shè伤了十一名火枪手和锦衣卫,冲到马车防线前短兵相接时又有四名锦衣卫被建奴骑兵的虎牙刀劈死、六人受伤。这短短一盏茶时间,锦衣卫死亡十二人、伤二十一人,火枪手死亡四人、伤九人,其中两人是火枪炸膛受的伤,一个炸飞了三根手指、一个左脸被枪管铁片割伤,还有就是马阔齐也受了箭伤。
而来袭的三十二名建奴骑兵有十九骑安然退走,此番遭遇战大明使团的损失远比建奴惨重!
“张大人——”
甄紫丹刀鞘拄地,脸sè惨白地站了起来,方才建奴回马一箭,疾如闪电,总算甄紫丹长年习武,应变能力胜过常人,凭感觉往左一闪,原本兜心一箭shè在了他左肩胛与锁骨连接部,疼痛锥心,栽下马时又跌伤了左腿。
见甄紫丹保住了命,张原松了一口气,向甄紫丹走过去,他不是甄紫丹的顶头上司,而且甄紫丹受伤不轻,此时不便深责,让人赶紧给甄紫丹疗伤。
折损在此的十三名建奴骑兵有七人是被火枪击中落马的,另有五人是冲到马车阵前被穆敬岩及锦衣卫们杀死的,还有一个死在客光先箭下。
张原走到甄紫丹跟前,只见那只雕翎箭的箭头铁簇深深刺进了甄紫丹左肩胛部,若救治不当甄
紫丹这左臂恐致残,当下安慰了甄紫丹两句。
离张原身后三丈处,一具俯趴在地的建奴“死尸”缓缓动了起来,这个建奴没死,也未受重伤,先前冲锋时被鲁密铳shè中坐骑跌下来摔晕了,这时清醒过来,察觉自身的处境,南朝军士正对他同伴的尸首搜身,很快就要轮到他了——
一个锦衣卫力士喃喃咒骂着走过来朝这具“尸体”踢了一脚,想让“尸体”面朝上以便搜检,陡见“尸体”鱼跃而起,一把夺过他的绣chūn刀,顺势插入他胸口——
这名建奴见一刀得手,立即朝张原这边冲来,他已瞧出张原是首脑人物,杀死或者生擒张原是他的目标。
跟在张原身边的除了几名锦衣卫之外,只有王宗岳和舍巴二人,王宗岳在张原右边靠前一些,舍巴在张原身左后侧,舍巴首先jǐng觉,瘦小的身如狸猫般轻巧转身,窄刃刀已经在手,拦住了这建奴疯狂的反扑,兵刃交击声刺耳——
王宗岳伸手在张原右肘一托,张原不由自主就退开了七步,离那建奴远了一些,张原叫道:“留个活口。”
王宗岳答应一声,他的太极枪一直没机会施展,这时耸身颠步,长枪疾刺而出,准确地扎在正与舍巴激斗的建奴右腿上,几乎同时,舍巴的窄刃刀也刺穿了这建奴的胸口,王宗岳急叫“留活口”已来不及。
穆敬岩奔了过来,不免感到后怕,没想到还有诈死的建奴,这要是伤到了张原,那就大势去矣,建贼凶狠,他们真是一丝一毫也大意不得啊,这时才佩服王宗岳不离张原左右的稳重,还有马阔齐和舍巴——
仔细搜检建奴尸现还有一名建奴也只是受了火枪的轻伤,但摔得重,醒得比先前那意yù袭击张原的建奴稍晚,已被两个锦衣卫捆绑起来。
客光先很奇怪,一直守在一个建奴尸体旁边,也不让锦衣卫搜检这具尸体,锦衣卫禀知张原,张原走回来时,客光先指着那尸首道:“张大人,这个扈尔汗是佟奴儿的义。”一直沉默寡言的客光先脸有喜sè。
先前战况紧急,张原听到建奴骑兵哀叫“扈尔汗大人”也未及细想,这时听客光先这么一说,他记起来了,去年七月邸报上有一份辽东巡抚李维翰的奏书,说奴尔哈赤养扈尔汗借口明朝百姓越过了金石台界碑到建州这边伐木而杀死了五十余名汉民,李维翰严令奴尔哈赤交出扈尔汗,奴尔哈赤却只把二十个与建州为敌的女真部落俘虏在抚顺城下斩杀就算给了明朝交待——
张原了地上的扈尔汗的尸首,四十来岁的样,阔脸短须,手大臂长,应该是奴尔哈赤的得力爱将,不然奴尔哈赤不会收作义,张原对刚庙中出来的阮大铖等人道:“这个扈尔汗是去年在抚顺城外杀害五十余名大明百姓的元凶,今rì死在穆百户手里,死在在凤凰山下,这真是天恢恢啊。”
客光先道:“张大人,扈尔汗还是佟奴儿去年设立的理政五大臣之一,比纳兰巴克什尊贵。”
“五大臣!”
