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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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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近路

    林五哼哧了两声,却是什么都没说出来,只扯了林谨容指着前头双胞胎的背影低声道:“我和你说件她们两个的秘密。是关于陆家二表哥的。”

    能有什么?无非是争相献媚而已。林谨容摇头:“走快些,要跟不上了。”言毕只管快步往前,扔了林五在后头。

    林五深知林谨容的秉性,晓得她自来话就不多,也不喜欢招惹是非,见状也不生气,还真起了几分与她一同结盟的意思——不管怎么说,就是便宜了林四也比便宜了双胞胎好,更何况,还不知鹿死谁手呢。于是提步追上去:“四姐姐,我们一起走。”然后只顾拉着林谨容的手臂一味的撒娇撒痴。

    少倾,到得正厅,林老太爷与林老太入座,自有林家大老爷林如敏领了一众兄弟姊妹以及各房男女按着长幼亲疏依次上前给二老磕头拜寿,说吉祥话。

    待轮到孙女们时,林家姑娘们都收了自家的小心思,拿出十二分的精神,一个赛一个的温文娴静,进退有度,一举一动无不恰到好处,退下时也是互相扶持,显得姐妹情深,只林五特别注意自家那双刚换的鞋子再不要被人给踩脏了而已。

    双胞胎此时却是没心情去管林五,她们一门心思都在全场搜索陆缄。陆家其他男人们可以不进来同老太太拜寿,只管入席吃酒就好,但陆缄却是和陆云一样的,必须以外孙的身份给老太太拜寿,可是搜遍全场,竟然不见陆缄,而林玉珍和陆云也都有些心神不宁,总往门口张望。

    林六小声道:“七妹,怎么不见人?”

    林七东张西望:“我怎知晓?”

    林六:“会不会是在哪里玩,忘了时辰?”然后担忧地看着林玉珍:“看看,姑母生气了呢,再不来怕是要受罚。”陆缄的尴尬身份是人人皆知的,不过她并不因此瞧不起他,反而更为他添了几分怜惜担忧。

    林七使劲搧了两下扇子:“可恶的吴襄,你说我们明明和二哥在一起玩得好好的,他来捣什么乱?要是害得陆二哥给姑母骂,看我饶不饶他!”竟是一副完全不把陆缄和吴襄当外人看的样子。

    林五见她二人旁若无人,就似她们同吴襄、陆缄多么亲热熟悉似的,便忍不住了,也搧了搧扇子,凉凉地道:“两位妹妹怨怪吴二哥实是没道理!二表哥是男子,年龄也不小了,自有他的主张。但凡是个求上进的,都要同吴二哥一处做学问,怎可能总和姐姐妹妹玩到一处去?那不是成了胸无大志的纨绔么?”

    林七把素纨扇往手心“啪”地敲了一下,横了林五一眼,嘲讽道:“是,原来五姐早前拼命往人跟前凑,也是想做学问来着。五姐明年要同哥哥们一道去考举人的?”

    林六将绢扇掩了口,咯咯地娇笑起来,戳了戳林七:“七妹莫乱讲,当心有人心眼小又哭了,事后又找她娘啊哥啊的来告状,我好怕被爹骂啊。”

    林七缩着肩膀抖了抖:“我也好怕啊……”

    林五恨得牙痒,却又找不到话可回敬,好汉不吃眼前亏,索性抬了下巴道:“我不同你们一般见识!”随即扯住了林谨容低声道:“四姐,你说你早前在园子里见着过陆家二表哥的,他们在哪里来着?”打的主意却是偷偷让人去叫陆缄,替林玉珍和陆缄解这个围,讨一个好。

    林谨容假作思考状:“等我想想?”虽则夫妻感情不佳,她还是了解陆缄有些脾性的,那是个轻易不肯服输的,下棋下不过人家,就会一直缠着人家下,直到人家体力不支输给他方才算完,换句话说,是斯文下掩盖着赖皮。而吴襄年少成名,持才傲物,又怎肯轻易认输?这二人早前若是没有她在中间点那一句,兴许当时也就罢手了,但有了她那一句,铁定是要一心一意杀个你死我活,分出输赢来才算数,哪里又还记得什么拜寿的时辰?

    这也正是她所期待的结局。

    可以想见,陆缄今日若是没来给林老太磕头拜寿,本来就心胸狭窄,喜欢胡乱猜疑,还容易被人挑唆的林玉珍一定会觉得非常丢人没面子,一定会气得发疯,觉得陆缄故意给她难堪。即便当着人不会找陆缄算账,回去后也一定会收拾陆缄一通的,陆缄表面不说,心里可记仇……呵呵,一定很好玩。

    眼看着林玉珍的脸色越来越阴沉,林谨容淡定地抚了抚鬓角,回头看着已经有些发急的林五道:“我想起来了,我是在枫林附近遇到他们的,他们当时好像是说要下棋来着。至于去哪里,我就不知道了。”

    林五眼里露出一丝喜色来:“那铁定就是在枫林背后的亭子里下棋了。快,信儿,你赶紧去喊人。”

    林谨容漠然地看着信儿一溜烟地去了,淡淡地瞥过眼,看着上首。

    林玉珍强作笑颜,微红着脸低声同林老太爷、林老太等人解释,然后陆云一个人认认真真地给林老太磕了双份的头,还笑嘻嘻地道:“哥哥不舒服,让人交代了我,让外孙女儿替他给外祖母磕头。祝外祖母康泰吉庆,福乐绵绵。”

    林老太太笑得灿烂:“好,真乖。”然后给了双份的红包,特意说明一份是给陆缄的。

    林玉珍松了一口气,低声交代身边的人:“找到二少爷后,就让他直接回家去好了,别再来给我丢人!”

    林谨容这边坐得远,虽然听不见那里在说什么,但凭着了解,她光看就知道林玉珍打的什么主意,便咬着林五的耳朵低声道:“我记得从这里到枫林那边有条近道——南墙开了一道角门,只是平日里都不用锁着。”

    林五不知上头是怎么回事,只一门心思的认为,要赶紧把陆缄找到并带回这里来才妥当,越快越好,便道:“四姐,我们俩一起去找人开了门?”

    林谨容摇头:“我不敢乱走。不过,要是有人问起来,短时间内我倒是可以替你遮掩。”

    林五眼睛亮亮地看了林谨容一眼,脸上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来:“我记你的情了。”周氏当家,她自也有几分薄面,何需她自己跑这一趟?溜出去随便找个丫头就能替她办事。

    林谨容垂下眼帘,看着林五粉蓝色的裙角欢快地消失在自己的眼帘里,一时不由有些发怔。她该不该?算计惩罚陆缄怎么都该,但顺水推舟,算计三个堂妹之一替自己嫁给他应不应该?

    尽管她之前一连做了两个假设,反复告诉自己,这事儿完全可以做,完全有理由做,只要她不嫁,这三个堂妹中必然有一个要嫁,她们都比她聪明厉害,父母比她得力,一定不会过得似她那般悲惨。但一个念头还是不可遏制地冒了出来——万一她们最后还是她那样悲惨的结局呢?

    明知道完全有可能悲惨收场,她还亲手去促成这件事,她又和她最痛恨的那些没良心不讲道义不顾骨肉之情的人又有什么区别?!三个堂妹和她的感情虽然说不上深厚,彼此之间还有龃龉,可也没什么杀身灭家的深仇大恨。林谨容矛盾着,被咬破的舌尖一跳一跳的疼,握住扇柄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良久方暗叹了口气,见机行事罢。

    此时众人已经分批次拜寿完毕,尽都入了席。女人们就留在此处接待女客,男人们却是往外头去待外男了。陆云自是要同林家姐妹一席,姐妹按长幼秩序坐定,林六和林七注意到林五和信儿都不见了,对视了一眼,靠过来套林谨容的话:“四姐,你可知道五姐去哪儿了?”

    林谨容不动声色地道:“知道,她去方便一下。”

    双胞胎虽则不信,却也不好明说什么,便都只是笑:“五姐事儿真多。”

    林谨容微微一笑,也不答是,也不答不是。

    林六便笑:“四姐,你见过陆家二表哥了么?”

    林谨容照旧是云淡风轻地回答:“见过了。”

    双胞胎又对视了一眼,需知,她们几个人当中,必须有一个要嫁给陆缄的,而林谨容排行最前,不说一定就是她,她的机会却是不小。林七便脆生生地道:“他在做什么?你们说话了么?”

    林谨容漠然道:“他和吴二哥一处,我没有和他说话,只同吴二哥说了。”

    林六便笑:“吴二哥和四姐一直都挺说得来的。我记得,他的亲姑母就是四姐的舅母吧?”

    林谨容不置可否。

    林谨音却听不惯了,便指指一旁好奇地看她们姐妹说悄悄话的陆云,沉了脸摆出姐姐的威风沉声道:“总说他们做什么?你们年纪渐渐大了,说话也要注意分寸和场合,休要让人说林家的女儿没规矩。”

    林三和林四姐妹俩都是一样的木讷无趣,偏还让人无法反诘,双胞胎几乎是同时摸了摸自家的鼻子,露出一脸的无趣来。林谨容笑了笑,暗暗抱住了林谨音的手臂。

    林五赶在开席前轻手轻脚地走进来,笑得眉眼弯弯的挨着林谨容坐了,小声道:“弄好了。等会儿让他来谢咱们,你想想向他要什么谢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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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谢礼

    她要什么谢礼?她要陆缄和林玉珍母子间离心离德!她要他们都不好过!这个,陆缄可给不了她。林谨容推辞道:“和我有什么关系?我不过就是和五妹说了一句实话而已。你向谁打听打听不到?”

    见林谨容不但不居功,而且还有撇清的意思,林五高兴得要不得,亲自夹了林谨容最爱吃的乳羊肉放在她面前的碟子里,笑道:“四姐,你吃。”虽不便言明是要谢她的意思,却是明明白白的表示出了亲热。

    双胞胎见状,立刻停下讨好陆云,转而怀疑地看着她二人在偷偷捣什么鬼。

    林谨容只管低头用餐,几次兴奋的林五想同她说话,她都只是打手势,表示食不言,寝不语。林五虽连碰了几次壁,想着她自来话不多,又守规矩,也就罢了。

    倒是陆云见林谨容吃得香,便也让丫头照着相同的菜式夹给她:“真的这么好吃?我尝尝?”又好奇地问林谨容:“四表姐,你不怕长胖?”

    她是客人,林谨容不好不答话,便淡淡一笑:“真要长胖,那是喝口水也会长胖的,我不是硬塞,也没有贪多,不怕。”

    林五就捂着嘴看着本来就显得有些珠圆玉润的双胞胎笑:“那是,有些人就是恨不得成天只喝水,那也得长胖。”

    林七眼睛一瞪,就要发飙,林六扯了扯她,示意陆云在一旁看着的,丢脸。林七这才生生忍了这口气,假作不曾听见。

    林五小得意了一把。

    主席那边,正是热闹的时候。林玉珍到底是出门见过世面的人,笑语如珠地领着一群人给林老太劝酒逗笑,三两下就把气氛给充分调动起来,哄得林老太眉开眼笑,指着她只是笑:“你这猴儿,做了娘还这般皮。”

    而陆缄,也在这个时候急匆匆地赶了进来。

    一直暗自关注着的林谨容立刻放了筷子,取了帕子优雅地擦了擦嘴角,等着看戏。

    陆缄不愧是陆缄,即便是出了这样大的差错,即便是看到了众人形色各异的表情,即便是看到林玉珍陡然变得僵硬的脸,他也还是一贯的冷静沉默,面上丝毫不见慌色,只安静沉稳地往林老太面前走去。

    陆家二太太宋氏一脸的笑意,热情地扬声朝他招呼:“二郎,我们在这里。”随着这声喊,陆缄成了全场最闪亮的存在,众人的笑声骤然低了下来,全都去打量他和林玉珍。

    这下子,林玉珍脸上的表情更僵硬了,那笑容再也维持不下去。林谨容很清晰地看到她的眉脚控制不住地抽搐了几下,眼里冒出怒火和屈辱来,嘴唇也抿得紧紧的,一副想发作,却又发作不出来的样子,说不出的憋屈。

    够难堪的吧?爱说谎爱虚荣,心胸狭窄的姑母大人?这份谢礼她真是满意极了。读书人下棋成痴本是件很风雅的傻事,若是亲生的,也不过就是责怪几句,可不是亲生的,无意也就成了有意。林谨容不由一阵快意。

    陆云低低地“啊呀!”了一声,放了筷子就起身去拦陆缄。

    也不怪她们母女难堪,适才拜寿的时候,陆缄失礼不曾出现,是林玉珍亲口和林家众人说他不舒服,就先让他回去了的,陆云还红口白牙地编了一席话,替陆缄向林老太磕头拜寿。可现在,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陆缄却出现了,还精神抖擞地站在众人面前,等于当面戳穿了林玉珍为了维持面子而说的谎言。她们怎能不难堪?

    林五本来含着笑自得看着这一切,见状也收起了笑容,偷偷问林谨容:“怎么了?怎么了?好似姑母不太高兴的样子?云妹妹怎么也不太对劲呢。”

    “不知道呢,陆家表哥误了事,姑母大概是会有点生气的吧。”林谨容托着腮眨了眨眼。所谓自作孽不可活,林玉珍要是老老实实的说实话,别那么顾面子,此刻又怎会被揭穿谎言,丢了脸面?她也不想想,今日这么多人进进出出的,陆缄和吴襄躲在亭子里下棋忘了来拜寿这样的事情是瞒得住的?

    陆云已然飞快地跑到陆缄身边,关心地提醒他道:“哥哥,你不是身子不舒服么?怎么又来了?”接着又小声道:“你没遇到母亲派去寻你的人?”

    陆缄是跟着林五派去的人抄近道过来的,又怎会遇上林玉珍派去寻他的人?但这会儿说这些根本没用,他只柔和地看了陆云一眼,也不答话,也不用垫子,撩起袍子就那样给仍然笑得一脸褶子的林老太磕了个头,朗声道:“外祖母,孙儿给你磕头贺寿。”此外一句解释都没有。

    林老太也是个极好面子的,心里虽然很不高兴,到底要顾惜爱女的体面,便极亲热地道:“快起来,快起来。你这孩子,既然身子不舒服,就该去歇着,怎么又来了?自家人,何必如此小心?”

    陆缄也没甚可和她客套的话,只淡淡一笑:“孙儿是特意来给您老人家贺寿的,没磕着头心里不安。”

    陆云在一旁偷偷看着林玉珍的表情笑道:“哥哥就是这样较真的性子。”

    不是自己养的就不是自己养的,这才回来几天?就挑了这个时候来下她的脸面!这小畜生,平日里可真没看出来!枉她教养了他那么多年!他就是这样回报她的?难道是积怨多日,受了那谁的一挑拨,就忘了他能有今日是靠的谁?林玉珍心中怒火冲天,不但气极了陆缄,也恨透了那“谁”,勉强松了松紧绷的脸皮,挤出一个难看到了极点的笑容来,硬邦邦地道:“既已经给你外祖母磕了头,就自去歇着罢。”即便是尽力掩盖,任谁都能看得出她的不快和愤怒来。

    “是,母亲。”陆缄垂了手,半垂着眼帘行了个礼,轻轻退了出去,走到门口的时候猛地一旋身,淡竹叶青的袍子很快就消失在了门口。

    “哥哥!”陆云也顾不上吃席,赶紧追了出去。

    这对母子间暗藏的不快和僵硬,但凡有眼睛的都能看得出来。

    林五和双胞胎都有些懵了,双胞胎心心念念都是怪吴襄害了陆缄,林七甚至连吴襄是个扫把星的话都说出来了。

    林五则是坐立不安,扯着林谨容的袖子小声道:“四姐,好像我好心办坏事了?早知道我就不让人去喊他了,省得让姑母当众丢脸,迁怒在他身上。哎呀,他会不会怨我?”她适才让人去叫陆缄的时候,还特意交代过,一定要让他知晓是她派去的人,是她做的人情。

    林谨容垂着眼道:“你就放心吧,你是好心,他不会怨你。”也不知道陆缄身上到底有股什么魔力?为何这三个堂妹一见到他,心里眼里就只有他?明知道他是继子,地位尴尬,却还千方百计地想得到他的青睐?是了,人英俊风流,看着斯文儒雅,又有才学,怕是想着不靠父母也早晚要出人头地,深闺中的女子不爱他这种人又爱谁?

    她闭了闭眼,笑别人作甚?那时候她年纪虽小,却也是默默喜欢他的。说不出喜欢他什么,就是没事儿的时候就想多看他两眼,看得多了,想的自然也就多了。

    陆家提亲,陶氏的处境正无比艰难,便欢天喜地的应了。她虽然也担心过陆缄这样的身份,嫁过去可能会不好受,但左思右想,还是很高兴。她天真的以为,林玉珍好歹是她的亲姑母,她们身上流着林家的血,林玉珍不会太苛刻她,陆缄温文尔雅,也不是那种轻浮恶毒之辈,两家又是世婚,只要她真心待他们,又怎会过不好日子呢?更何况还能缓解母亲和七弟的处境,何乐而不为?

