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

极品权贵

首页
关灯
护眼
字体:

第415章 蓦然回首(上)

    月光皎洁,水云光线。

    随着五彩斑斓的烟火,校区里传来此起彼伏的喧嚣,而唯独在观星社大楼前,时光仿佛恬静柔缓了许多。

    驻足相视了许久,陈明远默默往前踏出了一步,近距离的凝视着清美绝伦的脸庞,瞳孔有那么片刻的涣散。

    尹夏源!

    经过了三年,尹夏源的容貌依然韶秀丽质,眉目如画、面如皓月,尤其是那双星眸,显得极为亮澈,一切都仿佛宛如旧日时分的,惟独和记忆的印象有些出入的是,原本那股婉柔的气质隐隐消弭了些许,女式铅笔裤和白衬衫的搭配,以及几缕落在肩膀上的长黑秀发,焕发着几分干练和端庄。

    当彻底看清这个和自己有过万般纠葛的女子,陈明远心中顿时百感交集,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而尹夏源也处于震惊中,满脸不可置信的意味,或许她也没有想到居然会在这里,会在这种毫无预料的场合下重新邂逅,很快的,那双迷人的眸子里,渐渐湿润。

    眼前的这个女人,她依然对自己,还有情。

    “你……好久不见了。”最后,陈明远只能说出这句初恋****见面后出现频率最高的词汇。

    尹夏源这才回过了神来,眼睛里绽放的神采,紧紧锁定着陈明远,然后忽然走了过来,似乎抬起双臂想拥抱对方,可是这个动作她只完成了一半,就僵住了。

    陈明远把这些细节都看在了眼里,她确实变了,变得成熟了,尽管在最初的惊喜之后,她还是立刻的恢复了几分理智,没有像普通的年轻小姑娘那样用冲动来表达自己的情感。

    眼看她抬起的素手即将触摸到自己的脸庞时,指尖只差了那么几公分,却似有顾忌的缩了回来,这一刻,陈明远从这她的眼睛里看到了一种让令人心疼的东西……这种东西很熟悉,曾经记得,前世今生的种种,这个外表柔弱、内心坚毅的女孩,就是眼神里闪现着这种东西,才打动了自己吧。

    看着她犹豫中,想拥抱,可是却又不敢……陈明远的心里一软,主动张开双臂抱了她一下。

    那一瞬,陈明远清晰的听见她轻轻的“嗯”了一声,这个声音如诉如泣,又带着无限的幽怨。从她的鼻子里出,落入自己的耳里,让人忍不住心里荡漾。

    怀里柔软的身子依然那么丰盈诱人,或许是因为陈明远的主动,尹夏源才终于打消了心里的顾虑,放开了全部的怀抱,紧紧地搂住对方。

    她的双臂越缠越紧,而这个拥抱的时间也是出乎意料的漫长!

    良久,怀里的尹夏源忽然抬起头来,脸庞上带着无限的深情,她就这么一言不发的看着,那双寒星一样的眸子,泛着难以言喻的情绪……

    此时此刻,面对怀里的这个女人,陈明远忽然生出了一股想吻她的冲动,但可惜的是,当理智恢复的时候,他还是迅速的冷静了下来。

    尹夏源何等的耳聪目明,这一切的变化都在她的观察之内,看着陈明远的眼睛里火焰熄灭,她身子一震,脸上浮现出一丝勉强惨然的微笑。

    陈明远也顺势放开了她,然后各自退开了半步,故意做出很轻松地样子,笑道:“你还好么?”

    听着这句苍白的问候,尹夏源点了点头,收敛一下情绪,低声道:“是好久不见了。”她看着我,似有些恍惚和迷惘,低吟道:“你还是没有太大的变化啊。”

    “嗯?”

    “你的心,还是这么硬。”尹夏源的嗓音仿佛在轻轻幽怨着。

    陈明远无法让自己无动于衷,只好报之微笑了。

    尹夏源经过了短暂的震惊后,深呼吸了一口气,虽然还带着一丝悸动,但脸上露出笑容,指了指林荫小道的方向,道:“这里有点吵,去那里走走。”

    陈明远点点头,和她双双走进了静僻的林荫小道,周围的喧嚣暂时微弱了很多,漫步了几步,主动问道:“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回来有几天了。”尹夏源捋了一下侧方的刘海,莞尔道:“跟我表哥一块回来的,他和关台……关省长去了瑞宁,我就留在钱塘,陪了我爸妈几天。”

    陈明远哑然失笑,难怪郑明睿这小子刚才不依不饶的询问自己的感情事,原来是在试探自己的反应。

    蓦地,想起自己刚才说过的那番话,想来郑明睿也传达给了尹夏源吧。

    果然,尹夏源低垂下螓首,直勾勾望着地上的黑影,幽幽道:“本来也想联系你的,不过……听说你这趟上来要紧要的公事要办,就没好意思打扰你了。”明知对方没有见自己的意思,尹夏源还是选择了一个让大家的面子都过得去的牵强说辞,末了,又掩耳盗铃地解释道:“你别多想,我也没想到你会来这,就是晚上闲着没事,刚好路过这,看到有学生在搞毕业晚会,就进来逛逛了。”

    望着她扭捏不安的神态,陈明远蛮不是滋味,他知道,尹夏源原本应该是满怀期盼地和自己相见的,最终却从郑明睿的口中得到了无情的回答,伤心失落之下,才会选择回学校的观星社,回顾那段过往时光。

    “其实你不需要这样的。”陈明远轻叹一息,故作轻松地道:“过了这么久,有些事情我早已经放下了,如果你真想见我,一个电话就行了,没什么可顾虑的。”

    尹夏源非但没轻松下来,眼眶反而浮现一团雾气,梦呓般的道:“放下了……也包括我们两个人的事情么?”她扭头望着这个在青春记忆中占据极其重要的男人,甚至直接影响了自己一生的男人,一个永远无法从心里抹去的男人,但是今天再次相逢,她却有些无法把眼前这个看上去有些沧桑的男人和记忆中那个朝气蓬勃的男孩重叠起来。

    如今的他,比起当初的青涩稚嫩,更显稳重自信,面部轮廓也愈发清晰明显,俨然有种历经打拼和磨砺的气息。

    这三年他到底经历了什么……

    陈明远没有正面回答,因为实在不知道该如何说,用言语来辩解或者掩饰么?那只有更苍白而已。

    心里的意思,他已经很明确,可是,他实在不忍心再当面打击她一次了……毕竟,眼前的这人,是尹夏源啊!

    是那个曾经让自己心动不已,和自己也有过一段纠葛的尹夏源啊!

    察觉到气氛的压抑,他只得岔开话题,道:“先不说这个了,嗯……这三年,在美国怎么样?”

    明知他是避而不答,尹夏源却还是稍微振奋精神,含着笑娓娓道:“还过得去,爷爷表哥他们都待我很好,在工作上也时常给我指点,虽然最开始度过了一段比较艰难的坎,当然,也吃了一些亏、交了些学费,不过到现在都慢慢好起来了……”

    她努力装出轻松的样子,声线有些波动,却很快控制住情绪,大概因为她知道,她不可能靠博取陈明远的同情来弥补两人的关系。

    陈明远打量着昔日温柔如水的她,轻轻叹口气,她和自己一样,都是突然被放入烘炉烧烤,不同的是,自己早就耳渲目染,她却是没有任何心理准备,就被投入了诡诈汹涌的商海,一个平凡的女孩,漂洋过海到陌生的国度,一下子被推上那么高的平台,这中间又该尝过了多少的辛酸苦辣呢。

    “说说你吧。”尹夏源温婉而笑,道:“听他们说,你在地方上干得很不错呢。”

    “勉勉强强,至少贪官庸官的帽子跟我是无缘了。”陈明远诙谐的打趣,道:“你都知道我在温海的事情?”

    “嗯,基本上,关于你的事情,只要是张倚天他们知道的,我都会向她打听。还有晴雪姐,她不是还在瑞宁住过一段时间么?她回来之后,你的情况她会告诉张倚天,然后,张倚天也会告诉我……我,就会很认真的记在心里。”她说的很轻,语气很认真的样子。

    “我不值得你这样……”陈明远心里叹息,却忍着面色的平静:“我来这里是办事,可能明天就走了,到时候没机会送你了。”

    “你就这么不想看到我吗?”尹夏源扬起皓脸,定定地望着他,有些自嘲的苦笑道:“或许,你该希望今天并没有遇到我吧。”

    尹夏源紧紧抿着嘴唇,生怕自己会控制不住哭出来,维持着微笑,一字一句道:“我知道,你还在恨我当初的离开,但是,我真的不想的,你是唯一给了我一丝希望的人,你是唯一让我有了一丝安全感的男人,我曾经下了那么大的决心,我甚至决定了,即使被所有人用有色眼光看待,即使我委屈自己,我也想留在你的身边……可是很多事情由不得我的,我不否认自己有做一番事业的决心,可是,我所做的这一切,只是不希望我们两个人的距离越拉越远,你知道么?”

    终于,她还是没能忍住,晶莹的泪珠无声滑落了脸颊。

第416章 蓦然回首(下)

    月光如水,流连在这条林荫小道。

    “没人会知道……没人会知道的……”尹夏源依然在笑,却掩饰不住凄婉的神色,她垂着头捂着脸,可是眼泪依然从指缝里流了出来:“没人会知道,我当初是下了多大的决心,也没人知道我在美国的三年是怎么熬过来,更不会有人知道,这一千个日日夜夜我有多想念你……每天我从起床的时候,就会开始盼望,盼望你能给我打一次电话,说你也想我、给我几句关心话,哪怕道一声早安或者晚安也很好啊!”

    她忽然抬起头来,不顾一切的抓住了陈明远的手,这个女人那张精致无暇的脸庞上,此刻写满了心碎,语气就仿佛一个垂死之人的挣扎一般,语气也逐渐在变得歇斯底里,“可是,每一次,我都只能以失望结束一天,第二天又重复一样的过程,我、我真的受够了!”

    “夏源,我……”陈明远真的心里震撼了,就好似一把锥子,狠狠的从内心的某一块最柔软的地方狠狠扎了下去,刹那间几乎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看着她,这个珍爱过的女子在自己怀里哭成了一团,忽然开始迷惘自己的决定会不会过于草率了……

    “所以,我不顾一切地回来了,就是想看你一眼,一眼就好,今天见到了你……或许我该开心吧?该满意?该满足了么?可是你却几句话,就打消我心里的希望……”尹夏源抬起皓脸,那双泪水满溢的眸子望着他,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吃吃道:“为什么让我今天见到你……为什么啊……如果我没见到你,我还可以保留一丝幻象,给自己留下一丝希望!可是现在呢?我见到了你,你……你却对我这么冷淡!数百个日日夜夜的想念,换来的难道就是这样一个结果么?”

    “明远,你为什么这么狠心呢?为什么你可以对别人都那么好,偏偏对我就可以这么绝情呢?”

    “……”

    陈明远终于变色,关于两人的回忆顿时如潮水般喷涌而出,情难自禁下,这会儿也顾不得其他了,忍不住双手扶住她颤抖的肩膀,然后正色道:“不是我狠心,更不是我对你绝情!夏源,我的意思,你或许误会了。”

    话未说完,尹夏源的眼泪仿佛一下全部涌了出来,刚才还只是无声的流泪,现在却已经变成了小声的啜泣了,最后则干脆一把抱住了陈明远的腰部,呜呜咽咽的哭了出来。

    陈明远搂着她温凉柔软的娇躯,缓缓抬起了一只手,悬在半空片刻,最终轻轻抚上了她的丝发。

    或许到此刻,他才发觉,自己对这女子的情愫,并不是说忘就能忘却的,只是在自己的有意驱使下,这些情愫更多的被掩埋在心底的最深处,尘封上了锁。

    终于,尹夏源的抽噎声逐渐轻了下来,肩膀犹在颤栗,抬起脸庞,已然香腮带泪,犹如梨花带雨,眉宇之间蹙着无限深情和忧郁,轻言细语道:“明远,我们……还回得去么?”