张原疏眉一挑,有惊喜之sè,五大臣是后金立国之初仅次于四大贝勒的重要功臣,张原知道五大臣在后金的重要地位,但具体是哪五个人却记不大清,没想到死在面前的这个扈尔汗就是五大臣中的一个,有此一人,那么今rì锦衣卫和火枪手的牺牲就不算太憋屈了。
囚车里的纳兰巴克什听说扈尔汗战死在这里,不禁痛哭起来,他方才还盼着这队长甲军救了他并杀尽大明和朝鲜使者报仇雪恨呢。
洪纪、洪信等人纷纷恭喜穆敬岩立了大功,穆敬岩现在是试百户,此番杀死了建奴重臣,定然会越级升迁,副千户甚至千户都有可能。
雨是早就停了,红rì若无其事地高照,张原在药王庙审问那个受了火枪伤的建奴骑兵,起先那建奴骑兵死不开口,待到镣铐加身的纳兰巴克什,这个建奴骑兵惊住了,问:“额尔德尼大人,你怎么会在这里?”
却原来扈尔汗他们并不知道朝鲜政变之事,此次潜入大明地界并非为了营救纳兰巴克什,他们就是来抢劫的,建州一带从去年开始的雪灾和水灾,让女真人死亡了很多,没得吃没得穿就来抢夺辽东边墙这一侧的汉民,这是建奴一贯的作风,巡视宽甸的扈尔汗听说大明使团去朝鲜时有商队跟随,就想着等使团回程时半道劫掠,发笔大财,不料把命送在了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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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八十七章 在广宁
有凤凰驿的民户听到这边的火铳声,便向镇守百户禀报,那镇守百户赶紧召集起六十名军士匆匆赶来,在凤凰山北麓药王庙外见到累累的死尸,这镇守百户惊得面无入sè,所幸除了锦衣卫副千户甄紫丹受伤之外,大明和朝鲜使团的其他官员都安然无恙,不然他这个百户承担不起罪责,因为这一带是他负责守卫的地界。两个锦衣卫校尉进庙来向张原禀报俘获的建奴马匹数目和相关器物,建奴尸首十二具和俘虏一入,本应有十三匹马,但只找到十匹,其中五匹马被火枪击伤,未能找到的那三匹马想必是跟着退走的建奴一起跑了——俘获的马匹上还找到几个包裹,除了少量千粮和酒水外,包裹里都是金银财物,计有黄金六百两、白银三千余两,还有不少金银首饰,张原看到其中一个金耳坠还牵连着一块肉片,显然是从妇入耳朵上生生扯下来的,还有一个银制八卦锁,这是小孩儿挂在脖颈上保平安的,八卦锁也被鲜血染红——张原神sè冷峻,对阮大铖等入道:“这队建贼在袭击我们之前还抢掠了其他汉民,抢的还是妇孺,不知杀害了多少入命,可恨!”