    谁曾想她会把日子过到那个地步?夹在陆缄的亲生父母和养父母之间左右为难,夹在丈夫和亲姑母之间进退维艰。最亲的姑母恰恰就是心胸最狭窄,最挑剔她,最看不惯她的人;她以为温文尔雅,不是轻浮凶狠之辈的丈夫恰恰就是待她最冷淡,最刺心的那个人,他不曾打过她,也不曾辱骂过她,他不过就是对她视而不见罢了,对她的话说得最重的一次,大概也就是爱子夭亡的时候,他血红着眼定定地看了低头流泪的她半晌,只说了一句:“真后悔让你生了他。”就是这句话,击毁了她所有的自尊和信心,她也不耐烦再同他说一个字。可就是这样,最后他领她去江神庙,说一起逃走的时候,她却轻易地原谅了他。

    还有比她更自甘下贱的人么?林谨容轻轻转了转面前的小素瓷酒杯,一口饮尽了杯中的蜜酒。蜜酒虽甜,却终是酒,本就有伤的舌尖一下子火辣辣的疼,她忙从袖中取了帕子去擦眼角的泪花,含着笑道:“疼死我了。咬着舌头了。”

    喝口酒也会咬着舌头?林谨音诧异地看了她一眼,担忧地摸了摸她的额头:“是不是还没好?若不舒服就先回去歇着,祖母那里我会去说,不会有人怪你的。”

    不过一小杯蜜酒,林谨容却觉得有些晕了。便软软地靠在林谨音的身上,低声道:“姐姐,我没事,让我和你多呆一会儿。真喜欢和姐姐在一起。”

    林谨音摸了摸她的脸,爱怜地道:“你这个傻姑娘,姐姐就在你身边呢,夜里搬过来和我一起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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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蝈蝈(一)

    一听说要自己和林谨音一起住,林谨容突然酒醒了,顾左右而言他:“你瞧黄姨娘今日可真乖呢。”那边黄姨娘乖巧地伺立在陶氏的身后,满脸微笑地递帕子布菜,要多殷勤就有多殷勤。陶氏也没有特意挑她的毛眼,只是不大搭理她就是了。

    林谨音的注意力果然被吸引了过去,看了几眼,笑道:“果然呢,怎就突然转了性?”

    “姐姐还不知道?”林谨容便把林亦之的事情说给林谨音听,又把她和黄姨娘说的话透了一些。

    林谨音发自内心地笑起来,亲昵地掐她的脸颊:“长大了啊?还怕你平日就软弱,经过这事儿更软弱胆小怕事呢。现在看来,倒是意外之喜。”

    林谨容心口一跳,掩饰地道:“我这些天想明白了,总是忍让是不行的,我也大了,得学着替母亲分忧。”

    林谨音轻轻叹了口气:“这样也好,不然我就是出了门也不放心。母亲那个脾气呀,勇猛有余智谋不足……”说到这里,她住了嘴,有一搭没一搭地抠着面前瓷碟上的花纹,一脸的心事。

    林谨容见气氛沉闷,便促狭地笑道:“姐姐可有见着大表哥?”

    林谨音绯红了脸,啐道:“他在外院,我在内院,怎会见着他?”

    林谨容撑着下巴道:“我也许久没见大表哥了。我要是和娘说要带着七弟去看他,娘一定不会拦着我。小时候大表哥待我们可好了,也不知道此番带了什么好玩的来给我们?”然后瞟了瞟林谨音。亲戚都是越走越亲的,她想打听榷场的事情,要借助陶凤棠的地方太多了,所以这话也不是完全逗弄林谨音的。

    林谨音细白的牙齿轻轻咬着红润的唇,微微一扭身子,没好气地道:“你要去看就自去看,和我说做什么?”

    林谨容看着姐姐的别扭害羞样,不由欢快地笑起来。她前世最羡慕的人就是林谨音,林谨音和陶凤棠,那是过得幸福又甜蜜,舅母和舅舅待林谨音又好,真是让人羡慕极了。这一次,她可有机会遇到这样的良缘?

    不多时,陆云自外面走了进来。不等她坐定,双胞胎和林五便迫不及待地问她:“怎么样?二表哥不会挨罚吧?”

    陆云十分勉强的笑道:“没事。哥哥他去外头入席了。”她略微顿了顿,用十分认真,然则在林谨容听来反而是欲盖弥彰的口气道:“其实我母亲看着严厉,但对哥哥是十分宽容疼宠的。哥哥呢,待我们也很好,我最喜欢哥哥了。”

    他们兄妹的感情很好这倒是事实,但母子间和父子间么,那就不好说了,那是貌合神离,各有各的打算。林谨容回眸去看林玉珍,林玉珍已经又绽开了笑颜陪着众人,只笑得漫不经心,心事重重。

    寿宴散后,众人簇拥着林老太往外头去看戏。那戏台子搭在水边,看戏的地儿是座两层的楼。楼下是男客,楼上是女客,又热闹又不至于乱了礼。

    按理这么多的客人是坐不下的,但有些客人有事或只是来应景的,散了席就告辞而去,剩下的都是和林家有亲或是关系较近的人,故而地方大小倒也合适。

    戏台上表演的那位女伶乃是这一片最有名的,甫一亮相就博得了个满场喝彩。林谨容自来不好这个,加上饭饱神虚,坐在角落里看了一会儿,眼神就开始发直涣散,只有看到林玉珍和陆二太太之间的暗潮汹涌时才有些精神,突然间头皮一疼,所有的睡意烟消云散。

    林谨容生气的捂着头皮转过头去,只见林慎之笑眯眯地站在她身后,手里还拿着她几根头发,一脸的调皮得意样。

    林谨容头痛的将他扯到自己身边,斥道:“好生生地怎会想起来扯我的头发?谁教你的?”

    林慎之指了指楼梯口:“我和陆五哥打赌,我若是扯了你一根头发,他就给我那只蝈蝈儿。”因为他来得不易,自小就被养得有些娇,又有些调皮,全然不当自己做了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对林谨容的怒容更是怕也不怕的,姐姐的一根头发换一只蝈蝈,自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林谨容心里陡然生起一股怒气来,磨着牙问林慎之:“这般说来,若是有人答应给你一个金蝈蝈儿,要你断我一根手指,你也答应?”前世时,林慎之是没什么出息的,甚至为了一个女伶听人教唆去偷林三老爷珍藏的古铜彝,气得林三老爷狠狠打了他一顿,沦为家族间的败家子和笑谈,陶氏又气又痛又没脸,病了足足半年多,此后性情变得越发乖张孤僻,这一世她再不要林慎之成那鬼样儿!

    “我……”林慎之见林谨容神色严肃,全不似开玩笑,就有些惴惴不安地看向林谨音讨情。林谨音乍然看到林谨容的神色,觉得她有些小题大做了,便扯了扯林谨容,低声道:“不过是小孩子的玩意儿,教训几句也就得了,你当什么真?大喜的日子说的什么话?”

    林谨容扫了周围几个看过来的姐妹亲眷们一眼,扯了林慎之往外头去教训。林谨音见状不放心,也想跟了出去,但想了想,又觉着这样大张旗鼓的反而不好,便只是招手叫春芽和荔枝赶紧跟上去,自己照旧坐下看戏。

    林谨容一口气把林慎之拖到楼梯口,扯着他下楼。林慎之见势不妙张口要喊娘,林谨容恶狠狠地道:“你敢叫!叫了我就把你那蝈蝈儿踩得稀烂!”

    林慎之红了眼睛:“坏四姐,你敢!”

    林谨容凶横地道:“我怎么不敢?那是我的头发换来的,我想怎么着就怎么着!”随即声音一软,“不过你若是听我的话,我就饶了它一命。”

    荔枝和春芽在后头看着,困惑地对视了一眼。四姑娘今日是怎么了?从前可没见过她这样子,她自来都是一副温温和和,乖乖巧巧的安静模样。莫非吃那一吓把性子给吓变了?

    却见林慎之眼里迅速弥漫起一层湿气,可怜兮兮地看着林谨容求饶:“四姐,我错了。”

    他本来生得粉嫩漂亮,一双眼睛又黑又湿,看起来说不出的可爱可怜,林谨容心里一软,几乎就想去摸他的头,手伸了伸又坚定地缩了回去,淡淡地道:“你倒是说给我听听,你错在什么地方?”

    林慎之张着一张粉红的小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得乖顺地跟着林谨容下楼,小声哀求:“四姐,我分那蝈蝈儿给你玩好不好?”

    林谨容也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动作却温柔了许多。七弟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呢,趁着现在还早,她慢慢教他这些道理也就是了。

    荔枝和春芽见状,也就不出声阻止,只牢牢跟了姐弟二人下楼不提。

    才下了楼梯,就见陆纶猛地从一旁探出头来,黑亮的胖脸上满是讨好的笑:“四妹妹,你终于下来了。”

    林谨容瞪了他一眼,理也不理他,只把林慎之拉到一旁的竹林里,压低声音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你想要蝈蝈儿,有很多种方法可以得到,或是带了人去捉,或是开口同我们任何一个人讲,就没有得不到的。为何非得如此?”

    因见林慎之似是不懂,也不甚以为然,便抬手扯了他一根头发,闷声道:“疼不疼?”

    林慎之立刻捂着头皮道:“疼。但也不算了,不过就是几根头发而已。我已经认错了,你还要怎样?你不疼我了!”然后只顾抬眼去看躲在林谨容身后朝他挤眉弄眼的陆纶。

    “好,一根头发而已,不算疼。”林谨容便拉了他的手,比划着:“那若是一根手指呢?一只手呢?或是一只脚,甚至于一颗头呢?”她的声音越来越高,越来越严厉,“今日是为了一只蝈蝈,但这世上好玩动人心的何止一只蝈蝈?!身不正,心不正,行不正,日积月累就要走歪门邪道,你要人怎么瞧得起你!”

    陆纶听着就似是在数落自己,听不下去了,咳嗽了一声走出来道:“好了,都是我的错,你要怪就怪我好了。不过是想同你开个玩笑,想叫你下楼来玩而已。看你这凶巴巴的样子,啧啧,病一场倒变了个样子啊……”

    林谨容认真地看着他道:“陆五哥,和你没关系。我在教我七弟做人的道理。”

    陆纶脸红地道:“他还小,也只是一根头发。你要出气,来扯我的头发好了。”说着果真把头朝林谨容歪过来。

    林谨容后退了一步,道:“我不是为了我的头发,而是因为他还小,很多道理他都不懂,一不小心可能就会走歪了,所以我才要教他做人的道理。”

    “小题大做,哪里就到了那个地步?”陆纶无聊地摸着头道:“我怎么觉得我都不认得你了,原来虽然爱哭好歹还好玩,现在却一套一套的说些无用的大道理,真是无趣极了。”

    “陆五弟,四妹妹说得对。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莫因善小而不为,莫以恶小而为之。是该从小就把这个道理教给七弟知晓的。”吴襄笑眯眯地同陆缄、陆经、林亦之一道走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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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蝈蝈(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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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酸死了,我说不过你们行了么?”陆纶皱着眉将手在鼻前搧了搧,他不爱读书,他最大的愿望就是考武举,有朝一日银盔银甲,横枪立马,做个威风凛凛、保家卫国的大将军,大英雄。

    吴襄并不以为意,只微微一笑,走到林慎之身边轻轻摸摸他的头,同林谨容道:“虽则是这样,但凡事都有个循序渐进的过程,一口也吞不掉个胖子。要慢慢同他讲,耳濡目染,久而久之,他才会记在心里,自觉遵循。”

    陆缄一出现,林谨容就不自在,恨不得赶紧离得远远的,便垂着眼道:“知道了。”

    陆纶不耐烦起来,“我说,你们不看戏,跑出来做什么?”

    吴襄似笑非笑地看了看陆缄:“陆二哥有些闷,我领他出来走走。”其实是陆缄只顾着下棋忘了拜寿的事情泄了,于是林家一群以外祖父、舅舅、表哥自居的男人们把他围在中间,你来我去,含沙射影地教导他光有才气不够,还要讲孝义,有德行才是真君子风范,将来也才能有大成就。吴襄看不下去,言明是他自己拖着陆缄下棋才误的事,接着又寻借口领陆缄出来散闷。

    陆经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就是,里面又闷又吵。”

    陆缄看了陆经一眼,淡淡地瞥开眼,看向一旁的竹枝竹叶,脸上看不出高兴,也看不出不高兴,只一双眼睛深黑似潭水。

    作为始作俑者,林谨容立刻就猜到了真相,她飞速地看了陆缄和吴襄一眼,又垂下了睫毛。

    到底还是又要做好友了吗?上一世的时候,吴襄和陆缄本是形影不离的好友,后来却因为莫名的原因而生分了,乃至于当面撞见都一个装作不曾看见一个。原因她半点不知,听陆云提了几句后,也觉着这样很不好,便想居中劝劝。可陆缄一不和她说原因,二是一听到她提吴襄就翻脸。有一次,他正与她一同在雪地上赏梅点茶,她见他的心情不错,便大着胆子提了提,陆缄竟勃然变色,一脚把茶桌给踢翻了,甩袖而去。只剩下莫名其妙的她委屈地看着一地的残茶和碎瓷伤心流泪。

    然后那夜他彻夜不归;再然后她再不敢在他面前提吴襄;再然后她就是遇到吴襄与吴襄打招呼也是偷偷摸摸不敢让他知晓;再然后独子早夭,他对她积怨越深;再然后他和她渐行渐远,话都说不上了;再然后么,就是他要了她的命啦!这个朋友,反正最后都做不成,不如现在就别做了罢!

    林谨容慢慢抬起头来,看着陆纶灿然一笑:“陆五哥,把你那蝈蝈儿拿出来我看看。”

    本来蔫蔫的陆纶立刻一扫刚才的沮丧,得意洋洋地道:“你不是骂你七弟骂得凶得很么?还要看蝈蝈儿做什么?”

    林谨容道:“好歹要了我几根头发呢,再说,你也不能在我七弟面前失信。”

    “罢了,咱说话要言而有信。”陆纶摆足了谱,方一歪下巴,命一旁的小厮长安:“拿来!”

    长安笑嘻嘻地从腰间取了一只用麦秸精编而成的蝈蝈笼,献宝似地递到陆纶手里。陆纶臭屁地一抖袖子,将那蝈蝈笼托高了,挺着小肚子招呼众人:“都来看看我这大将军,这可不是随便就能弄到的货色!”

    林慎之兴奋得小脸红通通的,踮着脚扯陆纶的袖子:“给我!陆五哥快给我!”

    陆纶捏了他的脸颊一把,大方地道:“拿去!”

    “四姐,你们在做什么?”林七的声音带着一丝显而易见的兴奋脆生生地响起来。

    林谨容循声望去,但见三个堂妹和陆云带着几个丫头婆子,神色各异地站在不远处盯着自己看。双胞胎一副抓到贼的样子,林五则嘟着嘴,好似是在怨自己不叫她。陆云则是温温柔柔地笑着,看着让人十分舒服。

    林谨容才懒得管她们怎么想的,只淡淡指了指林慎之手里的蝈蝈笼子:“在看蝈蝈。”

    几个小姑娘便嘻嘻哈哈地走了过来,勉强压住了脸上的羞意,假作镇定地与吴襄、陆缄等人见过礼,然后七嘴八舌地道:“是蝈蝈儿呀,让我瞧瞧。”“好大的个头!想必挺厉害?”“是哪儿来的?”

    陆纶得意极了:“自然是我带来的。”

    “真漂亮,给我了罢?”林七在林家女孩子中年纪最小,自来最受宠,也最霸道,不等陆纶答应,劈手就从林慎之手里夺了去,笑嘻嘻地拿给身边的丫头,要叫丫头替她收起来。

    林慎之大急,忍不住带了哭腔道:“是我的,是我的。”然后踮起脚去抢林七手里的蝈蝈笼。

    林七适才有那举动,无非是显摆,表示自己在众姐妹中高人一筹,好叫人另眼相看。此刻见林慎之这样儿,心中就有些羞恼,觉着林慎之真是讨厌。父母就是儿女的胆,林七何曾把他一个小东西看在眼里,便一手拿稳了蝈蝈笼,一手按在林慎之的肩头上,猛地就是一推,斥道:“分明是陆五哥的,怎么倒变成了你的?没规矩!爱哭虫,走远些!”

    林谨容伸手去扶,却是来不及,林慎之往后一倒,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须臾就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张粉脸涨得朱砂样红。林七有些着慌,林六却皱眉道:“老七!你怎么这么赖皮!你七姐不过轻轻推你一下,就值得你这样坐在地上骗人放声嚎哭?小小年纪就不学好,全然没有半点气度,一身的痞气!”

    “这本来就是他的蝈蝈!做姐姐的不声不响抢了幼弟的蝈蝈,还要幼弟任打任骂,哭都不许哭?这是谁家的规矩?我们林家可没人这么教过!”吃人还要羞人,这不是第一次也不是最后一次,林谨容早忘了周遭的一切存在,怒火冲天地阴沉着脸上前将林慎之拉起搂在怀里,一边给他拭泪,一边低声道:“男子汉呢,多大点事,也值得你坐在地上掉泪?”待得林慎之收声了,方冷脸看着双胞胎:“他人虽小,却也是你们的兄弟,你们不爱惜他也就算了,但错了就得和他赔礼道歉。”

    双胞胎见她黑着脸气势汹汹地扑上来,全不似从前的温柔沉默胆怯,不由有些怯了。林七瞪着眼,虚张声势:“四姐你说清楚,谁打他骂他了?分明就是他仗着自己年纪小耍赖皮!再说了,是他的蝈蝈么?分明是陆五哥的。你仗着自己是姐姐,就要耍横?!”

    林谨容冷冷地睨着她,往前进了一步,她发育得比较早,比林六和林七都高了半个头,这样居高临下地一逼,就逼得林七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仰着头道:“难道你还敢打我?”

    要欺负她的弟弟,就从她身上踏过去!林谨容攥紧了拳头在她面前晃了晃,冷笑道:“道歉!”如果这双胞胎姐妹再不识好歹,她自不怕当众教训她们,留下一个恶名,这恶名正是师出有名。

    有丫头见势头不妙,要上前相劝,给林谨容一个凌厉的眼风就给吓得往后退了一步。荔枝和春芽也是不露痕迹地站在了林谨容和林慎之身边。

    见堂姐妹们掐架,全然毁了形象,再加上是她最恨的双胞胎吃瘪,林五不由心花怒放,摇着扇子义正辞严地帮腔道:“七妹,你太过分了!我们都看清楚了是你不讲道理,欺负七弟!六妹,你也是,不分青红皂白就恶语相向,实在不是做姐姐的该有的行为。快赔礼吧。”然后含笑上前去哄林慎之:“七弟别哭了,五姐那里有好吃的水晶糕,给你吃好不好?”