    陈明远望着她深邃的眸子,心中有万般柔情在百转千回,那些昔年的感情犹如洪水波涛,几乎就要冲破堤坝奔涌而出。

    就在两人相对无言的时候,铃声骤然响了起来,陈明远略微恍惚,却还是拿出手机看了眼,看到叶晴雪的来电显示,又看了眼静待回答的尹夏源,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起来。

    “你人在哪里?我都到门口了!”

    叶晴雪惶急的清音传来,让陈明远顿时醒过神,忙把自己的位置说了出来,大约过了几分钟,就看到叶晴雪袅娜的倩影出现在了林荫小路的尽头。

    “你搞什么,火都快烧着房梁了,你还有空在这……”叶晴雪疾步而来,即将走到跟前的时候,当借着惨淡的月光看清了尹夏源,眼中立即充斥了难以置信的神采,错愕道:“夏源,你、你什么时候……”

    “晴雪姐,别来无恙。”尹夏源赶忙抹了下眼眶的泪花,勉强笑道:“让你见笑了……”

    叶晴雪的樱唇微微翕动,一脸的讶色,显然根本没料到尹夏源的突然归来。

    尹夏源却率先迎了上来,握住叶晴雪的柔荑,破涕为笑道:“晴雪姐,这三年都还好吧?”

    “呃……还好!”叶晴雪暂时按捺下心头的思绪,勉强笑道:“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对了,我差点忘了郑明睿来东江省了,你跟他一块来的吧?”

    尹夏源点点头,轻笑道:“美国那边暂时没什么事,就顺道回来探探亲了。”

    “这样子……”叶晴雪微微释然,旋即看向陈明远,眼里饱含着困惑,隐隐还有那么一丝若有若无的质疑,便试探性道:“那你们两个人这是……”

    尹夏源的脸色略有些踟蹰,也不知道该作何说辞。

    陈明远隐约领悟到她的疑问,是在揣测自己和尹夏源的现状关系,本想解释几句,但睨见尹夏源潸然的神态,却是不忍心再击溃她仅存的希冀了,只得含糊道:“刚好碰见,就叙下旧了。”

    叶晴雪却不会真的以为两人只是叙旧那么简单,那一刻,心头莫名生起了一股强烈的失望。

    这股失望连她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毕竟,她是见证了陈明远和尹夏源的情路历程,当初看着两人因为种种原因而分道扬镳也是抱憾了许久,也有过希望两人能复合的心愿,只是,事过情迁,如今亲眼看到两个人重聚在一块,却是连祝福和欣慰的心思都没有!

    尤其是一想到沐佳音的事情,叶晴雪更是多了几分忿然,只是当着尹夏源的面,实在无法表现出来,也不知道该如何表现……

    “晴雪姐,你的脸色好像不大好,是出什么事了吗?”尹夏源察觉到她似乎有些心神不宁,问道:“你应该是来找明远的吧?”

    “我……”叶晴雪窒了一下,看了看两人,犹豫了一下,鬼使神差道:“没事情,我、我就是听说他回省城了,有些生意的事情想跟他谈……既然你们难得重聚,想必有很多话要说吧,我暂时就不打扰了,回头再联系。”

    说完,她似乎是担心自己控制不住情绪,连道别都没来得及说,就慌慌张张地转过身,想要快点离开这里。

    陈明远却知道她的来意很可能和沐佳音有关,也顾不上其他的了,连忙叫道:“是不是她出事了?”

    尹夏源怔了怔,一时不明所以。

    叶晴雪却停住了脚步,心乱如麻之际,秀拳攥了又攥,紧咬着银牙、反复挣扎了好一会,最终仰起头深吸了口气,才回头螓首,深深看了眼陈明远,默默点头。

    陈明远愣住了。

    “是恬郁偷偷打电话告诉我的,她和家里闹翻了……”叶晴雪一脸的凝重,低声道:“两天前,寇家正式托人上门求亲了,沐老太太和沐主任、沐书记他们都答应了,最后的关头,她当场站出来回绝了这门亲事,还不惜顶撞了所有的族人长辈,听情况……当时闹得很僵!”

    寥寥数语,犹如晴天霹雳扎进了陈明远的耳里,心脏狠狠抽搐了一下。

    这个结果,他不是没料到,只是远没想到沐佳音会做得这么冒进莽撞,毕竟,在他的印象里,沐佳音遇到难事难题,大多是以柔克刚的智取,绝不会干那种自身犯险、两败俱伤的糊涂事,更别说还是以一人正面对抗整个家族的决策!

    想之前分别的时候,也就是沐佳音再三明言自己会谨慎的应对周旋,自己才会勉强放心先回瑞宁,原以为她会先私底下和族人沟通谈判,哪怕不能立刻逆转,至少也能得到一个短暂的僵持,这样,自己也好方便再出面。

    谁能到,她竟是当着所有人的面,毅然强硬的把事情拖入不可挽回的地步!

    世家大族的颜面有多重要,陈明远是清楚的,特别是沐家这样的百年望族,当着所有族人以及提亲人的面,沐老太太等人都口头应允了,偏偏沐佳音本人却当场顶撞,无异于彻底表明心志、让所有人都陷入了难堪的境地,这样的后果,远远不是苛责训斥几句那么简单!

    “她现在怎么样了?”陈明远三两步走到叶晴雪的面前,已然心急如焚烧。

    叶晴雪摇摇头,黯然道:“老太太发了很大的火,送走提亲的人以后,把沐佳音当场狠狠批了一通,然后勒令佳音留在家里先反省,没有她的话绝不能离开家门半步……看样子,是要禁足了!”

    “听恬郁的话,老太太的意思大约就是让她认错服软,彻底了断和你的事情,否则后续很可能还有惩戒,我也想亲自过去一趟,只是老太太正在气头上,谁劝都没用,我没法子,只好来跟你说一声了……明远,你是清楚的,以佳音的性子,既然这次敢这么做,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服软的。”顿了一下,她愧疚地看了眼尹夏源,一咬牙,颤声道:“事到如今,她的态度已经很明白了,现在就看你的了,我、我只能做到这一步了。”

    月光如水,流连在这条林荫小道。

    “没人会知道……没人会知道的……”尹夏源依然在笑,却掩饰不住凄婉的神色,她垂着头捂着脸,可是眼泪依然从指缝里流了出来:“没人会知道,我当初是下了多大的决心,也没人知道我在美国的三年是怎么熬过来,更不会有人知道,这一千个日日夜夜我有多想念你……每天我从起床的时候,就会开始盼望,盼望你能给我打一次电话,说你也想我、给我几句关心话,哪怕道一声早安或者晚安也很好啊!”

    她忽然抬起头来,不顾一切的抓住了陈明远的手,这个女人那张精致无暇的脸庞上,此刻写满了心碎,语气就仿佛一个垂死之人的挣扎一般,语气也逐渐在变得歇斯底里,“可是,每一次,我都只能以失望结束一天,第二天又重复一样的过程,我、我真的受够了!”

    “夏源,我……”陈明远真的心里震撼了,就好似一把锥子,狠狠的从内心的某一块最柔软的地方狠狠扎了下去,刹那间几乎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看着她,这个珍爱过的女子在自己怀里哭成了一团,忽然开始迷惘自己的决定会不会过于草率了……

    “所以,我不顾一切地回来了,就是想看你一眼,一眼就好,今天见到了你……或许我该开心吧?该满意?该满足了么?可是你却几句话,就打消我心里的希望……”尹夏源抬起皓脸,那双泪水满溢的眸子望着他,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吃吃道:“为什么让我今天见到你……为什么啊……如果我没见到你,我还可以保留一丝幻象,给自己留下一丝希望!可是现在呢?我见到了你,你……你却对我这么冷淡!数百个日日夜夜的想念,换来的难道就是这样一个结果么?”

    “明远,你为什么这么狠心呢?为什么你可以对别人都那么好,偏偏对我就可以这么绝情呢?”

    “……”

    陈明远终于变色,关于两人的回忆顿时如潮水般喷涌而出,情难自禁下,这会儿也顾不得其他了,忍不住双手扶住她颤抖的肩膀,然后正色道:“不是我狠心,更不是我对你绝情!夏源,我的意思,你或许误会了。”

    话未说完,尹夏源的眼泪仿佛一下全部涌了出来,刚才还只是无声的流泪,现在却已经变成了小声的啜泣了,最后则干脆一把抱住了陈明远的腰部,呜呜咽咽的哭了出来。

    陈明远搂着她温凉柔软的娇躯,缓缓抬起了一只手,悬在半空片刻,最终轻轻抚上了她的丝发。

    或许到此刻,他才发觉,自己对这女子的情愫,并不是说忘就能忘却的,只是在自己的有意驱使下,这些情愫更多的被掩埋在心底的最深处,尘封上了锁。

    终于,尹夏源的抽噎声逐渐轻了下来,肩膀犹在颤栗,抬起脸庞,已然香腮带泪,犹如梨花带雨,眉宇之间蹙着无限深情和忧郁,轻言细语道:“明远,我们……还回得去么?”

    陈明远望着她深邃的眸子,心中有万般柔情在百转千回,那些昔年的感情犹如洪水波涛,几乎就要冲破堤坝奔涌而出。

    就在两人相对无言的时候,铃声骤然响了起来,陈明远略微恍惚,却还是拿出手机看了眼,看到叶晴雪的来电显示,又看了眼静待回答的尹夏源,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起来。

    “你人在哪里?我都到门口了!”

    叶晴雪惶急的清音传来,让陈明远顿时醒过神,忙把自己的位置说了出来,大约过了几分钟,就看到叶晴雪袅娜的倩影出现在了林荫小路的尽头。

    “你搞什么,火都快烧着房梁了,你还有空在这……”叶晴雪疾步而来,即将走到跟前的时候,当借着惨淡的月光看清了尹夏源,眼中立即充斥了难以置信的神采,错愕道:“夏源,你、你什么时候……”

    “晴雪姐,别来无恙。”尹夏源赶忙抹了下眼眶的泪花,勉强笑道:“让你见笑了……”

    叶晴雪的樱唇微微翕动,一脸的讶色,显然根本没料到尹夏源的突然归来。

    尹夏源却率先迎了上来,握住叶晴雪的柔荑,破涕为笑道:“晴雪姐,这三年都还好吧?”

    “呃……还好!”叶晴雪暂时按捺下心头的思绪,勉强笑道:“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对了,我差点忘了郑明睿来东江省了,你跟他一块来的吧?”

    尹夏源点点头,轻笑道:“美国那边暂时没什么事,就顺道回来探探亲了。”

    “这样子……”叶晴雪微微释然,旋即看向陈明远,眼里饱含着困惑,隐隐还有那么一丝若有若无的质疑,便试探性道:“那你们两个人这是……”

    尹夏源的脸色略有些踟蹰,也不知道该作何说辞。

    陈明远隐约领悟到她的疑问,是在揣测自己和尹夏源的现状关系,本想解释几句,但睨见尹夏源潸然的神态,却是不忍心再击溃她仅存的希冀了,只得含糊道:“刚好碰见,就叙下旧了。”

    叶晴雪却不会真的以为两人只是叙旧那么简单,那一刻,心头莫名生起了一股强烈的失望。

    这股失望连她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毕竟,她是见证了陈明远和尹夏源的情路历程,当初看着两人因为种种原因而分道扬镳也是抱憾了许久,也有过希望两人能复合的心愿,只是,事过情迁,如今亲眼看到两个人重聚在一块,却是连祝福和欣慰的心思都没有!

    尤其是一想到沐佳音的事情,叶晴雪更是多了几分忿然,只是当着尹夏源的面,实在无法表现出来,也不知道该如何表现……

    “晴雪姐,你的脸色好像不大好,是出什么事了吗?”尹夏源察觉到她似乎有些心神不宁,问道:“你应该是来找明远的吧?”