几个锦衣卫校尉上前对俘虏的那个建奴骑兵拳打脚踢,逼问这俘虏在哪里劫掠了汉民,这俘虏咬牙不说,锦衣卫们就狠揍,打得这俘虏吐血——这次连同甄紫丹有六十一名锦衣卫扈从张原出使朝鲜,方才一战就死了十二入、伤了二十一入,首领甄紫丹伤势也不轻,这些锦衣卫对建奴的仇恨可想而知,张原看着锦衣卫虐俘,也不阻止,只是道:“不要打死,暂留他一条狗命,审问清楚后再千刀万剐不迟。”
凤凰卫百户只想着使团赶紧离开他管辖的地界,向张原拱手道:“张大入,卑职看到锦衣卫中有不少重伤者,须尽快赶到连山关救治,连山关卫所有军医,专治刀箭之伤。”
药王庙不宜久留,凤凰百户所的军士都是步卒,没有能力去追捕那十九名建奴骑兵,张原把十余匹受伤的马留在凤凰驿,另从凤凰驿站征调了十辆马车帮忙运送死尸和伤者,轻伤的经过止血包扎处理再内服一种锦衣卫秘制的伤药即可,而那些伤重的只有赶紧送往连山关。
午时前,使团车马离开凤凰山向连山关进发,锦衣卫和火枪手沿途哨探,建奴骑兵来去如风,得严加提防——先前在心里腹诽张原怯懦的那些入现在对张原是肃然起敬,若不是张原慎重,从连山关调来了一百名火枪手,那使团上下这时只恐都成了建贼的刀下鬼,六十名锦衣卫根本抵挡不了那队建奴骑兵o阿。
阮大铖与张原是相交数年的朋友了,以前张原的制艺才识让他佩服,而张原这次的历险应变能力让他对张原更是刮目相看,想着自己面对建贼来袭时的惊慌失措,对比张原的指挥若定,阮大铖不由得心生惭愧,心道:“张介子入杰也,非阮某能及。”
张原却没有沾沾自喜,击毙后金五大臣之一的扈尔汗只给了张原短暂的惊喜,建奴骑兵的战斗力让他忧虑,方才一战甚是凶险,如果不是穆敬岩率先击毙了扈尔汗、如果建奴骑兵没有因为扈尔汗之死而惊惧撤退而是坚决冲杀、再如果扈尔汗多领二十名长甲军前来,那使团这边定然凶多古少,好在这时的建奴骑兵尚未有面对大明军队的强烈自信、好在扈尔汗只为抢劫而来所以只带了三十一骑……这不是事后诸葛亮,而是必要的总结,等到了广宁卫,张原还要会同辽东巡抚、总兵、都司全面总结扈尔汗的这次突袭,因为经此一事,奴尔哈赤侵略辽东极有可能提前——夕阳西下,使团行至连山关东南十余里处,连山关守将陈千户已得到消息,率入来迎,得知锦衣卫和他派去的火枪手死伤如此惨重,陈千户也自惊心,立即遣使飞报广宁卫。
当夜,陈千户遵照张原的命令把十二名建奴尸首的脑袋砍下用石灰木盒盛放,这些首级是要带到广宁城的,得防腐处理一下,而尸体就地火化。
四名死亡的火枪手都是本地军户,由眷属将尸首领回去安葬,除了卫所正常发放的抚恤银之外,张原命张儒绅以鲁太监的名义给这四户每户一百两银子,受伤的九个火枪手每入二十两银子,其余火枪手每入一两银子——张儒绅认为张原给伤亡军户的银子太多,这是慷他入之慨,不是从建奴那里得了很多金银吗,抚恤银为何不从那里面出,张儒绅心下不快,面上陪笑道:“张大入,这笔银子可不是小数目,小入该如何向鲁公公说明?”
张原道:“到了广宁,我自会向鲁公公分说”。
那十二名锦衣卫的尸首因为中途遥远,暂时无法运回běi jīng,只有以棺木盛殓,寄放在普慈寺,普慈寺原主持戒勉已罚作苦役,新主持是从广宁来的。
在连山关,张原与穆敬岩和陈千户几入仔细检查了那些建奴的遗物,首领扈尔汗是连环锁子甲,头盔是绸布加棉花,外裹铁皮,贯以铜钉,极为坚韧,若非大力贯刺,寻常刀剑难伤——熟知建州故事的朝鲜书状官金中清说道:“时值盛暑,这队建州长甲军只披了一层护甲,而据在下所知,奴尔哈赤正式征战时,麾下骑兵往往披三重护甲,重达八十斤,不畏箭矢和火器。”
一边的客光先连连点头,陈千户却不以为然,张原没多说什么,只让陈千户把这十三名建奴骑兵的佩戴的盔甲、军械和所受的伤一一详细记录,他要带到广宁去。
六月十八rì一早,使团一行在陈千户的一百名火枪手和一百名步弓手的护卫下离开连山关,六rì后抵达广宁城,辽东总兵张承胤、都指挥使韩原善、镇守太监鲁淮,还有刚从抚顺巡视归来的辽东巡抚李维翰都已得到连山关陈千户急报的军情,这rì都到城外来迎接张原和朝鲜使团一行——朝鲜政变之事比陈千户的急报还早了三rì传至广宁,巡抚李维翰很是恼怒,对镇守太监鲁淮道:“废立之事,二百年来所未有者,一朝传闻,岂不赅异!”
鲁太监道:“张状元在朝鲜那边,知事并悉,待张状元回来再作定夺。”
所以张原一到广宁,立即与朝鲜奏请使禹烟一道向李维翰汇报朝鲜拨乱反正之事,李维翰听说仁穆王大妃有奏章给万历皇帝,沉吟半晌,问禹烟:“朝鲜还安定否?”
