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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08章 燕子坞(为薇色和氏璧加更)
在小雪初晴后露出来的阳光照射下,无数几乎是肉眼难见的细小水珠,构建起一座又一座五彩的虹桥,横跨过整个翻江崖。如同神来之笔。
这样壮美的景致,是任何人第一眼望见之后也要屏住呼吸来欣赏的,宁小闲也不例外。
她望着翻江崖,汨罗却侧头望着她,见她小口微张,好一会儿才吁出一口长气,赞叹道:“果然名不虚传,只望上这么几眼,我都觉得道心又坚凝些许。”
莫怪多数修道之人都喜欢游山玩水,实是造物钟神秀,天底下也不知道有多少奇景可以因景生情,触动道心,从而令这最难凝炼的心境一点一点进步。
天气已经转冷,她的面颊上隐泛红晕,也不知是低温刺激还是因眼前的美景而兴|奋,肌肤却是雪白,这一抹淡淡的晕红,恰如鸡蛋子儿在脂胭盒里打了几个转,莹润柔媚。她这么一呼气,丰盈的胸口一阵起伏,从他这角度还能望见颈项中部、两段锁骨之间那个小巧精致的凹陷,看起来何止用“秀色可餐”这四个字可以形容?
汨罗将这些都尽收眼底,却没有任何动作,只指点她去看崖后的景致:“翻江崖后头,就是燕子坞,也是你的燕城得名所在。”她心志都被眼前风物吸引,汨罗话音落下,宁小闲果然就极目远眺,去看他所指的景物,再没留心他站得离她越来越近,已不到一尺距离。
人与人之间的距离很是微妙。素不相识的两人,都会互相保持三尺(一米)以上的距离,倘若小于这个数值就会教人满身不自在。一般好友和熟人的距离,则在二尺左右。只有夫妻、情|人、密友之间,才会容许彼此的间距小于一尺。眼前这姑娘对他警戒心很重,他的作为须如春风化雨,润物于无声之间,令她不察不觉,这才能慢慢卸了她的心防。
宁小闲却不知他腹中这许多计议,定神多看了翻江崖几眼,才暗道一句原来如此。这里的地形如同“W”,峪江的水量原本就极其丰沛,江水从巨大的豁口进入,水道却越来越窄,到了翻江崖下,也就是紧紧收拢的“V”字形底部,那就是千军万马要挤进十丈宽的通道,水势怎能不步步走高,从而激得白浪滔天?
这原理,就和钱塘江大潮差不多。
而汨罗指引的燕子坞,就在这翻江崖后方。江水通过了窄小的隘口之后,江面再度开阔起来。这一处的地形如同船坞,呈半环形,流经这里的江水重新变得平缓,又有了些许温柔,可是山崖依旧料峭嶙峋,又有无数风砂开辟出来的巨大坑洞,正适合一种小巧的鸟类——金丝燕栖身造巢。
这也是燕子坞的得名由来。
既然叫做燕子坞,那当然得有燕子了。事实上走到了这里,就算凡人也能凭目力望见筑巢在这里的小鸟,因为它们的身形虽然小巧,数量却是庞大得惊人,每一群至少都在十余万只以上,飞在半空中即是遮天蔽日,乌压压一片,极具视觉冲击力。
现在两支大军所望见的,就是这样的景象。金丝燕虽然名为“金丝”,其实却是蓝黑背的小鸟,肚腹呈灰色,只在脖子上有一圈红褐的羽毛。
百丈危崖之上,有鸟群翻飞,叽喳声响连浪花拍崖的声音也压不下,这景致看起来也是一派生机盎然。宁小闲定定地看了两眼,却颦起秀眉道:“不对!这是入冬时节,天寒地冻,鸟群怎会此时飞起?再说鸟鸣声听起来惶急哀切,不似觅食!”金丝燕在春季造窝繁殖,亲鸟的确要频繁外出觅食,可是此刻季节不对,鸟群不应该这样活跃。
汨罗也看出了异常,转头吩咐下去,命卫兵上前打探。
不过无需等待回报了,大军已经翻到高山另一侧,随后谜底即揭晓无遗:
燕子坞的三面高崖上,赫然有数百人正纵跃在岩石之间,将燕子筑巢的洞穴挨个儿削平、斩毁!
这些人均有修为在身,于猿猴难攀的崖间行走并非难事,更在举手投足之间,就有成百上千个燕巢滚落下来,掉进了滔滔江水当中。
这些人烧了燕巢还不够,竟然是要将悬崖毁掉,令金丝燕再也无法在此筑巢!
望见这一幕,宁小闲怒得杏眼圆睁,微一跺脚就蹿到了汨罗的巨象背上。此时恰好燕子坞内有个修士扔出一枚震天雷,炸塌了一处悬崖,宁小闲伸手指着他,冷冷从齿缝间挤出一个字:“疾!”
一声喝出,顿时有乌光自她手中掠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着这修士刺去。后者修为也殊不俗,顿觉异常,待返身来看,却是一把不及前臂长的木剑隔空飞来。
这小剑看起来一点宝光也无,黑黝黝地毫不起眼,像极了小孩的玩具。这修士不屑道:“什么破烂玩意儿?”取出自己的量天尺迎去,要顺手将它格开。
哪知两件法器相撞,随后就是“叮”地一声脆响。这修士心口一痛,才知自己的本命法器居然断了。
这怎么可能,那木剑上分明半点法力波动也无!这念头才刚转过,眼前乌光一闪,随后他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宁小闲用乙木之力凝出木剑,先削断了这人的法器,又剐了他的脑袋,兀觉不解恨,此时面凝寒霜,叱了一声:“杀了,一个不留!”
燕城这地方有一样蜚声远近的特产,在南赡部洲和华夏都算是最最老牌的名贵补品——燕窝。
南赡部洲地大物博,产燕窝的地方当然不少。可是燕城出产的燕窝,放到整个南赡部洲上,那品质也可算是第一流的。作为战利品,燕城从广成宫名下移交到了隐流手中,可以说从十天前起,燕城的每一分收入都归隐流、归宁小闲所有。这些修仙者烧窝炸崖,那不啻于动刀子从她身上割肉,却要教她如何能忍?
第1409章 流寇(为枷蓝和氏璧加更)
她一剑就斩落一名修士,崖上其他人先是一怔,才注意到这一侧岸上密密麻麻站着妖兵,俱是面带煞气,显然不是来和和气气打招呼的。这么庞大的一支队伍,怕不得有好几万人,自己这一边才数百员,光从人数上都不是对手。也不知谁呐喊了一声,崖上修士顿时四散而逃。BOSS既然发话,隐流大军立刻化整为零,向着逃奔的修仙者追去。妖兵在过去的几个月里一直与广成宫对垒,这追、逃、打的阵仗也不知道经历过多少了,眼前这批还是好捏的软柿子,当即抖擞了精神赶过去,顷刻间只见满天飞虹,甚是好看。
数万人对上数百人,这战斗当然没什么悬念。约摸过了一刻钟左右,喊杀声和惨呼声就渐渐小了下去。
隐流严格执行她的命令,她既说了“一个不留”,地上很快就垒起来一座尸山,当真没有半个活口。杀完人之后,隐流的妖兵又面无表情地回到队列中去,虽然看上去和先前并无两样,但身上的血腥味儿却更浓了一些。
倒是涂尽遵照她的指令,抓了两个人过来,打折了腿扔在地上:“你们是哪个仙派,为何跑来这里炸崖?”
这两人仰头,看到宁小闲和汨罗,一个秀丽可人,一个俊美风|流,都似朱门绮户里头的千金小姐、贵介公子,却是这一群如狼似虎的妖军之首。现在他们就跪在尸堆旁边,一炷香之前还在谈笑风生的同伴,现在已经永远说不出话了,连血水都汇成小河,从崖底淌进了大江当中。眼前这对男女面貌生得再好,在他们眼里也只跟罗刹没甚两样,此刻也不敢起甚心思,一个称自己是青阳山的弟子,另一个则称自己来自于巽风观。
随手抓来的两人,居然来自不同的宗派?宁小闲望了汨罗一眼,后者耸了耸肩道:“北方确有这么两个宗派,但都是小派,门人不过数百。”奉天府久踞北方战线,对北方联盟如数家珍,他既说是有,那么必然就有了。
接着这两人就供认,燕城富庶,几乎是同时被青阳山、巽风观和归元阁这三家北方仙宗看上了。青阳山先至,另外两家前脚后脚也跟着到了。这三家并没有占城的意思,只打算捞一票就走,所以相互之间也不作鹬蚌之争,而是各抢各的。当然你看上的,他可能也看上了,局部小规模的冲突在所难免,不过表面上却是争分夺秒地抢掠。
可是燕城这地方甚是特殊,金丝燕只在繁殖期造窝,也就是每年的春夏交替之际,所以这里的燕窝早在春天就采收完毕,剩下的时间就是加工和贩售了。如今时近隆冬,燕城产出的燕窝早就已经售罄,而今年纳给领主的仙银早在五月份就已经上交给广成宫了,所以三家北方仙宗满怀希望地来到这传说中的锦绣之地,却发现掠得的钱财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多。
既然钱库里没什么剩余,他们当然就到民间去行抢了。青阳山、巽风观的话事人更是恶向胆边生,想将燕子坞的燕巢一锅全端走。可是他们赶到这里一看,燕巢的质量出乎意料地差,拿出去卖恐怕也值不了什么钱,干脆顺手将这里夷为平地。
宁小闲听罢,冷笑一声:“一群蠢货。”
燕窝即是金丝燕用唾液,或者唾液与绒羽等混合凝结所筑成的巢窝。最上等的燕窝在每年四月份采收,金丝燕在每年这个时候产卵,之前必营筑新巢,此时其喉部粘液腺非常发达,所筑之巢纯为粘液凝固而成,色白又洁净,称为“白燕”。而第二次甚至第三次所筑的巢,因唾液不足,经常夹有许多羽毛杂质,品质就慢慢下降。到得近冬时节,这不知道是第几次造好的燕巢已经存在了大半年,当然没有多少价值可言。
不过这两人口中吐露的消息,也说明燕城此刻危在旦夕,所以隐流也不再耽误,急行军赶往前方四十里外的燕城。
而奉天府在汨罗授意下,也跟着隐流一同前往,近十万人的队伍浩浩荡荡,蔚为壮观。
汨罗见宁小闲樱唇紧抿,面色冷肃,知道她心急如焚,不由得和声安慰道:“你救援及时,燕子坞并无大碍,这便足够。即使燕城毁于战火,也会很快重建。”他站得离她很近,几乎是低头就能闻到她秀发上淡淡的香气。
宁小闲轻轻吁了口气:“我知道。”
她知道汨罗的话一针见血,说得在理。燕城因燕子坞而得名、建立、繁华,只要燕子坞还在,只要每年还有燕窝这项特产能够输送往全大陆,燕城就能重新建立,重新繁荣。只是自己手中城池被烧杀掳掠,哪个不心疼?