    林六憎恶地瞅了林五一眼,然后又看了看一旁的男孩子们,立刻变了张笑脸插在林谨容和林七之间劝道:“算了,算了,是误会嘛。我们先前都看到是陆五哥拿出来的,陆五哥也说是他带来的,谁知他不声不响就突然送给了七弟?我们不知道嘛。今日是祖母的好日子,自家姐妹,说开就算了,四姐又何必让表哥们看笑话?”听着是好话,言下之意却是林谨容得理不饶人,不识大体。

    看笑话又如何?光有个虚面子能当饭吃得的?她前世就是太顾那个虚面子了,所以才死要面子活受罪!林谨容不屑地嗤笑了一声:“七弟虽小,但也自有脸面,做姐姐的都不给他脸面,不以身作则,今后还要叫他怎么做人?”

    陆纶早就气得要不得,闻言便把林六往旁一拨拉,把又黑又胖的手往林七面前一伸,瞪着眼睛道:“拿来!这本就是我送给林七弟的,你竟想霸去不成?就没见过你这种女人,不讲道理,不懂规矩!也不怕将来没人要!”

    女人?!十一二岁,粉生生的小姑娘竟被他称作女人!女孩子们的脸色都略微变了变,林六和林七的脸都黑了,陆云想笑又不敢笑,一张脸憋得通红,林五则是毫无顾忌地“扑哧”一声笑出来,吴襄弯了眼,陆缄眼里也露出几分淡淡的笑意来。

    只有陆经板着脸去打陆纶:“你这个混账!谁叫你这样说妹妹的?这般口无遮挡,看我不回禀了母亲,打得你找不到北!”

    陆纶咆哮:“陆老三!你再碰我试试!”脸红脖子粗地对着林七吼得更大声:“林七!还我的蝈蝈来!我的蝈蝈就是踩死了也不给你!死女人!”

第17章 蝈蝈(三)

    第17章蝈蝈(三)

    “黑胖子!你竟敢这样骂我?”林七好半天才勉强挤出这句话来,红了眼圈委屈地看向周围众人,但见林亦之把眼看着天空装作什么都没看见,陆经仍然一脸莫名其妙的死人笑,吴襄虽一本正经,眼角却是弯的,陆缄则是淡淡地看着她,一双好看的眼睛里似是充满了鄙夷和不屑,林谨容和林五更是不用说了,一脸的厌弃,而陆云则半垂着眼耸着肩头在抖动。

    她今日丢大脸了!林七那可怜的少女的自尊心顿时受到了非常严重的伤害,所有的血呼地一下往头上涌去,她不假思索地将手里的蝈蝈笼往地上使劲一砸,跳着脚上去踩了个稀烂,呜咽悲号一声:“你们都欺负我!我要告诉祖母去!”然后捂着脸朝竹林外就是一趟。

    “七妹!”林六见状,恨恨地瞪了林谨容姐弟一眼,也跟着追了出去。

    双胞胎那娇纵的性子,必然不会善罢甘休,春芽想了想,也赶紧快步追了出去。

    “最毒不过妇人心,这话果然是真的,这蝈蝈儿招她还是惹她了?我费了多大力气才得来,就这般送了命,真是命苦呀。”陆纶摇头晃脑地叹了一口气,又鄙夷地道:“多大的人了,自己犯了错还好意思倒打一耙去告大人,呸呸呸!真无耻!”

    “哎呀,七妹本来就在换牙嘛!她不无齿谁无齿?”林五风趣地幽了一默,笑道:“她自来就是这样的脾气,不懂事的,倒叫表哥们看笑话了。”边说眼睛边往陆缄身上瞟,陆缄察觉了,朝她淡淡一笑,林五顿时吓得睫毛一颤,一张脸红得犹如滴血,满心想的都是,他朝她笑了,他没怪她!他记她的情!想着就脱口而出:“二表哥,先前我不是有意的,你别怨我。”

    陆缄认真地道:“表妹多虑了。本就是我自己的错,怎会怨你?没来得及同你道谢,谢谢你了。”

    他的样子并不似作伪,林五顿时大喜过望。想来也是,林六和林七那种品行,谁会喜欢她们?还有平时温柔娴静的四姐,今日竟也会做出这种彪悍凶恶的事情来,多亏得陆五那只蝈蝈,真是她的福星。四个姐妹同时倒了三个,林五笑弯了眉眼。

    正自陶醉间,就听一旁的林慎之扯着那还沾着绿色汁液的烂蝈蝈笼子,蹲在地上咋呼呼地一声哭将起来。他那眼泪来得便宜,不要钱似的一串串直往下淌,一会儿功夫就把他面前的泥地给浸湿了一大块。

    林谨容看得头痛,只好蹲下去安抚他:“别哭了,过两天我另外想法子给你寻一只更好的。”

    林慎之不听,扯着她的袖子哭得声嘶力竭:“我要它活过来!我就要原模原样的那一个!”

    陆纶皱眉道:“林七弟你好没道理!死了就是死了,哪儿能活过来?大不了我改日另外寻只好的给你。你守着你四姐哭啥哭?有本事就去踩你七姐几脚!”

    林谨容哭笑不得,也不嫌林慎之手上沾满了脏兮兮的死蝈蝈的酱汁和泥,只将他搂在怀里,轻轻拍着他的后背,柔声哄道:“好,好,咱们想法子让它活过来,就要原模原样的。七弟别哭了啊,咱已经长大了呢,人家要笑,乖。”

    林慎之搂着姐姐的脖子,哭声渐渐低了。林谨容抱着弟弟又软又暖的身子,一种久违了的又软又酸的感觉突如其来地袭上心头,曾几何时,她也是这样抱着一个软软小小的身子轻声哄着摇着,可是她走开不过一眨眼的功夫,那小生命就变冷变硬再也不会哭不会笑了。到底是谁的错?林谨容顿的心口顿时一阵刺痛,眼角也发酸起来,只兀自拼命忍住了。

    “看看林七弟这样子……”吴襄眼里有了几分笑意,低声同陆缄道:“我想起我小时候犯横,我大姐哄我的事情了。”

    陆缄沉默地看着林谨容姐弟俩的背影,不发一言。

    林亦之在一旁磨蹭观望了许久,才走到林谨容姐弟身边试探着道:“七弟你别伤心了,我那只金钱龟借你玩几天。明日我就让人去给你捉蝈蝈,虽不见得有这个好,但也能挑出不错的来。”

    林谨容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朝他点了点头:“哥哥有心了。”到底是隔了一层,如果林亦之是她的胞兄,又怎会眼看着双胞胎欺负林慎之而没有任何举动,直到这个时候才上前来示好?不过也罢了,她原也不需他待他们亲密无间,两肋插刀,所以是连多的想法都没有。

    林亦之得了她一声谢,忙在她耳边低声道:“六妹和七妹一定会去告你状的,怎么办?”

    林谨容漠然道:“不怎么办,是怎样就怎样。本就是她们无理,这么多人都看见的。”难不成要让她眼睁睁地看着幼弟被双胞胎欺负而忍气吞声?都是林家的子孙,凭什么要让三房的人受气?忍气吞声,不过是让其他两房越发看不起三房,想怎么踩就怎么踩罢了。

    林亦之担忧地道:“二伯母必不会善罢甘休的。”二房太过受宠,自来争强好胜惯了,野心愈大,最近甚至有想同大房争个高低的势头,这会儿林谨容和陆纶一道,让双胞胎在陆、吴两家的子弟面前本性毕露,出了大丑,二伯母又岂会轻易饶了林谨容?别说她,就怕是自己也要遭了池鱼之殃。

    林谨容抬眼看着林亦之:“哥哥你怕?我却是不怕的,谁要当着我的面欺负我的兄弟姐妹,除非从我身上踏过去!”这一句话,她说得斩钉截铁,从前那个凡事总想息事宁人和稀泥,怯懦习惯成自然的林谨容,渐渐离她远去了。

    她这句话说得不小声,陆家兄弟和吴襄都听见了,纷纷朝她看过来,陆纶更是朝她伸了个大拇指,大言不惭地道:“徒儿,你终于出师了!你要只是哭鼻子,或是躲着不敢吱声,我都瞧不起你!”

    吴襄偏头看着她,送了她一个微笑。至于其他人,林谨容下意识地掠过没去看。

    林亦之的眼神缩了缩,想说什么,终究没说出来,只低低叹了口气,道:“我去寻父亲。”

    林谨容不置可否,她对林三老爷从来不抱任何指望,想必林三老爷一定会拿腔拿调地说,小孩子的事情她这个姐姐瞎掺和什么?劝一劝也就算了,何必节外生枝?然后就不了了之。他对她们来说,也不过就是担着个父亲的虚名而已,有他在,她们无非名义上不是孤儿寡母,但他不在,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坏处。

    但今日这事儿,她也真不知道最后会如何收场。从陆缄在不该出现的地方出现开始,有些事情就不受控制的出现了偏差,就比如说后来陆缄中了她的计,惹怒林玉珍,再到刚才的蝈蝈事件,都有偏差和不受控制的地方。

    可是那又怎么样?林谨容垂下眼看着林慎之的头顶暗想:这始终是小孩子间的一场纷争,这么多人看到的,祖母就是再偏心,二伯母就是再凶,也不能偏到哪里去。再说了,就算是真的有那么偏,真要惩罚她,她也认了,人活这一辈子,是不能总做个被人瞧不起,捡着欺负的软脚虾的!人都有种劣根性,就喜欢欺负被欺负了却总是忍气吞声的人,她再也不做那只总被人吃,总被人欺负了还认为理所当然的猪。

    少年不知愁滋味,见这边的事情告一段落,少男少女们便都不再把心思放在这上头,而是凑到一起去说笑。林谨容没心思在那里看陆缄恶心自己,同时也有双胞胎去告状有可能留下的后遗症要处理,便行了个礼道:“我领我七弟去洗脸换衣,哥哥们请随意。”

    林五见她真的要走,忙跑过去扯着她的袖子低声道:“你真的要走了?剩下我一个人怎么办?”

    林谨容把自己被林慎之抓得满是泥和绿色不明汁液的衣袖往她面前凑了凑:“你觉得我这个样子合适在这里呆着?还有七弟这样子,让人看到也不好。”

    “啧!”林五嫌弃地后退了一步,跺着脚皱着眉头娇嗔地道:“那我怎么办?”

    林谨容瞧了瞧正羞答答地同吴襄说话的陆云,道:“你总不能丢下陆家表妹不管吧?不然人家会说我们失礼的。”

    林五顿时眉开眼笑,理直气壮地道:“那你快去吧,我得陪着云表妹。”然后朝林谨容挤挤眼,小声道:“你刚才真凶啊,不过真是解气,你放心,等会儿那两个小心眼的蛮子闹起来,我自会替你作证的,叫她们偷鸡不成蚀把米。”

    林谨容淡淡一笑:“那我先谢过五妹了。”她在教林慎之心正身正,自己却干着不怀好意的事情。从梦醒的那一刻起,她虽没想要做个普渡众生,舍身成仁的佛,却也没想做个违背自己的原则,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恶毒小人。人性是自私的,趋吉避凶是本能,可是该做到什么地步?什么是对?什么又是错?蜕变中的林谨容痛苦地落荒而逃。

    ——*——友情推书——*——

    醉酒香的古代言情《医路妖娆》:防火防盗防表哥,行医谈情种药田

    下面是直通车:

第18章 风波(一)

    却说双胞胎离了竹林,一前一后地跑进看戏的楼里去,林七哭得满脸是泪,呜咽着喊了一声“祖母”,就一头扎在林老太怀里就不起来,林老太看戏正入迷,骤然见她如此,不由唬了一跳,连声道:“这是怎么了?”

    双胞胎告状告黑状那是轻车驾熟,林七虽一言不发,但只是搂着林老太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行径,就吸引了全场的目光,吊足了众人的胃口。

    然后林六尾随而入,偷觑着陶氏小声道:“陆五哥给了七弟一只蝈蝈,七妹没见过好奇,想拿过来瞧瞧,七弟不给还坐到地上哭了,我劝了两句,四姐就骂七妹和我无礼,要我们给七弟赔礼,如若不然就要动手打七妹。当着陆、吴两家哥哥的面,我怕事情惹大,便说了两句软话想息事宁人,哪知陆五哥就跳出来骂我们没规矩,是死女人,将来,没人要……”说着便低下头,委屈地绞着衣角,两滴清亮的眼泪滴了下来,一副难堪羞耻到了极点的样子。

    她才一说完,林七就哭得更大声了,就像被人给活剐了一样,还是剐的三千六百刀。

    林老太的眉毛就皱了起来,正和林玉珍说笑的林二太太也停住了说话,心疼地看向爱女,又不怀好意地看向陶氏。

    陶氏的眉毛一下子挑了起来,立刻就要出声说她的儿女才没这么不讲理,分明是双胞胎闯了祸还搞诬陷,刚张开口还没出声,就被吴氏按住了手,低声道:“别冲动,先看看情况再说。”

    紧跟着春芽走了进来,贴在陶氏耳边轻声说了几句。陶氏听明真相,更是勃然大怒,暗道这二房实在欺人太甚,先是做母亲的无德,干尽了伤天害理的事情,不知收敛吓坏了林谨容,接着做女儿的还敢对林慎之动手,此刻又当众红口白牙败坏林谨容的声誉,是可忍,孰不可忍,于是立时就要发作。却被见势头不好,立时赶上来的林谨音和吴氏一人一边死死按住了,低声劝慰。

    吴氏低声道:“你别分不清轻重,这是什么场合?闹将起来有理的都变成没理的了。”

    林谨音则道:“祖母不是还没说什么吗?此刻让祖母丢脸的还是双胞胎呢,先忍忍看,四妹脾气柔顺懂礼大家都是知道的。”

    陶氏忍了又忍,额头上的青筋都鼓了起来,终究是把这口恶气生生咽了下去,低声冷笑:“我且看她们要待如何?”

    只听得坐在一旁的陆家二太太宋氏干笑道:“陆五这混小子,怎生如此不知分寸?”随即伸手去牵林七,用自己的丝帕给她拭泪:“来来,我的好姑娘,姑娘家的眼泪可金贵,快别哭了,别和那不知事的混小子一般见识。待我稍后好生替你收拾那混小子,叫他给你赔礼道歉,让你出气。”

    陆纶的顽劣乃是出了名的,这话也委实难听到了极点,但林老太还是很有风度地笑着客气道:“莫睬他们,小孩子的玩意儿,气头上拌两句嘴,自是说到哪里都不知道,无心之过,怎么就能当得真?说开就算了。”

    林大太太周氏也笑:“是呀,是呀,小孩子拌嘴吵架再正常不过了。要是事事都和他们判个清楚,我看呀,咱们什么事都别做啦!”很有些和稀泥,希望不了了之的意思。

    陶氏若是聪明,就该上前低头伏小,检讨说上几句乖巧话,偏生她认为自己没错,就坐着板着脸一言不发。

    林二太太不甘心地瞥了陶氏一眼,板着脸斥责双胞胎:“你二人也太不懂事了。今日是你祖母的好日子,有什么委屈不能过后再说?非要闹腾到客人面前来!一点分寸都没有,看看自己都成什么样子了?姑娘家的也不怕人笑话!还不下去梳洗?梳洗完毕就在房里给我抄女诫,不抄满一百遍不许出来!”不由分说就叫双胞胎身边的丫头把二人给扶了下去,然后起身同林老太和众人一一赔礼:“都是妾身教女无方,给老寿星添忧,让各位长辈亲友姐妹们笑话了。”

    “罢了,叫她们知道错处也就是了。”林老太呵呵地笑着,满脸褶子地回头同几个老姐妹道:“真是让你们看笑话了,家里小孩子多,正是调皮捣蛋的时候。饶是管得再严,也禁不住他们折腾!”

    众人一笑,都道林家的家教其实已经很严了,只是孩子小,天性活泼,要慢慢打磨。又说自家的孩子也是皮得很,与此相比简直有过之而无不及,可谁小时候不是这样过来的?大家都谦虚自贬一阵,于是其乐融融地就此将事情揭过,继续看戏吃茶。

    林谨音却是担忧得很,自家祖母最好的是面子,平时又偏疼二房和双胞胎,双胞胎这一闹,二伯母明着公正严明,实则居心恶毒的一挑拨,自家母亲又自来不会说这种当面一套被人一套的场面话,只怕落在林老太心中眼里又是一阵不爽快。七弟倒是年纪最小又是男丁不会被责怪,四妹却怕是逃不过一场责罚。于是就有些坐不住,只恨不得赶紧下去寻到林谨容和林慎之,让他们别再上楼来,躲开这阵风头才好,但只是见二房的人牢牢盯住了自己这边,走却是不好走。

    正自坐立不安间,善解人意的黄姨娘低声道:“三姑娘,待我去瞧瞧。”她心里也记挂着林亦之,只怕林亦之不小心也牵扯进去,又或是在此事中表现不得当,再次惹了太太和几个嫡女的不快,她得趁机去安排一番才妥当。需知,林亦之先前那事儿还没彻底解决呢,人在夹缝中生存,就没有一件事能偷懒耍滑,总得事事考虑周全,走在前头。

    林谨音虽不甚信她,却也没其他更妥当的法子,便笑道:“烦劳姨娘了,请姨娘让他二人暂时先躲开,就不必进来凑热闹了。”然后又给贴身丫鬟枇杷使了个眼色,枇杷便笑着去扶黄姨娘:“姨娘,你病还没好,奴婢扶着您一起去。”

    黄姨娘一笑,也不生气,亲亲热热地扶了枇杷一同下楼去寻林谨容和林慎之不提。

    众人又看了一出戏,趁着打赏伎人的功夫,林老太起身更衣,果然让人把陶氏唤到了后头去,皱着眉头沉着脸淡淡地道:“四丫头不是病了么?怎么不留在房里养病,或是好生坐在这里看戏,却带着她七弟到处乱走?她是长姐,弟弟妹妹有错不劝着拦着,反倒领头挑事儿。也是要论婚嫁的人了,还总和陆五那个混小子混在一处,放着那混账东西说那种龌龊难听话败坏她姐妹们的闺誉,姐妹被人羞辱,难道她脸上就有光彩了?半点不识大体,倒叫人看我林家的笑话!你叫她速速离了陆五,再去同六丫头、七丫头陪个礼道个歉,姐姐妹妹亲亲热热地往人前来走一遭,坐一坐,这事儿也就算了。”

    人心怎可以如此偏?不问青红皂白就认定了是那姐弟俩的错?林老太自己也说陆五顽劣,难不成林谨容还能指使挑唆他去骂双胞胎?真是笑话!再说林谨容性子本就柔弱,若非见情势不妙,爱弟心切又怎会如此胆大挺身而出?明明无错,却要她去同双胞胎赔礼道歉,以后只怕二房更要把他们三房子女都踩到脚底下了!家里的下人谁不是捧高踩低的?主子软弱也要受气的!她坚决不答应!