禹烟道:“反正之rì,市不易肆,朝野晏然,此为张、阮两位夭使亲见。”
张原道:“光海君与建州奴酋交通,忘恩背德,拨乱反正之事乃朝鲜大小臣民不谋而同,仁穆王大妃令绫阳君权署国事,待禀明皇帝后再行册封。”
李维翰看了禹烟呈上的申文,又听张原如此说,便道:“那就由张修撰回京向皇帝和礼部解释吧,只要朝鲜国不乱就好。”
张原又向李维翰详细说了凤凰山遇袭之事,并呈上陈千户的详细申文——事关重大,李维翰把都指挥使韩原善、总兵张承胤和镇守太监鲁淮一并请到巡抚衙门听取张原的汇报,并告诉张原前rì叆阳卫有军文送到广宁,报知有一队山东商入在叆阳卫被洗劫,死伤十余入,这想必就是遭扈尔汗抢劫的商队。
张原就把从建奴包裹里缴获的金银财物编制清单如数交给巡抚衙门,请巡抚衙门将这些财物交还给那支遇劫的商队,张原此举让某些锦衣卫心有不满,这些锦衣卫认为这是他们白勺战利品,应该分发给他们,他们何曾想到出使朝鲜会经受生死考验——范通事探知随行锦衣卫的怨言,便向张原禀报,次rì上午张原与副千户甄紫丹长谈了半个多时辰,锦衣卫其他入由甄紫丹去解释,大明锦衣卫难道是和建奴一般的强盗习xìng吗,这是大明子民的财物,不是建奴的财物,当然应该还给那伙山东商入,反正该说的道理都说了,若还有入不服那就由得他们不服,强行压制就行,张原自知不可能让所有入心服口服。
这rì傍晚镇守太监鲁淮专请张原赴宴,鲁太监比较势利,只看得上张原,连副使阮大铖都不请,一见面,鲁太监就让入抬上两箱银子,皮笑肉不笑道:“张先生,杂家上回说过,杂家送给张先生的礼物先暂存在这里,待张先生归来时一并带回京中——这是一千两银子,张先生笑纳。”
张原作揖道:“张原在连山关已经预支了鲁公公的礼物,何敢再受公公厚礼。”便把抚恤军户之事说了。
鲁太监早已从张儒绅口里得知详情,却没想到张原会说是预支礼物,忙道:“杂家知道这件事,张先生是以杂家的名义抚恤那些死伤的军户,那些银子就算是杂家出的,这一千两银子张先生一定要收下。”
张原推辞不得,便道:“张原就代那些战死的锦衣卫家属谢鲁公公恩赏。”
鲁太监见张原不贪不吝,说话也顺耳中听,就命入再取三百两银子作为锦衣卫伤亡的抚恤。
第四百八十八章 先知的苦闷
出乎阮大铖、甄紫丹等人预料的是:辽东巡抚李维翰和都指挥使韩原善并不认为使团随行锦衣卫和连山关火枪手击毙包括扈尔汗在内的建奴十三骑是大功一件,反而忧心忡忡,李维翰很清楚作为五大臣之一的扈尔汗在奴尔哈赤心目中的地位,扈尔汗死在大明地界,奴尔哈赤岂肯干休,更何况张原还抓了奴尔哈赤最得力的文官纳兰巴克什!今年年初始,李维翰巡视辽东边墙东线,从鸭绿江畔的定远右卫至汉、蒙、满交界的开原城,再经由抚顺、清河回到广宁,历时三个月、行程一千六百余里,对辽东各卫的军备进行全面巡察,辽东边军将领善于弄虚作假、贪饷冒功,所以李维翰不可能完全了解辽东边备的实情,但只要不是又聋又瞎昏愦过度的,对辽东军备的败坏总还是心里有点数,李维翰从抚顺游击李永芳和清河参将邹储贤那里了解到八旗军的骁勇善战,这些年辽东边军没有经历过大的战争,不比奴尔哈赤四处征讨兼并女真诸部,所以李永芳和邹储贤请求李维翰增兵抚顺与清河二城以提防奴酋,李维翰表示回广宁后会与韩指挥和张总兵商议适当增兵,但严令李永芳和邹储贤等边将要安分守己不得向建州轻启衅端,并举去年清河城游击冯有功为例,冯有功为给军士修营房,放纵军民越界采木,造成五十余名百姓被女真人杀害,最终虽有女真人偿命,但冯有功也被免职。所以要守好边界。不要惹事 . .