北境仙宗南侵,这样的局面就不可避免。不过宁小闲倒没料到,这么快就让自己赶上了。和南赡部洲上其他宗派一样,北境的仙宗也有强弱、大小之分,强盛者如乾清圣殿、天旋谷,自然是入关之后选取自己心仪的领地攻打、侵占,然后划片而治。可是还有其他无数如同青阳山、巽风观这样的仅数百上千人的小派,也随大部队一起南下,他们的获利之道却几乎就是一棰子买卖。
要知道土地和城池这种东西,如果没有地契在手,那是夺也夺不走的,所以联军一定要打下广成宫,才能名正言顺地瓜分它的领地。而这些北境小宗的门派规模和力量太弱,无法撼动原本的地头蛇取而代之,所以他们打定的主意,就是流动作战、打打秋风,最后再找个三不管的地带占山为王。在各大势力的地盘交界处,这样的空白地带很多,也是许多小门小派借以容身之处。
这么一来,就有大量的北境小宗派成为流寇,四下劫掠。他们抱着干一票大的就走的心态,每到一地都是杀人越货、无所顾忌。
第1410章 劫城(求各种票票喽)
这些小宗派变作流寇,危害甚至还要超过了乾清圣殿等大派侵并其他对手时,给凡人造成的伤害——毕竟这些大派还要考虑到接收了新地盘之后,仍需凡人辛勤劳作,不会干出这等杀鸡取卵之事。此时的南赡部洲中部如同一锅滚水,处处乌烟瘴气。宁小闲不以救济天下为己任,这个时候当然只能令隐流独善其身。不过欺到她头上来的,她可不会轻易放过。
四十里地的路程,对于妖军来说不过是迈开腿的功夫就到了。
任谁看到燕城的印象,都是“此地甚美”。
这座城池依山而建,从城外就能看到里面的房屋鳞次栉比,层次分明。这里靠近中州,建筑的风格也有相类之处,亦是白墙而黛瓦。初冬时节,这城中数十种乔木树叶俱都变色,层林尽染,五彩缤纷的树叶与萦绕飘逸的晨雾相应成景,兼具了水墨的清雅和油画的色彩,一望而令人心旷神怡。
只可惜,现在宁小闲实是没甚心情赏景,因为城中火光冲天,以她的耳力还能听到隐约传来的惨呼声、哭求声。
显然那三家北地仙宗,动起手来肆无忌惮。原本修仙者更重灵石、丹药、法器等物资,不屑于去抢凡人的金银财物。不过北地仙宗这等做法却是打算一网打尽、大小通吃,打定了主意要这里寸草不生。
这等过路匪最没有底限了。
既是如此,那也别怪她毫不留情。宁小闲乌眸中闪过一丝狠戾,微微侧头对琅琊道:“都杀了吧,我们不需要活口。”她声音温和,立在一旁的汨罗却听出了森冷的杀机,显然这一向心软的姑娘也怒不可遏了。
琅琊目中也是杀气腾腾,这命令即一层层传了下去。汨罗在一边道:“可要我帮忙?”
宁小闲摇了摇头:“这是我的麻烦,自己解决即可。”
从方才两名俘虏口中得知,三家仙宗总人数不超过三千人,隐流妖军若是以十比一的优势还拿不下这群乌合之众,那还拿什么拱卫南赡部洲的新地盘了?
这支大军亦是感受到了主人的怒气,潮水一般冲入了燕城之中,解救凡人,杀掉修仙者。
这个城池因为长久通商行贸的关系,城中的道路均修得笔直以便车马行动,最宽的路面都可以达到六车并驾,所以这地形其实也很适合妖军发挥人海战术,围而歼之。
等到宁小闲信步由南大门入城,每走上几步,就会见到地上铺着的石板上有团团血渍,显然战斗的节奏快而激烈。旁边的屋顶上有身影闪动,随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对准她扑了下来。
有暗袭!众亲卫才要伸手去格,宁小闲已道了一声:“无妨。”向这影子伸出纤手,将它一把抓住。
被她抓在掌心,这东西顿时缩成核桃大小,却是噬妖藤肉球返回了。
在漫长的广成宫战役当中,她会选择性地放出噬妖藤参战。这些小怪物吸饱了敌人的血,连数量都噌噌上涨,若非她刻意控制,恐怕噬妖藤不止现在的六千之数了,而像肉球这样的成年妖藤,在频频饱餐了高营养的修仙者血液之后快速晋阶,现在这家伙已经拥有了随意控制自己体型大小的本事,如同海底的章鱼,舒展身形时最长的藤蔓触手可达五丈(十六米),但是蜷缩起来全身却不过一个核桃大小,隐蔽性大大加强。
此时还能跟在军中的隐流妖兵,都是广成宫之役这场战争里精细砥砺过的老手,损失一个她都心疼得紧,因此也派出了噬妖藤大军从旁辅助。燕城中植被茂盛,这些藤蔓藏在屋檐下、蓠芭上,那是天衣无缝的伪装,因此在这场围歼战中屡立奇功,分担隐流妖军不少压力。
等到她走进城中主街的时候,就有一名隐流哨探赶过来向她低声禀报了几句,宁小闲听完,眼中闪过兴趣的光,挑眉道:“带路。”
众亲卫即簇拥着她,往城西方向迳直杀了过去。
这一路神挡神杀,佛挡杀佛。路上就算遇到小股的北宗修仙者,也是秋风扫落叶一般收拾干净。待得走过三条长街,前方的争斗之声越发激烈,等到他们转至下一个路口的时候,赫然看到七、八百名北境修仙者正在合力围攻一处宅院。
燕城之中多富豪,不过这户人家的宅子放在燕城里面也是出挑儿的豪华,至少是上百间房屋组成的建筑群落,飞檐斗拱、雕梁画栋自不必说了,庭台池榭或许被掩在高墙之后,不示外人,可是门户中却有座七层的朱红高塔,十里之外都清晰可见。
一看这门面,就知道里头住的非富即贵。莫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才引来了这么多北境修士攻打?方才隐流探子来禀的,就是城西大宅被北境修仙者围攻,却久拿不下的消息。宁小闲才转过这个念头,汨罗已经轻咦出声:“那些弟子身上,穿的是朝云宗的服饰。”
朝云宗?她来不及细想汨罗打哪儿冒出来,只眯起眼往北境修仙者前方看去。
果然在北境修士与被重重包围的大宅之间,又有三十余名修仙者组成剑阵,牢牢守住大门,御敌于外。他们进退娴熟,配合无间,此时天空未明,整个大阵上方隐隐构画出一片星云阵图,煞是好看。而在宁小闲这等行家眼里看来,这片星云阵图乃是保护修士不受北境仙宗气运影响的关键,毕竟他们以不满四十之数,要将数百敌人都挡在外头,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而北境修仙者攻击这宅院的任何一处地方,都会砸到一层淡淡的红色光罩上。显然这宅院被结界所保护,而结界的阵眼又被眼前的修士阵法所保护,若不打破这三十六人组成的剑阵,外头的敌人是休想攻进这所大宅的了。
不错,宁小闲无须挨个儿去算,就知道构成剑阵的修士,一共是三十六名,不多一个,也不能少一个。
第1411章 他乡遇故人
这阵法,她实是熟悉得很。和朝云宗为伍多时,她见识过这个宗派至少二十个著名阵法,其中一个就是眼前的“北斗三十六天罡大阵”。这阵法主守御,可谓牵一发而动全身,敌人攻击阵法的任何一处,都有击剑入水的无力感,因此素来都有以少拒多之奇效,也是朝云宗在广成宫之战中使用频繁最高的阵法之一。更何况,这些修士身上穿着的,正是朝云宗的服饰。宁小闲若再认不出来这是朝云宗门下,那才真是睁眼瞎了。
不过她也看出来,这个天罡阵毕竟只由三十五名朝云宗弟子组成,正常情况下是难以抵御七、八百名修仙者的进攻。然而这阵中却有一名青衣人亲自统御,来充当了阵眼。他出手冷厉无情,手中宝剑例不虚发,每出一式必要取走一人性命。北境的修仙者也不傻,遇到这样的硬骨头谁不想让给别人来啃?于是这人所到之处,敌人避之惟恐不及,天罡大阵的压力也就小了很多。
望见这个人,宁小闲就咦了一声:“居然是他”,显然在这里遇见这人很是意外。
不过此刻这阵法却暴露出一处极大的弊端,或者说是弱点,那即是燕城的父老乡亲也不是傻子,见到修仙者肆无忌惮地杀人抄家,却只有这大宅在久攻下屹立不倒,因此都一窝蜂似地往这里挤来,若是有命奔到阵前即以头抢地,涕泪交加地求救。
若能逃进这宅子,性命一时无虞了。
朝云宗以道义立身,对凡人绝不似其他修仙者那般冷漠,眼见这些城中居民着实可怜,也就微微打开阵法,放人进来。宅子的户主原本缩在院里,此刻在青衣人要求下,也派出家仆接应凡人入宅安顿。
可是这样做的结果,却是立刻就引发了暴动:
赶往这里的难民越来越多,眼见得前头的人进去了,自己却还被拦在外面。这等性命攸关的时刻,谁都知道进去了是生,留在外头很可能就是等死,因此个个都是拼了命地往里冲。朝云宗弟子还要维持大阵的运行,自不可能让他们胡乱闯进去。生死关头,这些居民也顾不得仙凡之间的差别了,个个吹胡子瞪眼:
“求大仙们大发慈悲,救我们一命吧!”
“诶那不是隔壁老王吗?凭什么他能进我们不能进?”……
这天罡大阵面对修仙者,还能一力御之,可是面对这些手无寸铁的凡人,难道朝云宗的弟子能像对付敌人那样,一捅一个准吗?
所以难民组成的人群,很快如同潮水一般冲击着剑阵。
而北境仙宗的修士们也不傻,俟机发现朝云宗门人居然不敢对凡人下手,那还有什么说的?自然不仅不阻拦凡人,反而大力驱赶他们过来冲击天罡大阵了。
也就是一炷香的功夫,原本牢不可破的天罡剑阵就面临迟滞难行、运转无力的困境,随后就是三、四名弟子身上负伤见血,战力大损。排在最前方那青衣人也知好心反酿大祸,伸手拂过,冲击大阵最前排的难民就被无形的劲道往后推出去七、八步,摔跌在地。
不过他也是手下留情了的,劲道甚是柔和。因此这些人只是摔了一跤,却并没受甚伤害。与此同时,青衣人也高声喝道:“众凡人退后,再敢上前,休怪我等刀剑无眼!”他也不迂腐,知道再迟疑下去,天罡大阵迟早会被击溃。
倘真如此,这恐怕是第一个被凡人打破的朝云宗大阵了。朝云宗历代先辈有知,恐怕会气得跳脚大骂吧?
