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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流:大江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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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9章 丢了西瓜捡芝麻,大佬群聚欲为何

    “您说这可怎么办啊?”

    “您老倒是拿个主意啊,六万可不少钱,我们是听了您老的才弄出来的,现如今俞伯松派人查账,全部封锁了账目往来,只怕是要东窗事发啊。”

    “师父,您说话啊,不是说很快就能补上窟窿吗,若真是补不上,您老出点,我们几个凑上一凑,也能应付交差啊。”

    看着院子里接连而来的四五个人在那儿唾沫星子横飞,常良再度觉得天旋地转,他知道这次完了。六万块不是个小数目,昆季生意做的这么好,常兴贵二十几年的分红抛去一大家子的花销,剩下的也才三十几万,再加上这些年常良自己赚的十多万,总算有了五十多万。

    常良屡次乞求,父亲常兴贵不敢拿着昆季名号出去担保,顾敬亭明面拒绝后他便是更不肯了。可儿子这般年纪了还有斗志,常兴贵也不愿意再度打击,况且做生意主要看运气,万一就此发达了也未可知。虽昆季的分红可以延绵到常兴贵百年之后,但那毕竟是人家的买卖,全凭东家仁义否,说到底不如自己的家业。

    常兴贵想的很好,他就差六万块,这六万对普通人家乃至一般商人都来说都是一笔巨款,可对昆季来讲却并不是太显眼。只要儿子第一笔款不出问题,就能还上一半,自己手里还有点钱,既然陶瓷厂的生意有办法干,那全然可以拿出最后的棺材本搏一把。反正吃喝不愁的,先把窟窿堵了,到时候人不知鬼不觉的。

    可现在不光买卖毁了,还欠着工人工钱和银行欠款,况且还有洋人违约金在那儿摆着,常兴贵手里的钱是万般不够了。把厂子低价折出去,且不说仓促出手肯定会被别人压价,就是这么大厂子又是不好干的陶瓷生意,谁又会接手呢?

    就算退一万步讲,就此吃了这亏,只当这些年积蓄打了水漂,仅把地皮啥的卖了,加上常兴贵手里的钱将将够打个平手的话,可也来不及填补昆季的窟窿了。这时候常兴贵陷入两难境地,尤其是想到阮顾二人对自己的好,和往日的雷厉风行,以及俞伯松每次处理时的铁血,直叫他这个老江湖都不免一阵阵的心悸。

    “车到山前必有路,要不我去求求他俩,念在旧日交情和爹的劳苦功高,他们应该不会说什么的。自己交代是一回事,被问到脸上又是另外一回事了。”赵春姑道。

    常良叹了口气,拉着赵春姑的手悲戚道:“春姑,跟了我这么个做啥啥不行的窝囊废,真是委屈你了。当年你要留在昆季公馆,即便是做个小,也不至于跟我过这种苦日子啊。”

    赵春姑一把甩开常良的手,顿时柳眉倒立,想要打却不舍得打,只是空啐一口:“说甚浑话!我只当你急火攻心才胡说八道的,我嫁给你从没后悔过,日子也过得很好,是你人心不足蛇吞象非要拼一把。事已至此说这个有什么用,想想如何解决才是真的。”

    怎么解决还没商量出来,在又一阵门响开门后,屋里瞬间安静了。顾敬亭没玩什么虚以委蛇谋定而动啥的,他和阮天雄牢牢控制着昆季的命脉,拥有绝对的控制权,一旦出现岔子即便有折损,也会快刀斩乱麻处理事情,根本算不上伤及元气,反倒是犹犹豫豫才会养虎为患尾大不掉。

    昆季的那些账房掌柜垂头丧气,被灰溜溜的带走了,等待他们的是送去坐牢还是各种赔偿谁也说不准,只是他们知道这绝好的差事是毁了,一切只怕要从头再来了,为了常兴贵为了六万块,这不值啊!

    刚才还闹哄哄的院里只剩下了常兴贵一家子,顾敬亭也发出了这样的疑问:“值吗?兴贵叔,您怎么老了老了晚节不保,拣了芝麻丢了西瓜,这种因小失大的行径实在是……愚蠢啊。”

    “我认栽,我本以为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填补上,没想到……罢了罢了,怨不得我儿,你看着处理吧。”常兴贵摇头叹息道。

    顾敬亭眯着眼睛看着常兴贵,过了半晌才阴冷的说道:“认栽?合着到头来连句抱歉都没有,我们的钱想借就借,想用就用,只当是自家?东窗事发却只有一句轻飘飘的认栽,好似商场争斗胜败看天一样?还看着处理,您这是要混不吝?咱是一边的,我们待您不薄吧,您却直把我们当傻瓜!”

