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31章:毋意、毋必、毋固、毋我
穆宗死后,冯保在后妃的帮助下,终于取得了司礼监掌印太监的职位,加上他原来掌管的东厂,内外大权都在他掌握之中。他又修改遗诏,使自己成为和阁员一样接受顾命的重要人物。登基大典,冯保将万历小皇帝扶上宝座后,自己就站在宝座旁边,陪着小皇帝接受满朝文武的三拜九叩。举朝为之震惊。高拱决计发动攻势,指使六科给事中,上疏揭发冯保之奸,自己则拟旨驱逐冯保。同时,他把计划告诉了张居正,希望得到张居正的支持。张居正表面答应,暗中却给冯保报了信。冯保扣下了所有攻击他的奏章,同时加紧了驱逐高拱的行动。
穆宗驾崩时,高拱非常伤心。他在内阁大哭失声:“太子才只十岁,如何治理天下!”明明是哀叹穆宗早逝、为国担忧的意思,冯保却在后妃和小皇帝面前说:“高拱说了,一个十岁的小孩子,怎么能当一国之君?”后妃听了大惊,小皇帝也闻之色变。
第二天,两宫及皇帝召见群臣宣布圣旨。高拱满以为是要驱逐冯保的,谁知被驱逐的竟然是他首辅高拱!听完圣旨,他当时就趴在地上起不来了。张居正把他扶了起来,雇了一辆驴车,把他送回了家。
高拱黯然离京,回了老家河南新郑。排挤掉高拱,张居正担任了首辅。冯保意犹未尽,还想罗织罪名致高拱于死地。由于张居正的暗中维护,冯保的阴谋才未得逞。数年后,高拱死于原籍。张居正请朝廷复其官职、按照级别为他举行葬礼,朝廷没有答应。这其中不是没有冯保的影子,按说高大人死也死了,这事儿也就算了,可勾结的太监的后果实在很严重,张大人虽凭着一己之力,推行一条鞭法,打击了农村中的豪富势力,取消了这部分人的赋税减免特权,扭转了赋税转嫁到小农身上的状况,开辟了国家的赋税之源,形成“财裕民足,四海晏然”的局面。整顿学政的措施,遏制了竞奔请托以成生员的**风气,减轻了百姓的负担。改革驿递制度,煞住了官员私用驿站、饱肥私囊的**之风,为国家节省大批资金,以至“小民欢呼歌诵”。一条鞭法的推行,取消了豪绅势宦利用优免特权逃避赋役、偷漏税粮的特权,一律强制纳税,达到“贫民之困以纾,而豪民之兼并不得逞”的目的,增加了国家财政收入,功勋不可谓不不大,可张大人一死,立即就遭到了清算,而且张大人被清算除了为人生活奢侈外,最大的污点就是勾结了太监冯保陷害了高拱。虽然万历六年,张大人回到故乡把自己的父亲亲手给葬了,路过了高拱的故里,就专门去探望他。毕竟两个人曾关系甚好,只是一系列的误会,导致两个人在政治上对立。两个人相见,感概万千,泪流满面。当时高大人感概以往的事情,但是对张居正的恨,依旧耿耿于怀,于是在死前曾写了《病榻遗言》四卷,用来记述张居正和宦官的勾结,致使自己罢官还乡,夺得首辅的阴谋,将张居正写成了极为险恶的人物。而言官也抓着这一点不放,愣是让张大人身败名裂,下场好不凄惨。这样血一般的例子,杨峥莫不是引以为戒,就是不为自己身后顾虑,也得看看影响,大明一朝,但凡做大事的,无论是徐阶、还是张居正莫不是靠着太监与功里的联系,才做出一番大事,可这师徒二人下场却有天然之别,徐阶与隆庆年间,告老回乡,回到华亭,也就是现在的上海,曾经遍邀村社绅耆,乡亲父老,宗族姻旧,邻里故友,大规模地请过一次客。功成身退,安度晚年,举行这样一次见面活动,说明徐阶官做得很大,不忘根本,不摆架子,不搞特殊,有与大家打成一片的意思。“徐文贞归里,遍召亲故,一人取席间金杯藏之帽,公适见之。席将罢,主者检器,亡其一,亟索之。公曰:‘杯在,勿觅也。’此人醉酣潦倒,杯帽俱堕,公亟转背,命人仍置其帽中。只此一端,想见前辈之厚。”金杯自然价值不菲,但应邀而入席的亲故,倘非穷到揭不开锅,谅不至出此下策。从徐阶命人将这个金杯,仍给这个乡亲放回帽子里去,还背过脸去装看不见,可以体会到这位长者的心态,是多么善良了。第一,不因其人潦倒而拒邀,第二,不因其人窃物而排斥,第三,不因其人犯了这样的错,而不顾全他最后的一点面子,仗着这点厚黑学,落得一个正常死亡不说,就是这事儿还被清流一说再说,差点没将徐大人吹嘘成圣人了,而张大人却惨淡无比了。在张大人逝世后的第四天,御史雷士帧等七名言官弹劾潘晟,神宗命潘致仕。潘晟乃居正生前所荐,他的下台,标明了张居正的失宠。 不久,言宫把矛头指向张居正。神宗于是下令抄居正家,并削尽其宫秩,迫夺生前所赐玺书、四代诰命,以罪状示天下,还差点刻棺戮尸。他的家属饿死的饿死,自杀的自杀,流放的流放,逃亡的逃亡,一代能相之家竞落得如此可悲的下场。 人亡而政息,居正在位时所用一批官员有的削职,有的弃市。而朝廷所施之政,也一一恢复以前弊端丛生的旧观。整个神宗一朝,没有人敢为居正呼冤,之所以有这两种截然不同的结果,说到底还是徐阶懂得为官之道,身为首辅除了要做事,还得要爱惜自己的名声,这一点在大明比做官还要重要,徐大人靠着言官最终击溃了严嵩。因任首辅多年,为两朝元老,人都称为“徐阁老”。辞退首辅前,提拔了张居正。 嘉靖欲杀海瑞,也被他以“杀身成名”之由免除,通过一系列的光辉形象,使得自己的名声大好,得以全然而退,反观张大人留下的道德漏洞太多,与冯保联合挤走高拱的那场风暴,无疑是他政治上的弱点,加上为人荣登首辅后,没有及时挽回自己的羽毛,人一死,没有道德这件外衣,变得十分的弱小,下场也就不言而喻了。
虽说这话儿有些言过其实,但能留下一个清白之身无疑是最好的,就如杨士奇所说,自己是个做大事的人,断然不能给自己留下祸端,一旦别人所利用,这点看似无关紧要的东西,就足以要了自己小命,最不济也落得身败名裂,坏了大事。
杨峥自问谋略上,没达到炉火纯青的地步,能让言官以为他是自己人,宦官也把他当成好朋友,且谁都不相信他与另外一方相交有什么问题,这种左右逢源的人,的确不少,可他自问自己不是这样的人,做不到这一步,所以一番权衡后,早些悬崖勒马才是正道。
与杨士奇就着传教士修建教堂的问题,又嘱咐了一番,这才跟着王振一前一后赶往乾清宫。
局儿胡同,位于北京市东城区西北部。东起交道口南大街,西至南锣鼓巷。因时称桔儿胡同。桔,两音。一读”洁”;一读”橘”。桔是橘的俗写,也被百姓称作橘胡同,这一带算不上多么繁华热闹,但胜在安静,且景色也不错,适合人住居。
在街道东侧的最后的一家便是当今吏部尚书的府邸,比起北京有各种规模的四合院,这座院子并不大,而且十分简单,一个“日”字形的二进院落外,就是几件厢房,再无他物,按照四合院的要求是,外观规矩,中线对称,而且用法极为灵活,往大了扩展,就是皇宫、王府,往小了缩,就是平民百姓的住宅,辉煌的紫禁城与郊外的普通农民家都是四合院。依着郭琎今时今日的地位,见这座院子扩建下,并不是什么难事,可他愣是没这么做。
除了他性子不喜排场之外,最大的原因在于他的心思不在吃喝住行上,说得俗点他的心思在当官上,所以这院子落在旁人的眼里,不免多了几分寒酸,但利弊同在,有了这样一座院落,至少在道德上,旁人说不得他什么,无形给了添了一件天然的外衣。
此时,郭大人的轿子走了进来,早有官家迎了上来,掀开了老爷的门帘,撑着一把油纸伞将郭大人迎进了屋子,然后又忙着张罗茶点,郭大人似没这个意思,摆了摆手,表示不用准备后,郭大人便进了自己的书房,书房陈设简朴,出了几个书架外,就是几幅名人字画,而靠近书桌的那一福,无论是字体,还是警惕作用十分明显——毋意,毋必,毋固,毋我。这句话儿取自孔子的《论语•;子罕》:子绝四:毋意、毋必、毋固、毋我。
[毋意]:不主观臆测。
[毋必]:不绝对肯定。
[毋固]:不拘泥固执。
[毋我]:不自以为是。
1832章:丹朱善争而愚
孔子杜绝四种毛病——不主观臆测,不绝对肯定,不拘泥固执,不自以为是。算是圣人之言,这字儿与前面的字画略有不同,若说先前彰显大家风范,那么这字儿就是刚刚入门,字儿自是好字,只是少了些火候,少了味道而已,若是一个年轻的读书人,能有这样一手字儿,自是可以羡慕的,可身为一个为官十余载的老官僚,写出这样的一幅字儿,就让人笑话了,更别说堂而皇之的挂在了书房最显眼的地方。郭琎在书桌旁落了座,目光在那字儿上看了几眼,嘴里呢喃了两声:“毋意、毋必、毋固、毋我。圣人教我四绝,体会了这么多年,仍是少了些火候啊?一步错,步步错,可惜,可惜啊?”