不过他的威胁并没起甚作用。凡人们都知道进去了能活,呆在外头会死的道理,横竖也是个死,为什么不试试运气?所以难民们冲击阵法的力度不仅未减,反而越来越凶猛。
这样的难民已是转变为暴民了。看到这里,宁小闲也知道局势不妙,于是向前挥了挥手:“上,去帮忙。”
莫说这青衣人她认得,就算素昧平生,这当口儿也正应了“敌人的敌人,就是盟友”这句话。这围嘛,自然是要替他们解掉的。
她纤手一指,隐流妖兵即扑上前去,局面立刻倒转过来。先前是七、八百名北境修士围攻寥寥数十名朝云宗弟子,如今反变作两、三千名妖兵从后方突袭北境修士,令他们也尝到了被群欧的滋味儿。
援军意外降临,朝云宗门人先是一愕,看清来人之后继而大喜。他们与隐流并肩作战数月之久,怎会认不出友军是谁,这一下从里侧配合着隐流向外杀出,人人均感扬眉吐气,胸中那一口憋郁终于泄了出来。
这几百名北境修士腹背受敌,自然很快就被包饺子一般吃掉。一刻钟之后,隐流就杀掉了其中两百余人,剩下的都弃了武器,跪在地上作了俘虏。
朝云宗那为首的青衣人,此刻也率着弟子聚拢过来,向宁小闲抱拳行了一礼,郑重道:“宁大人,承你相助,感激不尽!”
宁小闲望着他,露出一口编贝细齿,显得心情极好:“殷长老,竟能在燕城遇见你,也是缘份哪。”
眼前这青衣人面貌寻常,周身却透出一股冷厉之感,仿佛宝剑出鞘,锋芒锐利,正是当日随她一同潜入广成宫驻地,偷取秘境宝物的朝云宗长老,殷承安。
遭遇广成宫追捕时,殷承安曾经以身为饵,引开萧寄云等人的注意,为宁小闲争取到了最最宝贵的东西——时间,自己反而被广成宫的仙人出手捕下,锁了全身修为关押起来。后来风闻伯引动隐仙峰的护山大阵五仙灵阵,这阵法需要大量灵石方可维持。不过广成宫的灵石库存早就毛干爪净,只得连自己门下弟子的灵力都抽取出来运行大阵,怎可能会放过这些俘虏?
所以广成宫的最终之战结束之后,包括殷承安在内的一大批俘虏被救出来时,体|内的灵力几乎连最后一丝也被榨出来。
第1412章 一个不留!
被抽取出来的灵力,化入音泉作为护山大阵运行的能源。这样元婴几近干涸的状态最是伤身,会导致修仙者的道行掉阶。宁小闲得知此事之后,心里也过意不去。若无殷承安当日舍身诱敌,她也未必有充裕的时间逃出广成宫驻地,逃离萧寄云剑下。从这角度来说,他虽是执行军务,却也有恩于她。因此她只身返回联军之后,也去慰问过殷承安,并赠送了数种隐流最珍贵的丹药。这些灵丹有滋润丹田、保养灵气之效,有它们相助,殷承安的修为即使在短时间内无法恢复原有水准,也能大大缓解身体的窘境。
若非他身体有恙,带领众弟子护卫大宅、对抗这几百名修仙者也该更轻松才是。
隐仙峰大战过后,朝云宗此行的任务也已经完成,按理说殷承安也该随军返回师门才是,却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还护住这所大宅?她虽觉奇怪,却不妨碍他乡遇友的欢喜。
殷承安得隐流相助,没将一个北境修士放进宅院,此刻面皮也放松下来,指着身后的宅院露出笑容:“这是我家老宅。若非宁大人相助,我家太平了九百多年的好日子就结束了。”
殷承安的祖宅,居然在燕城内?
殷承安似是知道她心中疑问,点头道:“我是燕城人,自殷氏先祖定居住于此,已经过去了一千一百多年。”宁小闲闻言又看了他身后那宏伟的大宅门一眼,心下明了:朝云宗离开广成宫驻地之后。殷承安想必是带着弟子回祖宅养伤兼散心,却正好遇上了青阳山、巽风观和归元阁都瞄了燕城这块肥肉。他手下不过寥寥数十人,救不得整城居民。却只好独善其身,护着祖传下来的老宅。
至于殷宅为什么兴旺若此,只怕也与殷承安的荫庇分不开。他虽是声名清高的朝云宗长老,但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这种事本就在情理之中,没甚好深究。
说话间,躲在殷宅里避难的人陆续走了出来,其中有几个赶来觐见宁小闲和汨罗。她这才知道。除了殷氏的族长之外,居然连燕城的城主也赫然藏在殷宅当中,连同各大府库的总管。可见殷家在燕城混得实在太好。与城主的私交也很不错,否则这等兵荒马乱的时刻,城主自身难保的时候为什么头一个就想到了殷宅可以栖身?当然事有两面,也正因殷家在燕城经营了数百年。要风得风。要雨有雨,早已养出一身肥膘,这才被北境仙宗盯上死咬住不放。
再接下来,随着战斗的进行,北境这三家仙宗已经被一步步逼到了城北,待要从北门撤逃的时候,外头却突然冒出一支沉默的大军反向包围,与隐流里应外合。将这数百人都堵在城中,一口一口地蚕食、消灭干净。
前方的消息传来。宁小闲不由得望了汨罗一眼。城北突然出现的军队,自然就是奉天府军了。她带兵打仗的经验毕竟还是太少,若无奉天府相助,少不得有漏网之鱼逃出城去,恐怕全歼的目标就难以实现了。
她只能领了汨罗这份情:“多谢。”
见她将不甘不愿都写在脸上,汨罗唇角微翘,显然心情很好:“何须与我这般客气?”
现在就连凡人也看得出,大局已定。半个多时辰之后,终于连最后一名北境修士也放下武器投降,燕城保卫战至此以大战告终。城中居民绝境逢生,都不由得奔走相告,弹冠以庆。
而待到池行来问,被押到菜市场口的俘虏如何处理的时候,宁小闲只淡淡说了一句:“杀了,枭首于城北门外,堆颅丘以示众。”
杀了!她居然说,将一千多名俘虏全杀了!附近凡人的欢呼声立刻减弱下去。谁也没料到,这个娇滴滴的、看起来仿佛养在深闺的小美人儿,居然能眼都不眨一下地挥手斩尽千人。
她一声令下,众妖兵当然是手起刀落,杀得个人头滚滚!这一千多名修仙者的血液渗进泥土里,顿时将地面染成了再也清洗不净的艳红!修仙者的血魄精气远超过凡人,这么多修士同时饮血街头,浓烈的血腥味道顿时覆盖全城,不知有多少城中居民一闻之下,就将隔夜饭都吐了出来。
可是更多凡人都在拍手称快。对于这些抢其财物、烧其家园的修士,他们一向敢怒不敢言,现在有机会见着他们献尸伏法,那真是比什么都畅快。
接下来,妖兵就按宁小闲的要求,将死人的脑袋都割下来,在燕城北门外二里处堆成了一座小山。又特地将这三家仙宗掌门的脑袋也拣出来,插在白木棍子上,立于颅丘前头示众。
颅丘血气冲天,引得天上鸦群和秃鹫翻飞,里头的首级又是个个呲牙咧嘴,死不瞑目的神情,当真能令胆小者吓得失禁。
路过这里的,无论是凡人还是修仙者,无不侧目。
宁小闲倒不是残忍好杀之人。她不接受这三家仙宗的归降,反而将他们全部屠尽,目的当然在于立威。隐流刚刚接手广成宫原有的许多地盘,就面临着整个南赡部洲中部动荡不安的局面,如同今日这般名为宗派、实为流寇到处劫掠的情况更是实时在各地上演,已经屡见不鲜。
这种大环境下,只有迅速打响名声,才能令来者心存顾忌,不敢轻犯隐流的领地。而所有打响名号的方式里头,最直接、最有效的方式只有一种:杀人。
所谓好事不出门、恶名传千里,宁小闲早就明白,无论在哪个世界,恶人永远是令人惧怕的。她今日将这三家北境仙宗屠了个干干净净,正是要所有宗派都明白:隐流不好惹,遇见了绕道走最好。
再则,她初到燕城,正要完成交接手续。燕城向来富庶,城中居民绝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就算隐流救了全城人,也保不准士绅阶层心里会打什么小九九。(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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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13章 接管城池(求月票、推荐票)
所以宁小闲将入侵者全以铁腕屠尽,也是杀外来的鸡给本地的猴看,省得收取燕城的时候还要应付那些子糟心事儿。果不其然,若说城中居民原本对隐流满是感激,那么屠灭了一千多名修士之后,现在人们的目光当中又带上了满满的敬畏。毕竟一支铁血之师,比起仁义之师要更令人惧怕,更容易令人臣服。
人类就是这样奇特的生物,光受了恩还不行,除非恩威并施,否则你便很难让他死心塌地。
待得这些事情办完,燕城城主也靠上前来,恭恭敬敬地向宁小闲表感激之意。这姑娘看着面善,实则心狠手辣,他与她说话也是小心翼翼,惟恐触了她的霉头。
宁小闲却笑眯眯道:“无须客气,燕城也是隐流的领地,我自要尽守护之责。”
这话说出来,无论是城主还是殷承安都结结实实地吃了一惊。殷承安立即反应过来,面色古怪道:“燕城被划入了隐流治下?”朝云宗离开得早,不代表他猜不到广成宫的大部分领地是要被瓜分的。不过殷宅所在的燕城,好巧不巧地分给了隐流,这也真算是缘份了。人都有私心,他自然希望以后燕城新换的东家是熟人,殷氏的日子才好过些。
“正是。”她从怀里掏出地契,递给了城主。莫要小看这么又黄又皱的一张羊皮纸,广成宫战败不过是十余天前,凡人的通讯传递还很闭塞,燕城人获知这一消息至少也要一个半月以后,所以这张地契是广成宫里收着的原版,上面又有掌门的钢印和新晋的金掌门亲笔签字,这才有了效力。
燕城城主也是钻风过浪的人,听闻广成宫战败的消息先是大惊,随后回过神来,小心将地契接过来,逐字逐句看了,确认这东西真实无误,当即明白燕城已经换了一片天,立刻就是双手将地契奉还给她,脸上堆起了笑容:“未知东家驾到,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宁小闲知道他在强敌来袭的时候躲进了殷宅,却没有奚落他,反倒好生安抚几句,让这城主加倍感动。她当然知道这家伙贪生怕死,可是凡人的世界里没有帝王称霸,广成宫又已经垮台,城主背后就无人可以替他撑腰,面对如狼似虎的修仙者,他一样没有抵抗之力。趋利避害是人的天性,这点倒不全怪他。反倒是燕城这十几年来蒸蒸日上,可见这城主还是有几分本事的。
他既是知道了宁小闲的身份,当即要摆起接风宴,为各位仙长大人洗尘。宁小闲却摆了摆手道:“无须客套,我不渴也不饿,你自去安置燕城的灾民罢。”北境三家仙宗入侵,燕城有数百处房屋被毁,至少有三千户家破人亡,而随着罪魁祸首的伏法,他们抢掠来的东西还要归还了民众,这些都亟需妥善处理。
她位高权重,说出来的话就带有淡淡的威势,教人不敢拂逆。这城主就算有心讨好她,此刻也只得竖起拇指夸了一句:“大人真是爱民如子,小官这就去办。”
旁边传来“嗤”地一声轻笑,宁小闲斜眼睨去,却是汨罗被“爱民如子”这四个字逗笑了,眼前这姑娘连成婚都未有呢,城主这四字掷出来,换个脾气爆些儿的女修,恐怕此刻已教他身首异处了。
此刻东边的红日渐渐高升,金色的阳光照在他飞扬的红袍上,照在他柔顺的雪发上,也照在他美貌无双的面容上,只这么微微一笑,就不知让多少姑娘心如鹿撞,瞬间屏息。就连宁小闲瞥了一眼也转过头去,不敢多看,再暗暗腹诽:妖孽,长成这副模样,是要天下的女人都去买块豆腐来一头撞死么?