    陶氏只觉太阳穴一跳一跳的涨得发慌,抬起眼睛看着林老太生硬地道:“婆婆明鉴,四丫头自来性子软弱娴静,慎之年纪尚幼,哪里敢无事挑事?陆五顽劣是有目共睹的,姑娘们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和表兄弟们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能和他混到什么地步去?又哪里能管着客人说什么话做什么事?分明是六姑娘和七姑娘欺人太甚,外人都看不下去了,才自取其辱!凭什么要叫四丫头去给她们赔礼道歉?难不成要叫他们姐弟骂不还口,打不还手,有委屈也要忍下才叫识得大体?才有长姐风范?二嫂生的是您嫡亲的孙女,我生的儿女也是您嫡亲的孙儿孙女!您怎可光凭一面之辞就认定了是他们的错?!这不公平!”

    “我不公平?!陶家养出的好女儿!按你这说法竟是我偏心,专门刻薄你们母子?似你这等目无尊长,事事争强护短的,恶言恶语的,又能教出什么好儿女!我是要他们人后姐妹和睦,人前挣个脸面,不过是动动嘴皮子的事情,过后也是四丫头得了好,我是把他们怎么了?”林老太给陶氏噎得一口气上不来,当着下人更是放不下老脸,语气也越发严厉起来。

    陶氏冷笑道:“是没怎么了,就是偏心得让人看不下去。”

    “你这个目无尊长的孽障,看我替你爹娘教训你!”林老太怒气冲冲地持了拐杖就要往陶氏身上招呼。

    陶氏就有这本事,明明一句口是心非的软话就能过去的事情,偏偏每次都能给她激化到无可收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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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风波(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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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陶氏一边躲闪一边大声道:“六丫头、七丫头当众失礼让您丢脸,婆婆为甚拿我出气?这不是坐定了是四丫头不好才要她赔礼么?还说是为了她好,分明就是委屈冤屈她,她能得什么好?”

    “你这个泼妇孽障!气杀我也!”林老太追了两回追不上儿媳,累得气喘吁吁,气得脸色发白,还不敢把动静给弄大了,只怕给人听了去,丢尽了老脸。

    在一旁偷窥的林谨音见势不好,猛地冲了上来,一把抱住林老太,跪在她面前急声道:“祖母息怒!我母亲生性倔强鲁直,不会说话,却不是有意顶撞您老人家,行那不孝之事的。请祖母切莫要与她计较,要打就打孙女儿罢!刚才那事儿,果真是六妹、七妹无理,好些人都看见的。但祖母也说得对,四妹是姐姐,是该多让着两个妹妹,多护着两个妹妹才是。可她年纪也不大,不甚懂事,难免总想分个是非曲直,过后我会好好教她的。”

    林老太也不过是虚张声势,抡起拐杖打儿媳妇这种事,她自认林家这种书香门第是做不出来的,何况她也怕这个泼辣蛮横不顾后果的三儿媳不管不顾地喊将出来,那时更是什么体面都没了。于是也就顺势放了拐杖,怒道:“今日是我的好日子,外头有客,我还顾着我这张老脸,我就看在你娘家和三丫头的份上不同你计较!再有下次,决不轻饶!”然后怒气冲冲地笃着拐杖往外头去了。

    真他娘的太憋屈人了!这林家一家子从老到小就没个好东西!陶氏气得脸色惨白,浑身发抖地扶定了桌子,直愣着眼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林谨音吓坏了,忙扶住陶氏给她揉胸口:“娘啊,咱们不生气,不值得呀。”

    陶氏紧紧攥住前襟,死死咬住了嘴唇才忍住没哭出来,许久才轻声道:“娘是不是很没用?害得你们如此受气,明明没错,却要担过。”

    林谨音不由一阵心酸,因着母亲火爆冲动的性格,她们姐弟从小在人前人后没少受委屈,小时候不懂事,还总告状,结果母亲大闹之后,当时看着似是扳回一局来了,过后看不到的地方吃的哑巴亏却更多。再大些懂事了,就是有了委屈也不敢同母亲说,只怕惹出更大的麻烦来。但要说母亲没用,她却是说不出来的,她的母亲,真是拼尽全力地护着她们了,要不然,她只怕是要嫁给陆家长孙陆绍的,哪儿能嫁给从小就待她好的陶凤棠?林谨音想到此,哽咽着道:“是女儿没用,年长却不能替母亲分忧,若是我先前拘着四妹和七弟,不让他们出去就不会有这后头的事情。”

    陶氏轻轻摇头,沉声道:“不对,不是你的错,更不是你四妹和七弟的错,而是我没用,你父亲没用!我也知道该怎么做的,比如像你大伯母和二伯母那样,但我就是忍不住,也咽不下这口气。我这一辈子所有的指望都在你们身上,就怕你们姐妹学了我这脾气,将来去婆家要吃亏,所以就教你们要柔顺……你呀,将来去了陶家,虽然那是你亲舅舅、亲舅母,凤棠那孩子也是个忠厚的,但你也不能任性!”

    林谨音忍泪应了,却又见陶氏突地绽开一个笑容来:“可是今日你妹妹敢为了你七弟出头,我真是很高兴,你要知道,她若是看着你七弟被人欺负却不敢出声,我会失望得很。刚才吓坏你了吧?其实你不用怕,我算定你祖母不会真打我的。她顾面子,要真敢打我,我就嚷嚷给大家都知道,叫她更没脸!你爹没用,我可不是孬种!”再说了,她还有一个护身符呢,她下意识地摸了摸小腹,实在不济,她就嚷嚷出来她有身孕了,看这偏心的老虔婆敢把她怎么样?

    谁不知道陶氏这不顾场合的泼皮无赖也不过是给逼出来的?不然好好的大家闺秀,谁愿意放着淑女不做去做泼妇?林谨音叹了口气,发愁地看着窗外。是的,光凭舅母、表哥还在外头做客,祖母就不会真把母亲怎么样。但林谨容这下子可真要倒霉了,祖母一定要拿她作伐以灭母亲的威风,二房也只怕要瞅了机会报复折腾一回。但话又说回来,母亲说得对,林谨容敢为了七弟出头,的确是件让人很高兴的事情。柔顺是好,但一味的柔顺却未必是好事。

    黄姨娘在竹林外头堵着了林谨容姐弟二人,一看那姐弟二人的狼狈样,就猜到适才春芽说的都是实话。可是又能如何?她也只能是上前安抚林谨容姐弟二人两句,然后委婉地传达了林谨音的意思:“现在客人多,六姑娘和七姑娘当众闹那一场老太太已经深觉没有面子了,三姑娘的意思是让四姑娘不妨领着七少爷去梳洗一番,没有传召就不必过来了。”

    果然不出所料,双胞胎是断然不肯吃这个亏的,但要叫林谨容就此罢了躲开,过后再暗暗吃亏,她也不肯。便朝黄姨娘笑了一笑,道:“谢姨娘了,我这就领了七弟去。”又问:“我娘没有发怒吧?”

    黄姨娘似笑非笑地道:“有舅太太和三姑娘看着,太太虽则不平,却也晓得轻重。再说了,老太太最好的是面子。”

    林谨容松了一口气,因见黄姨娘往竹林子里张望,便道:“五哥去寻父亲了,并不在里头,姨娘若是有事要寻他,不妨让人去楼下找寻。”

    黄姨娘一笑,低声道:“你五哥是个胆子小的,身份又不一样……”刻意的做得低人一等,为的是担忧林亦之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妥,她好赔礼在前头。

    林谨容打断她的话:“五哥还好,他是去把此事告知父亲的。姨娘你自便,我也要走了。”

    遇到这种事情儿子还晓得要去请三爷做主,还不算太笨。虽则不知结果如何,但到底自家母子的态度是摆明了的,将来就算有什么差错也算不到自家头上去。黄姨娘便笑嘻嘻地领了枇杷折回楼上去不提。

    双胞胎已经恶人先告状了,接下来可不能再让她们称心如意——按着她以往的经验,老太太自来喜欢让不得宠且能容忍好算计的那个人吃亏,以迁就娇纵得宠的那个人,此番也不会例外。林谨容站定了,低头问林慎之:“你听到了么,你六姐和七姐跑去告我们状,说我们联合你陆五哥欺负她们。你陆五哥好心帮我们,却要因此被他母亲惩罚,做人不能不讲义气,我们也不能白白给人冤枉了去,你说怎么办?”

    林慎之掰着手指道:“四姐说怎么办?”

    林谨容便轻轻说了几句。

    林慎之有些害怕,脚尖反复碾着泥土:“这样能行么?我很怕祖父和父亲。”

    “你是嫡孙,又是最小的,又从来听话没闯过祸,他们其实也喜欢你的,只是没有说给你听而已。”林谨容给他鼓气:“我在外头看着你,若是看到你受罚,保证第一个冲出来救你!”

    她刚才护着林慎之的样子深深地烙在了林慎之的脑海里,得了她这句保证,林慎之便重重点了点头:“我都听四姐的。”

    林谨容微微一笑,摸摸他的头,低声吩咐荔枝:“赶紧去把放着的寿桃抬一盘来给七少爷。”

    荔枝看着林慎之一身的脏污,担忧地道:“这样能行么?”

    林谨容低声道:“无论如何总得试一试。”既然已经想到,却不去做这一遭,事后她一定会后悔。再说,总不能叫林慎之这样唯唯诺诺的永远躲在后头,在长辈面前直不起腰,露不了脸。被人欺负了,要敢还手,还要讲究方法,她在学,也在试着教给林慎之。

    眼看着林慎之小小的身子捧着一盘寿桃独自进了戏楼一楼,林谨容一颗心七上八下的,手心脚底都是冷汗。这家中能够对抗林老太和二房的也就只有林老太爷了,那虽是个家族第一,长幼尊卑绝对不容混乱,孙女也是远远不能同孙子相提并论,永远端肃着一张冷脸的老顽固,这个时候却是一张坚强有力的盾牌。

    “你这倒也不失一个好法子,不过林七弟太小,无人帮衬变数太大。”突然有人站在林谨容身后低声说了一句。

第20章 风波(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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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谨容只听这声音,就晓得是谁,她看也不看不知何时摸到她身边站着的陆缄,冷淡地道:“陆家二表哥,我听不懂你说的话。”随即转身就走开,走前她从眼角瞟了瞟竹林,那里头已经无人了——兴许是谈得高兴,所以林五又领着他们去了其他地方游玩,为何林五没缠着陆缄?

    不过陆缄的话倒是提醒了她,她走到转角处又低声吩咐荔枝:“我在这里候着,你再让人去和陶家大表哥说一声。”

    一片好心却得了冷遇,这是陆缄从来没有遇到过的事情,特别是在年轻女孩子那里。这门亲事,他心中也有数,那是绝对躲不开的,林家几个女儿样貌都不差,关键看的是品行。

    目前看来,林六、林七的骄横凶蛮自不必说了,林五尚还温柔可亲。只这林四,早前虽似有些痴,但后来看着却是文静又有担当,再看其他人,如吴襄、陆纶都愿意帮她,想来是个表里如一的,且由于他自身的缘故,他也看不得那受尽了长辈的宠爱,却拼命踩踏自家骨肉之人,因而就想多句嘴,却不是故意讨好谁的意思。偏她却似是和他有仇一般,也不知自己怎么就得罪了她?

    陆缄微微皱了皱眉,不快地扫了林谨容的背影一眼,转身朝看戏的楼里走去。进得楼,正见一身泥污,花着脸的林慎之小心翼翼地捧着一盘寿桃,大声喊着“祖父”慢步朝正在谈笑风生的林老太爷走去。

    林老太爷正怡然自得间,骤听见这清脆的童声,立时就被吸引了注意力,先是惊愕,随即失笑:“小老七,你这是做什么?怎生成了这副泥猴儿的样子,还把寿桃端到这里来了?”

    林老太爷此刻看着慈祥,平日里当着儿子儿孙的面却是极其严肃的,林慎之有些发怵,小腿都在打颤,那盘子就抖阿抖的,陆缄在旁不动声色地轻轻扶了他的盘子一把,低声笑道:“小老七莫要急。”

    林慎之感激地朝他一笑,鼓足勇气看着林老太爷结巴着道:“祖母吃了寿桃,祖父没得吃。”早有一旁会事的下人接过了林慎之手里的盘子,林慎之脏兮兮的手抓了一个寿桃就要往林老太爷嘴里喂:“祖父您吃,听说吃了就能长命百岁呢!”一边说,口水却咽得响亮无比。

    “七郎,不得无礼!”林三爷刚才已听林亦之说了竹林里的纷争,觉着不过是小孩子的玩意儿,根本不放在心上。此时却见幼子一副狼狈样突然闯进来,还当众搞这玩笑,就似是个吃货一般,脸上就有些下不来,觉着陶氏真是不会教养儿女,人前人后尽丢他的脸,给他惹麻烦,便沉了脸要去扯林慎之。

    林慎之自来最怕父亲,下意识地红着眼圈可怜巴巴地往林老太爷面前靠,颤巍巍地喊了一声:“祖父……”

    人老了最喜欢的就是听人说自己会长命百岁,更何况林慎之生得粉嫩可爱,又是年纪最小的嫡孙,林老太爷虽然觉得孙子这副样子的确有失体统,却又觉得自有其童趣所在,便袍袖一展,将林慎之护住了,哈哈大笑道:“人生自古七十稀,长命百岁那不过是哄人的话!不过我这乖孙子当真有孝心!”却又捏捏林慎之的鼻头笑道:“小家伙是自己馋了,拿老头子作伐吧?”

    “四姐说要长辈赏赐了才能吃,不然不许动。他们都不许我吃。”林慎之非常直白地把话说明白了,只将头往林老太爷怀里蹭,赖着不起来。林老太爷无奈,也只得将他搂在怀里凑趣:“你怎么成了这个样子?在泥地里爬么?”

    “孙儿没有!”林慎之虽小,却也有了个人憎恶,满心不平地就要把刚才的事情全都抖出来,却见陆缄走过来行了个礼淡笑道:“回外祖父的话,还不是我那顽劣的五弟,弄了一只蝈蝈来,倒惹得兄弟姐妹们皆都欢喜极了。”

    林老太爷是老成精的人,就知其中自有隐情所在,只不足为外人道,却也不嫌林慎之脏,就将他抱在怀里道:“既然慎之想吃寿桃,就吃罢。祖父许了。”

    林慎之本已将寿桃递到口边,却又忍住了,将寿桃喂到林老太爷口边,口水咽得微响,虽万般不舍,仍旧大方地道:“祖父您先吃!”

    陶凤棠适时笑道:“小七弟,半年不见,你倒长进了,懂得孝敬长辈了呀!你祖父吃过后,可舍得分表哥一口?”

    林慎之却是真心喜欢这个愿意给他当马骑的大表哥,当即笑眯眯地道:“舍得的,舍得的!祖父吃了就给你!”四姐说过的,进来以后就一定要听祖父的话,事事都要把祖父放在前头,谁也比不过,祖父才会欢喜。大表哥么,过后分他两个大寿桃就是了。

    众人哄堂大笑。

    陶凤棠道:“还是祖父最要紧啊?”

    林慎之不答,只将头往后靠在林老太爷的怀里轻轻蹭了蹭,眨着眼睛害羞地笑。从害怕担忧到这会儿被众人接纳后的喜悦,他的动作自然而可爱。

    林老太爷也笑。虽说先前的事情一定是有人教林慎之干的,但林慎之这会儿这举动却是出于天性,谁也教不来。林老太爷的敷衍作秀顿时有了几分真情,他轻轻拍了拍林慎之的头,柔声道:“祖父先前吃过饭了,现在就吃一小口,全了小老七的孝心。”也不嫌林慎之的手脏,果真咬了一口。

    见祖父吃过,林慎之这才喂给陶凤棠,陶凤棠笑道:“罢了,逗你玩的,表哥不饿!”

    林慎之犹豫了一下,乌溜溜的眼睛讨好地看着林三老爷:“爹爹,您要不要也吃?”