郭大人在家中素来是一言九鼎,多年养成的威严,让府上上下都十分畏惧,不让人进来,绝不会有人进来,因此偌大的书房只剩下他一个。厚实的墙壁,厚厚的门帘,隔绝了外面的一切,就是偶尔的脚步声也听不真切,显得宁静无比。
书房里因点了火炉,显得温暖如春,郭大人静静的坐在那里,宛如一个入定的老僧,但唯他自己心里清楚无比,此时的内心深处如这窗外的冷风呼啸不止了,从今日一早收到皇帝,内阁送来的消息,他这颗心就没平静过,那消息算起来并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任命自己的下属为巡抚,巡视江南,这官儿虽不大,但以为吏部侍郎的头衔,如此一来,这官儿就是正二品的与自己这个吏部尚书平起平坐了,按照这种趋势,用不了几年,自己的这个下级,爬上自己这个位置,或者略过自己也不是不可能,论才华,他自问不如,论人脉,这次的大争斗彻底让天下看清楚了他的实力,自己何尝又比得过他,单单是内阁他比不了,更别说皇帝对其宠信,自己就是拍马也追不上了。
论名头,人家是京城有名的大才子,青楼姑娘那个若是唱了他的词儿必是身价百倍,虽说有些夸大之嫌,但他不否认那些词儿写得不输给柳永,其才学绝对在自己之上。
如此掰着指头一看,自己这个上司,竟然没有一样能压过他一头,让人苦笑不得,正是这种巨大的压力之下,让他动了那个心思,将他私自建议皇帝取西洋十分之一宝物的事情公布天下,他的目的很简单,借言官眼力不容沙子的秉性以其特殊地位,强大的群体,不可忽视的力量,好一举将这个潜在的威胁给去掉,最不济也不能让他留在吏部,为此他特别小心地坐着这一切,先是让府上的下人,趁着在茶楼喝茶的功夫,将这消息散播了出去,一切做的很谨慎,一切也出乎意料之外的顺利,先是京城百姓闻风而动,跟着消息就为言官所得,他如一个看戏的人,不动声色的看着这一切在往自己预料的一切在发展,只可惜他制造了过程,却没能制造出理想的结果,先是杨峥能如此沉着的应对着言官一波又一波的攻击,跟着不显山不露水的展示了自己的力量,让鼠忌器的官儿有了畏惧之心,再者英国公,宗人府、内阁、皇上都表现出了对他的绝对信任,愣是让这件轰轰烈烈的大争斗消失于无形,结果是杨峥不但没有如他所料丢了官职,在言官疯狗一般的撕咬下,落荒而逃,而是堂而皇之的站在了庙堂之上,落荒而逃的竟是无所不能的言官,这样的结果自不是他想要的,可有不能接受,这种不痛快的感觉,足以让人抓狂,可也无可奈何。
可即便如此,他仍没有‘悔不当初‘。情绪,与他而言,男子汉大丈夫,许多事情做就是做了,没有什么后悔的,可不后悔并不表示不妥协,有些事情并不是你算好了一切就能赢得一切,殊不知天算不如人算,所以在注定的结果还是失败后,他除了佩服对方外,要做的就是尽可能的去挽救这一切,看看在必败的局面中,能不能有一个败中求和、甚至反败为胜的机会。
依着他的身份地位,本不屑这么做,可形势逼人强,身在这个位置上,许多事情并不是你不想去,就可不做的,就好比如今满朝文武百官,对这个年轻的后起之秀,谁不多看一眼,谁不想去巴结一下,谁不知谁拥有了这个年轻人,谁就能同时获得皇上、内阁、宗人府的好感,再不济就是英国公那些武将也会多看几眼,这是一种强大人脉,自己若能把握好,归为己用,也不是不可能,事在人为,这个道理,他从小就明白,所以才在书房了选择了毋意、毋必、毋固、毋我作为警示名言了,目的就是时时提醒自己,凡事不可拘泥于形式,那是迂腐的表现,想要做大事,入阁,那就得变通,从中获取人脉,人脉一到,自己所思所想,莫不是水到渠成。
自己是败了,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若不是这么一闹,自己又怎么会知道杨峥所隐藏的力量是如此的巨大呢,若能将此人为我所用,入阁拜相还是难事么,这么看,这事儿本是一件坏事,可反过来一想,何尝不是一件好事呢,这么一番思索,郭大人的双眼亮了不少,但如何去做,的确值得商讨了,他相信凭杨峥的聪明,加上他与锦衣卫的关系,并不难猜出这件事的背后主谋是谁,可猜测是一回事,是不是又是一回事,自己若死不承认,他未必能把自己怎么样,但他对杨峥有所图谋,那么这事儿就不能掖着藏着,该说的还是要说?一来获取对方的信任,二来趁着对方还没有打击报复的力量,自己也可探探对方的心思,若没有半分挽回的余地,自己固然想入阁拜相,可比起自己的小命,一切不那么重要了。该出手时就出手,绝不心软。
这一番思索竟差不多过了半柱香的功夫,郭大人才惊觉天色差不多黑了,站起身来,对着门外喊了两声,官家徐七走了进来,躬身道:“老爷……?”压“他可出来了?“郭琎淡淡的问了声。
徐七躬着身子道:“还没出来,刚刚入了皇宫?“
郭琎一脸羡慕的道:“果然是皇恩浩荡啊!“说着摆了摆手道:”去准备吧?看仔细点?“
“是!”徐七应了声,便去了。
皇宫,灯火通明。
西暖阁中,朱瞻基头带翼善冠,一身宽大的盘龙袍,显得威严十足,此时他正与金英对弈,约莫半个钟头了,看两人模样,算是进入了关键部位了。
杨峥被王振领着走了进来,一看皇帝这模样,他也没有急着去行礼,而是与王振站在一旁,默默的看着两人对弈。
围棋这东西,按照文字记载,本就是神仙玩的东西,《路史后记》中说尧娶妻富宜氏,生下儿子丹朱。丹朱行为不好,尧至汾水之滨,
见二仙对坐翠桧,划沙为道,以黑白行列如阵图。帝前问全丹朱之术,一仙曰:丹朱善争而愚,当投其所好,以闲其情。指沙道石子:此谓弈枰,亦名围棋,局方而静,棋圆而动,以法天地,自立此戏,世无解者。。丹朱由尧处学了围棋,据说果真有了长进。也有人说是舜作围棋以教愚子商均。
按照这种说法,制造围棋,是为了开发智能,纯洁性情的。唐朝人皮日休在其《原弈》一文中则以为围棋始于战国,是纵横家们的创造。围棋是有害诈争伪之道!每颗棋子代表一坐城池,棋盘代表地,棋子之间的线条代表官道,整个围棋就是两国争地战略棋局。在春秋战国时期是纵横家必备智力素质。 在甘肃永昌县鸳鸯池出土的原始社会末期的陶罐,不少绘有黑色、红色甚至彩色的条纹图案,线条均匀。纵横交错,格子齐整,形状很像现在的围棋盘,但纵横线条只有十至十二道,而不像后世的十九道了。这种考校智力,兵法的东西,没些本事根本下不来,金英是司礼监大档头,在这功力算是太监的祖宗,可即便如此,坐在了棋盘上,官儿再大,下不来围棋一样遭人笑话,杨峥到也罢了,一旁的王振早就透着乐了,虽说他掩饰得不错,可眼角肌肉的跳动,纹理的皱起,还是能看出蛛丝马迹来。
两人下了一会儿,听得金英叹了口气道:“皇上棋艺出神入化,奴婢不是敌手,我输了?”
杨峥这会儿才扫了一把棋盘,他与围棋虽谈不上精妙,但大致还能看出一二来,两人这盘棋子,看似是金英输了,但只要懂得围棋之道,便可看出其中的端倪来,如左上角的一粒黑子,走的就是围魏救赵的路子,可不知为何愣是不去救赵,只是象征性的围了几下。
1833章:闲梦江南梅熟日
没起到实质性的作用,再如中盘的黑子走的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愣是没下下去,这两步棋,若能当真走下去,这盘棋鹿死谁手,犹未可知,更高明的是,若是不懂围棋,不知兵法之人,根本看不出这其中的奥妙,也就说对方摆明了是输棋,可双方并没有这个觉悟,这种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棋路,若没有相当高的围棋造诣,是断然走不到这一步的,可以说这盘棋,朱瞻基胜了不假,可一来他是皇上,站了天时地利人和,可以立于不败之地,反过来金英是太监,天时地利人和一样不占,甚是随时可能丢官职,丢性命的危险,在这种情况下,竟能将一盘棋,下到这种地步,实则不简单,单说棋力的话,金英是高一筹,但从这一点上看,朱瞻基对金英宠信有加,不是没有道理的。朱瞻基看了一眼棋盘,呵呵一笑,也不解释道:“公公的棋艺也不差,今日就到这儿吧?”
金英点了点头,收拾了棋盘,站了起来退到了一旁。
杨峥这时才走上前,一撩袍角,便伏跪于地,行三百九叩大礼:“微臣参见皇上……?“
“快起来,没有外人,不必多礼。”不知是那盘围棋的效果,还是杨峥的错觉,此时的朱瞻基显得很高兴,摆了摆手道。
杨峥站了起来,早有太监搬来了一张桌椅放在了他身后。
杨峥也不客气,一屁股落了座,还别说这皇家的椅子,就是坐着舒坦。
一旁的王振等人羡慕的不行,平日里宫外的臣子也不是没进来过,可除了三杨有座位,其他那个官儿不是站着说话,就是郭资这等老臣,该站着还不是站着。
朱瞻基看了他一眼,笑着道:“朕听说爱卿围棋下得不错,今日难得朕有些空闲,爱卿陪朕下一盘如何?”
杨峥心道:“你都发话了,不答应那是欺君,答应了又不能赢,这样的围棋下得还有什么意思么?”心头该怎么嘀咕就怎么嘀咕,反正皇帝管天管地管人放屁,也管不着自己嘀咕。面上却一来谦虚的道:“那是旁人瞎说的,当不得真?”
“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你没那本事,也没人说你啊,少在朕这儿谦虚了,赶快选字儿?”朱瞻基笑着骂道。
“我日,你是皇帝不假,可也不能这样强迫人家下棋吧,再说了强扭的瓜尔不甜?”