不过她这一下也觉出汨罗站得离她太近,当下皱起黛眉,退开两步。
城主领命去忙,殷家的家主就过来致谢。这是年过七旬的清隽长者,人却甚为精神,颌下长须保养得十分整齐。
看在殷承安面子上,宁小闲对他自然要客气三分,于是应了殷家家主的盛情邀请。她刚刚点头同意,身旁就传来一声轻咳。
又是汨罗。
殷家家主活到这个岁数上了,也是人精,当即醒悟过来,对着汨罗面上堆笑:“府主大人,如蒙不弃,殷家扫榻焚香相迎哪。”听他口气,自是殷承安将汨罗身份传音给他了。像殷家这样的凡人世代豪门,最希望攀上强大的妖、仙势力,以期为家族拉拢得力靠山。汨罗何等身份,自是他一力拉拢的对象。
再说殷家大宅从不缺供给上仙大人们的锦绣小院呢。
汨罗也笑得如沐春风:“那就却之不恭了。”
竟是连一句推辞也无,大袖一甩就要住进去了。宁小闲忍着翻白眼的冲动,在家主的引领下走入殷宅当中。
对于殷家的算盘,她自是心知肚明。她在万众瞩目时走入殷宅,以后旁人都道这一户人家受到隐流青睐,得这强大妖宗荫庇,从此殷氏在燕城也就更加如鱼得水。不过她自知亏欠殷承安甚多,也不计较这个了。倒是汨罗的一同进入,这意外之喜让殷氏一族要笑得嘴都合不拢了。
似这等名门富豪家中,备给上仙的供院都是随时有人打理的,无须另外收拾。分给宁小闲的就是占地面积宽广的一处庭园,称为槿园,座北朝南,冬日里的暖阳可以直射入楼阁当中。并且她一踏入这里就发现园中设了阵法,可以聚拢阳光的热力,使得整园温暖如春,这样一来,园中的翻瓣莲等花卉才生得尤其灵艳。要知道翻瓣莲又有个好听的别号叫做“仙客来”,种在这专供仙人居住的园子里,尤其讨巧。
此外,奇石巧木,小桥流水,一应俱全,园中甚至有蜿蜒小溪流过,若要玩曲水流觞这样的风雅游戏也是完全没有问题的。园内景致更是经过了精心的设计,不显富贵,却匠心独运。
第1414章 燕城的麻烦
这园林的高妙之处,就在于每每走到林深处,眼前却还能豁然开朗,有柳暗花明之喜。她这大半年来四处奔波,不是同长天历险就是随隐流打仗,已经很久没有住过这样舒适的宅院了。并且此刻隐流和奉天府妖军俱已退到城外驻军,她带来的火工营管事们也开始接手城中各项事宜,可谓件件琐事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中,那么她贪一下浮生半日闲,又有什么不可以呢?
庭院后头、枝叶茂密处,有珍贵的重曹泉一口。这种泉水也被称为“美人汤”,足以说明其疗效了。不过宁小闲可不敢在这里泡汤,因为汨罗好像就住在隔壁的花棠园里。方才这家伙拉着殷家家主偷偷摸摸嘀咕了几句,结果居然就住到她边上来了。殷承安对汨罗与她之间的纠葛并不清楚,自然不会反对。
弱萍去找了园中专配的侍女。结果一刻钟之后,热气腾腾的浴桶就抬了上来。
这浴桶的容量实在很大,在她看来丢进去三、四个人都不成问题。并且桶中水的颜色并不清澈,反倒是乳白色的,热气袅袅中送出来浓厚奶香。
这浴桶中,盛装的居然是牛奶。
宁小闲方眨了眨眼,侍女即小声为她解疑。这桶中果然盛的就是温热的纯奶,乃是得自城外农庄的小母牛,并且从挤下来到放入这浴桶之中,绝不会超过三个时辰。此外,桶中还放入了燕城本地自产的浴盐。使用这样的盐奶浴,可以使肌肤更加细白光滑而有弹性。
若在华夏,就算普通人也能买来大量牛奶,像这样奢侈一把的。可问题是,这里是南赡部洲,这里可没有奶牛。若要挤奶,只能从黄牛身上找了,产量可就小得多。并且南赡部洲上的人类,除了西北地区之外甚少有喝牛乳的习惯,因此在多数城池当中要搞到一碗牛奶都非易事,更别说是倒进桶里洗澡用。殷家随随便便就能拿出奶浴待客,一则说明自己财大气粗,二来也显示出这个地区富庶繁华,比起中州已经不遑多让了。
修仙者有清洁术用以自洁。但她还是喜欢水流漫过肌肤的感觉,此刻见到桶中水,只觉浑身都痒了起来,当下将众人都挥退了,这才解裳慢慢浸入其中。
桶身上贴了温火符,水里的温度始终不见凉。她多日劳顿,此刻泡在水中放松下来,不知不觉阖眼小憩。
待得她再睁眼,已是未时末(下午三点)了。
侍女又换了清水来让她洗净,外头的八仙案上已经摆好了四色精美点心。殷氏家里就供着一名大修士,自然知道修仙者不喜人间烟火,因此并没有将热饭热菜端上来,只由侍女低声探问。
横竖也没甚胃口,宁小闲回绝了,不过桌上有一份煲得恰到好处的原只椰子炖燕窝。这两样材料均是燕城本身的特产,她端起来浅浅尝了一口,倒是香醇温厚,极具质感,显然燕窝的品质果然上等,用来炖煮的也精选了老椰子。燕窝是百搭的食材,这一次与老椰同炖,即是将泡发好的燕窝放入汁液饱满的老椰子当中,再入锅以小火慢炖上一个半时辰即可。
在这里就有必要提一下燕城的地理位置。峪江虽然被称为“江”,但实则是镜海流入南赡部洲中部的分支,所以这江中流淌的全是海水。谁都知道海水的腐蚀性更强,因此峪江两岸的地貌早就在千万年间不知不觉被改变,与海边的地形相类。最明显的例子就是翻江崖、燕子坞这类景致,都是在普通河流两岸望不见的。
所以,金丝燕这等逐海而居的小鸟才能在燕子坞安家落户。而燕城除了是商贸重镇之外,本身也有丰富渔获,即使在方圆万里之内,也是少有的富饶之地。
宁小闲却微微皱眉,显然有些不满意。她身为丹师,对药性极为敏感,两口就尝出了这燕窝的不对劲。
从味道来说,那是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殷家炖制燕窝,那是特地请了专人来做的,清甜细腻、入口爽滑,咂一口就回味无穷。但问题在于,燕城出品的燕窝之所以一直走俏,是因为里面含有某种特殊的物质,于养肤驻颜有奇效,只消尝上几口,就能消除各种瘀斑细纹,若是长期食用,至少能令人类面貌比真实年龄要年轻七至十岁左右。
对凡人来说,这可真是了不得。想想一个女人三十岁和四十岁的面貌相别有多大,她就明白为何标有燕城出品的燕窝,会比其他地方的更受欢迎了。地球上的女性为了保有青春的容貌,那是不惜投耗巨资的,美容只是小意思了,打针吃药开刀都不在话下。天底下女人的爱美之心都是一样一样的,中州的豪门太太千金们为了这张脸,也是肯砸重金的。
修仙者那里自有灵丹妙药长葆青春。可是能从修仙者手里拿到丹药的,又能有几人?那已不是光有钱就能买到的东西了。燕城的燕窝却不一样啊,只要你有银子,自可以买回去讨情人欢心,讨大小老婆欢心。
这才是凡人女子的恩|物。
宁小闲方才翻过了帐册才知道,燕城在过去的二十年间,每年给广成宫进贡的仙银都不会少于二百万两银子。这是什么概念?换算成软妹币的话,相当于每年上缴两亿元。以南赡部洲当前的生产力水准,这已经是相当骇人的数字了,要知道燕城本身人口也不过是七十万人而已,就有这样强大的产能。并且这样一大笔钱,里面逾七成收入都来自于燕窝的贩售。
以她的身份,殷家必然拿出最好的燕窝待客,可是就她所尝到的这份燕窝而言,无论是火候还是口味都无可挑剔,然而里面的功效却不见了。
她想了想,才从文书中抽出一份来仔细阅看。这份文书是火工营的副营主呈上来的绿头文件,乃是这小半天时间内收集上来的。
第1415章 受惊的鸟群(求月票!)