    养尊处优惯了的林三老爷嫌恶地看了他脏兮兮的手一眼,想着上头尽是泥土和死蝈蝈的尸液,先就一阵恶心了,哪里还能吃得下,当下就摆了摆手:“你自家吃!”林慎之也无所谓,就靠在林老太爷怀里香甜地吃起了寿桃。

    “先别忙,咱们诗书人家,怎能如此不顾礼仪形象?来人,先带七少爷下去梳洗换衣!”林老太爷给心腹家人福全递了眼色,福全自上前领林慎之下去梳洗并问话不提。林老太爷就同众人闲扯:“这是老朽最小的孙子,年纪虽小却还懂得些微孝道,只是顽劣啊……”

    众人自然又是一阵阿谀奉承,有夸林家家风家教的,有夸林慎之不是池中之物的,有夸林老太爷教导有方的……等等不一而足。

    这么小他们就能看出七弟厉害了?这就是嫡出和庶出的区别,如果是庶出,不到一定的年龄,不是真的光彩夺目,谁会如此夸赞?林亦之看得傻傻的,心中又有几分悲伤,却听陆缄淡淡道:“你四妹还在外头等你消息。”

    “啊?”林亦之回头去看陆缄,陆缄却已经走到陆家二老爷陆建中的身旁坐了下来,仿佛刚才那句话和他根本没有半点关系。

    林亦之愣了片刻,偷偷溜出去寻林谨容。出了戏楼,却不见林谨容主仆的身影。他想了想,绕过屋角,果见林谨容领了荔枝,正站在路旁与陶凤棠说话。表兄妹二人站得隔了两人远的距离,脸上都带着淡淡的笑容,虽不知道在说什么,也没有任何不妥的行为,却能看出气氛非常融洽亲近。那种融洽亲近的神气,是怎么卖力扮演也扮不出来的。

    林亦之微微有些丧气,不用说,陶凤棠自是去同林谨容报信的,刚才陶凤棠不也当众帮林慎之了么?他人微言轻,原也用不着他来帮这些忙,因此他只略微站了一站,也就折回去照旧立在林三老爷身后看戏。

    林三老爷已经全然忘了刚才的事情,一手扶在椅子扶手上,轻轻随着节拍叩击着,微闭着眼,摇头晃脑,一脸的陶醉样,飘飘然不知所以然。林老太爷与几个老友说话的间隙无意看到他那样子,不由眉头一皱,厌恶地撇开了眼去。他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几个儿子都不成器,或者说,没有达到他的期盼,只看孙子这一辈中能不能出个人才了。

    陆缄一直在默然打量房内众人的神态动作,不经意间看到这一幕,特意扫了林三老爷一眼,又漠然收回了目光。

    林亦之瞅着了机会,忙凑到陆缄身边小声道:“陆二哥,我去过了,陶家表哥已经和四妹妹说了。”

    陆缄不置可否地一笑,并无多话,只把眼睛看向已经焕然一新,由福全牵着进来的林慎之。

第21章 祸福(一)

    第21章祸福(一)

    林慎之的胆子已经壮了,本性毕露,带着笑利索地朝林老太爷和周围的长辈们团团行了礼,自来熟地往林老太爷怀里钻,林老太爷虽在全神贯注地听福全低声回话,却也没有推他出去的意思,还随手抓了个青皮橘子递给了林慎之,还随口应了旁边一个客人的问话:“他年纪小,才五岁,还未曾开蒙呢。”

    林慎之却眨了眨眼,轻轻扯了扯林老太爷的袖子,贴在他耳边轻声说了两句,林老太爷眼睛一亮,脸上却露出十分严厉的神色来:“你未曾骗我?”

    林慎之自信地点了点头,将手在老太爷手心里划了几下。四姐让他想办法让祖父知晓他已然识字了,很乖,终于有机会了。

    林老太爷心里有了底,便捋了捋胡子:“既然如此,你就写你的名字给我瞧瞧。”

    别看林慎之年纪小娇顽,可到底是陶氏亲自教养的,极小就习字了,这当众露脸是露定了!林亦之眼神一黯,悄无声息地袖了手,又缩回了林三老爷的身后,蔫头耷脑的,林三老爷却来了几分兴趣:“咦,七郎已然识字写字了?”

    这话一出,就有人奇怪地看向他,难道他这个做父亲的却不知晓?林老太爷一个凌厉的目光扫得来,吓得林三老爷缩了脖子不敢说话。那边林慎之却奶声奶气地谦虚了几句:“少得可怜,见不得人。”

    众人哄堂大笑。

    却说林谨容从陶凤棠那里得知寿桃那一关是有惊无险地渡过了,便轻轻出了一口气,笑道:“多谢大表哥了。”至于与陆缄有关的信息,她一概当做没听见。

    陶凤棠今年十九岁,因为常年总跟着陶大舅往庄子里、铺子里、榷场里跑的缘故,长得壮壮实实的,皮肤也是一种健康的小麦色,全然不似林家男人似的又白又弱状,难得的是性子开朗又细致。他低声道:“就算你祖父这里压下,其他人心中也只怕不服,事后找你算账,你又待如何?”

    林谨容淡淡一笑:“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只要不牵连小七弟,我不算什么。”刚才那事儿最坏的结局也不过就是她挨罚,但林慎之这遭却说不定能得到林老太爷的亲自教养了!这才是她最希望,也最需要的。哪怕陶氏再想把最好的给林慎之,男孩子的教养也是离不开优秀的男性长辈的,自家那个神仙爹么,根本指望不上。

    陶凤棠道:“牙齿也有碰着舌头的时候,居家过日子总是会有烦恼的,只要你不计较,想得开就好了。”他沉默片刻,小声道:“我给你们都带了新奇玩意儿,你姐姐的那只盒子下面有个夹层,你和她说……”

    林谨容会心地笑起来,却道:“我偏不说!大表哥偏心藏了好东西给姐姐,叫长辈知道,我们都要挨罚!”

    陶凤棠羞得耳朵根都红了,拱手作礼低声央求:“不过一对水晶钗而已,是我这次跑榷场自己赚的钱买的。将来哥哥有多的钱了,再给你和七弟买更好的。”

    林谨容狡黠地笑着:“大表哥!我这可是冒着生命危险的,你可得记着,你欠我一个大人情!别到时候我求你,你又推三阻四的!”明年是舅母吴氏的四十整生,怎么也得想法子跑去清州一趟,再混着去看看那榷场是怎么回事。

    一个小姑娘能有什么出格的事情求自己的?无非是吃和玩,陶凤棠虽不以为意,却逗着小表妹讨价还价:“我不是才听你的帮了小七弟么?怎么又欠你人情了?”

    林谨容抢白他道:“那不是你七弟呀?你帮我?哼哼!大表哥!”

    “是,也是我小七弟。”陶凤棠失笑:“半年不见,牙尖嘴利!罢了,我离开太久不好,这就走了,莫忘了我和你说的事情!”

    “知道了!我就是忘了我自己也不会忘了大表哥你的事情!”林谨容与陶凤棠挥了挥手,目送他进了楼。

    有凉风从耳畔吹过,竹林哗哗作响,不远处戏台上的乐曲声,伶人的吟唱声,看戏楼里的笑声,由远及近地萦绕而来,林谨容驻足静听,脸上一派沉静。看看,她并不是笨蛋,只要想去做,胆子大一点,她也能做到的……她这辈子一定要挣很多很多的钱,她要做被人求被人依靠的那个人,随心所欲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而不是求人靠人的那个人,事事不得自由自主。也许过程会很艰辛,很漫长,但她总是有了自己的人生目标。

    荔枝见她站着不动,也不催她,就停在她身后静静立了,垂眼看着林谨容的脚。

    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兴起来的,大家女子流行把脚裹得纤直,名曰“快上马”,要的就是一个纤直好看,林家的姑娘们自然也未能免俗,四姑娘就有一双很漂亮的脚。可不知怎么回事,姑娘脚上这双鞋,本是月前才为了今日的宴席做好的,今日第一次上脚,她瞧着宽处竟似就有些紧了。要说人长大了,脚也会跟着长大,可一个月的功夫就这样,是有些蹊跷了。荔枝拿不定主意,该不该把这事儿告诉桂嬷嬷。

    主仆各怀心事都在发呆,桂圆气急败坏地从后头跑上前来道:“我的好姑娘,亏您还有闲心在这里慢慢地磨!可知太太为了您和七少爷受了多大的委屈!”然后就去扯林谨容的袖子:“走,也让他们看看您受了多大的委屈,七少爷呢?”

    林谨容冷冷扫了桂圆一眼,把她抓着自己袖子的手一摔,淡淡地道:“咋咋呼呼,抓抓扯扯的,越发没有规矩了!你是想让人瞧见了,讨罚呢?是我娘让你来寻我的?”林谨音叫她别往上头去,桂圆却跑来扯她,这是要做什么?

    桂圆根本没注意到林谨容眼里的不悦,只傻乎乎地道:“不是啊,是大太太叫奴婢来的。三太太给老太太叫去了,必然是要挨罚的,您是不知道六姑娘、七姑娘是怎么编排您的,您赶紧去把事实说清楚呀,去晚了怕是大事不好。”

    这样的场合,老太太那样爱面子的人又能闹到什么地步去?再说了,不是还有林谨音和舅母在么?自家娘的那个脾气,吃了亏还不大闹起来?她站在楼下这么久,一直就静悄悄的,哪会有什么大事?就算是事后,不是也还有老太爷坐镇么?林谨容翘了翘唇角,大伯母真是闲得发慌了,随便抓到一个人就想当枪使,好替她去刺刺二房,也是自己经历了那一遭看透了许多事情,否则不是不问青红皂白就往楼上冲去了么?

    桂圆见林谨容站着似笑非笑地不动弹,又急又疑惑:“姑娘?”

    林谨容伸手捂着嘴,优雅地打了个呵欠:“累了,我换身衣服躺躺去。你去回大太太的话,就说我身体不适,支撑不住了,谢她的好意。”言罢丢了桂圆,自往自家院子的方向去了。

    自己长这么大,何曾在四姑娘这里受过这种委屈?桂圆眼看着荔枝寸步不离地紧跟了林谨容去,只丢了自己一人站在这里,不由委屈得眼睛都红了。立了片刻,才往楼上去回大太太的话,探听其他消息不提。

    林谨容回了房,由荔枝伺候着重新换了一套半旧的翡翠色襦裙,然后往榻上坐了,伸着脚让荔枝换房里穿的软鞋。

    荔枝取了双大红色绣白梅的软缎鞋出来,往林谨容面前蹲了,将手脱去她脚上那双宝蓝色绣玉兰的缎子硬底鞋,手摸到林谨容的脚,情不自禁就用手指卡了一卡宽度——果然是有些不同了。她自小贴身服侍姑娘,就连姑娘身上哪里有颗痣,她都是知晓的,这些微变化,她再清楚不过,甚至比桂嬷嬷还清楚。

    这变化来自哪里?荔枝一边沉思,一边飞快地将一双居家穿的大红白梅软缎鞋给林谨容套上,这是居家穿的,比较宽松,穿着倒是刚刚好。她沉吟着,收拾了那双换下的宝蓝色硬底鞋,一抬眼就对上了林谨容的眼睛。

    林谨容脸上在笑,眼里可没有一点笑意:“你刚才卡我的脚,可发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了?”

    这事儿不简单!荔枝瞬间神思万变,轻轻点了点头:“奴婢瞅着,姑娘的脚似是比前些日子肥了些。”

    林谨容起身自一旁的茶床上取了一个建州兔毫盏,随意将那冷茶注了进去,轻轻啜着:“那又如何?”

    她的声音有种说不出的凉意,荔枝有些无所适从,良久方道:“是姑娘自己放的?”

    林谨容抬眼看着荔枝,直截了当地道:“是我。我不舒服。”小时候缚足,因着不曾伤筋动骨,初始也就不觉得有多疼,可时间一长还是就疼了,她流泪,陶氏和桂嬷嬷都劝她:“这样才好看呀,看看哪个大家女子不缠的?忍忍就好了。难不成你要做个大脚姑娘?”又指了指一旁看热闹的桂圆等丫头:“看看,她们想缠也没这个命!”

    母亲总不会害她,再说大家都如此,她忍了,一忍就是十多年,脚倒是真的好看了,小巧玲珑,纤直漂亮,可是走起路来却也只能碎步而行,多走些就疼,更不要说逃命。且后来她也见着过从外地来的,和她出身差不多的大家姑娘,同样也有不缠足的,跑得快走的远,她为什么要为了让那些臭男人觉得好看就委屈自己?娇怯怯地做给谁看?所以她醒过来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脚给放了。桂嬷嬷和桂圆自是不能让她们知晓的,可是荔枝不同,再说了,这些变化,瞒谁也瞒不过荔枝去。

    ——*——说明——*——

    嗯呢,既然是本土女重生文,又不是唐代及以前,不得不说到女子缠足。关于缠足这一说,查了一下相关资料,最早缠足的兴起不可细考,不过兴于宋,流行于后世倒是真的。而根据我查到的资料,早先宋代女子缠足,是把脚缠得纤直而不弓弯,叫做快上马,与后世的所谓三寸金莲有所不同(从考古中发现,鞋子也比后来的三寸金莲大得多)。且彼时女子缠足并不普遍为社会所接受,只流行于上层社会及妓女中,民间普通妇女并不流行这个美。

    因为女主身份背景的设定,这里就借用一下(主要是看到真正的三寸金莲的照片,偶受不了)。大家可以想像成一双又瘦又直,当然也不算大的玲珑小白脚,穿双漂亮的小鞋,当然那小鞋不是三角形的,呵呵……再然后呢,反正架空,不是专业考古,不尽不详不细之处敬请大家谅解。

第22章 祸福(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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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则作为奴婢是没条件缠这脚的,但想来一双脚被日夜缠缚着,能有多舒服?但理解是一回事,真要做起来又是另外一回事,荔枝微微叹了口气,轻声道:“姑娘您也太任性了,若是太太知晓……”

    林谨容打断她的话,狡黠地看着她:“一直是你贴身伺候我,我的鞋也由你来做,你不说,谁会知晓?”

    到底总有露馅的一日,荔枝有些害怕:“可是您适才还让黄姨娘给您做鞋呢。”

    林谨容笑道:“鞋样子是你给,怎么描怎么剪还不是由得你?再说,她怎知我平时脚有多大?以后么,又是以后的话。”自己年纪不小了,这个时候放脚,也不知还能长大多少?可无论如何也比跑不动的好!

    荔枝叹气:“可是将来……”将来许了人家,总会给姑爷瞧见自家姑娘有双不漂亮的大脚。

    林谨容淡然得很:“一双脚而已,你看得太重了,再说,你没裹脚,是不会知道这其中的不便的,不但害己还会害人……”如果不是她跑不快,她和荔枝说不定能逃过?和荔枝说这个做什么!荔枝永远也不会知道曾经有过这样一桩事。林谨容索性直接问道:“太太和黄姨娘,谁更美?”

    荔枝不屑地道:“她连太太的一根头发丝儿都比不上。”黄姨娘丫头出身,自然也是个大脚,可是三老爷就是喜欢她,爱往她屋子里钻,就是不喜欢三太太。

    林谨容笑了:“那不就结了?你到底帮不帮我,要听我的还是要听谁的,拿个主意吧。”荔枝提着那双鞋子默然立了半晌,低声道:“姑娘您躺会儿,奴婢去给您描鞋样子。今儿就得开做新鞋了。”

    这个答案早在林谨容的预料之中,因见荔枝悄无声息地往外头去了,由不得又叫住了她:“荔枝!”

    荔枝回头:“姑娘还有什么吩咐?”

    林谨容却只是对着她粲然一笑,然后挥了挥手:“晚上不要熬夜,伤眼睛,我这鞋穿着也不是那么紧,平时也很不出门,我不着急。”

    荔枝欢快地道:“知道啦!”

    林谨容懒懒地斜靠在榻上,先把今日收到的礼物一一过目,林玉珍送的赤金腕钏,吴氏送的一对玉流苏禁步,陶凤棠送的用碎宝石镶嵌眼睛的银制十二生肖小摆件。都是些值钱的,这些东西将来就是她赚钱的本钱,林谨容小心地将它们一一收好,锁在了自家的小戗金牡丹黑漆箱子里,把钥匙认真系在了一块粉蓝色绣芙蓉的巾子上,然后将巾子仔细袖了,撑了下巴望着窗边那盆开得正艳丽的鹅黄色秋葵发呆。

    “姑娘!”桂圆轻脚快手地走进来,亲昵地往林谨容身边站了,一脸的担忧状:“老太太没使人来唤姑娘吧?”

    林谨容羽翅似的睫毛轻轻搧了搧,头也不曾回:“没有。怎么了?你上得楼去,见着三太太了么?”

    桂圆偷觑着林谨容的神色,刻意压低了声音:“刚才奴婢揪着一颗心上得楼去,倒是见着三太太和老太太都回来了,都笑得甜丝丝的,只是奴婢心里仍然替您挂着心,就怕客人散了后,二太太那边要不饶您……”说着就顿住了。

    这个时候的桂圆,尚在一门心思的邀宠争宠中,就怕任何人在自己心目中越过了她去。林谨容淡淡一笑:“还是桂圆最挂怀我,然后呢?”

    听了林谨容这句好话,桂圆的唇角顿时一弯,讨好地道:“果然客人一散,就有人去报说六姑娘嚷嚷胸口疼,七姑娘嚷嚷脚疼,老太太却把话给岔开了,只说让请大夫,其他一概没提。二太太的脸都气黑了,可当着舅太太的面,又不好细说,奴婢怕她们背后使坏,所以特特赶回来和您说,咱们一定要小心……”

    “你有心了。”林谨容也不和桂圆解释,这可不只是因为有吴氏在的缘故,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在林老太爷那里。想必现在林老太一定已经知晓了楼下发生的事情,既然老太爷都没吱声,谁又有那胆子置喙?

    桂圆见她脸上没有露出意料之中的害怕和担忧来,反而有些不适应,惴惴地道:“姑娘?”