“皇上是天,天自是白的,白字儿微臣不能用,所以就用这黑子吧?”杨峥轻声笑道。
朱瞻基也不含糊,捻起一粒白子儿就在左上角落了下去,玉石打造的子儿落在棋盘上,发出清脆的声响,甚是悦耳。
杨峥也捻了一粒黑子儿落了下去,君臣二人就这么开始对弈。
如此下了一盏茶的功夫,朱瞻基淡淡的道:“事情都知道了?“
杨峥恩了声,落了一子儿。
棋盘上的局面杨峥是形势大好,朱瞻基反而落了下乘,但他并不焦急,语气仍旧不急不缓的道:“朕今日让你来,除了要告诉你,朕让你总览江南一切赈灾事物外,还要告诉你,这江南之地,树再大,根再深,枝再粗,只要是违法的,你尽可先斩后奏!你可明白?”
杨峥落了一字儿才点了点头笑道:“这天下的树再大,根再深,枝再粗,能大得过陛下么?”
朱瞻基双眼一眯,看了他一眼,道:“什么意思?”
杨峥笑道:“天下最粗的大腿是皇帝的大腿,你说我抱住了这么粗的大腿,还有什么好怕的?”
朱瞻基微微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说得好,说得好,这天下的腿,还真没有朕粗的?”
“可不不是么?”杨峥笑着道:“所以啊,但凡贪墨赈粮的、冒领赈领的、囤积居奇的,为富不仁的,做假账的,以次充好的等等,只要是有罪证的,微臣统统给陛下砍了,还陛下一个朗朗江南!”
“好,好,说得好,朕信的人没几个,你是其中之一了,有你这话儿,朕就相信,这江南交给你就没错了?”朱瞻基大声道。
杨峥忙躬身道:“皇上太看得起微臣了?微臣没那个本事?“
“少来这一套,过分的谦虚就是骄傲了?“朱瞻基喝道。
“那好,微臣就不骄傲了?“杨峥顺着话儿道。
朱瞻基恩了声道:“你年纪轻轻就身居高位,名声又这么大,是不能骄傲,若不然成了伤仲永,那朕这江南找谁去?谦虚点好啊?”
“多谢陛下教诲?”杨峥接过话儿道。
朱瞻基点了点头,将手中的白子放在了左侧的棋盘上,这一子儿看似漫不经心,但效果十分的明显,立即让杨峥左侧期盼上的中段死了一片,原先大好的形式,顿时荡然无存,反观朱瞻基的白子,因这一子儿的落地,整个颓废的气势,立即为之一振,先是死路变成了活路不说,还因这一字儿将这里眼前的局面给搅浑了,迫使自己不得不重新布局,而对方愣是乱中取胜,杀出了重围,将好好的局面给杀了措手不及,如此一来,此消彼长,刚刚还形势一片大好的杨大人,才眨眼的功夫,就优势尽去,好不凄惨。
朱瞻基这会儿深邃的双眼里,才露出了一丝琢磨不透的笑容,盯着棋局看了两眼,脸上的神色变得凝重起来,好一会儿才听得他吐了口气,用缓慢的声音道:“杨爱卿,朕要你去江南,固然有赈灾的目的,但更大的目的,你可知道……?”
杨峥撇了朱瞻基一眼,并没有立即应答,而是想了想道:“若是微臣猜得不错,皇帝是有一件大事要微臣接着这次赈灾去做吧?“
朱瞻基点了点头头,将手中的一粒白子重重地落了在了中段,杨峥扫了一眼,自己黑子死去了一半,使得门户打开,只要对方愿意,随时可以大开杀戒,刚刚落下的白子,宛如一把无坚不摧的倚天剑,其效果不言而喻了。
“你猜的不错,朕的确有一件大事让你去做?“
“皇上请吩咐!”杨峥低声道,语气坚定。
朱瞻基微微感到满意,道:“江南自洪武、永乐的重赋税,人口逃亡,朕鉴于这种弊端,听从了大臣的建议,对江南进行整治,降低赋税,号令严明,打击贪官, 可耗费举国之力,五年之久,堂堂江南之地,竟应付不了这样的一场雪灾,这样的结果谁能信呢?”
“是不能信?”杨峥自言自语的道。
朱瞻基面色忽的一肃道:“何止不能信,根本就不可能?朕虽住在深宫,可还没到老眼昏花,什么都不知的地步!“
“谁说不是呢,有锦衣卫这个黑暗之神做耳目,还要东厂这个无所不出的鹰犬,要说皇帝什么都不知,谁信呢,都说皇帝最好骗,那是没看到皇权的可怕,当真皇帝落实到实处,这天下还有什么事情瞒得过他的双眼,之所以什么事情都没有,那是皇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可惜天下官儿反而因为皇帝这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举动,把皇帝当做睁眼瞎?实乃可笑至极!”
只听得朱瞻基继续用冰冷的声音道:“苏州府,从永乐二十年至洪熙元年欠粮三百九十二万石;松江府,从永乐十三年至十九年不得不免征几百万石。朕登基初年,苏州府累计拖欠至七百九十万石。这样的情况,是朝廷的原因不假,可毕竟是老黄历,朕登基五年,与江南花费的力气不小,不是下诏减轻官田税额,就是派遣官员正整顿田赋。周忱拉朕诏书作大旗,抵制户部的压力,与苏州知府况钟等经过一个多月的筹算,对各府的税粮都作了认真调整,仅苏州府即减七十二万石,这不能说不是大手笔吧,这还不算,就是运输田赋朕都一并改了,事实上这样做的效果的确很不错,短短几年的功夫江南的面貌已大改变,就说苏州,棉织业得到迅速发展。松江府仍是棉织业中心,棉布产量多,质地优良,杭州、湖州等地已是大明棉织业比较发达的地区。
松江府的城镇农村,几乎家家纺纱织布,每天上市的棉布有上万匹。松江府东门外有一位姓丁的妇女,纺织技巧高超,织出的布极其细软精致。人们称她织的布为丁娘子布,有诗赞美道:“丁娘子,尔何人?织成细布光如银。”
江南和北方的一些地方,丝织业相当发达。苏州、杭州的丝织品产量大,质地精美,南京的云锦、山西的潞(lu)绸、四川的蜀锦,名闻天下。
制瓷业经过朝廷的大力支持,如今可谓是繁荣,进入以青花瓷为主的鼎盛时期。朝廷在景德镇设立御窑厂,景德镇居全国制瓷业首位。就这两年的青花瓷器,产量明显增大、品种多,造型多样,花纹优美,繁荣之相不言而,朕虽没去过苏州,但锦衣卫去过,朕的御史去过,他们告诉朕,在偌大的苏州城中,白天青烟蔽空,夜晚红焰冲天。
1834章:夜船吹笛雨萧萧
镇上有许多专为皇家烧造瓷器的官窑,还有烧造民用瓷器的民窑。官窑一次可烧杯碗等小器300多件,民窑一次可烧小器1000多件。民窑里雇工很多,全镇陶瓷工人有几万人,十之七八的人家从事瓷器的生产和销售。瓷器的制造分工很细,有制坯、画坯、上釉、装窑、烧窑等工序。景德镇的瓷器质量好、品种多、产量大,远销海内外,你听听……?“杨峥默默听着,他知道五年的心血换来这样一个结果,换做是水些谁心里也有不舒服的时候,得找个机会发泄发泄,今日算是个好日子,所以他只能听,而不是说。
果然。朱瞻基并没有停下的意思,继续道:“单说这些到也罢了,江南的造纸和印刷业有了很大发展。南方、北方都有造纸业中心,仅江西铅山的石塘镇,就有纸工五六万人。纸张品种也很多,有供书写的带色彩的纸;有供富人家做名帖的纸;有染上红花汁,供办喜事用的“吉柬”;还有供包装用的粗糙的“包裹纸”,就是京城之地,也没这多的品种,这江南之地的繁荣,朕不用多想也能知道。前两日朕派出巡视的御史回来说,因运河的疏通,赋税的降低,许多百姓都已经返回江南居住,像苏州吴江的盛泽镇,明初只是一个五六十户人家的小村落,这才几年的功夫,已经发展成为拥有上万户人家的市镇。各地的集市贸易都很兴旺,比京城的繁华毫不逊色,这样的富庶之地,竟经不住一场雪灾,你说说,朕能不怀疑么?“
“是让人怀疑?“杨峥也有些动容了。
暖阁虽烧了地火,又点了炉子,温暖如春,可杨峥浑身仍是凉意,无他,只因在这一刻朱瞻基眼里满是杀意,让人忍不住生出一股寒意来。
事实上朱瞻基性子还是很随和的,虽说他从小习武,可在翰林学士的指导下学习儒家学术,骨子里还是继承了他父亲的那种学习经籍和文学的书卷之气,骨子里并不是朱元璋、朱棣那种杀伐的皇帝,更多的继承了儒家的和为贵的气质,若不是把他气得够呛,当然不会有这种杀气腾腾的画面。
眼看气氛有些冷场,这时金英走上前道:“皇上……茶汤好了,您看……?”
朱瞻基骂了一阵,气儿似顺了许多,哦了声道:“好了就端上来吧,杨爱卿,你也吃一碗吧?”