这份文件里面特地用红笔标注出来一条重要讯息:从今年起,燕城的营生远没有外界看起来那么好。今年开春到现在,燕窝的销量比同期减少了三成,价格下跌了两成。燕子坞每年春季采收的燕窝,夏末之前就能卖光,但今年至今还有大量库存压箱底。
可见,燕城的特产滞销,与燕窝里面驻颜功效的丧失有密不可分的联系。它出产的燕窝品质虽然好,但若没有这等逆天的功效,竞争力必然跌落三、四阶,不再是紧俏货品了。
毕竟只过去了小半天的功夫,火工营还要协助处理燕城的战后事宜,更详尽的报告还未能拿出来。但已经可以表明,燕城燕窝的变化是这一年内才发生的,并且问题多半不出在燕子身上——每年这里都会有新的金丝燕加入或者离开,但产出的燕窝品质是恒定的。
怎地隐流刚刚接手,燕城就出了问题呢?从去年到今年,燕城到底发生过何事,令得燕窝都失去了原有的神效?
她才沉吟了一小会儿,就有守在园外的隐卫来禀:“城主大人亲至,已候在门外,似有急务。”
这个时候,燕城应该正忙着赈灾济民,城主突然登门,想必是有事儿发生。宁小闲见着他的时候,城主抹了抹额上的汗道:“大人,有些儿……不大妙。燕子坞的金丝燕不愿归巢。”
燕不归巢?宁小闲怔了一下,才明白过来:“是因为先前受了惊吓?”
“兴许是这原因。”城主苦得脸上都要滴下水来,“如今燕群在海坞上空集结,怕是,怕是要远离了。”
金丝燕要是都飞跑了,那燕城的顶梁柱岂不是轰然倒塌?事态紧急,宁小闲想也不想道:“带我去看看。”
她才出了槿,对面的花棠园“吱呀”一声,也有个熟悉的身影正好走出大门,向这里望来:“惊闻有变,不妨同去?”
这时机掐得恰到好处的,自是汨罗了。
她急着去燕子坞,也懒得想他从哪里得来的消息,迳直点了点头。
一行人赶到的时候,坞外已站了凡人,皆在那里指指点点,面带忧色。燕窝这项特产一直是燕城的支柱性产业,倘或金丝燕结群飞走,那后果真是不堪设想。此外,殷承安也在场,蹙眉望着天上的鸟群。
放眼望去,天空中乌蓝一片,盘旋在燕子坞上空的鸟群遮天蔽日,蔚为壮观,几乎把照往地面的光线都挡住了。金丝燕单体个头虽然不大,可是这么五百多万只金丝燕同时扑打翅膀的声音汇在一处,却是有若雷鸣,轰轰然不绝于耳。
天上的鸟儿这么多,那也就意味着……她皱起眉,望见两名隐卫自崖底升起,往这里飞来,落地后禀告:“底下十巢九空,金丝燕俱都飞在空中了。”
她站在崖边可以看到,先前青阳山等人洗劫这里时放出来的神通和震天雷,大约毁坏了燕子坞五分之一的面积,最严重的一处,整面山崖断裂,豁口向外延伸出去七、八十丈,像尖刀一样扎入了金丝燕的繁殖地。修仙者要削平几面山崖真是不要太简单,幸好燕子坞面积广大,也幸好隐流大军来得及时。
这时城主已将当地的采燕人首领老乔带来给她。这人看样貌大约五十开外,皮肤黝黑、身形瘦削,须发已经半白,但粗大的手掌上结有硬茧,脚趾撑得很开,一看便知是长年累月地登山攀援造就。
老乔头一次和仙人如此接近,激动惶恐得说不出话来,还是城主简单介绍了几句,宁小闲才知道乔家世代都是给燕城看守燕子坞、采摘燕窝的采燕人,这是祖传的手艺,传到老乔这里已经三十七代,因此若论对金丝燕的了解,无人能出其右。
所以她也就开门见山道:“你可能推测到这是怎么回事?”
老乔很老实地摇头道:“不知。我们以前进入崖洞内采燕时,也从未见过燕群如此噪动。这一回自从几处崖洞被炸坏之后,鸟群就一直处在惊吓状态。”
她沉吟道:“天敌呢?”
老乔想了想:“鹞子飞来,金丝燕都会躲进洞里,不会出来。若有蛇类、壁虎或者老鼠,也激不起这么大反应。恕小人无能,猜不到其他原因,料想多半还是先前受到巨大惊吓所致。”但他随后补充了一句,“现在不是金丝燕繁殖的季节,窝里没有幼鸟。燕子如果觉得这里不合住,很可能离开。峪江江畔,并不只有燕子坞才适合金丝燕居住。”
峪江两岸地形如同喀斯特地貌,处处可见巨大的孔洞。她知道老乔没说错,金丝燕选这里筑巢,不过是遵循族群千万年来的本能而已,如今受了巨大惊吓,很可能就觉得这里不再安全,打算另寻栖息地。
燕城的损失,就是她的损失。金丝燕若是移驾别处,肥水说不定流去了外人田里,这自是她不愿看到的。所以她也很谦虚地问:“有甚办法能令它们留下?”
老乔不假思索道:“安抚它们。这鸟儿生性胆小,尽快安抚下来,说不定就能落巢回归。”
安抚?宁小闲听到这两个字就蹙起黛眉,顿感为难。金丝燕虽然也是群居生物,但和蚂蚁、蜜蜂不同,内部并不是金字塔式的层级结构,反而是十分松散的群落,是因为要应对天敌才聚拢和生活在一起的,因此要安抚它们,就不可能像对付高度社会化的生物那样,只要安抚了领袖就可以。
金丝燕每群的数量都在十万只以上,此刻天上飞着的至少有五十群,要将如此庞大数量的鸟儿尽数安抚,她自认还没有这个本事。
这个时候,她就加倍想念青鸾。这头凤妖在广成宫大战后,被她遣回去照顾鸠摩了。毕竟毒凤在大半年前新生,性格很不稳定,需要同族照料。古来就有“百鸟朝凤”之说,凤族在鸟类中的威望极高,若有她在这里,或可凭借凤鸟的威仪平复金丝燕的噪动。
第1416章 一曲镇安(2月尾日求月票)
可惜,有钱难买早知道。隐流当中也有禽妖,却都是鹞子、信天翁、巨鹰这样的掠食者种族,这个时候派上天去,莫说安抚了,恐怕立刻就将燕群吓得远走高飞,再不敢回来。
所以这一刻,她真是犯难了。但凡修仙者,从来都是潜心修行,一心证道,惟恐艺业不够精深,除了那些活了长久岁月的老家伙,谁会分心去多学几门道艺?譬如她自己,恐怕就算渡劫成仙,然后又变成真仙了,也拿这群吱吱喳喳的鸟儿没办法呀。
活得久远的老家伙么,神魔狱里倒关押着一个,咳,当然她打死也不承认自己会这样形容长天。不过阴九幽最近对她不理不睬,恐怕就是有办法也乐得看她笑话。
这可如何是好?虽然杀光了来犯者,但燕群要是离开了燕子坞,隐流颜面扫地,燕城的摇钱树没了,说到底还是她的损失最大啊。她抬眼去看殷承安。结果这人接到她询问的目光,也只摊开手,苦笑一声。
他一心精研剑道,又怎知道怎么安抚金丝燕?
这时就有一个人施施然走到她身边,出声询问:“可要我帮忙?”
她暗自吸了一口气,才面向他道:“你有办法安抚鸟群?”
这人耸了耸肩,姿势是说不出的潇洒:“若是佳人相请,就算我本来没办法,想也要想出一个来的。”
这个人,自然就是汨罗。
宁小闲瞪着他,很干脆道:“条件?”这当口儿、这关键时刻,汨罗若不借着这大好时机开个条件出来,恐怕就不是她所熟悉的狐狸精了。
汨罗却知道不可再像之前那样开口求娶了。那时她身陷囹圄都未答应他,现在不过是区区一个燕子坞,又怎么可能让她松口?所以他笑吟吟道:“一个吻吧?”
宁小闲沉下脸道:“免谈。”果然这人还是在调戏她。
玩笑点到即止,不可过了,否则招致她反感:“那么,三顿饭?”
她眼中露出了疑问来。汨罗道:“先前怎样请你都不肯来。若我替你解决了燕子坞的麻烦,你就应我三次邀请如何?”
汨罗的饭,哪里是那么好吃的?她目光闪动,正要想个法子令他改换条件,旁边老乔却突然道:“不好,燕群要走。”
众人皆是吃了一惊,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果然望见半空中似是有个鸟群掉转了方向,开始向着西南方向飞去。金丝燕本来就不是能够长时间远距离飞行的鸟类,这么大半天的功夫飞飞停停,早就乏了,必然要抓紧时间迁徒其他地方。
宁小闲却知道,休看这只是一小群金丝燕掉头。要知道雀鸟在飞行中都有从众的心理,现在有出头鸟先认准了方向飞行,那么剩下的多半也会振翅跟从。
留给燕城的时间,真是不多了。
眼看着半空中的鸟群呼啦啦开始掉头,果然都要追随而去,宁小闲也来不及细想,微一咬牙道:“一次。”
汨罗眨了眨眼:“什么?”