李维翰奏闻朝廷是奴尔哈赤已将杀害汉民的凶手在抚顺城下处死。但现在张原又把元凶扈尔汗的首级带回,这让李维翰颇为尴尬,而且他也担心奴尔哈赤借机发难,若辽东战事一起,他这个巡抚就要焦头烂额了,李维翰年过六旬,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平平安安两年后回京做他的都御史。实在不想在这种时候起争端,这就是李维翰对张原在朝鲜的作为和击杀扈尔汗不满的原因,虽然李维翰明知扈尔汗闯入大明地界是为了抢劫,但还是对韩原善、张承胤和鲁太监说这都是张原惹下的大祸,若不是张原拘捕杀戳纳兰巴克什一行,也不会有扈尔汗的报复,如今酿成己方十二个锦衣卫死亡和建州侍卫大臣扈尔汗死亡的大事,这该如何收场? . .
象李维翰这种只顾自身前程不管国家危亡的官员大有人在,张原对此是有清醒认识的,他明显感觉到李维翰对他及使团上下的冷淡。他未对阮大铖等人明说,但料想李维翰是认为他们惹了麻烦
甄紫丹命手下校尉查访此中缘由。很快锦衣卫就查明了原委,甄紫丹得知李维翰是因为他们击毙了扈尔汗而担心奴尔哈赤报复,不禁大怒,当即来报知张原,怒气冲冲道:“李巡抚对我等浴血奋战击毙扈尔汗不满,认为我等应该束手任凭建贼杀戳和劫掠,这样才是息事宁人!”
阮大铖也很愤怒,说道:“一向听闻李维翰懦弱,却没想到这般无耻,不抚慰我等,却同情建奴。”
张原道:“李巡抚倒不是同情建奴,而是畏惧建奴,生怕战事一起,他督战不力会论罪,他以为忍让就能打消奴尔哈赤的野心,真是可笑。”
阮大铖道:“我们明rì就启程回京吧,把这一切公之于众。”
离开广宁回běi jīng是很简单的事,但张原还想最后努力一把,六月二十五rì傍晚,他与朝鲜奏请使禹烟再次拜会李维翰,不料李维翰开口便道:“张修撰奉旨出使册封朝鲜王子,此行未能完成使命啊。”
张原道:“张原持节出使,总以大明国威和利益为重,并不拘泥于使命。”
李维翰微哂,问道:“张修撰将纳兰巴克什带往京城意yù何为?”
张原道:“当然是让朝廷上下明白奴尔哈赤的野心,早作防御之计。”
李维翰看着这年纪轻轻的张原,心想:“你这少年书生又了解多少辽东军政,敢在老夫面前大言。”说道:“奴尔哈赤虽然桀骜不驯,但尚不敢与大明正面为敌,倒是你这次抓纳兰巴克什、杀死扈尔汗,只恐从此以后辽东再无宁rì了。”
既然李维翰挑明了责怪张原,张原也就不客气,拱手问:“那依老大人高见,张原应该如何应对奴酋遣使到朝鲜之事?在凤凰山遇到建奴劫掠,使团上下又该如何避免冲突?”
李维翰是万历初年的进士,比张原早七科以上,大明官场的规矩“七科以上,旁坐避马”,道路相逢张原是要避让一旁的,而且李维翰是以正三品的右副都御史的身份巡抚辽东,位高权重,张原不过是六品闲职,本以为只有他教训张原的份,没想到张原竟敢针锋相对当面质问他,不禁怒气勃发,大声道:“你是持节的钦差,还要老夫教你怎么做吗?”
一旁的禹烟见李维翰发怒,惊得脸sè煞白,张原却是不以不意,李维翰不能把他怎么样,有些话他必须说出来,朗声道:“为官者,无他,忠君爱民四字尔,想必老大人对此无异议?”
李维翰冷笑一声:“你想说什么?”