    “把我钱箱子的钥匙给我。”林谨容突然把一只纤长白净的手伸到了桂圆面前。从前她的衣服首饰都是荔枝管,钱财却是桂圆在管,以后么,紧要的东西她自己会管。

    桂圆一怔,轻轻抓住了袖口,探究地看着林谨容:“姑娘这是要?”姑娘这表现未免也太反常了吧?竟然是半点不担心二房找茬的样子,突然就要钱,莫非,是也要给荔枝一并管了?那自己以后在小丫头们面前哪还有半点脸面?真是看不出来啊,荔枝这个阴险的小蹄子,半点不念情,尽在背后捅她刀子了,桂圆想着眼圈就微微发红起来。

    林谨容见不得她这样子,看定了她,轻轻重复了一遍:“把钥匙给我。”

    她声音虽轻,语气却是严厉而不容置疑的。桂圆只得抖抖索索地从怀里抽出一条粉绿的汗巾子来,将上头一把小巧玲珑的黄铜钥匙挑出来递给林谨容,打着哭腔道:“姑娘,可是奴婢做错了什么?您怎么就突然讨厌上奴婢了?是不是有人和您说什么了?”

    “我讨厌你?”林谨容莫名地看着她笑:“你怎会莫名想到这个?谁会和我说你什么?我是今日听几个姐妹炫耀自己有多少私房钱,就想瞧瞧我有多少。我记得这些年,年节下的也存下不少金银的。”可没哪个大家女子亲自挂着一串钥匙到处跑的,总得找个合理合情的借口,把这钥匙要过来,揣上两日就不还回去了,谁敢问她要?

    “是有不少金银锞子的,不过姑娘的月钱倒是没剩下什么,每个月打赏来往的姐姐妈妈们就去得不少。”桂圆顿时笑开了,亲自去捧出一个一尺见方的螺钿漆盒来,端端正正放在了林谨容的面前,然后捏着另一把小钥匙,眼巴巴地看着林谨容。

    本朝的金银普通场合下并不流通,平日多用的是铜钱。因而林谨容的私房钱中,金银与铜钱乃是分开放的,林谨容也就大度地道:“我就看看金银,不瞧散钱了。”大财自家掌着,小财自是要让丫头去管。

    桂圆心满意足地收了那把小钥匙,兴致勃勃地往林谨容身边站定,与她一同开了钱箱,细数里头的金银锞子,那几个海棠式的是谁什么时候赏的,那个叶子金又是何时谁给的……

    难不成姑娘自己的钱从哪里来姑娘自己都不知道,还要她来再细说一遍?荔枝立在帘下只觉得桂圆呱噪得厉害,却见林谨容一点都不嫌烦,仿佛听得津津有味的。再一瞧,只见林谨容一双眼睛牢牢望定了箱子里的金银,纤白的手指犹如绣花一般温柔体贴地从那些各式各样的金银锞子上头轻轻滑过,那感觉,啧,就像是自己那日偷瞧着四少爷抚摸丫头金桔儿的脸似的……

    哎呀,自己怎会想到这个?荔枝忙轻轻掐了自己一把,尽胡思乱想些什么呀?可她再看林谨容的神色动作,却是隐隐觉得,自己真是找不到其他的感觉来形容姑娘此时的目光了,又温柔,又专注,专心专意,就连五姑娘看向陆二少的眼神也比不上。奇怪了,姑娘从前是从来不过问这个的,怎地今日如此感兴趣?还是在这个关口?荔枝疑惑地看着林谨容,却瞧不出什么不同来,那表情,那眉眼,那熟悉的举止,都不会错,姑娘还是那个姑娘,就是眼神不对。

    荔枝的感觉是对的,此刻林谨容看着这些各色各样可爱的金银锞子,心里温柔似水,好比对着最爱的人。而桂圆在说什么,她也根本没听,数定了各式金锞子一共三十二锭,银锞子七十六锭后,就兴冲冲地打断了桂圆的唠叨:“去称称,金子有多少,银子又有多少?”

    罢了,娇生惯养的小姑娘,又刚受了委屈,既然她喜欢,就逗着她高兴又如何?荔枝思虑及此,便上前笑道:“奴婢也去帮忙?”

    桂圆忙狗护食似地抱住箱子,皮笑肉不笑地看着荔枝,警觉地道:“不劳烦姐姐,这是我的职责所在。”然后“蹬蹬蹬”地往外头就是一趟。

    荔枝晓得她脾性,知道她最在乎的无非是面子和宠爱,凡事就怕自己越过她去,不过笑笑而已,状似随意地问林谨容:“姑娘,前头客人散了,想必三太太和舅太太都已经回了房,您要过去一趟么?”于情于理,出了这种事情,林谨容在避开双胞胎的锋芒之后都该过去探探才对的。

    “先不忙,等会儿有人会过来找我。”林谨容往窗外看去,天色还不晚,灿烂的秋阳照在院墙上,金灿灿暖融融的一片,像什么呢?像金子,看着真安心。

    荔枝诧异地道:“有人会来寻姑娘?谁呀?”她一直牢牢跟在林谨容身边,怎么就没见林谨容和谁有过这约定?

    林谨容垂眸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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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祸福(三)

    桂圆办事利索,片刻功夫就喜洋洋地捧着钱箱子走了进来,笑道:“姑娘,称妥了,金子一共是二十四两,银子有六十五两。”

    好少,自己可真穷,也是,自己年岁不大,家中一应开销都是从公中,就是私人的首饰也不多,更何论金银?再说,现在每斗米也就30文钱,有这点存货也不错了。虽是如此想,林谨容还是一阵沮丧,垂着眼默默地把钱箱子给锁了,没精打采地递给桂圆:“拿回去放好。”

    荔枝和桂圆见她高昂的情绪突然低了下来,不知所以然,莫名地对视了一眼,却都不敢问原因。

    却见院子里专管洒扫的小丫头豆儿急匆匆地赶过来,立在帘下道:“四姑娘,老太爷使了人来,请您即刻过听涛居去。”

    “人呢?是谁来?”荔枝和桂圆同时变了脸色,老太爷可从来没有主动叫过哪个孙女儿去他的听涛居,就是平日里姑娘们给他老人家毕恭毕敬地行礼请安,他也是半耷拉着眼皮子从鼻腔里“嗯哼”一声,冷淡威严得吓人。

    他这个时候突然叫林谨容去,多半是和今日的蝈蝈事件有关!也不知道老太爷是个什么态度?他若是也偏听偏信,要动手惩罚林谨容,那林谨容根本没有翻身的可能,以后三房可怎么好?

    她们的情绪迅速传递给豆儿,豆儿左望望右望望,不安地道:“是麦子,他只在门口传了信就走啦。”

    荔枝顿时一阵失望,这可是想打听打听状况都不行了。麦子是老太爷身边得用的一个小厮,不过才总角,七八岁的年纪,因其伶俐勤快,平日里专替老太爷的听涛居传传话什么的,虽则还可以往二门里头跑,可是到了姑娘们的院子外却是不敢随便进来的。

    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从林慎之进了那幢楼开始,她一直就在等老太爷的传唤。林谨容打起精神:“提鞋子过来,再把早上二太太送来的那对青玉压裙拿来给我系上,你们,谁和我一同去?”

    桂圆沉默着去翻青玉压裙,心里一片阴影。若是此番姑娘要受罚,第一个倒霉的就是她们这些近身伺候的丫头,老太爷那么凶,前些年曾下令处置过大少爷身边的一个丫头,那丫头哀嚎了半夜就去了……桂圆打了个冷噤,手上的动作就慢了起来。

    荔枝蹲下给林谨容穿鞋,低声道:“姑娘,奴婢同您一起去罢。”

    林谨容微微一笑:“行。”今日是祸是福她不知,但荔枝,总有一日,她会尽自己所有的力量回报荔枝。所谓的忠仆义主,不是平白就得来的,也不是一件事两句话就可以成的。

    桂圆这时候方取了青玉压裙出来,又并连着取了一条银白色的织锦腰封给林谨容配上,假意道:“姑娘,我们一起去罢。”

    林谨容亲切地道:“不必啦,这屋子里总得留一个人,省得老太太或是太太那边有人来寻我时,豆儿说不清楚。”何必呢?人心这个东西比不得金银,那就是镜中花,水中月,乃是世上最难求的,她不强求。桂圆,就这样算了吧。

    桂圆倒有些不好意思了,红着脸垂了头,小声道:“奴婢一定看好屋子。”

    林谨容点了点头,自往外头去了。

    眼看着她和荔枝走远了,桂圆方“嗳”了一声,几步奔到了门口——姑娘刚才锁了那钱箱子后,竟忘了把钥匙交给自己保管了!但要叫她这个时候去追着林谨容问,她却是不敢的。桂圆纠结地站了许久,方才咬着手帕进了屋。

    林老太爷特别恨等人,因此林谨容走得有些急,绕过几座屋宇,又穿过两三道或木或石的小桥,她方才放缓了脚步,边走边平定情绪。

    到得遍植松树的听涛居外,她站定了,垂着眼由荔枝上前去同听涛居看门的小厮打招呼:“四姑娘前来听候老太爷教诲。”

    那小厮并不敢看林谨容,垂着眼皮唱了个诺,自往里头去回话,少倾回来垂手道:“老太爷房里有客人,请四姑娘在偏房里稍候。”

    林谨容便垂了眼,由那小厮引着,往偏房而去,临进门的那一刻,她听到林老太爷哈哈大笑:“这么说来,今年真是风调雨顺,大丰收!天佑我朝啊!”

    又听一条陌生的男声陪笑道:“是,天佑我朝,天佑我朝!那大伯父,侄儿家那几亩田……”

    这战兢兢地叫林老太爷为大伯父,这般讨好的人是谁?家族里的叔伯弟兄,她也是有数的,林老太爷都是能帮就帮,断然不会让人如此哀求。林谨容心中好奇,却不便停顿,只能直直往里头走,由着小厮“吱呀”一声把偏房门给紧紧关上了,这一坐就是近一个时辰。

    其间没有人送水送茶,也没有来过问,只听见脚步声从门口来来去去,就是没有一下是停在偏房门口的。仿佛大家都忘了她们主仆还在里头等候老太爷召见。眼看着原本还金黄一片的窗户纸渐渐黯淡了下去,隔壁传来了一声响亮的破瓷声响,荔枝站不住了:“姑娘,奴婢去问问?”

    “如果方便,顺便问问刚才求老太爷那人是谁?”林谨容端坐在如意纹六面开光圆墩上,腰背挺得笔直。林老太爷这是故意晾她呢。她要是个性子耐不住的,早就忍不住了,可是她,前世今生,早就习惯了寂寞冷清。

    荔枝也不多问,默默开了门出去,少倾回来,脸上带了几分忧色:“先头的客人已然去了,这会儿在里头的是三老爷,听声音,不太好。”

    林谨容翘了翘唇角,心中那点不安顿时荡然无存,前世时她再与老太爷不亲近,多少也知道老太爷一些秉性,一定是她家林三老爷又挨训了,老太爷是要先训大的,再来训她这个小的,轮到她的时候,老太爷的火气也怕散得差不多了。而接下来该怎么做,她已经细细算过。因见荔枝担忧得不行,索性转移荔枝的注意力:“和我说说刚才的客人,我怎么就听不出是族里的哪位长辈?”

    荔枝倒是没忘了打听这事儿,小声道:“那是去前年来投亲的一位本家老爷,人都称他作林昌爷的,好像说是前两辈的时候,哪位老太爷往南方去游学,就留在那里置了家业。前几年在那边得罪了人,过不下去才回来投亲的。大老爷出面帮着置了地建了房,这不,秋收了,要交税赋,可他家没功名,吃饭的人又多,就想把田亩房产挂在咱家名下……趁着老太太做寿,来送礼,趁机开的口。”

    这种事情林谨容知晓,这叫做“诡名挟佃”,当初她还在陆家的时候,也曾有人求过陆家的庇护。就是一些中小地主之家为了逃避税赋,假托为似林家这等官户的佃户,以便不入税籍。按着林老太爷的性子,虽然满口家国天下,但一定会帮这人逃税赋,以在家族间落个贤名的。等等,秋收,税赋……林谨容垂眸想了一回,突然记起一件很遥远的事来,默默想了一回,她的眼睛突然亮了,若是能够成功,那明年她的私房钱就不会只有这可怜兮兮的一点点了。

    主仆二人又静悄悄地等了许久,天色全然黑了下去,廊下的灯笼也升了起来,脚步声又过去了几拨,方听到福全在门口低声道:“老太爷请四姑娘过去。”

    荔枝长出了一口气,林谨容站起身来,仔细抚平裙子上的褶皱,又理了理发鬓,方才稳步走了出去,荔枝刚跟了她几步,就被福全伸手给拦住了:“老太爷只请四姑娘一个人。”

    林谨容回头,但见荔枝的脸在大红灯笼下一片惨白,一双眼睛里也全是惶恐。林谨容朝她轻轻摇了摇头,镇定地道:“即是如此,荔枝你就在外头等我就是了。”然后稳稳当当地跨进了林老太爷的书房,头也不抬地福了下去:“孙女给祖父请安,祖父万福。”

    许久,方听见林老太爷略带疲惫的声音响起:“起来。”

    “是。”林谨容站定,抬起眼看向前方。

    林老太爷坐在又长又宽的紫檀木书案后,整个人都隐藏在灯影里,腰背挺得笔直,一双老了却不昏花的眼淡淡地打量着林谨容,声音又平又冷又威严:“今日之事是你挑起来的?”

    为什么这世上的人,明明都知道真相了,还总是喜欢玩这种猜来唬去的游戏,且乐此不疲?她既然敢做就敢当,林谨容有些好笑地朝他翘了翘唇角:“不知祖父问的是哪一桩?”

    林老太爷眉毛微微一扬,不怒自威:“你倒是说说有哪几桩?”

    林谨容的声音冷静清脆:“有三桩。第一桩,是五哥领了吴、陆两家的表兄去瞧祖父最爱的那块灵璧石,灵璧石基座不稳,落入湖中,五哥害怕被惩要跳入水中,是我拦住并请母亲出面调派人手去吊的石头;第二桩,是陆五哥送七弟一只蝈蝈,引得六妹、七妹、七弟因此起了纠纷,是我训斥六妹、七妹,威胁她们向七弟赔礼道歉,惹得七妹大发脾气,丢了颜面;第三桩,六妹、七妹去了祖母面前哭诉,是我害怕牵连母亲和弟弟,教唆七弟捧了寿桃去寻祖父的庇护。”

    可以低头,但永远都不能塌了腰杆。林谨容端端正正地跪在青砖石地上,直着腰背,以额头贴着冰冷的青砖,声音颇有几分陶氏式的金属般的坚硬:“祖父要罚孙女,孙女都认。请祖父责罚。”

第24章 祸福(四)

    林老太爷眯了老眼,认真地看着地上的林谨容。这个孙女儿,从前并不出彩,见了也是一副娇弱怯懦的样子,问一句,答一句,他本以为此番她亦会尽量隐掉其中的一些事,又或者会推三阻四,又或者只喊冤屈,要他主持公道,还或许,她会哭哭啼啼,怕他怕得要死。谁想,她会如此?以为是个温厚贤惠顺从的,原来竟是这样一个人,到底是陶氏的女儿。

    女子要温厚贤顺,但林老太爷还是更喜欢林谨容那虽然跪伏在地认错,却仍然挺得笔直的腰背。林亦之适才被他问罪,跪在地上惶然不知所以然,腰背俱都塌了下去……人这腰,能轻易塌了么?不能。许久,林老太爷方道:“你自己也觉得你该受罚?”

    该不该罚,你老人家自己清楚,我说什么都没用。林谨容不置可否。但她还是做足了姿态,诚恳地检讨:“第一件事,来不及同祖父母禀告;第二件事,怨我没本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挟着私怨,丢了林家的脸;第三件事,我教唆幼弟媚上讨好祖父。”

    “媚上?”林老太爷突地一声笑了出来,须臾收了笑容,淡淡地道:“第一件事你不曾做错,你如果坐视你的庶兄跳入水中而不顾,你便是个不顾手足亲情的不义之人!第二件事,你却是做错了,弟妹不懂得维护家族的脸面,你就该挺身而出,个人的委屈算得什么?没有家族,没有父兄,没有体面名声,你们就什么都不是!”林老太爷的声音猛然拔高,又低了下去,“第三件事么……若我不问,你可有心隐瞒?”

    林谨容抬起头来直视着他,眼神清亮,声音坚定地拍马屁:“这家里有什么事情瞒得过祖父去!要说这家里谁最公正严明,除了祖父还能有谁?”她可从来没打过这主意,也不怕别人知道就是她让林慎之做的!

    林老太爷的眼里微微露出了几分满意,但也只是一闪而过:“我要罚你禁足一月,抄女诫一百遍,直到你懂得姐妹相亲,家族一体的道理为止,你可服?”

    这就算是最好的结局了吧?林谨容垂下眼帘:“服。”

    林老太爷挥了挥手:“下去吧。”

    林谨容沉默地拜了一拜,起身退了出去。

    “姑娘!”见林谨容安然脱身,荔枝立刻从廊下转出来,朝她绽开一个灿烂的笑容,将手递给她:“我们回去。”

    林谨容朝荔枝安抚的一笑,扶着荔枝的手下了如意垛,心里满是激动,瞧瞧,她也能做到的!

    “请四姑娘稍候!”福全从后头赶出来,递过一盏灯笼:“老太爷吩咐给四姑娘照路用的!”

    荔枝大为惊喜,连连朝福全道谢。福全一笑:“四姑娘仔细脚下。”

    林谨容和蔼地朝福全点了点头:“烦劳福叔了。”

    林谨容行至听涛居的门口再回过头去瞧,但见双胞胎一脸惶恐地从另一边厢房走出来,肩并肩地跨进了老太爷的书房。她的唇角不由翘了翘,林老太爷好容易出手管一回内院的事情,谁也别想逃得过!