她没好气道:“我请你吃饭,一次。”
她虽然说得又快又急,汨罗却不会被她误导,伸出修长的手指摇了摇:“错了,是我请你。一次便一次吧,如何?”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她只能道:“好。”指了指正在远去的燕群,“府主大人如有妙计就赶紧动手吧,晚了可就没戏了。”
汨罗笑着瞟了她一眼,果然迈步向前。
燕子坞前,因怕生人气息惊扰了燕群,这里无人可以站立。所以众人只有眼睁睁看着他孤身一人,迳直走到了危崖前方站定,这才从怀中取一支玉笛来。
这笛子通体莹润,青翠如早春的嫩竹,颜色嫩得似乎可以一把掐出水来,被他横在唇边,开始吹奏起来。
第一音响起,四野俱静,只有天上鸟雀依旧扑腾着翅膀。
汨罗自是用上了灵力,因此哪怕在这样震耳欲聋的拍翅声中,他的笛声依旧清越,明明白白地传到了每一个生灵耳中。
她的乐理知识有限,不知道汨罗吹的什么曲子。其实本不必知道,跟着这缕笛音行走,就仿佛看到了早春破土而出的青绿嫩芽,看到了空寂无人的山谷里,野花独自开且落,也看到了枝叶缝隙当中透下来的清冷月光,和月光抚照下澹澹流淌的溪水。
道是无情却有情,也无非就是这样了。
天空中的鸟群依旧盘旋,可是惶惶然的啾啾叫声已经没有了,许多金丝燕不知不觉收翅降了下来,落在崖上安静倾听。
笛声再变。这一回,却是晚庭的昙花在子夜拳拳盛开,那香气仿佛萦绕鼻尖;又如同雨后的嫩枝上有新蝶破茧而出,迎风舒展双翅,那颜色斑斓夺目……
宁小闲不知道别人听了这曲子作何反应,她透过笛音所望见的,乃是阳春三月,草长莺飞,处处温情脉脉,一派和和美美,久浸其中,当真连心都要融化其中。再想想自己前些日子在路上用叶笛吹响的那一段旋律,她不禁汗颜,和汨罗的笛音比起来,自己那就是锯木头的水准吧?落在这狐狸耳中,怕不让他笑破肚皮。
她于炼器一道并不熟稔,走过来的殷承安低声道:“奉天府主手里那支玉笛有来头,称为纶音笛,传说能号令飞禽走兽来朝,如闻纶音。不过吸引过来是一回事,能安不能安抚鸟群,却要看他自己的本事了。奉天府主确是名不虚传,于雅艺一道好高的造诣。”
她恍然。怪不得汨罗胸有成竹呢,原来是有这等宝物在手。不过驭使凡兽凡鸟,对于修仙者来说不过是个有趣的小技能罢了,也只在这等偏门场合用得上。
一曲终了,余音袅袅,似乎仍回荡在燕子坞上空。得纶音笛声安抚,不仅是附近的凡人面露痴迷之色,偌大的燕群也在不知不觉中降落到崖洞当中,她见到的几只都是双目闭起,连叽喳声都不曾发出,似乎仍在回味方才的笛音。
第1417章 凤求凰
此时汨罗却转过身来,再次横笛唇边。这一回,曲调起于清婉,渐渐高扬,几番勾挠曲折之下,却有愈演愈烈之势,听得人心中扑通作响,仿佛望见了鸳鸯交颈、鹤鸟嬉戏追逐。
宁小闲就算再不通乐理,对汨罗吹响的旋律却是熟悉已极——这即是大名鼎鼎的《凤求凰》。汨罗以笛音吹奏琴谱,居然毫无晦涩之感,反倒倍增悠扬柔婉。
此时断崖上只他一人站立,金色的阳光自他身后照来,执笛的手白晳修长,宛若透明;海风拂动他的雪发和红袍,直似要羽化登仙而去。
这样的美男子,本不该存在于世间的。
他的眸光深情而专注,只望着一人。他的笛音响彻整片海角,其实也只为一人而吹奏。
他就像曲子里描述的那头凤,殷切地渴望着心上人的回应和首肯。
天地之下,似乎万簌俱寂,只有这一首曲子如怨如慕、如泣如诉,就连远处的村夫俚妇听了,也是双目迷醉,遥想年少时的青春懵懂。
谁也没注意到这一首《凤求凰》是何时终了。
汨罗施施然走到宁小闲身边,俯首看着她,微笑道:“幸不辱命。”随后满意地看到她自迷茫中被他唤醒,轻轻地“啊”了一声。
崖下的鸟儿没再扑腾作乱,自是被安抚下去了。鸟类的头脑简单,既容易被惊吓,也就容易被安抚。
宁小闲定了定神,才低声道:“多谢。”不管这妖孽怀的什么心思,他的确替她解决了棘手的问题。
汨罗红唇扬起:“我这两首,奏得如何?”
她知道他想听的,并不是好与坏的评价。宁小闲暗自深吸了一口气,才从方才的情境中平复心绪,笑吟吟道:“比我好多了!”
她居然说,比她好多了!
汨罗不由得微微一愕,随即放声大笑起来。
他的笑声清越,如淙淙石上泉,说不出的好听。
宁小闲也不气恼,跟着他笑道:“纶音笛的确是个好东西。乐音宫里,哪个是你的红颜知己?”
纶音笛本出自乐音宫,却落在了汨罗手上。
这话说出来,汨罗的笑声就小了下去,深深望了她一眼:“你在意?”
宁小闲耸了耸肩:“不在意。”
这姑娘,总有办法化解他的攻势。汨罗望见她眼底的狡黠,也不知自己心底是个什么滋味。他很想伸手揉一揉她的顶发,却终究没能这样做,只得摇了摇头:“记着,下次相邀,你不可再推辞了。”言罢,目光从她身上收回,顺势从站在不显眼处的老乔身上扫过。
老乔低着头,老实巴交地站在那里,谁也不看。
这个家伙,真是难以敷衍啊。宁小闲望着汨罗的背影远去,不由得叹了口气。
……
神魔狱当中,丹炉穷奇在阴九幽的牢房前蹦蹦跳跳,如同这十来天的每日所为:
“神君大人!女主人解决了燕城鸟群的麻烦,不过是在那头狐狸帮助之下呢。”
“啊,作为交易条件,女主人要赴汨罗的宴会。”
听到这里,原本一直如老僧入定的阴九幽蓦地睁眼,冷冷道:“聒噪!”宁小闲是出去了,可放一只多嘴多舌的炉子在这里算怎么回事?这个碎嘴的家伙,每天都要将汨罗讨好宁小闲的一举一动汇报上来,无论是邀她下棋还是给她送礼,简直事无巨细,搅得他也不得安生。
穷奇嘿嘿道:“我又没和你说,我要禀告的是神君大人!”咦了一声,突然气得咬牙切齿,“呸呸,这狐狸居然当众吹起了《凤求凰》,不要脸,好不要脸!可是他吹得当真是好,女主人都听得入迷了呢。”
它看了阴九幽两眼,发现他又倚着壁不理它,遂唉声叹气道:“可惜啊,神君大人您的乐艺不输于这头狐狸,却偏偏……咦,咦,不对,神君大人您的琴艺是这狐狸拍马也赶不上的,可惜您现在不大方便,否则一定可以让他知道什么叫天外有天。”
它又自言自语了几句,阴九幽却不搭腔:他忙着镇压长天不停翻涌的愤怒。再说,这个时候,他开口说任何话都只会火上浇油。
炉子得不到回应,最后哀婉地总结道:“烈女怕缠郎。神君大人,您再不想想办法,女主人恐怕要被狐狸精迷走了。”
它咣当咣当跳走了,只留下牢房里的阴九幽一脸黑线。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紧蹙的眉心才渐渐松开,突然道:“出来吧,你还要在那里躲上多久?”
几息之后,果然有一个身影慢慢走到监牢前,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这个人,是涂尽。
阴九幽微笑道:“你再恨我,也奈何不了我。我若是你,现在只管去修补神魂的损伤。”
涂尽却低沉道:“你有些不一样了。”
“哦?”阴九幽没有睁眼。
“神君大人的神魂,强度增加了呢。”涂尽紧盯着他,目光如狼一般森冷,“虽然只增加了一点点,但是,你要压制住他就更不容易了吧?”与阴九幽厮斗,魂力应该剧烈磨损消耗才对,他也不知道为何长天的神魂反而壮大,不过这不影响他冷笑道,“照这样看来,日后鹿死谁手还不好说。”
“是么?”阴九幽淡淡道,“那便拭目以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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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两天过得风平浪静。
有隐流相助,燕城的赈救实行得很迅速,她和弱萍换了便服到市井里走动,望见被毁坏的房屋已开始修缮或搭建,许多户人家摆出灵堂,哭声时常可闻。这是家门不幸,北境仙宗来袭,凡人死伤不少。
不过,燕城的集市却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喧嚣,各式布庄绸店、五金杂货、茶楼酒馆,均已开门纳客,沿街的伙计笑容满面,南来北往的客商身影川流不息。
死者长已矣,生者犹可追。凡人的世界即是如此,哪怕昨日再不幸,哭过之后,该过日子的,还是要继续过下去。
她等了两日,发觉燕子坞的燕群已然重新安顿下来。
第1418章 阴亲(3月首日求月票!)
燕群没有离开之意,显然汨罗的安抚很管用。←UU小说,www.uuxs8.net然后是采燕人接手,给燕子投喂食物,重挖崖洞,以供其栖身。这几日火工营也收集了大量情报,几乎将燕城去年一整年发生过的事件都搜集到手,却也没能发现燕窝失效的原因。宁小闲自不甘心,可她也知道,这工作需要的不仅是时间,还要有运气相辅。
第二天,她倒是听到了奇异的响动,并且这声音还是从殷家大宅前头传过来的。
敲着花鼓、打着铜锣、吹着锁呐,这声音由远到近,由小到大,随后就是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她站在槿园往东看去,都可以看到殷宅大门上空炮仗燃放的亮光。
整整折腾了两个时辰,喧嚣声才渐渐小了下去。
其实这样的动静,她在西行路上真是没少见识了——凡人的接亲,大抵如是。
可是宁小闲听在耳里,却是连连皱眉,向弱萍道:“去打听打听,怎么回事!”她耳力太好,虽然是殷宅前头的响动,听起来就像在她耳边一样喧闹。
仪式没错,程序没错,问题出在时间:
现在可是午夜子时!
接亲这种仪式,不都选在堂堂白日里吗,这才能光耀门楣,邻里共瞻,谁家居然会安排在大半夜接亲哪?
这种时候接亲,连带着喜庆的锣鼓声听起来都倍显诡异!