    说罢顾敬亭转身就走,把常兴贵晾在那里。常良一咬牙一跺脚,喊着追了出去,想要说几句软话,却只追到了汽车排气管中冒着的白烟。

    回到院子常良的声音都有些颤抖了:“爹,儿子把您害苦了,我这就去求他,您千万别想不开,别动气。”

    常兴贵则摇摇头苦笑道:“看来我这辈子就是个穷苦命,到头来依旧孑然一身。算了,我的儿,莫要去苦苦哀求,天雄不在你说再多都是枉然,要生要死全在顾敬亭一念之间。论生意我最摸不透天雄,论做人我看不准顾敬亭,一切听天由命吧。”

    接下来的两天时间昆季表面上风平浪静,实际上内部却再起风云,俞伯松这令人胆寒的“铁面判官”再度上马,不容情面的收拾着那几个“常党”老人,顺带着撤换一些早就看着不顺眼的人。不过俞伯松并不敢提拔与自己亲近的人,之所以顾敬亭放心自己,那便是俞伯松从不拉帮结派结党营私,而他撤换下来的人也皆有缘由,更是顾敬亭点过头的。

    势力庞大的常党一时间从占据半壁河山到现在只剩两成,被拿下的人要么赔钱清退,要么退居二线只做个没有油水的清差。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任何大型商社和买卖家因为人多,都有远近亲疏之分,也有拉帮带的提携,随后便会产生党派。不光在商业上是这样,政治、军队、民间无不外乎于此。

    存在即是合理,灭掉了“常党”假以时日自然还会生长出别的团伙。有团伙避免不了,但不能一家独大需互相制衡才是。有时制衡之下,几波势力相互角逐并不是坏事,只要指挥者耳聪目明并不昏溃便能出现竞争,反倒是会激发潜力达成良效,此乃御下之道。

    常党错在势力太大,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起码他们已然成了顾敬亭的心腹之患。昆季家大业大一切任命安排阮顾二人自然不可能亲力亲为,要是纵容常党只怕会任人唯亲,到时候能入二人眼的中层便大多成了常党互相提拔上来的人,再过些年从中层当中选拔的高层也会成了常党的天下。

    且不说可能会让人才流失,就单说他们举荐上来的人也不定都好用,加之互相牵连内含关系,免不了有营私之事,这次就是如此。若不是顾敬亭正好想动他们,还真发现不了账目上的这点差池。

    硕鼠并非一日而成,而是不断喂成的,久而久之他们就会形成习惯,有第一次便会有第二次。要么就会损公肥私,最终拖垮昆季,要么就是有一日阮顾二人虽觉悟却尾大不掉难以收拾,那时节肯定是你死我活,鹿死谁手也未可知。可无论哪一种,都不会利于昆机发展,最终会阻碍了昆季的道路。

    昆季做事虽有人情味但却也有板有眼重视规矩,更何况是要从顾敬亭这么抠门的人嘴里抢食吃,那他哪里允许。总之常党势大对前期稳定生意有极大帮助,现如今随着发展人员增设买卖渐多,昆季想要更上一层楼,常党却阻挡了他们的道路。

    顾敬亭也不是那毫无义气之人,自然不能卸磨杀驴,但生意就是生意,容不得太多人情世故。对常兴贵这个老掌柜,顾敬亭真没有太多担忧,他担心的是常党的势大,一旦势大必有领头人,就怕常兴贵百年之后,那才会真正显现狰狞。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要是阮天雄在,他肯定不允自己这么做,可如今阮天雄一路西去时日颇多,顾敬亭就动了心思。坏人向来是他来做,他也不容别人影响昆季,这个自己和天雄一砖一瓦搭建一拳一脚打下的商业帝国。

    这不,他只不过略微留心一查账就发现果然有问题,虽然问题不大,也算是第一次常党联合做事,但到底是担心的有根有据,一切要未雨绸缪防患于未然。借着纰漏,顾敬亭便下刀了。俞伯松封存账目,抓住把柄高举大义,常党连根拔起。

    且不说顾敬亭如何,远在重庆的阮天雄此刻正步入堂口,选择的总堂既不属于清水袍哥也不是浑水袍哥,而是西南门外的一户义庄当中。以前袍哥穷人多,找个聚会的地方也不容易,不是在破庙就是在义庄,这里就是老码头之一,对几波人来说倒是公允,面子上都过得去。

    码头就是袍哥对堂口的称呼,说来也在理,江湖江湖嘛,可不就是人海如潮波澜起伏吗?故此堂口就是码头,老大就是老摇或者舵把子。

    义庄是在义地中用来做事和停尸的房子,一般倒是宽敞,大多分为三种。一是政府修建,但多为了敛财所用,最后一般会沦为乱葬岗子。二是本地善人修建,为城里没地的穷苦人家送个薄皮棺材提供块坟地。三则是外地商人修建,偶尔为本地人所用,但大多还是乡人客死他乡后临时停尸或就地掩埋之用,如此可让行商安心做生意,不用担心无法入土为安,尸无定处被野狗糟蹋了。