皇帝有命,做臣子的自是不敢不从了。
很快两碗茶就送了上来,说是茶也不太对,准确的说应该是油茶,这种茶源与蒙古族的油茶。虽然名字里带茶,但和茶叶没有什么关系。北京茶汤制作分为磨面和冲泡。将糜子面洗净,用凉水浸泡两小时,沥净水,碾成面,再过细箩,即成为面茶专用的糜子面。吃的时候,先取适量的糜子面放入碗中,用适量的温水将其调匀成面糊状,再用汤壶中烧开的水将面糊冲熟,洒上芝麻、糖桂花、红糖或者白糖等八种调料,所以也叫”八宝茶汤”。
而这种茶,在北京以李家茶最是地道,其茶选料考究,做工独特。李家有专用磨房,以毛驴拉磨把糜子米磨成粉,然后再过萝筛细。据说要想让茶汤味道纯正,非它不可。”茶汤李”的绝活有三。其一是用大铜壶冲茶汤。冲荼汤时,身子站在靠近壶嘴的地方,对壶使拉劲儿,当滚热的水溜儿冲出壶嘴时,拿着碗的手顺水力下沉追着水溜儿走,沉到底儿后再往上提,热水则把碗内的糜子面全部冲熟。这套功夫看以简单。其实很难掌握,火候不到很容易使冲出的茶汤”生心儿”或”烂眼儿”。其二是当”茶汤李”的技艺发展到炉火纯青的地步时,早晨出摊只要冲上两碗茶汤便可根据茶温知道当天天气情况,赛过天气预报。其三是”扣碗茶汤”。冲得茶汤后,碗底朝上扣于条案上顺手一推,让碗在丈八长的条案上滑行,然后用手接住并将碗翻转过来浇糖,碗中茶汤不流不洒保持原样,条案上无一滴茶汤洒落,堪称绝技。茶汤李冲出的茶汤就跟蜡团似的,若用片儿勺切开,便可见横断面里外都是蜂窝眼。朱瞻基吃了一次,十分喜欢,每日要吃上一碗。
杨峥还是头一次吃这种茶汤,见面上放上了桔饼、莲子、核桃仁、红枣肉、瓜条、芝麻、青梅、白糖,色泽杏黄,质地细腻,甜润香醇,忍不住吃了口,顿觉得香甜可口,暗觉得这面茶倒也不耐。
君臣两人就这么吃着面茶,继续刚才的话儿。
“江南是大明的赋税的根基,朕自不敢掉以轻心,若不能加以整治,朕心难安?”朱瞻基冷声道,脸上的杀气再显。
杨峥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朕,自大雪下了第一日,就派出了锦衣卫去了苏州府,那况钟做苏州知府也有三年了,与此事岂能一无所知?”
“他怎么说?”杨峥看了一眼朱瞻基冷峻的脸问。
“况钟奏折上说,苏州豪强污吏相互勾结利用,百姓赋税繁重,但这两年朝廷大力扶持下,百姓已走出困境,其富庶不亚于京城……?”朱瞻基冷峻的脸,仍没有丝毫的缓和。
“那为何这场雪灾……?”杨峥大着胆子问。
朱瞻基眼里杀气一闪,道:“这事儿怪就怪在,这大雪到来前的一个月,京城开始有人收缴粮食,而那些大户则开始囤积粮食,当时天气如常,朝廷也没在意,以为是这些大户舍不得粮食,直到大雪来了,江南百姓才恍然回过神来,但为时已晚,手中没了粮草,如此一来先前卖粮的银子,根本不足以买十分之一的粮食,间接的造成了这场雪灾?”
“大雪下了不过三日,苏州那些大户没道理一个月之前就知道这个,难不成他们都有预知未来的本事不成?”杨峥听得有些好奇。
朱瞻基道:“朕何尝不好奇!”说着喝了一口茶汤,继续道:“为了解开这份疑惑,朕连排除了锦衣卫去了江南,让况钟配合,锦衣卫两日两夜的打探,他们的手段你也知道,饶是如此,也只能打探出了一点影子?”
杨峥见朱瞻基语气紧张,不免好奇的看了他一眼,心想:“汉王,赵王两位最大的威胁的藩王去了,你这个皇帝可谓是最稳当的时候了,内有三杨辅佐,外面有于谦,况钟、周枕等干练之臣为国精忠,除了北方的蒙古鞑子能威胁到他的帝国,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能让他如此紧张的。
“是什么?“不知不觉杨峥的语气也带了几分紧张。
“具体是什么,锦衣卫还在查探,但所有的事儿,似乎指向一个地方?”朱瞻基的语气并没有半分的放松。
“什么地方?”杨峥同样如此。
“南昌之地……?”朱瞻基冷声道。
杨峥楞了一下,很快明白了皇帝的担心何在,如说汉王、赵王的威胁皇帝虽年轻,但自信能应付,可这位主儿,就不好说了,事实上,从朱棣夺了天下,对这位帮了自己大忙的十七弟,一直心存警戒之心。
朱棣曾对朱权许诺,事成之后,平分天下。待燕王即帝位后,朱权请求改封南方。当他要求苏州时,燕王回答:“苏州属于畿内。”当他要求钱塘时,燕王则说:“先父将它赐给五弟,终无结果。建文帝无道,在钱塘封其弟为王,也未能享受。建宁、重庆、荆州、东昌都是好地,权弟你随意选择吧。”
永乐元年二月,改封南昌,成祖亲自写诗送行,命朱权以布政司为宫邸,建筑规模毫无变更。不久,有人告发朱权用巫术害人,并且诽谤别人,成祖命人秘密查访,未获证据,于是停止追查此事。从此以后,朱权终日韬光养晦,并建造书斋一间,弹琴读书于其间,因此,成祖在位期间,朱权未遭祸患。
仁宗时,法禁稍有缓解,朱权乃上书说南昌并非他的封国。仁宗回信说道:“南昌,叔父从先皇那里受封已达二十余年了,不是封国,那又是什么呢?”宣德三年,朱权请求宣宗将靠近南昌城的灌城乡土田赐给他。第二年又议论说宗室不应确定品级。宣宗十分生气,对朱权颇有指责之意。朱权便上书谢罪。
当时朱权年纪已老,有关官员大多相互倾轧,以显示自己的威权,而朱权则整日与文学士互相往来,寄托自己的远大志向,自号月瞿仙。朱权曾奉命编辑《通鉴博论》二卷,又写成《家训》六篇,《宁国仪范》七十四章,《汉唐秘史》二卷,《史断》一卷,《文谱》八卷,《诗谱》一卷,其他记载、编纂数十种,可即便是这样,朱瞻基对南昌的警觉一日没少,他根本不相信锦衣卫能在这么短的日子里查出江南背后的身影是宁王。
1835章: 兰烬落,屏上暗红蕉
换句话说,锦衣卫是厉害,可宁王也不是省油地灯,这么多年,早就猜出了自己这个侄儿的心思,哪能这么轻易的被人抓到了把柄,所以以为他看,只能是锦衣卫一直在南昌,长期担负着监视宁王的举动,否认单靠三日,淡然查不出什么动静来。“宁王殿下想要干什么?“杨峥有些明知故问。
朱瞻基看了一眼杨峥道:“我这个十七皇祖,出生于金陵,是为tai祖爷第十七子,母为杨妃,自幼聪明好学。洪武二十四年,年仅十三岁就被封了王,足见tai祖爷对其宠爱!“
杨峥点了点头:“朱权性子颇有朱元璋的几分影子,加上为人聪明伶俐,博学多才,的确讨人喜欢,而朱元璋穷哈哈出身,对自己子女的宠爱,已到了无可附加的地步,只要做得十分过分,基本上都是锦衣玉食,更别说是自己喜爱的子孙了?“
朱瞻基继续道:“洪武二十六年,我这位十七叔前往藩地大宁。大宁地处喜峰口外,属古会州之地,东连辽左,西接宣府,为一大镇。朱权带有甲兵八万,战车六千,所属朵颜三卫骑兵均骁勇善战。在大明诸多王爷中,除了父王的燕王府能比外,其他叔父无人能比了。十七皇祖也的确不负tai祖爷的宠爱,年纪轻轻就多次会合诸王出塞作战,以善于谋略著称。“
杨峥点了点头:“他虽没经历过洪武、建文一朝,但也听过燕王善战,宁王善谋的话儿?以他看这话儿并非是大话,恭维的话儿,而是实实在在的评价,燕王、宁王二人也担得起这个评价!”
听得朱瞻基的声音再一次响起:“建文元年,皇祖爷,不堪建文帝的残酷手段,被迫发动长达四年的靖难之役。皇祖爷曾与诸将商议道:“以往我巡察塞上时,见大宁诸军十分剽悍。如果我能获得大宁,截断辽东,采用边骑助战,便大事可成啊!”同时,建文帝害怕十七皇祖投向皇祖父,派人召十七皇祖回京,十七皇祖未到,被削三护卫。九月,江阴侯吴高进攻永平,皇祖爷前往营救。吴高退兵,皇祖父于是从刘家口抄小路直趋大宁,诈称是因为穷蹙前来求救。十七皇祖邀请皇祖爷一人骑马入城,皇祖父握住十七皇祖的手大哭,诉说自己是不得已才起兵的,求他代为起草奏章谢罪。皇祖爷居住数日,十七皇祖都诚恳相待,全无防备之心。北平精税部队则埋伏城外,官兵也渐渐入城,暗中勾结三卫部长及诸守军。皇祖爷这才告辞离去,十七皇祖到郊外为其饯行,伏兵趁机而起,将十七皇祖拥往前行。三卫弓广骑及诸守军,一呼云集。守将朱鉴抵挡不住,力战而死。王府妃妾世子均随入松亭关,回到北平,大宁成了一座空城。十七皇祖进入燕军之后,时常为皇祖爷草拟檄文。鉴于十七皇祖的功勋,皇祖爷对十七皇祖许诺,事成之后,平分天下……?”说到这儿,看着杨峥苦笑了下道?:“后面的事儿,朕不用多说,你也知道了!”
杨峥也不娇气,点头表示知道。
朱瞻基道:“十七皇祖一直对南昌不满,迫于皇祖的威严,才不得不就藩南昌,可这些年心里一直没舒坦过,父王登基他上书说南昌并非他的封国,想要钱塘,纵不行苏州之地也好?父王对他有些畏惧,自是不答应。父王登基不足一年,便驾崩西去,等朕登基,朕年纪轻轻,他以为朕好欺负,竟胆大到要朕将靠近南昌城的灌城乡土田赐给他。第二年又议论说宗室不应确定品级。这是干什么,朕是年幼不假,可还不傻,祖父定下的规矩朕岂可轻易违背,自是没答应,他虽上书请了罪,但朕知道他的心里还有不平……?”
杨峥心说:“你什么时候会读心了?”
朱瞻基道:“这些年十七皇祖看似不问世事,多与文人学士往来,寄情于刊著与仙道,但他私自兼并土地,私自联络才学之士,这是要做什么?这次江南大雪,处处显示他的身影,这让朕不得不防啊?”