弱萍很快回转,带来了她想要的消息:
“殷家二老爷的次子。婚期就定在今日,可是他昨儿恰好外出,不幸死在仙宗攻城当中了。殷家老太太心疼曾孙儿黄泉下孤苦无伴。到死也未娶妻,于是要求婚礼照常进行,对方的女儿依然嫁过来。”
阴亲!宁小闲扬了扬秀眉,没料到自己居然又遇见了一起阴亲。
这些年走南闯北,她的阅历大增。南赡部洲上局部战乱频繁,凡人生活不易,许多家庭不幸失了年轻的儿子或者女儿。都会可怜孩子在黄泉路上孤苦无伴,于是互结阴亲,令各自儿女在九泉之下也能成婚搭伴。
阴亲的程序和普通嫁娶没什么两样。该走的仪式一步也不少,就是花轿里供着的是新娘的遗像,前来接亲的是新郎的兄弟罢了。
可那都是给已亡故的年轻男女配对的婚事,像这样生生要让活人嫁给死人的。宁小闲不是没听过。只是亲眼见识还是头一遭儿。毫无疑问,在殷家这等有头有脸的望族当中,这嫁过门的姑娘一辈子都不可能改嫁,只能困在大宅门中守活寡了。
不过这是殷家的家务事,她手再长也伸不进人家家里去。人各安天命,所以宁小闲只在心里默默地同情新娘子,旋即就将此事放到脑后去了。
到得第三日午后,隐流和奉天府均是整装待发。准备开拔上路。宁小闲在燕城逗留两日,无非是因为此去中州时间绰绰有余。再不必像东征时那样争分夺秒。
这一天日上三竿,她带着弱萍溜到东市口吃了一碗鱼面,就要打道回府了。
这鱼面说起来还是当地特产,可不是简简单单将鱼肉盖在面上。燕城紧靠峪江,海鱼的肉味鲜美,当地人就发明出一种吃法,即是将大鱼捕捞上来后剔了骨,取出大块鱼肉来打成糜,再和以淀粉、盐巴,揉成面团,再搓成细长的面条,谓之鱼面。
因此这面本身,就是鱼肉做成的。虽叫鱼面,但视之无鱼,却去腥留鲜,实乃一绝。为求弹牙效果,上好的鱼糜还要以木棰猛击到出浆为止,才能再加工。能用来做鱼面的海鱼种类很多,一般用黄鱼或马鲛鱼,而她现在尝的是雪白的墨鱼面,十分q爽弹牙。燕城的鱼面流行了几百年,东市口做得最好,这里的鱼面里头还巧妙地加入了鱼籽,一口咬下去有清脆而爆裂的口感,特别过瘾。
面食也最重浇头。她要的这碗是胡辣汤浇头,肉桂和羊肉的香气与鱼面融作一体,呛辣而鲜香,妙不可言。弱萍吃得清淡,要的是一碗香菇鸡丝鱼面。平日里这两碗面也不值什么钱,不过恰逢战后,物价飞涨,连牛肉都买不着,否则她倒想尝尝这里的招牌酱烧牛肉鱼面,现在只这么两碗面食居然就要价二两银子,普通人都快吃不起了。
这种市井小吃自然不会从大雅之堂端出来,所以她们现在其实是呆在东市口一家牛皮棚子底下用饭,她坐的那条板凳只有三条腿,稍一摇动就嘎吱作响。不过这种地方从来食客云集,大家埋头苦吃,也没人来注意她们。
她将最后一根面条也捞起来吃了,弱萍往桌上丢了二两银子,站起身正要走人,冷不防边上突然有人冲来,一下扑倒在她们脚前。
这人抢出的架式很猛,弱萍还以为他欲行不轨,差点儿一脚踢出去。幸好宁小闲眼疾手快,一把拦住了她。
弱萍虽是只小小荷妖,劲道比一般妖怪弱些,可这一脚踢到凡人身上,也足可以将他踢出去至少五丈远了。
然后这人“扑通”一声,跪到宁小闲面前,急声道:“仙,仙姑大人,求您救救小女!”
他这举动太过突兀,周围的食客哗啦啦一下子全转过来,打算看好戏了。宁小闲往边上侧了侧身,不受他这一拜,只皱眉道:“你是谁?”
她也不是当年初出茅庐一腔热血的小姑娘了,若是路边随便蹿出个人来都能求得她办事救人的话,那在场这许多凡人至少有一半要给她跪了。
这人面白无须,脸型四四方方,身材也是四四方方,乍看起来就像个大号的白面馒头,可见平素里至少是个体面人,也没作过甚体力活儿,不过此刻一身绸衣都皱了,襟摆下还黏了一点点泥灰。
他赶紧道:“小人姓汤,名弘业。小女昨日嫁入了殷府,今天就传出了死讯。这事儿只有仙姑您能管,求您……”
他话未说完,宁小闲已经打断他道:“你知道我是谁?”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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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19章 献计
“知道,知道的。”汤弘业迭声道,“昨日您一声令下,千名仙爷人头落地,好生威风!小人正好站在最前排,看着了。”周围的人都是竖着耳朵听的,闻言顿时窃窃私语。宁小闲听得身后一阵嗡嗡声,不由得站了起来往外行去。
汤弘业一骨碌自地上爬了起来,左右看了看,跟在她身边小声道:“仙姑!只要您肯出手严惩凶手,小人也有法子解您燃眉之急!”
这人也是聪明,了解修仙者漠视凡人的本性,这才提出条件想打动她。宁小闲原本不打算理会,可听他这样一说,倒来了两分兴趣:“咦,我有燃眉之急么?”
汤弘业亦步亦趋道:“听说这整个燕城,都是您的了?”
“嗯——”燕城归隐流所有,而隐流目前由她代为掌舵,“你这么说,倒也没错。”
汤弘业呼出一口气:“既然如此,燕城的问题,也就是您的问题了!”
宁小闲笑道:“我有什么问题?”
汤弘业不放心地左右瞄了几眼,声音低得越发低了:“您初来乍到可能不晓得,燕城自今年起,燕窝一直卖不出去。府衙虽然极力否认,不过我们大伙儿也不是傻子。燕子坞出产的燕窝没了那神奇的功效,也就卖不动了。您从燕城抽走的仙银,必定也会大大缩水。”
宁小闲这才站定了,回头望着他:“这么说来,你竟是有办法解决喽?”
这倒是稀罕了,整个燕城几十万人,加上隐流、奉天府的精英都解决不了的问题,这么个小小的破落户居然有法子?
对,就是破落户。宁小闲一眼就看出来,他原本吃穿可能很讲究,但身上这件绸衣已有些旧了,至少也是四年前买的,鞋子虽然是上好的鹿皮制的,但侧边上的皮已经磨得发亮,再加上他眼下有浓重的黑眼圈,这人给她的印象就是一个字:“酸”。
再者他自报家门姓汤。昨晚殷宅结阴亲的时候,她倒是听到有“殷汤联姻”的唱喏声,所以汤弘业若是没有说谎的话,以殷宅的眼光,娶妻自要娶个门当户对,可见这门亲事定下来的时候,汤家大概是基业甚丰的。不过现在不说家道中落也相差无几了,否则如何会任女儿被接去成阴亲?那可是守寡一辈子的苦命。
汤弘业将腰板挺直了,郑重其事:“解决之法谈不上,但却能将燕窝失效的症结找出来。仙姑神通广大,对症下药必是小菜一碟!”
这人说起话来,倒是一套一套地。宁小闲承认他将自己的好奇心都勾了出来,因此笑了笑道:“跟上来吧。”
这就是有戏了,汤弘业喜得脚下生风,不顾腹中咕咕作响。
宁小闲在路边随便找了家茶楼,要了一间包厢,点了一壶胎菊茶,这才随手施放了结界道:“说罢。”
这里毗邻中州,物资丰饶,也就有中州西北部才产出的胎菊茶,这是采取杭白菊头序花蕾初开的嫩芽,精心蒸制烘焙而成,其味纯正,并且含有花蜜的清香,久泡不散。
弱萍给两人都斟了茶,汤弘业受宠若惊地接了,大概极渴,仰头一口饮尽才道:“仙姑,燕子坞的燕子没毛病。”
“我知道。”宁小闲以手支颐,“给我抖点干货出来,否则这口茶一会儿你还得给我吐出来。”
“是,是。”汤弘业赶紧应了两声:“依小人之见,问题出在燕城周围的林野之中,乃是一种名为‘蝮’的小虫被清理干净了。”他这句话是一口气说出来的,言罢就等着眼前的仙姑恚怒,而后嘲笑于他,就如同其他人一般,哪知宁小闲只是挑起细眉:“继续,说仔细些。”
她不觉得他说得荒唐么?汤弘业按捺下心思,果然从头道来:“小人祖上世代都在燕城居住,到家父那一代,汤家还算是兴旺,到得传给我之后,就……”他叹了口气,“小人惭愧得紧啊。”
眼看他要开启“往事不堪回首”模式,站在旁边的弱萍赶紧咳了一声。
汤弘业当即回过神来,一脸赧然:“小人幼时顽劣,沉溺‘秋兴’不可自拔,家父屡教而不改,遂断了我的例银。因此小人总瞒着家父,偷溜到城郊去抓黄将军。”
好险宁小闲也是个爱玩的,否则就算换了长天来,恐怕也要像身边的弱萍一样满脸茫然,不知其所云。她偏巧知道汤弘业所说的“秋兴”不过是取个高雅一点的名号罢了,其实就是斗蛐蛐。中州一带富人云集,斗蛐蛐这活动也盛行了很久,并且往往伴随着巨额赌资,甚至“万金之资付于一啄”,所以汤弘业年轻时果然是个浪荡子,喜欢这么烧钱的赌法。至于“黄将军”,则是对蛐蛐品相的说法,行内有所谓“白不如黑,黑不如赤,赤不如黄”的定义,因此他少时跑到城郊,想找的就是蛐蛐儿当中的常胜将军。
汤弘业接着道:“燕城周围盛产一种小虫,就是小人方才提到的‘蝮’,身形不会比芝麻粒大多少,背生双翅。一般虫子都是卵生,偏它是母体胎生,一次可生产近百条。并且蝮虫有毒,成年男子被叮咬会全身麻痹,至少要两个时辰才能缓过来,七旬以上长者或者幼童被叮咬就很可能丧命。”
“按理说,这蝮虫也存在了不知道多少年时间,燕城人和出入燕城的商队都晓得这虫儿一般都在春夏繁殖,叮人才特别狠,出入丛林时多人结伴而行,互相关照,小心点儿也就是了,并且城郊还生长一种名为‘温余’的小草,只要挤出草汁给中了蝮虫叮咬的人擦涂伤口,不出一刻钟就能缓过来,因此对于蝮虫,这么千百年来人们都是如此对付的。”
宁小闲听到这里,就知道蝮虫的毒素大概能致人麻痹。她微一思忖,脑海里立刻滤去海量的讯息,只留下一条清清楚楚地浮上来。
第1420章 无凭无据的猜测
却是在火工营的管事递上来的文书里写出来的消息,只有短短几个字:“去年冬,燕城药杀蝮虫。”
汤弘业听她念出这几个字,兴奋得脸都红了:“对,对,仙姑您真是博闻强记,连这个都知道。燕城每年十月不到就飘雪,偏偏去年冬天甚是暖和,到了十月底还只着春衫。结果去年冬天,突然有不少独行客商在附近的乡野莫名消失,上山搜索几天,也只能找到沾了血迹的遗物。燕城调查了许久,才发现蝮虫居然又从土里钻出来重新活动。可麻烦的是,‘温余’草是一年生植物,那个时候早就枯败了,我们也就找不着解药了。”
他喝了口茶润润嗓子,接着道:“最糟糕的是大伙儿都以为它只在春夏活跃,哪里会防着它?也就没再结伴而行。这崇山峻岭当中,猛兽又着实不少,结果这一冬天就死了几十个人,其中有两个据说还是这地头原来的神仙老爷派来的传令官,通传的秘令就耽误了一个多月才被人在山野里找到。”他苦笑了一下。
宁小闲当即明白了他的意思。被蝮虫叮咬的人,两个时辰不能动弹。在荒山野岭当中,一个人躺在草丛里长达四个小时不能移动是什么概念?尤其冬季的猛兽饥肠辘辘,在地上捞着这美食还不赶紧叼走吃掉?春夏两季人们还有防备,死伤的人也少,结果去年冬天,蝮虫一下伤了这么多人。燕城自然不能坐视不理,尤其连广成宫派驻的信使都被叮倒了,耽误了重要的讯令传递。燕城的署衙自然要有所作为,才能给上头一个交代。
所以,才出现了那条简短的政令:药杀蝮虫。
“谁都不认为杀灭蝮虫对燕城能有什么影响,不过芥子大小的虫儿罢了。”汤弘业连连摇头,“小人自小在燕城乡野长大,却见过无数次金丝燕捕食,知道它们尤喜啄吃蝮虫。去年冬季蝮虫消失了。今春金丝燕筑的窝就没有了以往的神奇功效,这二者之间,必有关联。”
宁小闲听到这里啼笑皆非:“仅凭燕城一次政令灭虫。你就敢断言燕窝失效乃是因为燕子吃不着蝮虫的缘故?”