    后两者的义庄不光负责收殓停尸,还会把买下来的地租给百姓耕种,收少量的租子以提升声名得到拥护。同时用收来的租子来贴补善堂做好事,给鳏寡孤独废疾者送钱送粮,行善的同时也同样是提高名誉的好方法。有了名声方便做事于生意有利,更是积德行善,可谓是两全其美。

    而今这个义庄之中袍哥大佬云集,荒弃多年的义庄,看起来虽为了这次聚首提前打扫并略微修整过,但还是有种说不出的落败和荒凉,哪怕是人声鼎沸车来车往,正如袍哥们一般。

    阮天雄携夫人迈步而入,当即就有一浑水大佬心生不快,还不待谢准引荐介绍便出言道:“这位是阮爷吧,久闻大名,莫不知您还是个耙耳朵,如此江湖好汉群聚之日,竟然也要携女眷前来赴会。”

    位列在清水龙头身后的张铁泉跟白玉雪早有过节,闻听此言也是冷哼一声,扭头不看。白玉雪却毫不畏惧,想来南京城一排二侠三山四霸六虎青帮,哪个自己不曾打过交道,虽是看在阮天雄的面子上,也恭恭敬敬的叫声夫人,对这些江湖粗野人她早就见怪不怪习以为常了。

    只听她笑道:“都民国了,人人开化,女性解放众生平等。江湖中人最为豪迈,当敢为天下先,怎知还被这陈规旧矩陈谷子烂芝麻的腌臜俗事束缚,倒让我原本满满慕名,想跟随老爷一同见识江湖好汉风采的心大受挫折,这重庆袍哥也不过如此。”

    随后白玉雪行了个礼道:“老爷,我先走了,这群看不起人的江湖野人我不见也罢。”

    “站住!说痛快了就想走!”张铁泉性情如火此刻蹦出来呵斥道,随后对阮天雄道:“阮爷,我先前就说您这夫人欠调教,果然没错,你看这般口无遮拦,若不是我袍哥虚怀若谷不予计较,你们还能走得出去这门吗?!”

    白玉雪扭转身去看着她早就发现的张铁泉笑道:“原来是张大哥,您也在啊,我这眼拙竟然没看到您。我还真有事找您,咱们一件件来,刚才我说的有何不对吗?什么叫说痛快了,有理走遍四方,我去哪儿也敢这么说。大家都是人生父母养的,瞧不起女性不连家中老母也一并瞧不起了,那还堪为人子吗?女人怎么了,不说没女人男人哪儿来的,就是花木兰的戏份你没听过,谁说女子不如男?穆桂英挂帅也不比男人差,换成武则天是登基坐殿,当朝鉴湖女侠秋瑾更令人佩服万分,如此多女中豪杰,尔等哪个比得上?这偏居一隅的重庆袍哥竟然还敢瞧不起,真是宛如井底之蛙可笑至极。”

    还不待对方回嘴,白玉雪就机关枪般的继续说道:“前些日子,这张大哥行侠仗义,不知前因后果就贸然插手,自诩江湖正道,告知缘由后竟然死不认错,简直是敢做不敢当!你说什么不过是我的一面之词。你的判断又何尝不是臆判?你怎么就能确定你一定是正义的是对的,况且你知不知道我本就是想教训一下自己的小丫鬟,此乃我们的家务事,结果你这么一闹,她丢了营生被我赶回老家了,以后没钱、过苦日子或者陷入邪道都是你一手造成的!要是赶着狠心的主人,拿着契书把她卖入窑子,岂不是害苦了这姑娘?你这光管杀不管埋,自己是痛快了,却是顾头不顾腚!你这就是江湖正道了?”

    “怎么,这就不说话了,我看这欠账只怕也不会认了,毕竟都是你们前辈欠下的,现在肯定讲什么人死账消了吧。”白玉雪说着再进一步咄咄逼人道。

    “什么账?”众大佬纷纷蹙眉,心中暗道这阮天雄的婆娘着实厉害,这么多男人在场毫不畏惧,伶牙俐齿说的有理有据,且还不失态,着实叫人反驳不得,见又催账纷纷凑上来观瞧。

    白玉雪拿出借条,众人是一片哗然,却听人群中有人说道:“确是我袍哥前辈所借,人死账不消,袍哥混在江湖讲的就是一个信用,这钱我来还。”

    阮天雄循声看去,那边端的是个出挑的年轻人,刚才那话正是他所说,看来今天这场局的正主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