    “我……”叶晴雪窒了一下,看了看两人,犹豫了一下,鬼使神差道:“没事情,我、我就是听说他回省城了,有些生意的事情想跟他谈……既然你们难得重聚,想必有很多话要说吧,我暂时就不打扰了,回头再联系。”

    说完,她似乎是担心自己控制不住情绪,连道别都没来得及说,就慌慌张张地转过身,想要快点离开这里。

    陈明远却知道她的来意很可能和沐佳音有关,也顾不上其他的了,连忙叫道:“是不是她出事了?”

    尹夏源怔了怔,一时不明所以。

    叶晴雪却停住了脚步,心乱如麻之际,秀拳攥了又攥,紧咬着银牙、反复挣扎了好一会,最终仰起头深吸了口气,才回头螓首,深深看了眼陈明远,默默点头。

    陈明远愣住了。

    “是恬郁偷偷打电话告诉我的,她和家里闹翻了……”叶晴雪一脸的凝重,低声道:“两天前,寇家正式托人上门求亲了,沐老太太和沐主任、沐书记他们都答应了,最后的关头,她当场站出来回绝了这门亲事,还不惜顶撞了所有的族人长辈,听情况……当时闹得很僵!”

    寥寥数语,犹如晴天霹雳扎进了陈明远的耳里,心脏狠狠抽搐了一下。

    这个结果,他不是没料到,只是远没想到沐佳音会做得这么冒进莽撞,毕竟,在他的印象里,沐佳音遇到难事难题,大多是以柔克刚的智取,绝不会干那种自身犯险、两败俱伤的糊涂事,更别说还是以一人正面对抗整个家族的决策!

    想之前分别的时候,也就是沐佳音再三明言自己会谨慎的应对周旋,自己才会勉强放心先回瑞宁,原以为她会先私底下和族人沟通谈判,哪怕不能立刻逆转,至少也能得到一个短暂的僵持,这样,自己也好方便再出面。

    谁能到,她竟是当着所有人的面,毅然强硬的把事情拖入不可挽回的地步!

    世家大族的颜面有多重要,陈明远是清楚的,特别是沐家这样的百年望族,当着所有族人以及提亲人的面,沐老太太等人都口头应允了,偏偏沐佳音本人却当场顶撞,无异于彻底表明心志、让所有人都陷入了难堪的境地,这样的后果,远远不是苛责训斥几句那么简单!

    “她现在怎么样了?”陈明远三两步走到叶晴雪的面前,已然心急如焚烧。

    叶晴雪摇摇头,黯然道:“老太太发了很大的火,送走提亲的人以后,把沐佳音当场狠狠批了一通,然后勒令佳音留在家里先反省,没有她的话绝不能离开家门半步……看样子,是要禁足了!”

    “听恬郁的话,老太太的意思大约就是让她认错服软,彻底了断和你的事情,否则后续很可能还有惩戒,我也想亲自过去一趟,只是老太太正在气头上,谁劝都没用,我没法子,只好来跟你说一声了……明远,你是清楚的,以佳音的性子,既然这次敢这么做,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服软的。”顿了一下,她愧疚地看了眼尹夏源,一咬牙,颤声道:“事到如今,她的态度已经很明白了,现在就看你的了,我、我只能做到这一步了。”

    月光如水,流连在这条林荫小道。

    “没人会知道……没人会知道的……”尹夏源依然在笑,却掩饰不住凄婉的神色,她垂着头捂着脸,可是眼泪依然从指缝里流了出来:“没人会知道,我当初是下了多大的决心,也没人知道我在美国的三年是怎么熬过来,更不会有人知道,这一千个日日夜夜我有多想念你……每天我从起床的时候,就会开始盼望,盼望你能给我打一次电话,说你也想我、给我几句关心话,哪怕道一声早安或者晚安也很好啊!”

    她忽然抬起头来,不顾一切的抓住了陈明远的手,这个女人那张精致无暇的脸庞上,此刻写满了心碎,语气就仿佛一个垂死之人的挣扎一般,语气也逐渐在变得歇斯底里,“可是,每一次,我都只能以失望结束一天,第二天又重复一样的过程,我、我真的受够了!”

    “夏源,我……”陈明远真的心里震撼了,就好似一把锥子,狠狠的从内心的某一块最柔软的地方狠狠扎了下去,刹那间几乎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看着她,这个珍爱过的女子在自己怀里哭成了一团,忽然开始迷惘自己的决定会不会过于草率了……

    “所以,我不顾一切地回来了,就是想看你一眼,一眼就好,今天见到了你……或许我该开心吧?该满意?该满足了么?可是你却几句话,就打消我心里的希望……”尹夏源抬起皓脸,那双泪水满溢的眸子望着他,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吃吃道:“为什么让我今天见到你……为什么啊……如果我没见到你,我还可以保留一丝幻象,给自己留下一丝希望!可是现在呢?我见到了你,你……你却对我这么冷淡!数百个日日夜夜的想念,换来的难道就是这样一个结果么?”

    “明远,你为什么这么狠心呢?为什么你可以对别人都那么好,偏偏对我就可以这么绝情呢?”

    “……”

    陈明远终于变色,关于两人的回忆顿时如潮水般喷涌而出,情难自禁下,这会儿也顾不得其他了,忍不住双手扶住她颤抖的肩膀,然后正色道:“不是我狠心,更不是我对你绝情!夏源,我的意思,你或许误会了。”

    话未说完,尹夏源的眼泪仿佛一下全部涌了出来,刚才还只是无声的流泪,现在却已经变成了小声的啜泣了,最后则干脆一把抱住了陈明远的腰部,呜呜咽咽的哭了出来。

    陈明远搂着她温凉柔软的娇躯,缓缓抬起了一只手,悬在半空片刻,最终轻轻抚上了她的丝发。

    或许到此刻,他才发觉,自己对这女子的情愫,并不是说忘就能忘却的,只是在自己的有意驱使下,这些情愫更多的被掩埋在心底的最深处,尘封上了锁。

    终于,尹夏源的抽噎声逐渐轻了下来,肩膀犹在颤栗,抬起脸庞,已然香腮带泪,犹如梨花带雨,眉宇之间蹙着无限深情和忧郁,轻言细语道:“明远,我们……还回得去么?”

    陈明远望着她深邃的眸子,心中有万般柔情在百转千回,那些昔年的感情犹如洪水波涛,几乎就要冲破堤坝奔涌而出。

    就在两人相对无言的时候,铃声骤然响了起来,陈明远略微恍惚,却还是拿出手机看了眼,看到叶晴雪的来电显示,又看了眼静待回答的尹夏源,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起来。

    “你人在哪里?我都到门口了!”

    叶晴雪惶急的清音传来,让陈明远顿时醒过神,忙把自己的位置说了出来,大约过了几分钟,就看到叶晴雪袅娜的倩影出现在了林荫小路的尽头。

    “你搞什么,火都快烧着房梁了,你还有空在这……”叶晴雪疾步而来,即将走到跟前的时候,当借着惨淡的月光看清了尹夏源,眼中立即充斥了难以置信的神采,错愕道:“夏源,你、你什么时候……”

    “晴雪姐,别来无恙。”尹夏源赶忙抹了下眼眶的泪花,勉强笑道:“让你见笑了……”

    叶晴雪的樱唇微微翕动,一脸的讶色,显然根本没料到尹夏源的突然归来。

    尹夏源却率先迎了上来,握住叶晴雪的柔荑,破涕为笑道:“晴雪姐,这三年都还好吧?”

    “呃……还好!”叶晴雪暂时按捺下心头的思绪,勉强笑道:“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对了,我差点忘了郑明睿来东江省了,你跟他一块来的吧?”

    尹夏源点点头,轻笑道:“美国那边暂时没什么事,就顺道回来探探亲了。”

    “这样子……”叶晴雪微微释然,旋即看向陈明远,眼里饱含着困惑,隐隐还有那么一丝若有若无的质疑,便试探性道:“那你们两个人这是……”

    尹夏源的脸色略有些踟蹰,也不知道该作何说辞。

    陈明远隐约领悟到她的疑问,是在揣测自己和尹夏源的现状关系,本想解释几句,但睨见尹夏源潸然的神态,却是不忍心再击溃她仅存的希冀了,只得含糊道:“刚好碰见,就叙下旧了。”

    叶晴雪却不会真的以为两人只是叙旧那么简单,那一刻,心头莫名生起了一股强烈的失望。

    这股失望连她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毕竟,她是见证了陈明远和尹夏源的情路历程,当初看着两人因为种种原因而分道扬镳也是抱憾了许久,也有过希望两人能复合的心愿,只是,事过情迁,如今亲眼看到两个人重聚在一块,却是连祝福和欣慰的心思都没有!

    尤其是一想到沐佳音的事情,叶晴雪更是多了几分忿然,只是当着尹夏源的面,实在无法表现出来,也不知道该如何表现……

    “晴雪姐,你的脸色好像不大好,是出什么事了吗?”尹夏源察觉到她似乎有些心神不宁,问道:“你应该是来找明远的吧?”

    “我……”叶晴雪窒了一下,看了看两人,犹豫了一下,鬼使神差道:“没事情,我、我就是听说他回省城了,有些生意的事情想跟他谈……既然你们难得重聚,想必有很多话要说吧,我暂时就不打扰了,回头再联系。”

    说完,她似乎是担心自己控制不住情绪,连道别都没来得及说,就慌慌张张地转过身,想要快点离开这里。

    陈明远却知道她的来意很可能和沐佳音有关,也顾不上其他的了,连忙叫道:“是不是她出事了?”

    尹夏源怔了怔,一时不明所以。

    叶晴雪却停住了脚步,心乱如麻之际,秀拳攥了又攥,紧咬着银牙、反复挣扎了好一会,最终仰起头深吸了口气,才回头螓首,深深看了眼陈明远,默默点头。

    陈明远愣住了。

    “是恬郁偷偷打电话告诉我的,她和家里闹翻了……”叶晴雪一脸的凝重,低声道:“两天前,寇家正式托人上门求亲了,沐老太太和沐主任、沐书记他们都答应了,最后的关头,她当场站出来回绝了这门亲事,还不惜顶撞了所有的族人长辈,听情况……当时闹得很僵!”

    寥寥数语,犹如晴天霹雳扎进了陈明远的耳里,心脏狠狠抽搐了一下。

    这个结果,他不是没料到,只是远没想到沐佳音会做得这么冒进莽撞,毕竟,在他的印象里,沐佳音遇到难事难题,大多是以柔克刚的智取,绝不会干那种自身犯险、两败俱伤的糊涂事,更别说还是以一人正面对抗整个家族的决策!

    想之前分别的时候,也就是沐佳音再三明言自己会谨慎的应对周旋,自己才会勉强放心先回瑞宁,原以为她会先私底下和族人沟通谈判,哪怕不能立刻逆转,至少也能得到一个短暂的僵持,这样,自己也好方便再出面。

    谁能到,她竟是当着所有人的面,毅然强硬的把事情拖入不可挽回的地步!

    世家大族的颜面有多重要,陈明远是清楚的,特别是沐家这样的百年望族,当着所有族人以及提亲人的面,沐老太太等人都口头应允了,偏偏沐佳音本人却当场顶撞,无异于彻底表明心志、让所有人都陷入了难堪的境地,这样的后果,远远不是苛责训斥几句那么简单!

    “她现在怎么样了?”陈明远三两步走到叶晴雪的面前,已然心急如焚烧。

    叶晴雪摇摇头,黯然道:“老太太发了很大的火,送走提亲的人以后,把沐佳音当场狠狠批了一通,然后勒令佳音留在家里先反省,没有她的话绝不能离开家门半步……看样子,是要禁足了!”