“是,我……”汤弘业才说了两个字,楼下就奔上来一人,气喘吁吁地打断了他的话:“仙姑……大人。大人。殷府的神仙着急找您哪,差我们满城来寻!”
殷府的神仙?宁小闲眨了眨眼,那指的大概是殷承安吧?她还没接话,报讯这人一眼扫到汤弘业坐在包席里,不由得指着他喝道:“汤篓子,你怎么也在这里。莫不是又想拿你那套燕子没了蝮虫吃的话来骗吃骗喝?”转头对宁小闲恭敬道,“大人,这姓汤的破落户逢人便说他的歪理。还找上过城主府。您莫要被他骗了!”这城中人都知道姓汤的和殷府结的是阴亲,对他没有多少尊重。
宁小闲望着他。似笑非笑:“哦?我看起来很好骗么?”
这人额上的汗唰地一下就下来了:“不,不,小的只是说,您初来燕城,对这儿不熟,别被这姓汤的给,给……”他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合适的词儿来。
宁小闲懒得理他,转头对汤弘业轻轻道:“逢人便说,嗯?”
汤弘业却听出了她话中隐藏的冰寒,下意识紧声道:“仙姑,燕窝滞销之后,我就向众人说明原因,怎奈他们从来不信我话。”
“不信有不信的理由。”宁小闲摇了摇头,“你这般生搬硬套,哪个信得了你?耽误我这许多时间。你回去吧,我今日心情不错,也就不留下你这条舌头了。”
眼看她站起来要走,汤弘业只觉舌头都变得利索许多,语速飞快:“小人幼时突发奇想,命人捉了十几头金丝燕偷养在后山的洞里,想待它们筑巢时亲手做好燕窝,当作赠给祖姥姥七十大寿的贺礼。哪知道这些燕子真的筑巢了,但摘出来的燕窝却没了那等功效。家父大怒,以为我用不知哪里弄来的燕窝以次充好,请家法将我训得三天下不来床。”
他知道时间无多,赶紧换了一口气:“我百思不得其解,苦想了许多年都没有答案。直到这次燕城灭了蝮虫,燕窝就失了效。我才突然想起来,当年我放在后山的金丝燕虽然被好好供养起来,每日投食不断,却从没有人捉蝮虫给它们吃。”
宁小闲淡淡道:“你知道这仍然不能证明蝮虫对燕子的作用吧?”
汤弘业急道:“我知道!可是小人没有时间,现在就算我捉得到蝮虫,也没有燕子会在这个时候交尾筑巢。这……”
“这无法验证。”她替他将话说完,转身对弱萍道,“找人送他归家,我们也得返回军中了。”
汤弘业一下眼泪都淌了出来:“仙姑,我所言属实,请您查明我儿亡故真相……”他以头抢地,哪里肯走?可是弱萍轻唤一声,就有隐在人群中的妖卫走出来,将他架起来拖出去。他的喊嚷声越来越小,不一会儿就听不见了。
宁小闲往殷府的方向而去,跟在后头的弱萍知她心绪不佳,不敢吱声。
就这样走了一小会儿功夫,宁小闲突然道:“将汤弘业的过往情报都找出来给我。”
她似是对着空气说话,不过来来往往的人群中就有个声音应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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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刚回到殷府,殷承安已经候在槿园里等着她。
宁小闲哎呀一声道:“怎好意思让你亲自上门?”
殷承安苦笑道:“我这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宁营主,实不相瞒,昨晚我家出了事。”
宁小闲奇道:“昨儿个你那小辈不是才接了新娘子进门,不该是喜事?”她对于拿大活人结阴亲这种风俗实是厌恶,忍不住拿话刺了他一下。不过这是殷府的家事,殷承安辈份和身份都太高,殷家估计是不敢也不会拿这等小事来打扰他。(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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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21章 死在婚床上的新娘子
她知道殷承安对这事儿大概不甚了解。两人之间有一起扛过枪,一起杀过敌的交情,说话起来也就随意得多。殷承安摇头道:“结阴亲也是无奈之举,怎能说是喜事?原本我也不上心,可昨晚这事儿有些诡异了,传到我这里来,我才想寻你来看一看。”
汤弘业方才已说了女儿嫁过来之后暴毙。宁小闲原先也不怎样放在心上,毕竟凡人身体脆弱,能致死的原因太多,并且这也不是她该管的闲事。不过殷承安可是修为深厚的大修士,若是他都说此事诡异,那么真有查一查的必要了。
所以她收起了揶揄之色:“请详细道来。”
殷承安道:“这一代殷家老二的次子殷天遥,自小就与城中汤家的独女汤圆定亲,婚期就排在昨日。”他苦笑一声道,“昨天半夜府内动静这样大,必然也惊扰了你。这是因为天遥在前日的北宗攻城中意外身亡,他曾祖母素来溺爱这个小子,怜他未婚而亡,遂坚决不肯取消婚事。殷府找上汤家,言婚礼照常,只是要结成阴亲。”
“汤家本不同意,奈何家道中落,这一代汤家的家主做生意不成,反欠了一身外债,连祖传的宅子都拿去抵债了,生活窘迫。殷府以替他还清债务为条件,并付高额聘金,听说也是汤家女自己点了头,这才争取到汤家如期嫁女。”
宁小闲听到这里,也只能长叹一声。这样狠心的爹娘。她在西行路上实是见过太多。原本殷天遥意外身亡,汤家大可以取消这门婚事,结果还是为了个“钱”字。送女儿去做一世人的活寡。就算汤圆自己首先同意了又怎么样,她还有别的选择么?
殷承安接着道:“哪知道昨天半夜嫁进来之后,直到鸡鸣之后,新房也一直静悄悄地,今晨丫环领命去唤新妇起来拜公婆,叩了半天门也没人回应,待推门进去。只见到新娘子躺在床上,人事不省。”
宁小闲突然道:“打住,新娘子只是人事不省。不曾断气?”
殷承安奇怪地望了她一眼,随即恍然:“哦,原来风言风语已经传到外头了?大概是不懂事的下人胡乱造谣,一来二去成新娘子暴毙了?”
她耸了耸肩。毫无愧疚感:“坏事传千里。”
殷天正叹了口气道:“我对这些从不过问。只是汤家女儿的情况反常,请了几个大夫,有的说是离魂之症,有的说是鬼迷心窍,说法各异,殷府才请我去看。”
“有古怪?”她知道殷承安素来严谨,如果自己能解决,也不会上门来找她。
“有。”果然殷承安沉吟。“我仔细瞧过了,汤圆昏迷不醒。但是呼吸平稳,初看起来只是熟睡,并且手心、脚心这等敏感部位,对刺激都没有任何反应。我的第一判断,也是离魂之症。”
离魂之症,即是病人的魂魄不全,或许是因种种意外而丢失,导致剩下的魂魄无法支配身体。用她理解的话来说,那就是植物人了,身体机能还在,但没有意识,和死人的差别也就是多一口气。
“结果不是?”
“她的瞳孔时而放大,时而紧缩,不似得了离魂症。更重要的是——”殷承安脸上露出了古怪神色:“得了离魂症的人,我以前也见过,那是魂魄已经不在,或者有所缺失。”他顿了顿,一字一句道,“可是经我用神念探查,汤圆的魂魄强度不仅没有减少,反而膨胀起来,也混乱得多!”
咦?宁小闲秀眉扬起,这才真正被引动了兴趣:“什么叫膨胀?”
“人类有三魂七魄,此乃天定。”殷承安见她点了点头,才继续说下去,“可是经我探查,汤圆识海中的魂魄强度却是远大于正常人。具体的情况我无法核算,因为她的魂魄不仅仍然存在,并且还处在激烈震荡当中,极不稳定。料想正是因为出了这种变故,她才无法掌控自己的身躯。”
“我当时想到的可能,或许是妖邪恶鬼入体?可我感觉不到一丝鬼气,并且城中战斗才结束不久,有什么厉鬼孤魂也都被……收走了。”他看了宁小闲一眼,虽然说得模糊,她却明白这是指隐流当中有魂修,打扫战场的时候必然将北境修仙者的魂魄,连同城中的无主新魂一起收走,哪里还会有厉鬼作祟?“我于神魂之道并不在行,惟恐强行施法会伤了她的魂魄,只得收手来找你。”修仙者看不起天师,可要是论驱鬼辟邪的本事,修仙者未必就有天师们干得好了。殷承安不去找天师,却是因为眼前就有更高明的,“我记得隐流的涂护法是魂道高人,昔日在广成宫驻地中,魂法用得神乎其神。不知可否请他出手,代为查明?”
原来他要求的人不是她,而是涂尽。这也不奇怪,昔日她偷进广成宫驻地打劫地主家的小金库,涂尽就首先潜进去接应他俩,中途换皮囊如换衣物,一定给殷承安留下了深刻印象。
宁小闲现在也对这桩案子来了兴趣,并且还是殷承安亲自上门求请。她想了想,从神魔狱里将正在调养生息的涂尽带了出来,把此间事说与他听,才道:“你意如何?”
涂尽看起来心情居然很不错。他不笑还好,一咧嘴就更显阴沉,不过宁小闲知道他只是觉得有趣而已:“看看也无妨。”
……
因为殷承安的吩咐,出了变故的新房就没人敢动,依旧维持着原来的模样。
屋檐下挂着白纸糊成的灯笼,黑檀木的窗格上贴的不是大红剪纸,而是素色纯白;进门后望见的“喜”字也是白纸剪成,甚至桌上原本该摆着红烛的地方,烧干的烛泪也是白色的。
这原本应该喜气洋洋的新房,看起来却像一口大号的棺材,让每人走近这里的人都觉得阴森森地,似乎多看两眼后背就会沁出冷汗,酸冷不堪。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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