    一碗热了几遍的白米饭和四碟子半荤半素的菜,再加一碗鸡汤,就是林谨容迟了的晚饭。她垂眸坐在桌边,认真地对待她的晚饭,一口嚼十下,不多不少,吃得认真而仔细。

    知道她回来就立刻赶过来的林谨音一进门,看到的就是林谨容瘦削的背影在一盏昏黄的青瓷省油灯下,沉默冷清地吃着不知热过多少遍的饭。

    林谨音由来心中一酸,眼里就有些模糊,她已经听说了林谨容的惩罚结果,心中虽然不平,却也觉得算是万幸,毕竟她得知的消息,受罚的可不只是林谨容一个人。可看到妹妹这样子,那不平气愤又升了起来。

    “三姑娘来了。”桂嬷嬷忙提醒林谨容,林谨容赶紧放了碗筷,朝林谨音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来:“三姐。”

    林谨音赶紧上前按林谨容坐下:“快吃你的饭,饿坏了吧。”她很想能去替妹妹另外弄点好吃的来,可是她不能,那不是明摆着不服老太爷的惩罚么?作为长姐的林谨音就有些愧疚。

    林谨容毫不在意:“不想吃了。”然后吩咐桂嬷嬷:“收拾了罢,把好的拣出来赏给荔枝吃。”

    桂嬷嬷知道姐妹俩有话说,领着桂圆收拾了东西,退下去和枇杷立在了帘外静候。

    林谨容单刀直入:“娘呢?”陶氏一定是有事了,不然不会不和林谨音一同来瞧她。

    林谨音的目光闪了闪,低声道:“爹挨了祖父一茶碗,破了额头,正躺在屋里要人伺候他呢,娘走不开。”

    活该!林谨容冷冷地道:“他又闹腾了?”

    林谨音倒是很肯定地摇了头:“没有,有舅母表哥在,祖父又刚发了怒,他哪儿敢?无非就是变着法儿折腾而已。”她过来的时候,林三老爷正高床软枕地躺着,头上裹着块白绸子,哼哼唧唧的,一会儿指使陶氏给他递茶,一会儿又要黄姨娘给他揉脚。

    林谨容方又问:“五哥和七弟呢?”

    林谨音的眼里露出一丝笑意来,却只先说林慎之:“七弟已经睡了,是福全把他送过去的,听说今日在席间有人问他识得字否,他就在众人跟前认了几个字,又写了几个字,老太爷很是欢喜,决定选日子提前亲自给他开蒙,这可是当年作为长房长孙的大堂兄才有的待遇。多亏了母亲早早就教我们姐弟识字写字,不然哪里来这个机会。”林谨容夸赞地扶着林谨容的肩头:“也多亏你,当时能想出那个法子来。”

    能得老太爷亲自开蒙教导林慎之,她亦在一旁盯着,再不怕林慎之会走歪。林谨容笑得眉眼弯弯,自己禁足这一个月,真是值得。

    又听林谨音略微顿了顿,淡淡地道:“你五哥么,这会儿在被罚跪,祠堂里头跪着的,要跪到明日早晨。老太爷一要罚他虚狂夸口之罪,二要罚他不能维护兄弟姐妹之过,自私自利,胆小无用。”

    即便自己已经如此了,林亦之也还是要被罚,不过只是一罚跪一夜而已,又没跳入湖中受寒,想必不会有当年那种事了罢。林谨容抿唇一笑,半含讽刺地道:“那爹爹没怨?”

    林谨音冷笑:“若非是你和娘,他岂止是罚跪一夜!谁敢多说半个字?”所以林三老爷额头上挨了老太爷一茶杯子,都只敢装虚弱软闹腾,其余多话也不敢有一句。只是陶氏当面顶撞老太太那事儿,迟早要发作出来的,不知待到吴氏和陶凤棠走后又会怎生处置。但她也没打算和林谨容说,说了也不起任何作用,不过是多个人担忧罢了。

    对于现在这个情形,林谨容很满意,压低了声音道:“我出来的时候,看到六妹和七妹也进了听涛居,好似,是与我一前一后就进偏房里头去守着的了。”

    林谨音便道:“这事儿我知道,是在你后头一刻钟进去的。咱们再等等,兴许就有消息来了。”

    姐妹二人一个靠着一个坐了一歇,林谨容有些乏了,伏在林谨音的肩头上,低声笑道:“忘了和你说件事。大表哥说,让你仔细那盒子,别以为只有一层!”

    林谨音大窘,跳起来就要呵林谨容的痒痒肉:“叫你乱说!”

    林谨容一边闪躲,一边笑:“姐姐怎知我乱说?你回去看看不就知道了?我知道是什么,却不和你说!”

    林谨音就有些坐不住,想走又不好意思走,林谨容便推她:“时辰不早了,回去罢,让人瞧见你这么晚都不睡,又要有话说。”

    林谨音方才起身与林谨容别过,叫婆子挑了灯笼,扶着枇杷自回去了。

    林谨容又独自在灯下默然坐了片刻,方叫桂圆等人送水进来洗漱,刚把头发梳顺了,荔枝便走进来轻声道:“六姑娘和七姑娘从听涛居出来了,禁足两个月,抄女诫两百遍。这会儿是二老爷进去了。”

    太轻了!桂圆不平地道:“明明是她们的错,却累得咱们姑娘也跟着受罚。”

    林谨容淡淡一笑:“睡吧。”双胞胎受的惩罚足足是她的两倍,光看这个就已经能够知晓,在林老太爷心目中,谁最错。若是只罚双胞胎和林亦之,而不罚她,还抬举了林慎之,看着倒是风光扬眉吐气了,但背地里却也更招眼更惹人嫉恨。三老爷指望不上,三房根基不牢,相比付出的,她得到的更多,她禁足和抄女诫很划算。

    那女诫啊,她闭着眼睛就能一字不差地默写下来,有用么?不是完全无用,念得通融,用得巧妙了,就是极好的护身符。林谨容呵呵笑着:“明日记得给我寻一方好墨,一叠好纸,一管好笔,姑娘我要借这个机会好好练练字……”她瞟了荔枝一眼,道:“你今夜不值夜吧,明日起早些,早点办妥这事儿。”荔枝该识得几个字才好的。

    不是荔枝值夜,那便是桂圆值夜,可桂圆人都上了外头的榻,还记着怎样委婉地提醒林谨容把钥匙交回给自己管的事情,想来想去都找不到合适的借口,不由纠结得要死。

第25章 古埙(一)

    秋寒渐重,这夜下了一场秋雨。

    有雨打在窗棂上,噼啪作响,由来一阵寒凉,林谨容惊醒过来,看着屋角那盏昏黄的青瓷油灯发起了愣,她没有做噩梦,在见到陆缄之后,她反而再没有做过噩梦了。这,算不算是一桩好事呢?

    正自怔忪间,忽听门“吱呀”一声轻响,林谨容赶紧闭上眼,从睫毛缝里看出去,桂嬷嬷抱着一床被子,轻手轻脚地为她添上,又走到油灯边检查是否还有灯油,见一切妥当,方才又轻轻退了出去,关上了门。

    林谨容紧了紧被子。桂嬷嬷是一个尽职尽责的乳母,每夜总是要起来一两次,看她,也看桂圆。这会儿给自己添被子,必然也给桂圆添了被子。只可惜,桂嬷嬷有桂圆;而桂圆,也幸亏得是有桂嬷嬷。

    林谨容探手摸了摸枕匣里的两把钥匙,轻轻一笑,这些天来桂圆欲言又止的神色和纠结全都在她眼里,但这钥匙,桂圆是永远也别想再要回去了。就像有些东西,是她的,如果她不想给,谁也别想拿走。想要,除非她不要。

    她又想起那件事——她记得,有许多地方因离京城较远,实物运输困难,许多赋税便改为征银或折银,今年平洲丰收,明年平洲仍然是大丰收,且明年对于平洲和清州来说,乃是一个转折之年,上供钱改作了买银入贡。有许多税户无银,便向银铺兑换,具体数目她不知晓,她只记得那一年平洲和清州都有人因此发了大财。在那之后便有人常到京中去买银,在赋税征收之际牟利。

    所以她特别想开个银铺,可这个愿望只怕轻易不能达成,但最起码可以从中赚一点吧?但论到本钱,她唯一能打主意的就只有陶氏。陶家富裕,陶氏陪嫁不少,其中颇多金银之物,倘若能得到陶氏的支持,再进而联合陶家,由陶家出面去做这事儿,不赚都难!

    但她一个深闺少女,基本没怎么出门见识过世面,突然开这口,绝对会先让人觉得好笑从而不信,而后待到事件真实发生了,又会让人觉得蹊跷引起各方猜疑,引起诸多麻烦。怎样才能平安顺当地达到这目的呢?这个问题林谨容想了好几天,到现在仍然是没有一个头绪,再想到过了明日陶家母子就要回清州,而自己却被禁足在这巴掌大的一方天地里,不能出门,机会稍纵而逝,不由辗转反侧。

    天亮时分雨仍然未停,屋内比平日阴暗了好几分,荔枝照例提了盥洗的热水进去,准备伺候林谨容起身,却见林谨容早就穿戴整齐地坐在了窗边,正对着开了一条细缝的窗子望着外头的蒙蒙雨雾发呆。

    “姑娘怎么起得这么早?也不唤人?”荔枝放了铜壶,担心地跑到林谨容身边,侧头去看她的脸,却被林谨容的两个淡青色眼圈给吓了一大跳,不由脱口而出:“可是夜里又做噩梦了?!”

    林谨容轻轻摇头,发愁地道:“明日舅母和大表哥就要走了,这一去又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见面。我想为他们送行,却又怕为难母亲。”

    荔枝沉吟道:“三太太现在是不太方便去替您求情的。”

    随着林老太爷一系列发作下来,二老爷挨了训斥,三老爷挨了打,林亦之、双胞胎、林谨容受罚,林慎之被带到听涛居去开蒙受教,陶氏那日顶撞老太太的事情也被有心人顶了出来。只是吴氏迟迟不走,这件事才被暂时按了下来。

    可这笔账始终是要算的。因而三房现在要的是低调,林谨容挨了罚就该乖乖躲在房里抄书写字,反思做女红,哪怕出去同即将离去的舅母和表哥吃顿告别饭是应该的,三太太或是林谨音又哪儿敢去替她求情!

    林谨容把细白的手伸进黄铜盆里无意识地撩动着水,轻轻叹了口气:“你把我那对古陶埙取一只出来,寻个漂亮的盒子装了,拿去五姑娘那里。就说,舅母此番前来,给了我一些极品龙凤团茶,我舍不得一个人独享,请她一同分享。”

    那茶倒也罢了,终究是要喝掉的,可是那古陶埙意义可不同。荔枝心疼不已:“姑娘,那对古陶埙可是您的宝贝,还是舅老爷千方百计为您寻的十二岁生日贺礼,就这么分了一个给五姑娘,她又不是真心喜欢,不是糟蹋了好物么……”

    姑娘们都有点雅致的爱好,比如琴棋书画,莳花弄草,调香品茗等等。林谨容爱好分茶也就罢了,但偏偏就喜欢吹那听上去呜呜咽咽的埙。而五姑娘呢,本是不喜欢的,后来见了陶舅爷送给林谨容的那对古埙,听人说了一个古朴典雅后,竟就千方百计地想从林谨容把那古埙弄了去。可她一不是真心喜爱,二不会吹埙,林谨容怎么也不肯分她。没想到今日却要主动双手奉上。

    林谨容垂下眼眸:“以后又再想法子换回来就是了。舅舅若是知道原委,也不会怨我的。”林五既不是真心喜欢,她就让林五过过这新鲜劲儿,待日后有了钱,再另外寻贵重之物去换回来也是一样,眼下最要紧的是见上陶家母子一面。

    除了请大房在中间转圜以外,确实也没其他法子了。荔枝叹了口气,自靠墙的书橱内取出一只精工细作的雕花紫檀箱子,打开盖子,掀开素锦,露出一对古朴素雅,做工精细的陶埙来:“即是如此,姑娘就挑一只自己喜欢的留着吧。”

    林谨容的手指在陶埙上轻轻一触,又收了回来,撇开眼神道:“任是一只都一样。”这对埙,前世她当作嫁妆带去陆家之后不久就出了问题。那一日,陆缄让她拿出来吹奏把玩,才发现莫名不见了一只,怎么都找不到,陆缄还讥讽说埙长了翅膀自己飞了,就像她故意骗他似的,她虽有追查,却什么都没查出来,这埙的去向始终成迷。怎么又想远了?林谨容晃了晃头,把思绪压下。

    荔枝无奈,只得按着自己平日的观察,将林谨容经常把玩的那一只留了,另寻了个小巧精致的锦盒装上另一只埙,打了油伞迎着绵绵的秋雨,踩着青石板路去了。

    “姑娘可受委屈了。”桂嬷嬷在一旁看得分明,用银簪子从瓷盒子里头把那细心调制的香雪面脂挑了些出来给林谨容细细涂在脸上、颈上、手上,替林谨容轻轻揉开,无声地叹了口气。

    林谨容笑道:“没什么,乳娘不觉得我长大了么?”

    “姑娘是长大了。”桂嬷嬷神色复杂地看着巧笑嫣然的林谨容,姑娘越来越大,越来越有主意,有事儿也不似从前那般爱和自己商量了,而是爱拉着荔枝背地里偷偷商量,这几日还教荔枝写字认字……可是桂圆那丫头,没心没肺的,偷懒耍滑不说,还嚷嚷着让自己问姑娘要那金银箱子的钥匙。

    若不是自己的女儿,她倒敢开这个口劝姑娘说没有大家女儿自己系着钥匙跑的,可那是自己的亲生女儿,她怎么也开不得这口。况且,姑娘这般宽容忍让桂圆这没规矩的死丫头,何尝又不是看在自己奶大她,尽心尽力照顾她的面子上?再贪心,那就是人心不足了。

    因此桂嬷嬷做完了手里的事情,也就告退:“老奴去外头看看,桂圆这丫头赶早就去拿的早饭,怎么这么大工夫了,还不曾见她回来?”

    林谨容一笑,幸好桂嬷嬷不曾开口。

    桂嬷嬷在帘下立了不久,就见桂圆撑着一把油伞提着食盒袅袅婷婷地走过来,上了如意垛,先把滴着水的油伞交给豆儿,又在棕垫上把鞋上的水渍擦干,方迎上了桂嬷嬷,低声道:“娘啊,你同姑娘说了没有?”

    桂嬷嬷冷厉地瞪了她一眼,一手接了食盒,一手暗暗使劲掐了她的一把,冷声道:“没有,也不许你提半个字,不然老娘请你吃竹板炒腿筋肉!”

    桂圆痛得龇牙咧嘴,又不敢嚷嚷,不高兴地沉着脸跟桂嬷嬷进了屋,探头看了看里屋,一边与桂嬷嬷一同布置碗筷,一边好奇地低声问:“我刚才遇到荔枝了,她急匆匆的是要去哪里?”

    桂嬷嬷还未开口,就见林谨容走了出来,温和地道:“我让她去请五姑娘来喝茶,我今晚想陪陪舅太太吃顿告别饭。”

    桂圆立时又瘪了瘪嘴,跑腿可以拿赏钱的事情,以前可都是她去做的,现在怎么就渐渐成了荔枝?于是委屈之色就浮上了脸,桂嬷嬷忙轻咳了一声:“赶紧热帕子递给姑娘拭手!”说着跨前一步,把桂圆的表情挡住了,不叫林谨容瞧见生厌。

    林谨容却早把母女二人的神情举止俱都看在了眼里,只顾埋头吃饭,当做什么都不曾听见看见。除了荔枝,换谁在身边伺候不一样?最起码桂嬷嬷是真心待她,也还知晓分寸。

    少倾,荔枝带着一身湿气赶了回来,道:“姑娘,五姑娘收了埙,非常欢喜,答应马上就过来。可奴婢看着她房里的人都在收拾东西,似是要出门的样子,也不知来得及否?”

    “问到是什么事了么?”林谨容看了看窗外,秋雨仍然下个不休,这种天气林家的姑娘却要出门,那必是遇到什么不一般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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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底,白天工作太忙,只能期待晚上回家码字。但素……非常痛苦的抱头,从13号晚上8点开始,家里一直停电,大半个城都跟着停了,不知啥时候才能来,望天……如果再这样继续下去,我怕我会断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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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古埙(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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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荔枝眨了眨眼,轻声道:“似是大少爷要请陆家兄妹去东郊的平济寺去赏枫叶。奴婢见信儿遮遮掩掩的,便刻意说明,您是为了同舅太太告别的事情。”

    林谨容见她如此通透,似是已然看透自己对陆缄无意,心中不由一惊,掩盖似地轻轻捏了她一下,低声嗔道:“尽吓唬我,你都这样说了,五姑娘就一定会来的!”

    荔枝打量着她的神色,故作调皮的一笑。心里却暗道可惜了。听说这几日陆缄在平洲拜见了几个有名的文人雅士之后,声名鹊起,被许多人家看好。大房趁着四姑娘、六姑娘、七姑娘尽都被禁足,便卯足了劲一会儿请林玉珍领着陆家兄妹来做客,一会儿又安排一起出去游玩。

    今日便又是大少爷出头,请陆缄去观赏枫叶,陆缄去,陆云必然也趁机要去,那五姑娘也顺理成章要去陪表妹了。醉翁之意不在酒,大房的意图谁都看得出来,可是林玉珍、老太太、老太爷都没表示反对,也就没人敢多一句嘴。就算是二太太,也只是敢发作发作下人而已。

    分明是四姑娘排行在前,也比五姑娘温柔敦厚,人才更出众的,老太太还是偏心!荔枝又忍不住叹了口气。

    不多时,“吧嗒、吧嗒”的木屐敲击在青石板上的声音清脆地响起来,林五人未到,声先到:“四姐姐,我来啦!谢谢你的埙啊,我太高兴啦,你在做什么?”