    “听恬郁的话,老太太的意思大约就是让她认错服软,彻底了断和你的事情,否则后续很可能还有惩戒,我也想亲自过去一趟,只是老太太正在气头上,谁劝都没用,我没法子,只好来跟你说一声了……明远,你是清楚的,以佳音的性子,既然这次敢这么做,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服软的。”顿了一下,她愧疚地看了眼尹夏源,一咬牙,颤声道:“事到如今,她的态度已经很明白了,现在就看你的了,我、我只能做到这一步了。”

第417章 情有所归

    “事到如今,她的态度已经很明白了,现在就看你的了,我、我只能做到这一步了。”

    叶晴雪断断续续说着,眼中不断涌出挣扎的神色,最后似乎下了决心,脸色猛的决然,盯着他振声道:“陈明远,作为佳音的朋友,我希望你肩起男人的责任,别再像个懦夫似的踌躇不前了,她都为了你做到这地步了,你难道还忍心让她独自一人去面对?别让我瞧不起你”

    陈明远哑口无言,忽然也有一种说不出的空虚和疲惫。

    叶晴雪缓了口气,又瞥了眼神态彷徨的尹夏源,芳容似有些愧色,却还是转过头,继续道:“作为你的朋友,我……希望你接下来做出的决定,不管如何,只要不会让自己后悔就好”

    陈明远的身子明显颤抖了一下,刹那间,忽然对自己有一种发自肺腑的痛恨。

    回首过去的三年,是沐佳音一直陪伴着自己,在自己人生最低潮的时候,她都一直用她那率真的、悉心的,甚至是很朴实很清澈的那份柔情,安静的陪伴着自己。

    无论在生活还是工作上,只要自己遇到难题,她总会第一时间站出来,给自己出谋划策、奔波打点,却从不计较一丝一毫的回报,这一次,甚至不惜和家族公然对抗,只为了兑现对自己许下的承诺

    他知道,沐佳音不会这么傻的,她之所以会当场拒绝、不惜赔上自己和族人的颜面,想必只是想把事情尽快做一个了断

    这样一个骄傲绝顶的奇女子,全心全意的对待自己,可自己却让她背负了这么多的艰辛,实在是罪无可恕、混账透顶

    思及于此,陈明远原本涣散的目光逐渐坚毅,看了眼静候回复的叶晴雪,然后就转头和尹夏源对视了。

    两人隔着一小段距离,中间被月光横插了过去,看上去竟似有万丈鸿沟。

    他看得见,尹夏源的眼中有些彷徨、有些忐忑,还有些许的希冀,只是他的脸色和心境再没有波动,他很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也明白自己的感情:昨日不可追,自己和尹夏源的故事早已成为了过去式,再多的留恋和遗憾,都不可能再将两人拉回到当初了……

    陈明远又深深看了眼对方的容颜,安静了几秒后,还是毅然决然的转过身,疾步往校门口走去。

    望着那个渐渐远去的背影,尹夏源最终潸然泪下。

    叶晴雪于心难忍,她也不知道自己这么做是对是错,同样的,她心里也是一片的空落落,仿佛眼睁睁看着一件极为珍贵的事物,就此从手心里流失远去

    但她还是忍住了,走到尹夏源的面前,伸手轻轻擦拭她眼眶的泪水,愧疚道:“对不起了,夏源……”

    尹夏源咬了咬皓齿,摇头低吟道:“不怪你,这都是我应得的结果……”她转过头,看着叶晴雪道:“那位沐姑娘,应该很喜欢明远吧?也为明远牺牲了很多?”

    叶晴雪迟疑着点头。

    “那就是了。”尹夏源的唇角扬起几分温煦的笑意,眼神茫然而空洞,怅然笑道:“这就足以证明她比我更值得明远去好好珍惜,我知道的,明远需要的是一个能够包容他、理解他和引导他的贴心人,这一点,我根本不及格,所以他的选择很对,我想……他和那位沐姑娘一定会修成正果、美满幸福的。”

    “夏源……”叶晴雪呐呐地唤了声,却是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了,但她必须得承认,沐佳音才是最适合陈明远的那个人,理所应当获得陈明远最大的情意

    “我回去了,如果他和那位沐小姐有什么进展消息,记得通知我。”尹夏源擦于眼泪,虽然失落难过,虽然依然放不下,但她远不再是当初的那个懵懂女孩了,她知道一个人变了心,绝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挽回了的,好在,总归还有机会的,所以她并没完全气馁。

    她相信,一段感情在走到迷茫的时候,要验证是否相爱最好的方法就是分开,分开后如果痛苦,如果思念,那就是真爱,真爱一定会让俩人再次相遇。

    花开花落,云卷云舒,人生又怎么可能只停留在初见呢。

    当陈明远跑出校门口的时候,本想打电话让老徐开车来接,却刚好看到尹庆宁正守在车子旁边,看着满地的烟蒂,显然在外面等了有段时间了。

    这小子,应该是早知道尹夏源回来了,在这等结果呢

    果然,一看到陈明远出来,尹庆宁忙迎了上去,发现他孤身一人的时候,明显楞了一下,试探性道:“哥,就你一个人?你没看到……”

    陈明远摆了摆手,也顾不上跟他多解释,忙道:“走马上去苏城”

    “去苏城?”尹庆宁错愕了下,往校园里探了一眼,顾忌道:“可是我姐她……”

    陈明远不耐烦道:“你到底走不走?”

    尹庆宁还是头一次见他冲自己发火,觑见他满脸的急色,立刻凛然的点头

    没能盼到堂姐和陈明远和好如初,他固然是挺不甘心的,不过也不敢耽搁陈明远的正事,猛踩油门,在森森夜色中,一路向北而去了。

    就在陈明远赶赴苏城的时候,此时的沐家苑大宅,厅堂中仍是灯火通明。

    沐老太太倚靠在躺椅上,阖着双眼,手中快速拨动着那串上等花梨木的佛珠,口中念念有词,脸色虽然平静,但走近细看,仍能看到眉宇间流露出的几缕凝重,似有些心神不宁。

    笃笃笃。

    这时,房门忽然被轻轻叩响,沐定音推开虚掩的房门,踩着轻步走到母亲的跟前,毕恭毕敬地鞠躬问候。

    老太太睁开眼睛,看了他一眼,又转向了旁边的茶几,将桌上的那本佛经又翻了一页,淡淡道:“人都安顿出去了吧?”

    沐定音点点头,道:“已经送过去了,按您的指示,派了专人看守和照顾

    老太太哼了声,愠怒道:“这丫头,真是想活活把人气死”

    沐定音心中叹息,嘴上劝慰道:“母亲,您也不要再动怒了,当心身子,况且,佳音一向深明事理的,绝不会做不肖的错事,这次之所以会当面跟我们顶撞,想必还是有她的苦衷……”

    “就是因为她这次一反常态,我才更生气”老太太怒形于色道:“依我看,她就是心里还放不下陈家那小子,当初为了这档事,我们明里暗里提醒过几次了,让她及时收手,可她呢,全当成了耳旁风,早知道这样,上次就不该纵容她再去找那小子现在好了,越陷越深,都不可自拔了”

    沐定音闭口不语,实则也是忧心忡忡。

    他能扛起沐家复兴的大旗,在百般不利的条件下,一步步晋为封疆大吏,识人辨人的能力早已炉火纯青,对陈明远,他自然也看得出这年轻人拥有常人难及的心智和城府,可放眼精英荟萃的华夏政坛,实在算不得起眼,更别说他背后的家族,哪怕目前在政商两界颇有建树,可仍旧脱离不开傀儡棋子的成分

    其实,他也动过接受这段联姻的念头,毕竟陈明远算得上可堪造就的翘楚,只要给予足够的支持和辅助,保证他不走弯路,将来必定会蜚声华夏,企及自己如今的位置也不无可能,只不过这当中的风险,他实在不愿意承担

    家族兴衰、居安思危。

    经历过那段森冷的动乱时期,见证这百年名门几乎覆灭,沐定音深知要将家族稳固延续下去,必定要在政坛上拥有拔萃的直系代言人,否则一旦遭遇波谲云诡,始终逃不开土崩瓦解的厄运,同时,在华夏的世家大族间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政权更迭之际,每个大族至少需拥有一个副省部级以上的接班人才能保障利益永固

    随着舆论信息愈发透明时效,加上家族年轻一代的孱弱,沐定音明白沐家下一任的掌权人,很可能需要外来助力,所以他由衷希望沐家子嗣或者沐佳音的婚配对象能够是一个豪门贵胄。

    他已经五十岁了,到了知天命之龄,现在仕途看着是亨通,贵为一省之首和政治/局委员,可别忘了,十年后,他就年老古稀了,按照七上八下的原则,形势相当严峻,退一步说,哪怕到时的换届能再上一阶,也顶多是将家族复兴的时日又延续了十年,满打满算,留给他和沐家重登辉煌的时间只有十五年了,想用这十五年把陈明远培养成沐家的政治接班人,这其中的荆棘可想而知该有多冗长

    这过程中,一步走错,满盘皆输

    缓了口气,老太太又沉吟了片刻,抬手指示道:“你去,吩咐下面的人,这几天把大门守好了,千万别放无关人等进来,特别是那小子,我估计他知道了这里的事情,铁定会坐不住跑来说情”顿了顿,又补充道:“至于寇家和贾家那边,你让你大哥亲自去做做工作,现阶段,我们家正值关键期,可千万别盟友做不成,反倒因此树立了敌手”

    沐定音满口答应,若有所思之际,目光偶尔发现茶几上的那本佛经,赫然是陈明远当初在母亲寿宴上呈送的《大悲心陀罗尼经》,想起那个坚毅的年轻人,感慨的同时,也多了些许的遗憾。

    〖

第419章 观戏

    “说书”,是苏城评弹的俗称。

    包括苏城评话和苏城弹词,现在发展较好的多是弹词,即小书。表演通常以说为主,说中夹唱,唱时多用三弦或琵琶伴奏,说时也有采用醒木作为道具击节拢神的情形,讲究“理、味、趣、细、技”。正是“苏城花样年年换,书场都用女先生”。其声如百转春莺,醉心荡魄,曲终人远,犹觉余音绕梁,因而每一登场,必定是满座倾倒

    现今苏城评弹的茶楼很多,比较有名气的,自然是位于乐桥北堍的怡园了,为清光绪年间所建,因建园较晚,吸收了诸园所长。

    怡园占地不大,但巧置山水,自成一格。园布局以复廊为界隔东西两部,中以复廊相隔,东部以建筑为主,庭院中置湖石、植花木,西部水池居中,环以假山、花木、建筑。

    位于其间的怡园茶院,江南丝竹不绝于耳,茶馆和园林相得益彰,谁也不突兀,里面的包厢亦是极有特色,每一个都以“月”起名,风格不相雷同,并且沿用了旧有房屋的结构,天井、大大小小的房间和里面摆设借景得十分自然,更使得怡园之环境,怡人肺腑,心旷神怡。

    跟随着那辆省委牌照的奥迪车一路驰来,当陈明远来到怡园茶院的时候,茶院内人声鼎沸,一男一女两名身穿古装的评弹艺人坐在厅堂前方,男子拉着三弦,女子案前放着琵琶,吴侬软语,弹唱的怡然自得,整个环境一片古色古香。

    “楼上请”

    那人抬手引向二楼,同时目光瞄了眼尹庆宁。

    陈明远会意,吩咐尹庆宁在此等候,就跟随着对方引着楼梯直上二楼,来到了东北角的雅间。

    那人推开门以后,立刻弓着腰身,毕恭毕敬道:“岳书记,人来了。”

    闻言,那个临窗的位置上,一个中年男子转过了头,看到陈明远,那张儒雅俊朗的脸庞便露出了几分笑意,招招手,指着旁边的空位,道:“来了,坐

    那人弯腰做了个请的动作。

    陈明远顺势走了进去,却没急着坐下,而是施礼问候道:“您好,岳书记

    岳中原微微一笑,摆手道:“业余时间,就不要讲究官场的那一套了,再说了,你和我也不是上下级关系,真要细细讲究,以我和你爸的关系,我只能算作你的长辈。”然后转头叮嘱助理,道:“再沏一壶新茶来。”

    茶都沏了,陈明远也不好再客套,只得坐在了旁边的太师椅上,两人中间隔着一张方形茶几,上面除了一小套茶具,果盘上还有些时令水果和糕点。

    “应该还没吃饭吧,先垫垫肚子,陪我听完这一曲,再找个馆子。”岳中原的言谈举止依然很平易近人,含笑道:“什么时候来的?”