张原道:“晚辈想说的是,面对辽东的危局,不要持息事宁人之想,而要勇于面对,为君父分忧、为百姓解厄。”
李维翰被张原说中心思,愈发羞恼,起身道:“送客。”
张原站起身,长揖道:“老大人三思,奴酋去年建国称汗,不臣之心早已彰显,侵略大明是早晚的事,而且去年以来建州灾害频繁,建奴必yù抢劫大明来渡过难关,这绝不是忍让能阻止的,若辽事大坏,老大人难辞其咎,依晚辈之见,抚顺、清河必得重兵把守,开原必与叶赫部联手,这样才能阻遏奴尔哈赤的野心,否则,将有丧师破城之辱。”
也不管李维翰听不听得进去,张原一口气说完,转身便走,走到厅门外,听得茶杯摔在地上的裂响,张原足不停步,很快出了巡抚重署,但见月sè朗朗,巡抚衙门东西二坊的大字清晰可见,东坊上书“抚绥辽东”,西坊是“整肃关宁”
朝鲜礼曹判书员禹烟在张原身后小声问:“张天使,这开罪了李巡抚,对敝邦不利啊。”朝鲜除非有大事才要遣使奏闻大明皇帝,惹得rì常事务都是直接与辽东打交道,辽东巡抚可说是朝鲜国的顶头上司。
张原仰天长吁,心道:“大明王朝这庞大臃肿的身躯,不给狠狠剜上一刀,是不知道疼痛的,我要做的是不让这一刀扎得致命,但这一刀还是得挨。”转头对禹烟道:“忠言逆耳啊,然事急矣,不得不直言。”又道:“册封朝鲜王之事尽管放心,现在的难处不在这里。”
……
六月二十六rì一早,张原一行离开广宁,除了李维翰没有来相送,韩原善、张承胤和鲁太监都送出城外,张承胤是直爽xìng子,对张原印象颇佳,他又炫耀武力道:“小将麾下有jīng兵一万五千、大炮两百门、小炮两千门、鸟铳五千支,火力凶猛,奴尔哈赤若敢犯边,定叫他有去无回,就象这扈尔汗一般死无葬身之地。”
张原笑笑,说道:“张将军的勇气让人敬佩,但在下有一肺腑之言”
张承胤客气道:“张状元请讲。”
张原道:“后金八旗军长于冲锋野战,短于攻城,张将军与其对敌,宜避其锋芒,据山险、掘壕堑、以火器轰之才是上策,万勿与其在平原列阵对战。”
张承胤心上不以为然,口里应道:“张修撰良言,小将记下了。”
张原向送行者团团拜揖,骑上那匹栗sè大马,挥手告别,广宁城远了,山海关近了,烽烟将起的辽东抛在了身后,他在广宁得到消息,奴尔哈赤年初率兵征讨黑龙江右岸的萨哈连部和虎儿哈部,尚未回赫图阿拉
张原心道:“待奴尔哈赤招降了萨哈连和虎儿哈诸部回到赫图阿拉之rì,就是对大明宣示‘七大恨’用兵之时,这不是我能阻止的,辽东这个烂摊子不是三年五载收拾得好的,以我现在的地位和能力,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以李维翰的昏庸,抚顺、清河失守不可避免,我的使命是避免萨尔浒之战的大败,虽然我对萨尔浒之战明军的败因很清楚,但当我试图改变其一点时,奴尔哈赤想必也有应对之策,奴尔哈赤能征惯战、老谋深算,这不是我能比的,先知并非万能,所以我不能有半点轻敌,现在的问题是,我该如何对萨尔浒之战的统帅杨镐施加影响呢?”
忽然想起一事,张原笑了起来,奴尔哈赤以“七大恨”为由起兵反明,现在是不是会加上一恨变成“八大恨”?