杨峥默默听着,并没有搭话,事实上与朱瞻基的担心,他了然如胸,宁王朱权就是一个神一般的存在,对于这样一个能力强大,名声显著,还在永乐年饱受委屈的人,是最能引起众人的同情,一来他不似汉王那样无法无天,二来也没做什么坏事,反而为大明的科技事业做出了莫大的贡献,这样的一个人,要说让人很放心,的确说不过去?“
朱瞻基将碗中的最后一口茶汤喝了干净,结果金英白色的斯帕,擦了擦嘴巴,长长叹了口气道:“江南大雪,除了老天爷给的天灾之外,还有就是**了,那些因为吃不饱饭的奸诈之徒,必然会呼朋引伴,吟啸山林,成为盗贼,这样的人,往往是朝廷的祸端,一旦有威望之人,振臂一呼,揭竿而起,并非不可能,这才是朕最担心的,天灾朕可以安抚,朕相信百姓明白事理,怨不得朕,可这**就不是轻易妥协的,一旦被人利用,生出大乱子也不是不可,一旦打起仗来,苦的还不是老百姓,这样的天气,朕着实不想看到老百姓在吃苦,大明自洪武爷驾崩,到建文帝登基,战乱就没停过,虽有永乐盛世,可皇祖五次出兵蒙古,编修《永乐大典》,修筑北京城,疏通大运河,哪一样都是大手笔,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这一切到头来还是落在了百姓的身上,这么说吧,我大明的百姓实在太苦了,朕着实担心,这些苦难再来的话,百姓怕承受不起,朕的这江山……?“
“陛下要微臣怎么做?“杨峥盯着朱瞻基道。
朱瞻基对他的知趣暗暗赞了声,道:“朕要你去江南,除了赈灾之外,还要对江南的局势多加留心,一旦有人趁机蛊惑灾民叛乱,亦不可手软,该杀时就杀,对付这等心怀异心之徒,宁可错杀一千,绝不放过一个?你可明白!“
到了这会儿,若再不明白,那他就不是杨峥了,事实上对于朱瞻基能在短短几日,思虑如此之深,如此全面的确让人佩服,而且在他看来,这些担心并非不可能,所谓未雨绸缪说的就是这个道理,忙站起身来,抱拳道:“皇上请放心,微臣定不负陛下所托?“
朱瞻基点了点头道:“你做事稳重,常常能给人出乎意料的结果,而且在朕看来,什么事情到了你手中,似都能得到一个圆满的结果,因此这么多年,朕对你最放心,江南是朕的心头大事,交给旁人朕不放心,唯独你朕是百分之百放心!”
这话儿可把一旁的王振等人羡慕死,心道:“我王振啥时候能有这等恩宠呢?”
杨峥谦虚的一笑,道:“皇上说笑了,微臣不过是用心做了两件小事而已,其中不乏运气,皇上的支持,要说微臣用了多大的本事,还真不上!”
朱瞻基笑着道:“朕说什么来着?”
“过分的谦虚,就是骄傲?”杨峥嘿嘿一笑道。
“知道还在朕这儿装模作样?”朱瞻基笑道。
杨峥嘿嘿一笑道:“瞧皇上这话儿说的,什么叫装啊,你看到有装得这么真诚的么?这分明是本色演出嘛?”
朱瞻基瞪了他一眼,哈哈大笑起来。
君臣二人又就一些琐事细细商议了一番,眼看天色差不多黑了,杨峥才起身告退,朱瞻基也还有许多事情要去安排,忙碌得厉害,便也没留他,径自让太监领着他出了皇宫。
出了皇宫,与王振说了几句不疼不痒的话儿,彼此拱手离去,刚要拐过宫门,往家中赶,旁边路上静静站着一位年过五旬的牢头,听得动静,看清楚了他,立即哆嗦了两下,一脸堆笑的迎了上来,道:“杨大人请留步……?”
杨峥看着眼前这张陌生的脸,好奇的问道:“我认得你么?”
那人一脸恭维的道:“杨大人乃天下的文曲星下凡,年纪轻轻就身居侍郎,岂能认识小人……?”
“那你这是……?”杨峥这下更好奇了。
那人道:“怪小人没把话儿说清楚,小人是吏部尚书郭大人府上的官家,奉我家老爷之命,特意在这儿等大人的?”
“等我做什么?”杨峥心头吃了一惊。
那人笑道:“我家老爷说大人马上就要离开了京师了,有几句话儿想要给大人说说,特意让小人来迎大人?老爷在家准备了酒席,正等着大人呢?”
杨峥微微一笑,心里多少有些明白这是怎没回事儿,本不想理会,可心里着实好奇郭琎到底想对自己说什么,况且自己也有些话儿想说一说?想了想道:“既如此,那就走吧?“
那管家应了声,忙在前面带路,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就赶往李家了。
1836章:聪明难,糊涂尤难
好在李家府邸并不远,加上大雪被人清了不少,倒也没费多少功夫,刚听得动静,就见郭琎迎了出来,一脸笑容的道:“老夫还以为要等一会儿呢?”杨峥笑道:“哪能让大人久等呢?这不是折煞下官了么?“
郭琎道:“说笑了,外面冷,屋里来说话吧?“
进了里面,顿时暖和了许多,杨峥揉着冻得有些麻木的脸庞,开始打量这里的一切。
眼看一切朴实简单,对自己这个顶头上司的恶感减了几分,在桌子一旁落了座位。
这会儿功夫,府上两个仆人已将刚刚出炉的饭菜端上了桌子,雪白的雾气袅袅升起,透着几分暖意,杨峥看了一眼,见桌上除了几样常见的北京小味,许多是地道的江西菜肴,满满一桌子,让人食欲大动。
郭琎招呼了一声,两人便落了座,仆人将一壶烫过的黄酒端了上来,给两人满上了一杯。
杨峥不知郭琎找自己来说什么话儿,所以也不知该如何说话,他忙了一整天,除了吃了皇上的一碗面茶外,还真没正经的吃过东西,那面茶好喝是好喝,可要饭吃,终究是华而不实,这会儿看了这一桌子色香味俱全的饭菜,一杯热气腾腾的黄酒,那还忍得住,也不等郭琎招呼,自斟自饮的吃起来。
郭琎倒也不在意,微微一笑,也喝酒吃菜。
一桌在饭菜,就两个人吃,让杨大人从内心深处生出几分罪恶感,喝了一口黄酒,左右看了一下,道:“这么丰盛的菜肴,郭大人就请了下官一个人么?”
郭琎微微一笑,道:“老夫倒是想多请些人,可这满朝文武百官,没几个入得了老夫的双眼,所以思想来去,能请的也就你一个人了?“
杨峥道:“郭大人太看得起我了,下官可担待不起啊?“
郭琎盯着他看了看,道:“未必吧,能从言官口诛笔伐的大攻势安然无恙的走出来,满朝文武百官能有几个?“
杨峥吃了口菜,淡淡的道:“郭大人客气了,下官只是运气好罢了”
“呵呵,杨大人谦虚了,难得糊涂,若没有大智慧,是写不出的?”郭琎盯着他一字一字儿道,说完轻轻吁了口气,收回了目光,开始吃菜,动作缓慢而有节奏,让人看着舒服。
杨峥一时莫不清楚对方的意思,也不好说话。
屋里顿时变得宁静起来,除了炉中的火炭偶尔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告诉着两人,火还在燃烧。
过了好一会儿,郭琎才开口道:“以杨大人的聪明,想必也能猜得出大争斗的那件事出自谁的手吧?”
杨峥盯着他看了看,语气淡淡的道:“多少能看得出,只是没证据,所以我也无可奈何?”
郭琎微微一笑,笑得有几分失意,几分释然,叹了口气道:“杨大人你知道,老夫为何要这么做?”
杨峥心道:“老子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那里知道你怎么想的?”