    “来了有三天了。”陈明远不清楚岳中原请自己的意思,但能肯定的是,他早已清楚了自己这三天的举动,否则也不会派专人过去了,于是便换着法子探寻道:“倒是没想到您也来了苏城听昆曲,早知道就该来觐见了。”

    “嗳,都说了,咱们不讲那些繁文缛节,我就是刚好得知你在苏城,想找你叙叙话。”说着,岳中原的头转向另一边的位置,朝着一名老者颔首示意道:“其实我这趟来苏城,也是专程来陪人看戏的,这些昆曲弹词,我可听不大懂。”

    陈明远的目光一凝,望向了那名老者,只见这人穿着一件对襟布扣的白褂子、一条肥大的黑色功夫裤、脚下一双手工做的千层底布鞋,戴着一双黑墨镜,双颊于瘦、须发皆白,正握着纸扇子轻轻摇晃着,悠闲着欣赏着戏曲。

    其实刚进门的时候,他就发现了这老人,只是从始自终,这老人都专注着听戏,即便自己的到来,也未曾引起他的注意,仿佛没发觉似的,所以也不好打招呼。

    不知道怎么的,陈明远隐隐觉得这老人有些印象,似乎在哪里看过,但由于那人戴着墨镜,一时间实在分辨不出真容,但眼看他的身侧分别站着两名精壮男子,又能和岳中原平息平坐的,想必身份绝不会普通

    直到听岳中原提及自己,这老人才侧过半张脸,露出几分笑意,道:“我都说过了,就是来这避避暑、消遣几天,犯不着劳驾你一个省委书记放下一堆公务跑来作陪的。”然后斜睨了一眼陈明远,随意道:“这后辈瞧着有些眼生啊。”

    “是我一个故人的孩子。”岳中原的语态略显拘谨和敬畏,如实道:“也是中海陈老市长的孙子。”

    老人额头的皱纹挤了一下,再次打量了陈明远一阵,长长喔了一声,低声道:“是老陈的孙子哟,还别说,眉眼鼻子是有些相似,不过可比他年轻的时候高大俊朗多了。”

    听这话,陈明远就知道两人肯定有旧,而且看这老人随意调侃着爷爷,不难猜测,对方的背景相当不简单,没准,就是一个类似瞿老那样的幕后元老级魁首。

    不过老人似乎不打算透露更多的信息,也没兴趣跟陈明远回忆感慨往事,甩了一下手,笑吟吟道:“好了,你们有事情就先聊,不用管我,我听戏。”说完,他就继续欣赏起台上的节目,不时哼两句,一副享受的模样。

    既然对方无心和自己多攀谈,陈明远也不会自讨没趣,待茶水上来以后,轻轻抿了口苏城特产的碧螺春,再听着丝竹悦耳,此时,评弹女艺人软语弹唱的是一出《三笑》,虽然陈明远听不懂苏城话,但那分委婉温软动人、低吟浅唱之处,却是入耳极为动听,几近有种身处闹处、心自悠闲的惬意感觉。

    只是,如今的他,却是无暇有观赏了。

    “外面天热气躁的,这人的心也难平静呀。”岳中原忽然莫名叹了口气,盯着他道:“尤其你还年轻,意气正盛,做事之前,更应该多多思量才是。”

    陈明远就知道岳中原说的是自己在沐家苑门口站了三天的事情,也听出了他的规劝意思,虽然明知岳中原对自己是一番好意,但还是摇头道:“这些我都明白,可是这件事,我没有其他的选择了。”

    岳中原的眉头微微蹙了一下,似有些不满意,却没有再深谈下去,话锋一转,谈道:“你在地方的事情,我偶尔也有听说,特别是最近,你做得很不错,短短时间里,竟揽到了一个价值几十亿的影视城,这件事,最近可是在华东这一片名噪一时了,眼馋的地方更是不在少数。”

    陈明远谦逊一笑:“主要还是团体的努力,我实在不敢独揽这份功绩。”

    “功绩这东西,不是你说不要就不要的,既然你做成了,就理所应当享受这份荣耀,不必忧谗畏讥的。”岳中原笑了笑,道:“前几天和你三叔碰面,提及你,他的脸上都快笑出花了,这一次,你也算是给你家实实在在争了一口气,好好于,我相信你迟早会有功成名就的那一天。”

    顿了顿,他忽然抬手指着台上的戏曲,语重心长道:“作为你父母亲的老朋友,我给你唯一的提点,就是好好珍惜现在所拥有的,人生如戏,胜败转眼成空,到得老了你才会发现,人这一辈子也不过是一场游戏而已,很多事,是没必要看得过于拘泥的。”

    绕了一圈,岳中原的最终目的,还是劝陈明远就此收手。

    目前沐家的事情,已经在整个圈子里传得沸沸扬扬的了,很多人都对沐佳音抗婚的原因很是好奇,甚至还有人言之凿凿的断言这位天之骄女早已和人暗通款曲、私定终身,这才会拒绝了寇北燕的求亲

    如今,四九城里各大家族的目光都正盯着沐家,并打听着那‘第三者,的虚实,现在,陈明远往沐家苑的门口一站,岂不是主动让自己成为众矢之的了嘛

    这样的后果,可不止是被人说三道四那么简单,一旦把自己的名声毁了,今后的仕途也必将蒙上一层阴影。

    要知道,在这个庞大森严的权贵圈里,是容不下异端异类的

    陈明远清楚他的意思,也有些感激他的好心,在这个尔虞我诈、自私自利的名利场中,岳中原能念及和自己父亲的旧时情义,对自己一直亲和关照,已经实属不易了,只是在这件事上,他确实没有选择

    沐佳音为自己牺牲了那么多,如果能牺牲掉自己的荣辱,换得她的平安,也值得了。

    一念至此,陈明远轻笑道:“岳伯伯洒脱,但就算人生如戏,我们也要努力扮演好自己地角色,使得落幕时不会留下遗憾,不是吗?”

    岳中原怔了怔,察觉到他话里的毅然决然,也明白他心意已决,暗暗叹了一息,轻轻拍了下他的肩膀,也不再多说什么。

    那一刻,他的脑海里莫名浮现出了陈明远父亲的身影,都是同样的倔强固执,为了达成目的,宁可和一切的世俗伦理对立,也不愿意退让分毫

    〖

第420章 一线机缘

    戏曲已经趋近落幕,陈明远看出岳中原等一会还要招待这位来历莫测的老人,也不好留下碍眼,起身告辞出了怡园。

    “好啊,好”

    等人刚出去,老人家忽然击掌叫好,身边人起初还以为老人家是在为这一出戏曲叫好,不过当掌声渐渐走低以后,他才嘴角含着耐人寻味的笑意,低声道:“好一个扮好角色、不留遗憾,中原,你给我安排这一出戏,唱得不错呀

    面对这名老人,岳中原的态度异常谨慎,欠身道:“让萧老您见笑了。”

    萧老把纸扇子一折,递给身边的助手,饶有兴致道:“没事,你找来的那孩子,还是挺有趣的,我看得挺满意,有这样的孙子,陈荣廷也算是后继有人了,这是他陈家的福运。”顿了顿,又道:“我听说沐家的丫头,已经被禁锢起来了?”

    岳中原点点头,脸色有些不大好看,毕竟这一次替寇家说亲的中间人,正是他的妻子贾丽君。

    在私人感情上,他自然是偏向陈明远的,但站在他这个位置,如今更多的还是顾及家族和团体的政治利益,所以他才会默许贾丽君去做这件事,为的就是借此机会,把沐家、岳家和贾家以及寇家连成一脉,只要这四大家族能齐心合力,那么在不久的未来,将能形成一个足以遮天蔽日的政治集团

    如此一来,自己和家族,也能收获到丰厚的利益

    只是,他终究对陈明远还是有些许的歉意,尤其当他得知陈明远站在沐家苑的门口站了整整三天,更是心绪难安,这种事换作任何一个人,都绝对做不出来的,这不仅仅需要很大的勇气,更需要一种对个人荣辱的舍弃

    “好一对苦命鸳鸯呐。”萧老顿起瓷杯抿了口茶水,垂着眼帘悠悠道:“我看你对这孩子还是挺关心的,既然如此,你还是回去约束一下你家的那口子吧,这么的煽风点火,可不是什么正经贵妇该有的德行哟。”

    岳中原的脸色一沉,心中平添了几分气恼。

    这才几天,关于沐佳音和陈明远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的,只要明眼人,都看得出这幕后必定有人煽风点火,要的就是让事情闹得一发不可收拾

    对妻子,岳中原相当的了解,气量狭隘、妒忌心强,这次出面说情被当众甩了面子,必定会想着办法找回场子的

    更别说妻子对陈明远的成见颇深,暗中做出这种卑劣行径还是很有可能的

    “不过嘛”萧老端着茶杯,微微一笑,道:“我看沐家的那老婆子,这一次怕是要看走眼了”

    岳中原想到这位元老魁首会对这种东家长西家短的事情感兴趣,就疑惑地看着萧老,想知道他这话又是从何说起。

    “你自己不都说了嘛,这孩子少年老成、不卑不亢,日后必将有所成就。”萧老笑着睨了他一眼,眯了眯眼,捋着白须道:“不过,我更看重的,还是这孩子坚韧不拔的心性,不仅深谙官场六味、知晓世俗真谛,还能维持本心而不变,有自己的坚持和立场,不容易被外力影响,跟老瞿说的一样,确实是块不错的璞玉”

    “承蒙萧老看得起他,这是他的福分造化。”岳中原忙不迭道,心里有些震撼,能得到这位老人如此中肯的评价,放眼华夏政坛,绝对是凤毛麟角,更别说还是对一个二十多岁的处级于部。

    而上一个能得到萧老类似评价的,在岳中原的认知里,似乎也只有他数十年前的一位下属了,而那位下属,如今已经登上了四九城的权力巅峰,主宰着这泱泱大国的命运了

    “是老瞿知道我和他刚好同在苏城,特意打来了电话,才极力推荐我见一见的”萧老说到这里,捧起桌上的茶杯,轻轻地刮着上面的浮沫,淡淡道:“莫道昆明池水浅,观鱼胜过富春江啊”

    岳中原就明白了,难怪萧老会突然跟自己提及沐家苑的事情、并让自己把人找来谈一谈,原来是要给瞿老一个交代。

    至于“莫道昆明池水浅,观鱼胜过富春江”那句话,是在说陈明远这个人虽然根基浅,但将来的成就,却未必在那些政治大佬之下。而有意思的话,这句话是有出处的,它的上一句,便是那句很有名的“风物长宜放眼量”,萧老这是在暗讽沐家人的目光短浅。

    岳中原隐隐觉得萧老是变相的支持陈明远,便试探性道:“萧老,那么这件事情,需不需要我出面……”

    萧老摆手打断了他的话,耐人寻味地笑道:“这要看你自己的意思了,我只管看戏。”

    离开怡园,正是华灯初上时。

    尹庆宁开车往市区而去,陈明远则拿出手机,查看了一下,短信陆陆续续又多了好几条,有叶晴雪的,有岑若涵的,还有张自力、张倚天他们的,想必自己在苏城的事情,已经闹了个人尽皆知。

    家族此时应该已经完全获悉了,之所以还没人打来电话,大概也是知道扭转不了自己的意思,不过也等不了多久,等他们讨论出处理决策,是绝不会再放任自己肆意妄为的了。

    摇了摇头,陈明远感到无比的疲倦,当然,最让他揪心的,还是沐佳音的状况,连沐恬郁都因此被牵连禁足、和外界失去了联系,可以看出沐家此时是动了雷霆震怒,是不惜代价也要断了自己和沐佳音的关系。

    正一筹莫展之际,尹庆宁忽然按响了喇叭,咕哝道:“搞什么东西,这么大条的路,非堵我们前面去”

    陈明远顺势望去,就看见一辆轿车忽然超了上来,死死堵住了自己车子的去路,最后索性停了下来。

    尹庆宁就恼了,急刹住车以后,连按了几次喇叭,看那辆车子非但没有让路,反而就横在了路上,就摇下窗户,探出头喊道:“怎么回事,存心的是吧

    话音刚落,那辆车的车门打开,从驾驶位走下来一个高壮的青年,徐徐往这走来。

    尹庆宁还以为那人要挑事,就要拉开车门下去理论,借着车灯的光线,陈明远看清了那人的长相,就拍了拍他的肩膀,自己率先走了出去,道:“这么巧,来苏城玩呢?”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王秀全的死党,侯南树的侄子侯志清

    侯志清讪讪一笑,解释道:“刚才就想喊住你的,不过看你被岳书记请过去了,也不好叨扰,嘿嘿。”

    陈明远却知道这小子估计在沐家苑的门口就跟上来了,故意挑这种人烟稀少的地方堵自己,十之**是要重要的事情跟自己谈

    联想到侯志清和侯南树的姑侄关系,陈明远径直问道:“你今天也去过沐家苑了?”