这时穆敬岩催马过来道:“张大人,那个客光先不见了。”黄须大汉穆敬岩留意到张原的亲卫中少了一人。
张原微笑道:“我知道,穆叔不要管这事。”
客光先昨rì向张原告辞说要回一趟叶赫城,张原允了。
朝鲜之行结束,终于回到běi jīng了,各种累。(未完待续。)
第四百八十九章 景徽的病
七月初五,张原一行进入山海关,分守山海关的兵部主事邹之易是内阁次辅吴道南的门生,与张原自然亲近,当晚邹之易在官衙廨舍宴请张原、阮大铖和朝鲜奏请使几人,席散后又与张原、阮大铖上山海关城楼品茗消暑长谈,听张原说起凤凰山遇袭之事,邹之易神sè凝重道:“如履薄冰啊,所幸张修撰谨慎,调来了百名火枪手,锦衣卫也敢战,又有武艺高强的护卫一举击毙贼魁,不然危矣!”又感慨道:“据我所见,今之辽东将领,平rì不习战,却是狂妄自大,以为奴酋不足虑,累年以来,不修兵具,朽戟钝戈,援急不足为用,金鼓几于绝响,麾下士兵只作家奴用,极少训练,甚至不能开弓,或开弓而不及三十步,一旦有事,这等兵将抵什么用!”这是烂到根子里了啊,张原叹息道:“李巡抚苟且偷安、张总兵勇而无谋,不出一年,辽事必坏。”
阮大铖不大关心辽东之事,他与大明绝大多数官员和百姓一样,不认为后金能对大明政权造成多大威胁,即便经过了这次朝鲜之行,阮大铖这种观念依旧没有多少改变,最多是认为奴尔哈赤会对辽东有一定威胁,他最关心的是丁巳京察的结果,三月二十二他们离京之时,四品以下京官的考察已经结束,礼部主事丁元荐、户部浙江司署郎中事陆大受、刑部郎中马德沣、刑部主事傅梅、刑部郎中李俸、户部郎中李朴这六位东林或者亲东林的官员被革职罢官,另有几位东林官员被降职或调离出京,东林势力遭受重创
但丁巳京察的重头戏还在四品及四品以上高 ” ” 官的考察。这些官员的自陈三月初送到皇帝御前。并由科道官抄录传看。若有科道官认为哪个官员的自陈有弄虚作假、溢美隐恶之处,就可拾遗检举,如今科道官基本被浙、楚、齐三党把持,三党言官要借这次拾遗把东林高官尽数逐出两京,从去年就开始收集不利于东林党人的证据
所以阮大铖趁张原与邹之易谈论辽东局势的间歇赶紧发问道:“邹主事,不知今年京察大局定未?”
邹之易讶然瞠目道:“是了,你二人远在朝鲜,还不知道朝中的变局。唉,如今是群小在位、党祸将兴啊!”当即向张原、阮大铖详细说了丁巳京察始末,浙党姚宗文、齐党周永chūn指使吏科署科事左给事中徐绍吉、河南道御史韩浚以拾遗弹劾吏部左侍郎兼翰林院侍读学士翁正chūn、原礼部署部事右侍郎孙慎行、顺天府府尹乔允升、原任吏部右侍郎兼翰林院侍读学士王图、原任国子监祭酒朱国祯等东林党大僚,还有都察院左都御史孙玮、詹事府少詹事钱龙锡这两个亲东林的官员都受到了拾遗弹劾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而且这还牵连到宗族,宗族中有作jiān犯科的也要算到该官员头上,所以一旦被拾遗,很难自辩,万历皇帝于四月初六将拾遗疏下发。乔允升免职、王图冠带闲住,翁正chūn、孙慎行、朱国祯回籍调理。所谓回籍调理是委婉说法,等于是变相免职;去年在梃击案中已被贬为全椒县知县的东林干将王之寀再遭惩处,这回是直接免职罢官;还有,江西道御史孙居相被外调江西参政、吏科给事中姚永济外调湖广参议副使、山东道御史李邦华外调山西.. ””参议、兵科给事中熊明遇外调福建佥事,只有都察院左都御史孙玮、詹事府少詹事钱龙锡被留用,可以说丁巳京察,朝中东林党的势力已被一扫而空,三党获得了全面的胜利
张原眉头微皱,这个结果虽在他预料之中,但还是愀然不乐,东林中虽有败类,但正人君子居多,三党中固然有不少正直之士,但更多的是趋炎附势之徒,不然后来也不会依附魏忠贤成了阉党,以顾宪成、高攀龙为首的东林人在对国家弊政的认识上也远比三党深刻,后世某些人编造、歪曲史实把明朝灭亡的责任全推到东林头上是别有用心的,提倡公天下、反对君主dú cái在四百年后也遭人忌啊,对此,张原有清醒的认识,但那都是后话,摆在他面前的难题是:如今东林官员已全面退出朝政中枢,而辽东鼙鼓将起,他又当如何应对?
阮大铖却没张原这么冷静,惊道:“翁侍郎、朱祭酒都回籍了!”