好在郭琎并没有让他猜,而是自顾自的说出来:“老夫这个吏部尚书,自上任以来就不被人看好,老夫也知道,论人望老夫比不上顾佐,论才干比不上黄福、论人脉比不上胡滢,就是论资历,老夫甚至都比不上郭资,老夫这样一个三不靠的人却做了这吏部尚书,不服之人可想而知了?“
杨峥默默的听着,心道:“这与我有什么干系,用得着这么陷害我么?“
郭琎似看出了他的心思,道:“老夫本没有做吏部尚书的命,可皇上眷顾,愣是让老夫做了,天下的事情有时候是很奇怪的,没坐上之前拼命的想做,所以忍辱负重,低头往上爬,希望有朝一日能稳稳当当的坐上了那个位置,为此吃多大的苦,遭多大的罪都是可以忍受的,可人总是这样,一旦真的坐上了这个位置,想的却不是昔日吃了多少苦,遭了多少委屈,隐忍了多年的抱负,而是想着怎样让自己屁股下的这个位置能坐得稳,坐得长久,所以对于能威胁到位置的潜在的危险,不惜一切手段去打压,去消灭?“
“大人这个心思我理解,只是为何选上了下官呢?”杨峥听得好气,终于忍不住问了声。
郭琎黏着长须呵呵一笑,然后端起酒杯来,一仰头将一杯酒一饮而尽,才吐了口气,道:“很简单,你是老夫的下属,其展现的才学、见识、手段是老夫见所未见,闻所未闻,老夫虽才学不足以笑傲群雄,但这一双眼睛在官场沉浮了二十多年,自问还是有点用的,杨大人所展现的才学、见识、手段,人望就是老夫拍马也赶不上,有这样的一个危险在身旁,老夫这吏部尚书的位置,又能坐多久呢?事实上老夫看得一点都不错,无论是内阁,还是皇上都有这个意思,只是杨大人年纪太轻了些,若不然老夫这个吏部尚书还能稳当的坐着么?“
杨峥默默的听着,他自问一直很低调,无奈人家根本不这么看。
郭琎抬起头看了他一眼,自失地一笑,道:“事实上,老夫的眼光并没有错,这次你的表现,相信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老夫自不量力,还想着借此机会好让你这个潜在的威胁就此离去,老夫便可彻底在吏部站稳了脚步,甚至在言官大规模的弹劾你的时候,老夫还在自鸣得意,以为你惹上了麻烦,就算不走,怕也是声名狼藉,可殊不知从老夫决意要与你斗的时候,老夫就已经败了,而且败得一败涂地!“
杨峥道:“尚书大人过谦了,您固然没有种种才学,可也不是毫无所长,《中庸》说:“诚者,天之道也。诚之者,人之道也。诚者,不勉而中,不思而得,从容中道,圣人也。诚之者,择善而固执之者也。”郑玄说:“言诚者天性也,诚之者,学而诚之者也。”孔颖达说:“此经明至诚之道,天之性也。则人当学其诚之性,是上天之疲乏不为而诚,不思而得,若天之性,有生杀信著四时,是天之道。诚之者人之道也者,言人能勉力学此至诚,是人之道也。不学则不得,故云人之道。诚者不勉而中,不思而得,从容中道,圣人也者,此复说上文诚者天之道也。唯圣人能然,谓不勉励而自中当于善,不思虑而自得于善,闲暇而自中乎道,以圣人性合于天道自然,故云圣人也。诚之者,择善而固执之者也,此复说上文诚之者,人之道也。谓由学而致此至诚,谓贤人也。言选择善事而坚固执之,行之不已,遂致至诚也。可见人什么人有什么才学,都未必比得过中庸,大人固然是没才干,没人望、没人脉,可谁敢说大人做这个吏部尚书是不妥当的呢?“
“中庸,一共有三层含义,第一层意义:中不偏,庸不易。是指人生不偏离,不变换自己的目标和主张。这就是一个持之以恒的成功之道。孔子有曰:”中庸之为德也,其至矣乎!民鲜久矣。”
第二层意义:指中正、平和。人需要保持中正平和,如果失去中正、平和一定是喜、怒、哀、乐太过,治怒唯有乐,治过喜莫过礼,守礼的方法在于敬。所以月牙山人说:只要保持一颗敬重或者敬畏的心,中正、平和就得以长存,人的健康就得以保障。
第三层意义:中指好的意思,庸同用,即中用的意思。指人要拥有一技之长,做一个有用的人才;又指人要坚守自己的岗位,要在其位谋其职。下官看大人这半年的表现,可算得上深得其中精锐,动中取恒,静中就重。不辞中道,不偏不易。 强为之名曰道,强为之形曰一。世人为劝向上,多取正义,然而道若为物,其形为一。大人还敢说自己一无是处么?“
郭琎望着杨峥,好一会儿才收回了目光,道:“都说最了解自己的永远是自己的敌人,往日这话儿老夫不信,可今日听杨大人这番话儿,老夫信了!”说完重重的叹了口气,道:“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老夫的确一直都是这么做的,只可惜你来了,从你进入吏部开始,老夫就忘记了中庸之道,一心想着是如何将你赶走,如何坐稳我这个位置,所以我才借用了言官,本以为有言官这把无坚不摧的倚天剑,一定能把你赶走,可惜倚天剑再锋利,也不能刺破流水,从你写出”难得糊涂“四个字儿,我就知道我败了,后面的结果如何,我与比还是差了一大截,老夫虽不想承认,但现实让我不得不承认,你的确比老夫更有手段?可笑的是老夫明知不敌,还拒不承认,还以为自己还有机会重新再赢一次,可笑,可笑啊?“
杨峥默默听完,待对方确实没有说话的意思,这才微微笑了一笑道:“卑职没大人说的那么厉害,不过是老天爷眷顾,加上皇上宠幸罢了,当时写”难得糊涂“说起来,还有一番典故,早些年我有一个同乡,喜好书法,有一年他专程至去山东莱州的云峰观看郑文公碑,流连忘返,天黑了,不得已借宿于山间茅屋。
1837章: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
屋主为一儒雅老翁,自命“糊涂老人”,出语不俗。他的室中陈列了一块方桌般大小的砚台,石质细腻,镂刻精良,我那同乡十分叹赏。老人请我同乡题字以便刻于砚背。我那同乡认为老人必有来历,便题写了“难得糊涂”四字,用了“洪武秀才永乐举人洪熙进士”的方印。因砚台地,尚有许多空白,那我同乡说老先生应该写一段跋语。老人便写了“得美石难,得顽石尤难,由美石而转入顽石更难。美于中,顽于外,藏野人之庐,不入宝贵之门也。”他用了一块方印,印上的字是“院试第一,乡试第二,殿试第三。”我那同乡一看大惊,知道老人是一位隐退的官员。有感于糊涂老人的命名,见砚背上还有空隙,便也补写了一段话:“聪明难,糊涂尤难,由聪明而转入糊涂更难。放一著,退一步,当下安心,非图后来报也。”字画小字是:“聪明难,糊涂难,由聪明而转入糊涂更难。放一著,退一步,当下心安,非图后来福报也。下官当时被言官追着骂,一时觉得非“难得糊涂“四个字不能表达我的心境,便随手写了,只是的确没想到还有这等效果?说起来也是凑巧碰上了?“
郭琎微微点了点头道:“这话儿倒也是不假,可也不能说全是这运气,常言道,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论才干你有平定安南之功,论机智你能想到秀才遇到兵,论人脉你有内阁,翰林院、英国公、宗人府,甚至皇帝,运气反而是你微不足道的一环,却不想你也运用到恰到好处,这何尝不是一种能力,一个人的运气有两种,一种是出生时就带来的,这是与生俱来的好运气。另一种是最重要,是后天做善事积累善缘换来的好运,所以古代有句话叫做“善恶到头终有报,做好事莫问前程”,说的就是运气的能力。有好运未必人人都能用,就好比是我就不能商用这种运气,若不然你也不能坐在这儿了?“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杨峥到不知该说什么。
郭琎似也没让他说话的意思,喝了一口酒,略带几分酒意的道:“难得糊涂,你固然可以说是运气,可在老夫看来,这何尝不是勇气呢,在那样的情况下,言官御史疯狗一般的撕咬下,若没有足够的勇气,是撑不下去,到头来纵然你有各种人脉,可自始至终他们不过是局外人,而你是局中人,老夫本以为你必会在局中陷入困境,但你以大无畏的勇气,愣是跳出了局中局,非但如此,反而将言官推入了局中,当言官自鸣得意,以为你必入局,殊不知他们已入了你的局……这样的本事,老夫自问做不到?“郭琎说着自斟自饮了一杯酒,仿佛两杯酒下去,胆子也大了些,又似是接着这酒气,想要说些什么。
杨峥默默的喝着酒,并不说话,事实上他根本没机会说,从一开始这一桌饭局,就是郭琎独角戏的开始,而他只能做一个忠实的听众,听他如何在台上剖开自己。
郭琎将一杯酒喝了干净,龇牙咧嘴了一番,目光重新回到了杨峥的脸上,眯起眼,仿佛想从那张英俊不凡的脸庞上再看出些什么,但很快他就失望了,这是一张英俊的脸不假,可再看还是这张脸,至于脸后面是什么,他还真看不出所以然来。
“老夫是败了,可老夫败得心服口服,你有朝一日你有意取代老夫,老夫也没有半分不甘心?”
说到这会儿杨峥才找到了一个说话的机会,道:“大人说笑了,下官何德何能能取大人而代之,你见过天下有这么年轻的吏部尚书么,没有吧,我今年才三十岁,就算要取怎么也得四五十岁吧,这中间有多少年,大人比我聪明,应该算得出来?”
郭琎微微一愣,他是个聪明人,杨峥这话儿再明显不过了,他并没有打吏部尚书的位置,就算打也是十年,二十年以后的事情,至少眼前是没这个意思,同时也给出了另外一层意思,那就是这个吏部尚书他尚未看在眼里,他的要求更高?“
郭琎笑了笑,略带几分醉意的目光盯着杨峥看了许久,忽的伸手入怀,从怀中摸出一份奏折来,递给了杨峥:“这是我写的,杨大人不妨看看?”
“这是什么?“杨峥好奇的问了声,顺手接过了过来,打开了切口便看了起来,只看了第一句”:“ 奏为衰病不能供职,恳恩曲赐归田,以延残喘——?”便是一笑,糊弄鬼的吧,这满朝文武谁不知新上任的郭大人,只要有官做,就是一个铁打的金刚,那还算什么衰病不能供职,说出来也不怕人笑话!“心头虽觉得好笑,但也知道这是人家的找个幌子,并非真要告老还乡,要不然何不一早送到通政司?”
存了这个心思,便一路看了下去:“微臣出身太学生,得先皇信任,得以福建布政司左参议、山东布政司左参政,永乐年间升户部主事,此后晋升为吏部左侍郎。明仁宗即位后,兼詹事府少詹事。圣上登基体恤微臣,继续掌管詹事府。后因吏部尚书蹇义年老,微臣得以添任吏部尚书。
常言道, 人无奋志,治功不兴,国俗民风,日就颓敝。臣二经论劾,众口呶呶,臣尚执巳为是,臣实见得是也,孔子谓:“施于有政,是亦为政“。总督廵抚,推行之大小不同,而施于有政,事功则一。臣尚欲以身为障,回既倒之狂澜,以身为标,开复古之门路。苏轼有言曰:”破庸人之论,开功名之门,而后天下可为。“臣曰夕念之,职任所到,执臣而行,补报吾皇或可万分一二也。但任事在君臣孚契,犹在年力精强。臣气体原弱,从来疾病相仍,古人称五十始衰,臣今年五十七,去六十仅三年耳。天道一周,人身亦一变,新春增年,又觉衰惫。目今痰气交作,血气益虗,每一动,发昏迷半日,勉强视事,不知臣者谓臣未衰,臣之自视,外强中惫,衰弱为甚。况臣母今年八十一,一向随任,视事之余得以左右侍养,而老人乐所自生,日念乡井,臣报君事母,交战胷中,论臣衰年,义当奉母伏望, 皇上察臣苦情,臣前自陈俯伏俟罪,万一皇上宽恩,不加罪,谴赐臣回籍永终田——?“杨峥看了半天,忽的仰起头道:“大人这是做什么?”
郭琎道:“我已经多年没有回去了,是时候改回去看看了,在老夫家中的院子里,老夫走的时候,我的母亲给我种了一颗枣树,如今二十多年了,想来数也该长大了,也该开花了吧?”
杨峥一笑道:“花一定是开了,但大人未必现在回去看吧?”