    侯志清知道瞒不过他,就点头承认:“是我爸让我来给我姑送点家乡刚送来的土特产,听说她还要在苏城待一段日子,我就索性来这了……我下午进去的时候,其实也看到你了,不过那里眼线多,我也不好贸然出来打招呼,你还要多见谅。”

    “没事,我理解。”陈明远心领神会,自己如今被沐家视为头号禁忌,如果侯志清在众目睽睽下跟自己套近乎,怕是连沐家门都进不去了,追问道:“那你现在找我,应该不是聊几句那么简单吧。”

    侯志清咂咂嘴,叹息道:“你和三小姐的事情,我都听说了……唉,我都替你抱不平,我姑的这婆家怎么连丁点的人性都没有”他也觉得沐家的这事办得不怎么妥当,既然这事已经闹出来了,而且闹得满城风雨,索性就痛痛快快成全了两位小辈呗,何必非要强行拆散呢,就算真拆散了,这对沐佳音的名声又能有什么好处?

    陈明远知道他口无遮拦惯了,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这事跟你无关,少乱说话”

    侯志清才意识到自己失言了,他左右看了看,道:“不过,兄弟,我看你这么于等着也不是办法,我姑的婆婆,那脾气是出了名的臭,你被她记恨上,就是站成石雕都感化不了的……况且,我觉得三小姐似乎也已经不在宅子里了

    陈明远脸色一凛,忙道:“这消息可不可靠?”

    “应该错不了。”侯志清忽然凑过去,低声道:“是恬然告诉我的,她让你也别再等了,另外,她托我转告你,沐家苑的两里外有个人工湖和亭子,今晚十点左右在那碰头,她再跟你详说。”

    得知是沐恬然在通风报信,陈明远心里有些感动,这妮子,即便当年被自己无情回绝了,对自己仍是一番好意,又瞥了眼侯志清,郑重道:“也辛苦你了,这份情义,我铭记在心了。”

    “嗨这就见外了,咱俩谁跟谁”侯志清豪爽一笑,又感慨道:“不过,我也只能做到这里,哥们,你珍重。”

    陈明远点点头,正要转身上车,忽的想起什么,回头问道:“对了,今天和岳书记一起在怡园看戏的那位老人家,你知不知道底细?”

    侯志清的脸色变了变,诧异道:“你真认不出那人是谁呐?”于是便悄声提醒道:“那老人家的来头可不小啊,在四九城的地位和威望比瞿老还高了一些呢,萧老,你听说过么?就是当今最高首长和总/理的恩师领导”

    陈明远心里一动,原来竟是那位元老中元老

    〖

第421章 禁锢

    月华如水,一牙弯月悄悄的从厚厚的云层中露出头来,轻轻撒下一片皎洁的银色光辉。

    正当沐家苑处于一片万籁俱静的时刻,东南角的墙头忽然冒出了一个头颅,贼兮兮地左右环顾了一圈,确定没人了以后,才缓缓爬了上来。

    “嘿哟想老子英伟盖世的,竟然也要沦落到翻墙的地步,陈明远,老子这次为了你的终身幸福,可都是豁出去了……”

    沐恬郁一边念念有词,一边使出了吃奶的力气爬上了墙头,在上面小喘了两口气以后,又东张西望了两下,就前仰着身子,抱住墙外的那颗树于,磨磨蹭蹭地往下爬去。

    眼看逃亡计划就要成功了,谁知脚尖都还没碰到地面,沐恬郁骤然感觉身体一轻,衣服领口被人硬生生拽了上来,整个人登时被悬空了

    “谁?”

    沐恬郁本能的挣扎了两下,扭头一看,一张黝黑刚毅的脸庞正炯炯地盯着自己,忍不住打了个寒噤,结结巴巴道:“荣、荣卫士……你怎么在这……好巧好巧。”

    荣卫士像人形机器一样,冷着脸不吭声,像揪着小鸡似的揪着沐恬郁。

    沐恬郁于笑了两声,一手搭住他的肩膀,道:“荣卫士,你这是于什么,先放我下来,有话好说,君子动口不动手嘛,让别人看见了,还以为我做贼呢

    荣卫士继续不吭声。

    沐恬郁就燥了,正想耍公子哥派头吓唬一下,身后传来的冷声先把他吓得心肝乱颤。

    “你说说你,好端端的大门不走,于嘛非爬墙呢。”董珍颖缓缓走了过来,眯着眼笑道:“这大半夜的不睡觉,跑出来做什么贼,又闲不住想跑了?”

    “妈,这么晚还没睡呢。”沐恬郁脸上的肌肉全僵硬了,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辩白道:“我、我就是晚上睡不着,想出来透透气、赏赏月,刚好就和荣卫士撞见了……我是看大门关了,免得打扰您和奶奶他们休息,才爬墙的,估计荣卫士是把我当成贼了,误会、都是误会”

    “你这是上坟不烧纸糊弄鬼呢”董珍颖顷刻间寒霜覆面,冷哼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哪门子歪主意,这是要赶着给人通风报信吧”

    “妈,您听我解释,您和奶奶他们的话,我向来都言听计从的,绝对是赤胆忠心、可昭日月,我真的只是出来赏月的……”

    “少跟我打马虎眼”

    董珍颖懒得理会这混儿子的胡言乱语,语如冰珠道:“你的胆子是越来越大了,从前你贪玩,我权当你年少不懂事,没想到把你的翅膀越养越硬了,都玩起阳奉阴讳了,要是不好好治一治你,以后指不定就得上房揭瓦了”

    她一扭头,指示道:“荣卫士,把人带回去,他再敢耍小把戏,就给我用绳子拴起来,总之,没我的吩咐,绝不能给他踏出家门半步”

    沐大公子义愤填膺地抗议道:“妈您好歹是知识分子,怎么这么蛮不讲理、**霸道,我也是有人权的”

    “我尊重你的人权,不过你得先过了你奶奶的那关”董珍颖回头狠狠剜了一眼,一席话,立马把沐恬郁唬得噤若寒蝉,眼看他终于消停了,才缓了口气,无奈道:“算了,现在留你在这里只会添倒忙,你回去收拾一下东西,明天跟我先回岭南。”

    一想到沐家如今的内忧外患,董珍颖不由暗暗叹息,说不得,如果局面还无法好转,自己只好去娘家寻求一些助力了。

    随着董珍颖的一声指示,荣卫士揪着沐恬郁正要往回去,不过没走两步,忽然似有所觉地回头看了眼那处高墙,紧皱的蹙眉闪过几分疑虑和猜忌,隐约还有一丝犹豫。

    最终,他沉默了片刻,扭回了头,缓缓离开了。

    一场闹剧过后,周围再次陷入了宁静,一直到月光被乌云遮蔽住了,才有一阵若有若无的吱吱声从墙角响起,大约过了五六分钟,又有一双明澈如水的眼眸探了出来,谨慎地左顾右盼了一会,才用手搭住墙头,小心翼翼的爬了出来,月光再现的时候,就看见了沐恬然那张娇俏动人的芳容。

    “嘿咻幸好本大小姐天资聪颖,想出了这招声东击西,哥,你就自求多福吧,剩下的革命大业我来替你完成”相比沐恬郁,沐大小姐的身形异常矫健,利索地往墙头上一坐,探出手抓住了一根树藤,试了试韧性,就轻盈一跃,轻飘飘地滑落在了地上,“……哎哟喂我的鞋子”

    可能是沐恬然得瑟过头了,在墙头上一个没踩稳,一只水晶凉鞋滚落到了墙的另一头,瞅了瞅那只光脚丫,一咬牙,索性把仅存的那只凉鞋也脱了,光着脚丫子一路向北而去……

    另一边,陈明远告别了侯志清,便立刻赶到了沐家苑北边的那处人工湖公园,站在凉亭里,耐心等待着。

    不过人还没等到,岑若涵的电话就先打过来了。

    “你真打算一意孤行了?”电话一接通,岑若涵直接问道,并没有想象中的愠恼和紧张,声音很轻很平,却流露着一股难言的倦怠。

    陈明远知道自己的事情,已经让岑若涵和母亲他们操碎了心,这三天,心情绝不会自己好多少,只得歉然道:“对不起了,姨,代我跟爷爷他们说一声,是我辜负了他们的期盼。”

    “傻孩子啊……”岑若涵幽幽叹息,苦笑道:“其实,我一早也猜到你会这么做了,只是没料到你会做得这么彻底,把自己的一切都押上去了。”

    陈明远缓缓道:“如果以后没有她,给我再多的荣华富贵都是徒然,我现在所做的,无非是把欠她的先还了。”

    岑若涵沉默了好一会,才轻轻笑道:“既然你都想清楚了,我说再多也没用,说实话,如果撇开那些所谓的政治利益,我真的挺赞成你这么做的,那位沐姑娘,为你做的牺牲确实太大了,于情于理,你都不能置之不理……至少,你没让我失望。”

    陈明远一时百感交集,莫名想起了前世自己让岑若涵心灰意赖的往事,咬了咬牙,道:“等这边事情一了,家里,我会亲自回去给你和所有人一个交代的。”

    “没事,你只需要给自己一个满意的交代就行了,这里的事,我会替你担着的。”岑若涵柔声宽慰了几句,最后一字一句道:“我等着你带好消息回来

    陈明远握着挂断的电话,心绪久久难以平静,却知道自己这一次,让岑若涵和爷爷他们彻底失望了。

    可是,即便再让他选择一次,他还是会这么做,正如对岳中原说的那样,他没有其他的选择了。

    恍惚之际,亭子外的尹庆宁忽然喊了声,提醒道:“哥,你要等的是不是那丫头?”

    陈明远抬眼看去,就见沐恬然急匆匆的往这里跑来,留意到她的脚,竟是光裸裸的一片,还沾染了不少的尘土,显得有些黑脏。

    “呼跑死我了荒郊连辆车子都拦不到。”来到凉亭口,沐恬然就双手插着蛮腰,一副上气不接下气的模样,抹了一下额头的汗液,气喘吁吁道:“还好,赶得及……”

    沐恬然刚说完,发觉他正低头往下看,不由芳容一红,窘迫地缩了缩光脚丫,心惶惶道:“赶得太急,把鞋子都跑丢了……”

    望着这娇憨可人的少女,陈明远又是感激又是愧疚,也不急着问她话,招过尹庆宁,让他赶紧去附近的商店买双鞋子。

    “谢谢……”沐恬然抿了抿玉唇,似有些羞赧。

    “该是我谢谢你,为了我的事情,害你遭罪了。”陈明远一脸诚恳道,示意她坐在木栏上,把还没喝的那瓶水打开,蹲下身就帮她冲洗双脚。

    沐恬然慌得脚弓紧缩,桃腮艳若红霞,忙道:“不用了…我、我自己来。”伸手拦住他以后,正色道:“先说正事吧,我不能出来太久,否则会被家里发现的。”

    陈明远想了想,就站起身,径直道:“听侯志清说,你姑姑已经不在宅子里了?”见沐恬然点头,忙追问道:“去哪了?”