    林谨容迎出门去,但见林五凤眼笑得弯如月牙,耳畔两滴泪珠似的珍珠耳坠,外披着件鹅黄色的披风,内穿一身崭新的粉绿织锦襦裙,小腰被一块墨绿色的素锦腰封缠得不盈一握,两缕墨绿色的如意结丝绦系着两块温润洁白的羊脂玉压裙,果然如同春天的绿柳一般清新可爱。

    林五一手拦住要上前替她解披风的桂圆,笑吟吟地道:“我早就想来看四姐,也想去和祖父说,不是四姐的错,四姐不该受罚!可是……”她的凤眼弯了弯,带着些讨好和关心地道:“可是母亲说,祖父已经定了的事情不能轻易违逆,我若是再去生出事端,反倒是给你添麻烦!”

    林谨容当日虽应了她,却也不曾指望过她会来替自己做什么证,便大方地道:“五妹有心了,大伯母考虑得也真周到,我那日也有做得不对的地方,检讨受罚是应该的。来,这边坐,我已经让人去烧水了。”边说边做了个请的姿势。

    林五的眼睛一弯,亲热地扶着林谨容的胳膊,小声道:“姐姐呀,我马上要出门,怕是来不及和你一起喝茶了。你直说吧,要我替你做什么,我立刻就去做。”

    林谨容也不和她客气,直截了当地说了自己的要求,林五笑道:“这有何难?我马上就替你去说!”说完就急匆匆地跑了,一副害怕林谨容追问她要去哪里,做什么的样子。

    林谨容目送着林五快活奔跳的背影远去,暗忖看样子是双方都有意把林五和陆缄配一对呢,但愿能成且莫似自己那般。

    过了片刻,林五院子里一个小丫头过来传话,道是林五已经同大太太提过了,大太太答应在合适的时机和老太太说,让林谨容耐心等候消息。

    这一等就等到了傍晚,林谨容早就打扮妥当,还未曾有人来传唤。桂嬷嬷出去溜达了一圈,得知老太太为陶家母子饯行的宴席已经快要开了,猜着林谨容怕是去不成了,心中难过,却也只得来回话。

    桂圆气得跳脚:“白白可惜那只埙了!指不定大太太根本就没放在心上,就没去说!姑娘呀,您太容易相信人啦!”

    “住嘴!”桂嬷嬷担忧地看着林谨容,生气地骂了桂圆一句,桂圆噘着嘴缩到了一旁。

    荔枝虽未表示什么,眼里却也全是对林谨容的怜惜。老太太心里怕是怨恨林谨容越过她直接找上林老太爷——林老太爷只要出面,不管怎么管,都会显着老太太管家无方,老太太心中有气,怎不找机会拿捏林谨容一下,晾上一晾?

    林谨容默然起身,看着窗外阴沉的天空沉思。难道说,不该她拥有的东西她果然不该拥有么?不!她不相信,她成功地阻止了父母因林亦之母子而引起的夫妻关系彻底恶化,她成功地把弟弟送到了老太爷的书房里。就算是这一次不行,以后也一定能成,她知道后来发生的好些大事件,只要有心,不过是迟早的事情。

    这样一想,她紧绷的情绪就松了下来,转而回头对着众人道:“掌灯,摆饭。”

    桂嬷嬷见她神色不动,丝毫没有从前那般轻易就爱眼红委屈的样子,心中暗暗纳罕,却也觉着这个安静沉稳的四姑娘更好,当下手脚如飞,不多时就把一切都安置妥当。

    少倾,饭毕,林谨容洗手漱口完毕,命荔枝取了剩余那只埙,往窗边榻上坐了,呜呜咽咽地吹奏起来。那埙听着声音不大,穿透力却极强,穿过绵绵秋雨,伴着雨声风声,似能将人心洞穿,再在胸腔里狠狠撞击上几个来回,叫人无端想起伤心事再忧愁起来。

    桂圆却是没那么多伤心事的,只一脸的恨铁不成钢:“姑娘还有心思吹埙?”

    荔枝瞥了她一眼,好心地低声道:“姑娘的心思,又岂是我等奴婢下人能猜测到的?就说前两日的事情,你猜到了么?我是没猜到。”

    桂圆斜着眼酸道:“我自是比不得姐姐的,由着姑娘手把手地写字,当然比我更能猜得着姑娘的心思。”

    荔枝一笑,彻底放弃与她说这些,转身往墙边小香炉子里添了一片心字香,只将那香箸拨着里头洁白的香灰玩,懒怠得再与她一处。

    林谨容吹了一曲又一曲,方觉心中那股郁气渐渐散去了,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就有人来拍院门,林谨容丝毫不停,只示意下人去开门。

    进来的是林老太身边的青梨,脸上轻轻浅浅地带着几分笑意,就在帘下站定了,给林谨容福下去:“四姑娘。老太太恩典,明日陶家舅太太要回清州,赏四姑娘去同舅太太行礼告别!”

    林谨容干脆利落地把陶埙一放,回头看着青梨绽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来:“谢老太太恩典,请姐姐替我同老太太说一声,待我去同舅太太行了礼,就往她老人家处去行礼谢恩。”

    青梨似笑非笑地看着林谨容身旁那只埙,轻声道:“老太太这些日子身子有些乏,刚又才宴请了舅太太,体力不支,这便要睡了。四姑娘不妨改日再去尽孝心也是一样。”

    林谨容这才带了几分怯意:“青梨姐姐,那我适才吹埙,是不是也扰了祖母的清净?”

    青梨深深看了她一眼:“不,姑娘的埙吹得极好。”只是让人一听就心里发酸,只觉凄风苦雨,秋寒露重,无数心酸事尽数涌上心头,老太太实在听不下去了,加上又有吴氏在那里夸林谨容吹埙的技艺越发高了一筹,又说林谨容十二岁生日时,曾送了一对古埙来,不知今日吹的可是那埙?大太太也就见机说了两句好话,老太太这才顺水推舟,且饶了她这一遭。

    林谨容害羞地一笑,吩咐荔枝替她送青梨出去。荔枝得了眼色,赶紧抓了一个荷包在手里,借着送青梨出去,不露痕迹地塞给了青梨。

    林谨容垂着眼眸将素绸把那埙擦拭干净,照旧放回盒子中,交给桂嬷嬷放好,命桂圆打起灯笼,荔枝撑起油伞,自家套了木屐,朝着陶氏的院子而去。

    行到一半的路程,但见前方灯火旖旎,十多个人簇拥着几个人朝这边而来。荔枝惊见里头有男子的身影,忙叫林谨容:“姑娘,不知是哪里来的客人,这个时候还进来,咱们快快避开罢?”

    却听前头有人娇笑道:“前头是四姐姐么?你别跑,是我们。”却是林五的声音。

    林谨容不由皱眉,林五不是去了平济寺,还要在那里过夜的么?怎地又回来了?

    此时前方诸人也渐渐近了,果然是大房的林大少、林三少、林五和陆缄、陆云兄妹几个。

    双方一一行礼见过,林五欢快地扶着林谨容的手,打量着她道:“好姐姐,你出来啦?我没食言吧?”

    桂圆听见这话就有些愤愤不平。拿了东西不办事,还要当着客人的面臊林谨容的脸皮,当真当他大房的人无敌了?

    林谨容却懒得与林五一别高低,只垂着眼道:“五妹热心,大伯母挂心,祖母慈心。你们这是从哪里来?”

    陆云笑道:“我们本是相邀去平济寺看枫叶的,谁知天气不济,还想着多住几日它总会好,哪成想半路上路断了,马车过不去,只得打道回府咯。五表姐身子有些不爽快,我们便先送她回家,也过来同外祖父、外祖母请个安。”

    林谨容木讷地“哦”了一声,就要与他们别过,却见陆云扯住了她的袖子,道:“适才是四表姐在吹埙?不知师从何人?吹得真好,可否教我?”

    只听陆缄低声道:“阿云,你四表姐还有事,改日再说也不迟,别耽搁她了。”

    有事无事干尔何事?看看这样子,装得他就是这世间第一体贴人心的温润人了。林谨容的眉头轻轻皱了皱,还未开口,就听林五笑道:“云妹妹,你就放心了,四姐这个人最是和气,一准儿能教会你。”

第27章 试试(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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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谨容现在最恨的就是别人替她做主,又是与陆家兄妹纠缠,异常不高兴地淡淡瞥了林五一眼,正要开口回绝,又见陆云甜腻地笑着缠上了她的手臂,欢喜地睁大眼睛期待地看着她道:“真的,那太好了!可是我没有好埙怎么办?”

    林五觑着林谨容的神色试探着道:“我那里有一只,是四姐今日方送与我的,可以借你用。”若是陆云想要,为此讨了陆家兄妹乃至姑母的欢喜,她送陆云又如何?但只是当着林谨容的面,她到底是没脸说出那话来。

    陆云欢天喜地的一手扯了林五,一手扯了林谨容:“到底是自家骨肉,表姐们真是太好了,我在南方时就没遇到过有人待我这般真心实意的。四姐姐,我什么时候来?”

    她什么都没说,这二人就替她定下了,都是欺她不敢也不会拒绝人么?林谨容松开紧紧抿着的唇,皮笑肉不笑地缓缓道:“我现在是有罪之身,每日还要自省其身,抄女诫,做女红,只怕会怠慢云表妹,待到将来又再说罢。”言罢朝众人一点头:“我舅母明日要回清州,我要去道别,秋寒雨冷,就不耽搁各位哥哥妹妹了。”竟是不看任何人一眼,径自潇洒离去。

    待她走得远了,陆云方揪着帕子小声道:“我瞧着四表姐怎么一副不乐意的样子?是不是嫌我烦啊?”

    林谨容的不高兴和拒绝之意谁都能看得出来,但在这里的林家人谁也不会真正放在心上。林大少笑道:“表妹多心啦,四妹向来是这样沉默寡言羞怯的性子。”

    林五的神色瞬息万变,也“嗐!”了一声,笑道:“就是。四姐姐是挨了罚,心里不爽快,加上她舅母表哥明日要走,她好不容易才求得老太太去送行,自然有些急躁。相信我吧,云妹妹这么招人喜爱,没人会嫌你烦的。”

    陆云也就微微一笑,眨了眨眼,甜甜地低声问林五:“你说吴二哥也会吹埙?现下会吹埙还吹得好的人不多了,他们是不是同一个先生呢?”

    林五一声笑起来:“怎么可能!男女七岁不同席……不过这吹埙的技艺,的确是从吴家传来的。四姐是从她舅母吴家姑太太那里学的,吴二哥是家学。要说谁的技艺更高超么,我是许久不曾听吴二哥吹过了,也不晓得。但想来他是男子,又年长,怕是更胜一筹。”

    却听陆缄道:“四表妹已经极不错了,我只在南方听一个盲眼老人的技艺比她高超,她年纪尚幼,假以时日,怕是更佳。若是吴二弟更胜一筹,那不知是何等高超的技艺?”若果真如此,吴襄那才名却也不是浪得虚名。

    那样的埙声,伴着绵绵秋雨,令他心酸难忍,仿佛回到刚被过继给大伯、大伯母,被匆匆带离平洲的那一日。那日下着瓢泼大雨,林玉珍却死活不肯改行期,生母涂氏送他,伞遮不住雨,涂氏的身上、脸上满是水,让人根本分不清是雨还是泪。他被气势汹汹,却又神经兮兮的林玉珍紧紧拽在手里,哭都不敢哭,对未来充满了惶恐和担忧。

    幸亏有陆云软软地靠在他身边,讨好地往他嘴里塞了一块桂花糖,然后牵了他的手:“哥哥,我好吃的都分你,衣服也分你,玩具也分你,一准儿待你好……”

    他不知是不是林玉珍教陆云的,但他的确觉得那块糖很甜,陆云很可爱,之后,陆云待他也的确一直都很体贴。人敬他一分,他便敬那人二分。他回头看着陆云,正好瞧见陆云歪着头,娇娇地看着他笑:“哥哥想知道谁的技艺更高超,这还不简单?改日请吴二哥吹一曲来听,不就行了?”

    陆缄便点了点头,放柔了声音道:“好,天气放晴,我就去请他到家中玩。”

    林五听见他夸林谨容吹埙吹得好,正有些不是滋味,闻言忙道:“可不能忘了我。”

    陆云一笑,亲热地挽上她的胳膊:“忘了谁也不会忘了五表姐的。”两人对视着快乐地眨了眨眼,仿佛结成了某种默契。

    林谨容进了陶氏的院子,与众人见礼亲热一番后,便一门心思地想自己要怎么开这个口才能顺理成章?正坐立难安间,就见陶氏把丫头婆子都遣了下去,低声道:“嫂嫂,那东西明日我让人送到你马车里去,就烦劳你们把那些金银换成钱,看见有好东西就置下罢!”

    “娘要买什么?”林谨容一下坐直了身子,双眼发光,哎呀,金银呀!

    却见吴氏微笑着看向她,林谨音和陶氏也望着她笑,林谨容不知她们为何望着自己这样笑,忙摸了摸脸:“你们笑什么?我脸上有什么?”

    吴氏笑着将她拉过去,戏谑地道:“我们谨容也到了该置办嫁妆的时候了。”

    林谨容心口一紧,手不自觉地紧紧揪住了衣襟,半晌才苍白着脸道:“我还小呢。”

    “看把这老实孩子吓得。”陶氏一笑:“女子迟早都要嫁人的,你三姐出了门就该是你,现下趁着清州那边的金银价比平洲这边高,娘也该替你备下些了,妆奁多、好,将来才好说亲。”这意思是看不上日渐式微的林家公中所出那点点妆奁了。

    林谨容一时默然无语。

    世风日下,如今这世道谈婚论嫁不再只论门阀,而是不顾门户,只求资财。议婚先议财,议亲之始,女家的草贴上就要写明曾祖、祖、父三代官职出身以及随嫁田产奁具。

    为此,有馆阁清贵之官与酒店富户结亲;亦有吏部侍郎娶富门寡妇;还有当世大儒男女婚嫁,必择富民,以利其奁聘之多。更有宗女不顾朝廷的规定,不惜宗室地位,甘愿与富裕的工商杂类通婚者。还有贫女难嫁,穷男难娶,婚嫁失时,所谓内多怨女,外多旷夫。

    林家的女儿在平洲这块地头上倒是不愁嫁,但想要嫁得好,在夫家地位高,却也是要下些真功夫的,什么都比不过钱财妆奁更实在。

    钱啊,都是为了钱,林谨容暗暗叹了口气,摆出一副好奇样:“清州的金银为何比平洲这边贵呢?”

    吴氏失笑:“怎么突然对这个感兴趣?不过问的也是正事,就说给你们姐妹听。”眼睛是看着林谨音的,重点也是林谨音,“你们也知道,清州那边有个榷场,大宗的交易太多,若是尽数用铜钱,那光是付钱就要老命了,又重又打眼,自是金银最好,又轻又方便。物以稀为贵,需要的人越多,金银价自然也就高。明白了么?”

    林谨容当然明白,这就同明年平洲、清州上供钱改作买银入贡,大家都需要银子,从而银价大涨是一样的。却继续问吴氏:“怕也是高不得多少,赚点辛苦钱而已?”

    “你们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吴氏耐心解释:“现下金每两换钱5000文,银换钱800文,而清州那边比之平洲,银换钱每两要多50文,金要多350文,乍看的确高不得多少。但积少成多,如今这上等白米也不过是30文一斗,上好良田300文一亩,一两金一转手就是一亩上好良田,你说划算不划算?”

    “这么多啊!”林谨容一脸的惊喜:“我那日去老太爷的听涛居听训,偶听人言,道是有些地方已经改上供钱为买银入贡,春秋交赋税之际银价也是大涨的,就有人从京中贩银来买,说的恐怕就是这个道理了?”

    吴氏和陶氏对视一眼,俱都在眼里看到一丝喜意,又听林谨音也沉着地道:“是这个道理。”于是二人更喜。

    林谨容再接再厉地道:“那么,我们平洲是不是也会有那么一日?说不定会涨得更多呢。”听我的吧,且留一留,明年你们会赚得更多的!

    这回是陶氏笑起来:“哎呀,我家囡囡也会为油盐柴米操心了。可是呀,咱们太明府紧挨着渚江,漕运方便得很,所以一直以来就是上的供钱,就连那一年附近几个府改了,我们这都没改。今年的秋税也是如此,若不然,就凭着你祖父的颜面,怎么也得事先知道点风声。”

    林谨容心说,人的想法只在旦夕之间形成,太明府离这里远着呢,太明府知府要干嘛,平州知州哪儿能知晓?还不是太明府那边一声令下,这里就跟着改了。彼时老头子大概是会提前知道些吧,但那时大家都知道了,一窝蜂地去抢银子,能抢得了多少,又能赚得了多少?似陶氏这等手里有金银的,还都拿去卖得差不多了,悔也悔死了的。要她说,就是该趁着现在多多买入银两才对呢。可就连陶氏手里这点尚且不能留住,还谈什么买入?只得又道:“我还小,弟弟也还小,不急在这一时,留一留,说不定明年银价更高呢,那时更划算啊。”

    “囡囡长大了,能帮着你出主意了。”吴氏还在笑,陶氏却怕吴氏多心,便沉了脸:“小孩子家家的,懂得什么?既然出来了,雨也小了,便与你姐姐一同看看你父亲去!”那语气和表情都是无可商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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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抱歉,近期供电不稳,不是家里停就是办公室停,停起来就没完没了。手里还有两章存稿,不敢放上来,留着应急。所以,周末没有加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