郭琎看了他一眼,道:“现在离开,还会有人送我,有人念着我。等你把那事儿说出去,我不是一样也要走,那时候再走,那可就成了丧家之犬了,既如此,何不趁着这事儿还东窗事发之前走呢,至少体面些?”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杨峥心里嘀咕了声,但面对这份奏折,再看这一桌子菜肴,也知道对方这是看自己的态度,倘若自己有意对这事儿没完没了,他虽是吏部尚书,但在杨峥强大的实力面前,一样不堪一击,既如此还不如早些归去,倘若杨峥没那个意思,那留下也不无不可,所以今日这顿饭菜,郭大人可是精心准备。
要说一点恨意也没有,杨峥不是圣人,做不到的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是进亦忧,退亦忧的心境,说到底他还是讲究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但今日这事儿,仔细想想,换做是自己也许会这么做,再者,经过这么一闹,自己并没有什么损失,本着得饶人处且饶人心态,这事儿他并没有打算继续追求,再者,从长远的看,就算郭琎灰溜溜的离开京城,空出的吏部尚书的位置,皇帝再信任自己,也不会落在自己的头上,既如此何不卖这个人情……?“
这么一番计较,他将手中的奏折送了过去,道:“郭大人此举孟浪了,这事儿下官也没继续追究的意思?”
郭琎眉头一展,眼里的喜色一闪而过,道:“这是为何?这与你明明是一个好机会?“
杨峥呵呵一笑道:“我不否认这的确是一个好机会,可下官让大人丢了官职,这吏部尚书就非我莫属么,这样的天官,纵然皇帝有这个意思,天下的官儿又岂能会答应,甘罗十二岁为相的故事,千年来也就那么一个,这事儿未必会落到我的头上,换一个尚书又能如何,郭大人感到我的威胁,难道其他的尚书不能么,如其这样,还不如让大人继续当这个吏部尚书,至少你我知根知底,好过一个陌生人?“
1838章:进亦忧,退亦忧
郭琎看着他,脸上渐渐露出古怪的神气:“你就不怕老夫贼心不死,一计不成再生第二计?”“怕……当然怕了?“杨峥盯着郭琎道。
“那你还留下老夫?”郭琎同样盯着他问。
杨峥道:“很简单,我与大人没有深仇大恨,再者我已经告诉了大人,吏部尚书下官若不熬上个十几年,是坐不上这个位置的,一个人与大人既如仇恨,又没有威胁,大人又不傻,如何取舍还用得着我说么?“
郭琎的目光微微眯着,却始终落在杨峥的脸上,看了许久许久,脸上终于慢慢露出了笑意,端起酒杯喝了一口道:“往日的事是老夫孟浪了,今日接着这杯酒一切都风吹云散了……?”
杨峥端起酒杯道:“该当如此!”
两只酒杯轻轻碰了一下,听得一声清脆,两人彼此看了一眼,一饮而尽,哈哈大笑起来。
爽朗的笑声在李家府邸久久传荡。
解开了疙瘩,气氛登时好了起来,郭琎看了杨峥一眼,道:“老夫活了大半辈子,竟还不如你豁达,这辈子算是白活了,今日我老夫也不说什么不疼不痒的话儿,日后杨大人若有什么需要的,只要言语一声,老夫绝不含糊!“
杨峥道:“那下官就多谢了?“说完端起酒杯来碰了过去,听得当的一声清脆,两人各自一饮而尽。
这一顿酒席吃了差不多一炷香的功夫,两人才各带醉意走了出来,门外的冷风一吹,顿时让两人打了一个哆嗦,郭琎双手拱手胸前,微笑地道:“今日之恩,老朽没齿难忘?他日杨大人有任何差遣,言语一声便是,老夫定会还这个人情?”
杨峥摆了摆手道:“郭大人客气了,来日事来日说,咱们今日是今朝有酒今朝醉?“说完也不等郭琎搭话,便径自去了。
此时夜色已浓,雪花飞舞,但京城毕竟是繁华之地,与这场大雪并无多大的影响,甚至因为这场大雪波及了北方,每年这个时候鞑子叩边的情况也没听闻,让北京这座繁华的城池多了几分安详。
街道上人群涌动,显得熙熙攘攘,各种叫卖声彼此起伏,因为家家户户点了灯笼,与这雪花之中,多了几分亲切之感,灯光下,那些做生意的小商小贩争论价格的,吆喝的,嬉笑的,甚至骂人的不一而足,这样的画面在往年的京城不多见,但这几年却是天天见,朱瞻基虽无其祖父的雄才伟略,但在爱惜百姓,休养生息上的确是做得很好,大明经过这五年的发展,可谓是呈现繁荣气象,就是这场大雪,也难以抵挡这股从骨子里透出的自信感。
赋税的降低,少了各种盘剥,百姓的日子好了不少,似这样农闲的日子,即便是雪灾,也出来走一走,看一看,纵然不买,看看也好。
人多,自然商家也多了,随着朝廷对商业的扶持,这些做生意也欢喜不易,银子比往年要多了许多,所以即便是这样的大雪,他们也不辞辛苦打开了店门营业,因为雪灾太大,许多南方的素菜,水果成了最紧俏的东西,商人天生对赚钱有着狗一样的嗅觉,这不早在大雪来临之前,他们以低价收购南方的蔬菜,水果、糕点,水酒、粮食,藏于地窖之中,如今趁着雪灾再拿出来,价格上稍微做出了提高,如此在这京城雪灾之地,竟可以看到苍耳子、莠子、稗草子、金荞麦、紫苏子等,白菜、萝卜、茄子、青瓜、冬瓜、天菁葵、葱、匏塔儿葱、茴茴葱、韭、蒜等。郁郁葱葱竟给这白茫茫一片的京城添上了几分绿色。有了南方的蔬菜,自少不了本地宝了,北京居民还习惯于腌菜,以供冬时食用。一般在霜降后,即行腌菜。诸如瓜茄、芹芥、萝卜、苤蓝、春不老、箭杆白和黄芽菜等,都可用来腌菜。今年的北京冬季亦有较为新鲜的蔬菜,但数量极少,价格昂贵。这些鲜菜或运自南方,或在北京当地暖房内培育。产于本地的黄瓜、韭黄,是在火炕地窖中长成的,价格自然不便宜。所谓“火迫而生”的黄瓜,冬日的价格可比人参。那股因腌制的香味,即便是这浓浓的冬意,仍旧藏不住,四处弥漫开来,让空气中多了几分春日的暖意。
除此之外,京畿各乡的土产珍玩,也从四面八方汇集进城,此时被摆在了货摊上,被人叫卖。
若是平日,这样的画面,杨大人即便是想看也因为公务繁忙,难以多做停顿,可今日下了公务,加上没轿子,反而有了几分闲情逸致,便一路走一路看,过了崇文门,不知不觉便到了棋盘街,这里本就繁华热闹的所在,此时虽在夜色,可仍旧百货云集”,由于”朝廷对列街之左右”,”天下士民工贾各以牒至,云集于斯,肩摩毂击,竟日喧嚣”,一派热闹景象。这显然是位置居中,又接近皇城、宫城和政府军、政机关,来往人多,商业自然繁荣。灯市”在东华门王府街东,崇文街西,互二里许。南北两廛,凡珠玉宝器以逮日用微物,无不悉具。衢中列市棋置,数行相对,俱高楼……市自正月初八日起,至十八日始罢”。在开市之日,”货随队分,人不得顾,车不能旋,阗城溢郭,旁流百廛”,也是热闹异常。此时各色声音纷纷而起,在家中待了一整天的百姓,这会儿得了空闲,也出来透个气了,他们穿着鲜艳衣服,带着妻儿子女,边走边看,各种叫卖声,说笑声、嬉笑声,好一派田然雪中图,杨峥看着这洋溢大街小巷,处处显示着勃勃的生机的北京城,心儿早已飞去了江南,如此繁华之地,到底破败成了怎样的一副模样呢?“说着重重叹了声,转身加入了喧闹的城池之中。
江苏太仓,古代为滨海村落,人烟稀少,户不满百。春秋时属吴地,秦属会稽郡,汉为吴郡娄县惠安乡。三国吴于此建仓屯粮,渐次发展。元代于刘家港开创漕粮海运后,遂日益繁盛,成为万家之邑。元末筑太仓城。吴元年建太仓卫,明初置镇海卫,屯兵驻防,才开始露出人们的视野之中。
要说太仓真正的繁荣,名声响彻海内外,还是从永乐五年开始郑和下西洋开始,随着元朝漕运开通,刘家港发展成为“天下第一码头”。
这刘家港起于南宋,兴于元代。在疆域广大的元朝,为实现它南粮北运的经济需要,元朝政府在短短几十年间,重修大运河,新辟海运,不断扩大海外贸易,使刘家港成为当时江南漕运和海运的集结地。民间流传中最有传奇色彩的江南首富沈万三,当时就寓居于刘家港,并经常泛海经商。
洪武二十六年,朱元璋命令在太仓南码头兴建运仓,建成仓房九百一十九间,贮存国家粮食。洪武二年到永乐十三年,经由刘家港的海运漕粮就达2800万石以上。明初,额定太仓卫漕船一百三十五艘,每艘船十一名士兵押运。军运漕粮时常常“趋驰十万兵”,声势壮大。《太仓府志》记载:“永乐贮米数百万石,浙江等处秋粮皆赴焉,故天下之仓,此为最盛。”
明初的苏州府,负担了全国12%的税赋,而太仓又负担了苏州12%的税赋。富甲天下的财力和物力,为郑和出使西洋提供了雄厚的物资支持。这也是明成祖选上太仓的原因之一了,除此之外,造船业在太仓也尤为发达。太仓武陵街有两条巷子叫作“铁锚弄”,在明朝是苏州造船场的附属工场——铁工场,专门为船场生产铁锚。大船的铁锚重几百斤,甚至几千斤。
郑和船队的粮船、战船多产自刘家港所在的苏州府船场。和南京宝船厂制造六七千吨的豪华船只不同,苏州府船场主要以建造战船出名,特别是二三百吨的中小型战舰,船头斗盖用坚硬的木头做护围,遇到盗贼就将石碇绞在船头,以便冲撞敌船。在一些快船上还配置砍刀、钩镰、标枪、弓弩、飞镖等冷兵器,还装备各种火器、如火枪、火球等。”