    “我也不太清楚……”沐恬然的脸上一片黯然,灰心丧气道:“那天的事情出了以后,奶奶就罚姑姑闭门思过了,不过四天前就是你来的前一天,奶奶又找姑姑谈话,我也不知道她们说了什么,总之我在外面听着是又吵了一架,第二天一早,奶奶就让我爸送我姑姑偷偷离开了,我和我哥问了也不说,是我溜到姑姑那里、通过那些随从才知道的。”

    陈明远懊恼地攥了一下拳头,自己还是低估了沐家人的心机,难怪自己站了三天,他们也没有驱赶自己的意思,原来就是故意晾着自己,等到自己扑了一场空,才好让自己经不住打击、知难而退

    至于沐佳音,想必是沐老太太见最终通牒也不管用,索性把人送出去软禁了,只要时间一久,不止能斩断自己两人的情丝,还能变相的给寇家一个交代,以平息这次的乱局

    〖

第422章 烟云醉流霞

    沐家,这盘算打得还真是啪啦作响啊

    可以预见,这条计策一旦奏效,不止能绝了自己和沐佳音的念头,还能让沐家相对平稳的度过这次风波,堵住了悠悠众口

    只要避免有人落井下石,这样的结果,几乎这几个家族的脸面都能过得去,惟独,沐佳音却要被彻底牺牲了

    那一瞬间,陈明远对这个庞大森严的家族,莫名产生了几分憎恨,就为了那所谓的权力荣华、世家脸面,子女的幸福,在他们的眼中竟是不值一提的?

    眼看陈明远的脸色寸寸冷冽下来,沐恬然缩了缩脖颈,忐忑道:“我隐约听说,奶奶跟姑姑提了一个条件,说只要她能保证今后都不再见你,那、那么,她也不会再强迫她嫁给寇北燕了……但是,小姑还是毫不犹豫地拒绝了,连半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才惹得奶奶发了大火。”

    陈明远的喉咙有些发紧,凝声道:“那她的去向……你有没有线索?”

    沐恬然摇头,蹙着柳眉仔细回忆道:“我当时靠在窗边,听得不大仔细,好像事情谈崩了以后,小姑直接说卩果非要这么逼她的话,那她宁可青灯古佛、了却余生……”瞥见陈明远焦急如焚的神色,忍着心头的彷徨,继续道:“然后奶奶就说既然她心意已决,那就成全她……就这样,第二天小姑就被送出去了,因为小姑的手机一早就被收缴走了,加上这件事发生得太突然,所以没人能联系得上她。”

    “青灯古佛、了却余生……”

    陈明远轻声念着,恍惚间,仿佛能想象出沐佳音毅然不悔的神态。

    说完这些,沐恬然也是满腹的酸楚,既是遗憾于两人的情路磨难,也感动于两人对彼此的执着坚定。

    事已至此,唯一的利好,或许就是他们都没有爱错人……

    偷偷擦拭了一下眼角的泪光,沐恬然从随身的坤包里取出一只木盒子,递过去道:“这是那天寇家上门提亲的时候,小姑最后交给我的,说如果你来,就让我交给你。”

    陈明远接过了盒子,打开一看,果真是当初分别之前,自己送给沐佳音的那枚妆糕人。

    这是要给自己留下一份纪念么?

    陈明远怔怔拿起了这枚模仿沐佳音雕刻的妆糕人,失神之际,另一只手不经意的松了一下,盒子跌落在了地上。

    沐恬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就蹲下来拾起盒子,忽的眸光一凝,吃吃道:“烟云醉流霞……”

    “什么?”陈明远循声看去,才发现沐恬然正手捧着木盒子的反面,上面被镌刻一行字:烟云醉流霞。

    是沐佳音的字迹

    “等等,这句词我好像在哪里看过……”沐恬然惊疑不定地道,思量了好一会,推测道:“下一句……好像是明月照庙堂。”

    陈明远已经所有领悟了,没准,这就是沐佳音故意留下的暗号,忙道:“你再仔细想想,这对词是在哪里看过的?”

    “我一时半会也想不起来了,就记得曾经看过。”沐恬然敲了敲小脑袋,目光偶然掠过远处的寒山寺,眼眸一亮,惊呼道:“对了是流霞山”

    “流霞山?”

    “嗯应该错不了”

    沐恬然兴奋得俏脸红扑扑的,解释道:“这是苏城东北郊外的一座山岭,我曾经听家里人提过,那是很多年前了,因为我奶奶时不时念叨着想把我爷爷的骨灰从八宝山取出来,运回家乡入葬,所以特地请来风水师傅寻找福地,那师傅当时就看准了流霞山,然后留下了这对词,说那里正处于长江往东海的入海口,灵气充裕、风水极佳,如果能把坟冢立在那里,能保家运昌荣、福泽子孙呢。”

    “后来似乎是奶奶发话,让人在那里大兴土木,不止把坟冢修建好了,还起了一座别院宅子,说是要留人在那里看守,以后子孙也可以去那里敬敬孝道、给先祖们祈福,为此还请了高僧做法事呢,只是后来的情况我就不大清楚了,也不知道那宅子到底有没有修起来。”

    陈明远怦然心动,隐隐觉得沐恬然的推断有很大的可能性,又询问了一些细节,虽然沐恬然可以提供的线索寥寥无几,不过前往流霞山一探究竟的念头却确定了

    再看看木盒子,想必沐佳音事前早已料到了自己抗婚要遭受的惩戒,才会故意说出‘青灯古佛、了却余生,这句话,为的就是激怒沐老太太把她禁锢在流霞山,如此一来,只要自己能猜到盒子上这句词的涵义,两人总算还有见面的机会

    她并没有放弃……

    陈明远深深吸了口气,又望了眼东北的方向,希望重新复苏。

    这时,尹庆宁也拿着刚买来的女士鞋回来了,陈明远亲手接过来,递给沐恬然,郑重道:“不管能不能找到你姑姑,你的这份恩情,我永远都铭记在心了,日后有用得到的地方,尽管发话”

    “没事的……”沐恬然连连摇头,垂下眼帘看着新买来的水晶凉鞋,心中的滋味却是难以言表,蠕动了下嘴唇,低吟道:“希望你能找到姑姑,更希望你们俩能就此长相厮守、永不相离……”

    “谢谢”陈明远由衷一笑,忽然道:“你比三年前真的长大了很多。”

    沐恬然抬头看了他一下,眼中闪过几丝欣喜和满足,双颊泛着女儿家的娇羞,似乎自言自语地喃喃道:“这次给你通风报信是值得了,你总算没再把我当孩子看待了。”

    陈明远却是无暇再推敲她这番话的涵义,道了声别,就和尹庆宁疾步向着车子走去了,准备连夜启程前往流霞山。

    望着他离去的身影,直到消失在夜幕中,沐恬然又埋头看向了地上的一滩水渍,莫名地怅然……

    中海,陈家的老宅,大厅里仍然灯火通明。

    两排沙发上,分别坐着杨休宁、张荣贤、陈晓兰等族人,连在外述职的陈国梁和夏思海都赶了回来。

    气氛宁静得有些压抑,所有人的脸色都不大好看,犹带着几分疲倦,事实上,他们已经在这坐了一个晚上了,也经历一场激烈的讨论。

    陈国梁又抽完了一根烟,捻灭在了烟灰缸里,权衡再三,决断道:“要不……我亲自去一趟苏城吧,不管能不能把明远劝回头,但至少不能放任他再这么胡闹下去。”

    “这有些不妥当吧。”张荣贤斟酌着道:“现在明摆着是一出闹剧了,国梁你再掺和进去,岂不是连带你一起被人看笑话,这绝对不行”

    “是呀,哥,明远做出这种出格的事情,或许还能解释为年少轻狂,被这些情爱蒙蔽了双眼,你总不能陪着他闹下去吧”陈晓兰连忙劝阻,又忿忿道:“明远这回也真是的,放着大好的前途不去珍惜,竟然为了一个女人,宁可让自己成为普天下的笑柄,都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非搅得我们也家无宁日才满意吗”

    夏思海连忙用手肘戳了一下妻子,瞄了眼杨休宁难看的神色,沉吟道:“事情已经出了,还是先想想如何把负面效应降到最低吧,依我看,涉及到这种敏感事,我们家实在不易再介入进去了,不如派个中间人过去找他谈谈,能劝回去是最好,若涵就是个不错的人选,和他关系亲近,又不完全是咱们家的人,这样回旋余地也能大一些。”

    众人都没接茬,陈晓兰更是气急地瞪了眼丈夫:还说我口无遮拦,你想事情怎么也不经脑子呢

    让岑若涵去充当说客,不用夏思海提,所有人都一早想到了,只是有没有效果是一回事,岑瑞文那里就没有答应的道理————凭什么让人家的闺女去惹上这种桃色纷争,万一中间出了岔子,让他这个副国级领导如何下得了台面

    总之,如今这档事,已经成了一锅烂粥,谁凑进去、谁倒霉丢脸

    众人面面相觑,最终还是商量不出一个方案,正愁眉不展之际,杨休宁叹息道:“还是我去吧,明远是我的儿子,他做的事,不管是对是错,我都责无旁贷。”

    “嫂子……”陈国梁呐呐喊了声,最终还是化为了一阵无力的叹息。

    原本看着陈明远在瑞宁屡建奇功、风生水起,他这叔叔还满心欣慰了好一阵,只觉得有这侄子在,家族的复兴必将有望,谁想才高兴了没几天,他就忽然出现在了苏城,并且掀起了一阵轩然大波

    如今,这起桃色纷争,几乎已经成了四九城乃至华夏权贵圈一时最脍炙人口的谈资了,先是沐家三小姐当面回绝了寇家的求亲,然后中海陈家的长子嫡孙出现在了沐家苑门口、一连站了三天,想不出名都难了

    可能大街上也常有“二男争女”的闹剧发生,普通人做出这样的事,或许可以理解。但以陈明远、沐佳音以及寇北燕等人的身份和地位,竟然为此争风吃醋、互相拆台,就让人难以接受了

    更进一步的说,这件事闹大了,不止陈明远的前程将会遭到严重冲击,陈家也将会处于极其尴尬的地位,除了要面对外界的议论和耻笑,未来和寇家、沐家的关系也会很微妙,说不得,就要树立起两个庞大的敌手了

    这样的后果,处于仕途关键期的陈国梁承担不起,处于复兴关键期的陈家更承担不起

    〖

第423章 龙兴之地

    正当众人无言以对之际,忽然从玄关口传来了一阵中气十足的声音

    “谁都不准去”

    众人悚然一惊,循声望去,却见老爷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到了家里,一手在岑若涵的搀扶下,一手拄着拐杖,正蹒跚着往这儿走来。

    “爸您怎么出院了?”

    陈国梁连忙一个箭步迎了上去,同时把困惑的目光投向了岑若涵,有些责怪的意思,自从年初被检查出患有前列腺肿瘤,老爷子就长期住在瑞金医院接受诊疗,虽然被证明是良性肿瘤,不过由于老爷子年老体衰,动手术的风险太大了,不得已,只能采取保守治疗。

    给了能给老爷子创造一个安宁的休养氛围,今年以来,家族内部达成了一个共识,除了大事情,再没有在寻常公事上面叨扰老爷子。

    如今老爷子忽然出院,还说出刚才的那句话,很显然,他是得知了眼下的这档事,才连夜赶回了家中

    岑若涵心知陈国梁是以为自己告知了陈明远在苏城的事情,就解释道:“是陈伯伯自己的意思。”

    陈国梁也顾不上其他的了,忙规劝道:“爸,您的身体要紧,正需要留院安心将养,家里的事情,由我们料理就行了,哪怕您真想出院透透气,也该提前跟我们说一声才是呀。”

    老爷子捶了捶拐杖,怒形于色道:“我要是再不回来难道就由着你们行这‘弃车保帅,的卑劣勾当?”