邹之易道:“是啊,被罢免的官员六月以来都已陆续离京,对了,还有一事张修撰恐怕还不知道,令内兄等轩先生也已外放,只不知出京了没有。”商周祚字明兼号等轩。
张原一惊,忙问究竟,邹之易道:“令内兄以左佥都御史之职巡抚福建,这个不算贬谪。”
阮大铖眼望张原,没说什么,心里很清楚这是方从哲、姚宗文等人打击张原的一个手段,商周祚原属浙党,官声颇佳,若三党肯力推,那么商周祚在这次丁巳京察中升任三品右副都御史也并非没有可能,而现在虽说以左”雅sāo 第四百八十九章 景徽的病”佥都御史巡抚福建并非贬谪,但外放与在京是有很大区别的,很多官员宁愿在京当个七品、八品的小官,也不愿外放任五品或者六品的知州、通判,就如他阮大铖,留在京中行人司任八品行人,也自认为比外放当七品县令的黄尊素他们强,京中升迁的机会多啊,地方官极少能进入权力中枢,六部堂官和内阁大学士谁又是从知县起步的?商周祚巡抚福建,等于是削弱了张原的势力
看来方从哲和三党官僚在尽逐东林之后,对张原的翰社也开始打压了,作为翰社中人的阮大铖不免感到自危,有点看不到前途了。
张原听闻内兄要巡抚福建,反倒心定了一些,因为他知道此后几年朝堂斗争最为激烈,皇太子朱常洛即位后,早先被贬斥的东林人尽数复职、升迁,但红丸案、移宫案却又接踵而至,东林与三党势成水火,党祸之烈前所未有,所以说内兄商周祚离开这纷争的漩涡应该是件好事,就是嫂子傅氏和景兰、景徽两姐妹要六千里奔波跟去福建比较辛苦
张原问:“那借此次京察高升的又是哪些人?”
阮大铖也问:“对,那姚宗文居何官职了?”
邹之易道:“姚宗文声誉不佳,依然还是吏科都给事中,齐党的周永chūn这次被擢升为右佥都御史,而浙党的李鋕兼掌刑部和都察院,其余大抵官职照旧,这是因为皇帝不肯补缺,不然六部堂官、五府七卿就都是三党的人了。”
张原道:“其实也差不多,科道官”雅sāo”和六部要职基本被三党把持,皇帝不补缺,他们就一人兼数职,权力更大。”
阮大铖觉得一身燥热,“哗啦哗啦”猛摇折扇,立起身从高峻的山海关城楼向西南京城方向望,夜空茫茫,疏星点点,心道:“出使数月归来,竟已是这般局面!”回头看张原,张原不动声sè,未见忧心忡忡,真不知道张原是怎么想的
……
七月十八rì,大明礼部郎中邵辅忠奉命来到通州潞河驿迎接张原和朝鲜奏请使禹烟一行,傍晚时,大明与朝鲜使团一百余人抵达潞河驿,开宴前,张原、阮大铖向邵辅忠汇报了出使和遇袭的情况,邵辅忠道:“朝鲜国之事自有皇帝定夺,张修撰和阮行人平安归来就好。”又道:“六十一名随行出使的锦衣卫死伤近半,这实在是大明开国两百余年从未有过的事。”邵辅忠口气似有揶揄之意。
张原道:“东虏猖獗,边境不宁,的确是两百年来少有的危局。”
邵辅忠呵呵一笑,不再多说,请张原、禹烟等人赴宴。
次rì午后,邵辅忠与张原、禹烟一行经朝阳门入běi jīng内城,忽听有人大叫:“少爷,少爷”,另有一人叫着:“姑爷,姑爷,”两个人一边叫着,便冲到使团车驾前。
张原听声音知道是武陵和小厮白马,但此时炎阳西斜,光芒耀眼,街道两边人又多,没看到武陵他们在哪里,便手搭凉篷寻看,扬声对开道的锦衣卫道:“是我家人,不”娱乐秀”要拦他。”
锦衣卫校尉便放武陵和白马过来,武陵欢天喜地道:“来褔哥和大锤他们还守在崇文门,他们以为少爷从崇文门出去的就一定会由崇文门回来,我却猜想少爷会走朝阳门,果然!”又吩咐白马:“白马,你先回去报知少nǎinǎi,就说接到少爷了。”
白马是个急xìng子,撒腿就跑,张原本想吩咐几句话的,他就已经跑出老远了,从这里到李阁老胡同有十多里路,这小厮岂不要累个半死,而且又是这大热天,张原赶紧让武陵追上去把白马叫回来,不用急着回去报信,他还要先回礼部复命。
武陵和白马跟着张原的坐骑边走着,张原问:“我商内兄还在京中吗?”
白马抢着回答:“大老爷上月底就出京了。”
武陵补充道:“景徽小姐留在京中了,景徽小姐上月身体不适,就没跟商老爷去闽地。”
张原忙问:“什么病,现在好些没有?”
武陵道:“好些了,不过还没痊愈,究竟是什么病小的却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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