精良的造船业,与之相配的是优秀的水手,无疑让太仓成为西洋之行的理想之地,从永乐五年到永乐十九年,郑和先后六次下西洋,使得太仓内停满了南京、太仓等地制造的各种海船,二百零八艘船自然排列成燕形,郑和长约四十四丈四尺,宽约十八丈的宝船居中,百余艘坐船紧紧围绕在其四周,在下西洋最鼎盛时期,生活在太仓的船员就有27800人。此外,还有几倍于船队的船夫,以及为举行盛大祭礼活动而忙碌的差役。在码头上走动的,除了驻扎在当地的官兵、军运漕粮的士兵、本地居民外,最活跃的还属那些满怀淘金梦想的人士——做贸易的商贾、随郑和来华的藩王、使节和随员等,大大的充盈了太仓之地。
1839章:皇图霸业谈笑间
明成祖在位二十二年,郑和下西洋有关的使节来华就有三百一十八次,平均每年十五次;永乐二十一年,出现了 十七国使节一千二百人到明朝朝贡的盛况。明成祖为了“以柔怀人”,还允许使者带私货来华贸易。为接待海外宾客,太仓还开设了娄江西馆、娄江南馆。于是,来华使者们回国的第一站——刘家港,成为最为便利的贸易集市。“海外使节多是拿宝物、香料、药材、珍奇动物等换取中国民间的瓷器、丝绸、茶叶、漆器等物品将一个太仓之地渲染得热闹非凡,那个时候,最繁华的不是苏州城,也不是北京城,而是这太仓之地。
但这种盛世繁华,随着永乐的死迅速变得黯淡了不少,洪熙年,登基为皇帝的仁宗,即位颁布第一道圣旨,下西洋诸国宝船,悉皆停止。因朝贡贸易而繁盛的刘家港便丧失了其优越地位。到后来朝廷严行海禁,不准片板入海,码头贸易黯淡,太仓之地开始慢慢淡出了世人的视野,虽是如此,但昔日的繁荣之气息还在,随着重下西洋的圣旨传来,沉寂多年的太仓再一次变得热闹起来。
离太仓不远处有一个小镇,古时称沙头,早在宋、元时已集市成镇,到明初时,大批商人应运而生,临水建筑拔地而起,成为太仓一大镇。俗称“东南十八乡、沙溪第一乡。”其中沙溪老戚浦两岸的古宅民居错落有致、鳞次栉比,而离镇上不太远有一座破庙,庙宇不算大,但因为供奉的是碧霞元君,民间传说的碧霞元君更神通广大,能保佑农耕、经商、旅行、婚姻,能疗病救人,尤其能使妇女生子,儿童无恙。如此神通,自是让这一带的女子信仰碧霞元君特别虔诚,在各地建有许多“娘娘庙”,并常在左右配祀送子娘娘、催生娘娘、眼光娘娘、天花娘娘等四位娘娘。因此口彩很好,凡是路过的客人、商人、寻常百姓都会来看一看,而那些水手,或者出海的渔民,总会进去烧一束香,讨个一路顺风的口彩,因有了这座小庙,加上镇的位置不错,几年的功夫,小镇变得热闹非凡,俨然比得上太仓、刘家港,绕着小庙四周卖米面、京城之地的腌菜,或者是海上带上来的海货都摆了街道的大街小巷,让这个江南小镇变得热闹非凡。
比起不远处的太仓、刘家港,这里显然更像个繁华的江南,但过往的人都知道,小镇的繁荣得益于西洋的停止,一旦朝廷重下西洋,重建市舶司,小镇终究是小镇,重新回到属于自己的宁静。
这个道理谁都明白,但至少眼前这座小镇是繁荣的,是热闹的,谈宴游嬉却是最合适不过的地方,这里没有金碧楼台,也没有鲜衣怒马,更没有纸醉金迷,有的只是阳春白雪,以及那些因为雪灾露出淡淡如淡淡水墨般的饥色,偶尔几声有气无力的叫喊,这颜色在文人墨客的眼里,自不是什么好颜色,所以难得有文人墨客会吟唱一首小曲,或者临摹一副画卷。
但细心之人还是有那么几个,他们将这小民的饥色,与四周皑皑白雪,渡口的沧桑加以渲染勾入画卷,于是这座名不见经传的小镇,登时变得动人起来,古宅民居错落有致、鳞次栉比,行人熙熙攘攘,配上江南春雪,竟也有一番别致的美。
只是这样的美,这样的精致,能欣赏的又有几人呢?
今日是农历十月二初八,是一年一度的庙会,所以就算是这样的大雪,猫了一夜的百姓,商贾、文人墨客都会来凑这个热闹,因雪灾饿着肚子的饥民希望趁着这日子讨口吃的,好填饱饿了一夜的肚皮,商贾则希望趁着人多,将私藏了一冬的货物高价卖出去,而文人墨客则希望能在这熙熙攘攘的古镇之地,找一些灵感,写出一首明传千古的诗词,而渔民则希望接着今日这个机会,去庙里上一炷香,希望今年的寒冷早些过去,好早一日出海,各人抱着各自的目的,汇集与这不大,却繁华的小镇。
此时的庙宇里,已涌满了商家、渔民,因此铜臭味儿,鱼腥味儿十足,与这里各种气味夹杂相比,庙宇左侧的偏殿就=显得清香了许多。
此时一个素衣女子,正跪在蒲团上,双手双手合什,在碧霞元君面前虞诚地祷告着,微红的嘴唇微微絮动,发出轻微的絮语,宛如天籁。
这里虽说是偏殿,但其装饰,并不破败,佛像的身子也重塑了一番, 显得越发慈眉善目,坐下的香炉插满了香火,焚香袅袅,倒也多了几分仙家气象。
按说这样的一座香火旺盛的偏殿,又是今日这样的日子,本该人满为患才是,可奇怪的偌大的偏殿,竟只有这一个素以女子,仿佛这庙宇本就是为她一人所设一般。
那素以女子对此一脸的坦然,不知是不是被庙中的宁静气氛所感,整个人儿也变得宁静起来,尤其是那张佛光下的脸庞,娇柔,安详,偶尔抬头至于,眉宇间透着几分妩媚,配上房屋里的古佛昏灯,旧砖破瓦,那张脸儿仿佛就如景德镇刚刚出炉的青花瓷一般,光彩照人。
那女子安详祷告了一番,又对着佛像毕恭毕敬的行三拜九扣的大礼,这才从蒲团上爬了起来,一直在旁的丫头,这会儿才回过神来,忙上前搀扶,主仆二人缓缓转过身来,柔和的灯光映射除两人的容貌来。
那女子约莫二十五六岁的年纪,淡眉大眼,瓜子脸,配上一双挺巧的小鼻子,让那张尖尖的下巴越发有着几分狐媚。一身素衣颜色灰浅,这样的颜色,寻常的女子根本不会去穿,就是大男人也难得选上这样的色调,更别说是一个年华正好的清丽女子,但不否认的是,这样的一衫素衣,落在她身上,竟有种说不出的味道。
女子的面容说倾国倾城或许有些过了,但要说天地间难得的美人儿,倒也不可,这样的女子,在这样的年纪本身就有一种与众不同的韵味,一如江南的春雨,润物细无声,又如北方的雪,冷如冰霜,但眼前的这女子却浑然没有这种味道,她仿佛就是那太湖中的一叶浮萍,随波而动,因此便多了几分淡淡的哀愁,柔柔的,淡淡的,由内而外,让人生出一种说不出雅致纤细。她身上并不见首饰,唯一的首饰,不过是头上一把玉簪,簪上多了一颗珍珠,雪白的珠子,在烛光的映衬下显得光润鲜明,一如这女子的脸。
这时,那丫鬟将一束点燃的香火递了过来,这女子伸出一双雪白的素手,接过香火转身走上香案前,轻轻往那香炉里一插,双手合什,口里低低呢喃了几句,然后才微微整理了一下衣衫,走了出来,门前早有两个僧人迎了上来,这女子轻轻轻一揖,才离开了庙宇。
门外冷风微动,那丫鬟急忙拿起斗篷,这种衣服,用以防风御寒。短者曾称帔,长者又称斗篷。其通常无袖,有袖外披一般为明制大袖褙子,既简单,又实用,女子穿好了衣衫,才想起什么,低声道:“他们还没来么?”
那丫鬟道:“怕要等一会儿,小姐你也知道的,那人身份特殊,出来怕是有些不方便?”
那女子眉头微微皱起,自言自语的道:“既不方便,又生出这等花花肠子做什么?”
那丫鬟道:“不是有话儿这么说么,赵客缦胡樱,吴钩霜雪明。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名。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有争斗。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输赢成败且由后人评说。他们这些人,过着的是锦衣玉食,天下事在他们眼里,还是那把椅子……?”
为首那女子轻轻一叹,喃喃道:“天下风云出我辈, 一入江湖岁月催; 皇图霸业谈笑间, 不胜人生一场醉。 提剑跨骑挥鬼雨, 白骨如山鸟惊飞; 尘事如潮人如水, 只叹江湖几人回。人啊,总是那么贪心不足,年轻时,总因为这个这个世界只有你,宏图伟业当在只掌之间,仿佛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只有谈笑之中;可是一朝梦醒时,你却发觉这一切的一切和你似乎毫无瓜疙,你得到了,却又失去了;得到的不是你真正想要的,失去的却是你最美好的。当你明白这个世界里你终于有付不起的代价时,人生总是一场大醉方休。什么皇图霸业,什么名垂千古,不过是做了一场梦罢了,只可惜无论过去,当下,还是以后,追逐名利似乎总是一些人的生存方式,然而名缰利锁又往往令人痛苦不堪,难以自拔,到头来落了惨淡收场,处世者当深信熟玩。盖求不可得,人或知之;却不可免,谁知之者?如知其不可免也,何以求为?又求之未得,不胜其愠;及其得之,不胜其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