    陈国梁等人的心肝皆是一紧,忙辩解道:“爸,您这说的哪里话……”

    “还敢狡辩?我是老了病了,但没到眼瞎耳聋的地步”老爷子瞪着眼怒斥道:“是不是还要我把你们刚才商量的话,再重复一遍”

    众人都闭了嘴,心虚地垂下了头,想来老爷子早已站在门口有些时间了,刚才的那席话一字不漏的都落进了他老人家的耳朵里

    “你们,太令我失望了”

    老爷子气急败坏,众人生怕他再气出病来,赶紧一个劲的认错赔罪,想伸手搀扶一把,却被老爷子瞪了回去,最后还是由岑若涵扶到了沙发上,又接过杨休宁递来的温水,喝了两小口以后,却依然怒气未消,抬手指着几人,沉声道:“看看你们哪来还有点做长辈的气度,稍微出了点事情,就一个个争先恐后地撇清关系,唯恐麻烦缠身,就冲你们这点骨气和担当,我要真一命呜呼了,这个家立马就得给你们败光了”

    陈国梁等人心知老父亲是动了震怒,忙惶恐地安抚致歉。

    陈晓兰被训丨得挂不住脸,壮着胆子道:“爸,碰到这件事,我们都很头疼,这不也是急着在想办法嘛。”

    “想办法?有这么想办法的嘛”老爷子吹胡子瞪眼,一个个指了过去,道:“别忘了,明远是你们的侄子,二十多年了,哪怕关系再生疏,但总该存了点骨肉亲情吧,可你们刚才的话,有把他当亲人看待嘛”

    “在他前程光明的时候,一个个吹捧赞扬的,现在他稍微碰到点坎,你们不是诋毁埋怨,就是置身度外,摸摸自己的良心,明远这些年有没有做过半件对不住你们的事情?再想想早去的老二,有没有觉得太冷了?”

    字字诛心,尤其当提到早亡的二哥,陈国梁和陈晓兰的肩膀猛的一颤,便愧疚难当地垂下了头。

    杨休宁的眼眶泛泪,抹了一下,涩声道:“爸,这件事,归根结底,还是明远太冲动了,他不该为了这点儿女私情,不顾家里的颜面,这点,是我管教无方了……”

    老爷子摆了摆手,道:“现在不是研究孰对孰错的时候,我在意的你们的态度,我说过多少次了,家和万事兴,尤其是在关键时刻,那就更得同心协力、守望相助了,要是一个个都自私自利、只关心自己的那一亩三分地,不用别人上门找麻烦,你们就得先窝里反了。”

    他似乎讲累了,歇了口气,语气低沉了下来,淡淡道:“我活不了多久了,这么大的岁数,很多事也看开了,对你们最大的期盼,就是一家人都能和和睦睦的,那些孩子们,也不求他们都有所建树,只要平平安安的就很好了,一起把这个家维持好,不要乱、不要散、更不要弃”

    众人皆是默默点头,陈国梁努力平复了一下心境,开口道:“爸,这件事,是我没有尽到责任,让您失望了……我这就去苏城,不管明远是什么选择,我都会站在他那一边”

    张荣贤、陈晓兰也是纷纷附和。

    看到子女们的表态,陈老爷子的气色好转不少,却依然板着脸道:“我刚才都说过了,谁都不用去”

    “可是,沐家那边……”

    “沐家那边我来处理”

    老爷子朝岑若涵颔首道:“若涵,跟你爸都说好了吧?”

    岑若涵点点头,脆声道:“都说了,明天晚上他有时间。”

    老爷子舒了口气,颔首道:“那好,明天一起去向东那里走一遭。”

    陈国梁等人都怔住了,没想到老父亲竟然要为了此事去找何向东,心念急转间,试探性道:“爸,难道您想……这、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行的?”老爷子瞪了他一眼,没好气道:“凭什么他寇家就能上门提亲,我老陈家没这资格,难道我这宝贝孙子,还配不上他们沐家的金枝玉叶了?笑话”

    陈国梁、杨休宁等人都明白老爷子是准备托何向东去说这门亲事了,不免错愕诧异,不是他们理解不了老爷子的意思,只是这决定,着实太过突兀了,他们事先根本没往这方面去考虑。

    老爷子站起身,又轻轻捶了捶拐杖,感慨道:“这孩子,你们又不是不知道,跟他爸一个脾气,看准了,什么礼法规矩都是狗屁,否则当年也不会硬把休宁娶进门了。”

    杨休宁有些羞窘地垂下了眉眼,脸色间流露着唏嘘。

    “在国栋的事情上,我们已经错了一次,这一次,是得换换思路了,就当我这当爷爷的,送给孙儿的最后一份礼物吧。”老爷子长叹了一息,然后拄着拐杖,缓缓往楼上的书房走去……

    沐恬然说的流霞山,正位于苏城东北部的,和中海市区以及崇明岛形成了一个三角形,攘括了长江出海口,据说站在山顶上瞭望,能将长江汇入东海的境况尽收眼帘。

    其实找这座山,还是花了些功夫的,好在陈明远记得沐恬然提过沐家曾经请了一位相师、勘验风水宝地,他的直觉猜测这风水相师很可能就是何天师,于是一边连夜赶路,一边给何天师去了电话。

    自从被朴智秀兄妹邀请去韩国给家族祈福传道,何天师立刻被星海集团奉为得道高人,以星海集团在韩国的影响力,可以想象得到,何天师去了,那绝对是总统级别的超级待遇,这一去好几个月,都快乐不思蜀了。

    所以当他大半夜的被陈明远的电话吵醒了以后,难免大发牢骚,不过得知陈明远是要询问流霞山的情况,还是耐心地给予了回复。

    原来,大约五年前,沐老太太彻底瘫痪,由于她深感这二十多年来家运不济,所以才想寻找一处风水灵地庇护家族,那时他因缘际会结识了沐佳音,就被请去了沐家负责此事,大约花了半年时间,才找到了流霞山。

    “按照易经的说法,那山岭有龙虎盘踞之相,又面朝长江入海口,有俯视监守华夏命脉的意蕴,如果能把坟冢修建在那里,必能庇护家族的气运长盛不衰”何天师再次神神叨叨地卖弄起他的高人风范,唠叨了好一会,在陈明远的再三催促下,才道:“后来沐家就按照我指的地点,在那里修建了坟冢,至于你所说的宅院,我记得是有这事,好像就在山脚下的那丘陵,正对着坟冢方向,很容易就能看到了。”

    陈明远精神一震,忙将何天师指的地点报给了尹庆宁。

    “小伙子,你这是要去寻人吧?”何天师轻轻笑了笑,道:“我说句不中听的话,你这趟路程可谓是波诡云谲,一个不小心,毕生前程都可能毁于一旦了,你可得仔细权衡。”

    “是祸躲不过,事到如今,前面就是刀山火海,我也得去闯一闯了。”陈明远飒然一笑,道:“总之,不管我的命相究竟如何,我还是相信,我命由我不由天”

    何天师低声笑笑,末了,补充道:“当年,我其实忘了告诉沐家人一件事

    “什么事?”

    “流霞山,是一个龙兴之地”何天师故作神秘地道:“普通人家在那修建坟冢,确实有庇佑的效用,甚至哪天祖坟冒了青烟,还可能出一个权倾天下的雄才,只是他们沐家的阴气太重了,阴阳失衡、坏了风水,所以难免留下了一些隐患,不过这句话,即便我说了,以沐家那位老太太的犟脾气,也决计不会听的。”

    说完这句,何天师打了个哈欠,就挂了电话。

    陈明远也不知道这神棍又扯的哪门子歪理,透过昏暗的夜色,隐约望着一座巍峨不凡的山岭,影影绰绰屹立在长江东海之滨,心思却早已飘了过去。

    〖

第424章 芳草碧连天

    赶在天光初亮的时候,汽车抵达了流霞山所在的那个镇子,然后陈明远根据电话里何天师给的地址找到了过去,又通过当地村民的提示,沿着长江一路寻找过去,终于来到了流霞山脚下。

    人在这里,能够清晰听闻到长江水奔腾不息的浪涛声,悠远清扬。

    来到这座山岭的山脚下,陈明远没有贸然的下车,而是吩咐尹庆宁开着车围着山岭转了一圈,不消片刻,果真就在一个土丘上看到一栋别致的宅院。

    这座宅院的规模远不如沐家苑那般恢弘壮丽,不过从外部看来,修建和装潢很是大方典雅,采用了江南园林特有的结构工艺,青砖白墙黑瓦,夏季的阳光,透着一种素雅的清爽感觉,此时日出江面,水雾烟气缭绕着房舍,自有一番逸静。

    “哥,上去看看?”尹庆宁见陈明远的目光紧盯着那栋宅院,就适时停住了车子。

    陈明远点点头,推开车门径直往前走去,沿着石阶一步步往宅院而去,不过距离宅院大门还有几步路的时候,忽然有两个人影从两边闪了出来

    “什么人”

    一个留着平头的精悍男子警惕地盯着两人,稳稳堵住了前进的道路。

    尹庆宁正要说话,陈明远抬手拦了一下,笑道:“我们连夜赶了一路,有些疲累,刚好路过这里,看这里环境宜人的,就想来这走走,顺便憩息一会,不知道方不方便。”

    平头男子谨慎地打量了一下两人,又和同伴交换了一下眼神,就摇头拒绝道:“这里是私人场所,不接待外人,还请马上离开”

    陈明远笑着点头,就要转头之际,微不可查地递了个眼色给尹庆宁。

    尹庆宁会意,观察了下那两个人的站位,忽然一屁股坐到了石阶上,道:“哥,先休息一会吧,开了一整夜的车,太累了。”

    陈明远没吱声,那个平头男皱了皱眉,道:“要休息,山脚下走三十米就有店铺和旅店,这里不是你可以闲呆的地方”

    尹庆宁立马拉长了脸,站起身嚷嚷道:“你什么意思啊那宅院是你们的,我没话说,难道这条山道也是你们家的啊,我在这坐一会都不行?”

    他当年就常在街头厮混,这种犯浑耍赖的本事也学了不少,眼睛一瞪,就凑上去和这两个人‘理论,了

    “别让我再说一次这里不是你可以胡来的地方立刻下山”平头男沉下脸,警告道:“你要是再胡搅蛮缠,我就不客气了”

    “嘿你当老子是吓大的啊告诉你,老子还就不吃你们这套”尹庆宁头一扭,咋咋呼呼道:“你要好好说话,我也就慢慢挪腾走了,冲你这态度,老子还非要在这坐上一整天了,看你能拿我怎么样”说着,就又要往石阶上坐下去。

    “你小子故意找茬是吧”另一个守卫忍不住骂咧道,同时一伸手抓住了尹庆宁的肩膀,本想把他拉起来推出去,谁想尹庆宁的身子忽然一闪,愣是让他抓了个空。

    还没回过神来,尹庆宁猛的一甩腰身,一脚飞踹狠狠踹中了对方的腹部,趁着对方弯下腰的间隙,抬起手肘往下一击,便将对方撂倒在了地上,痛吟着难以起身。

    小平头被这出其不意的偷袭弄了个措手不及,不过他显然也是经过专业训练的,回过神,趁着尹庆宁还没转过身,就迅疾的一跃冲了过去。

    陈明远岂会让他得逞,斜刺里杀出来,凌厉的一拳正中小平头的下肋骨,然后拿住他的小臂,反手将他撞倒在了地上

    “哥交给我了”

    尹庆宁立刻凑过去,协助着把人按到在地砖上。

    陈明远也没废话,立刻起身冲向了那座宅院,眼看就要敲到门板了,忽然从身后传来了冷幽幽的警告

    “退后”

    陈明远的身形一滞,抬手的手臂最终还是放了下来,默默转过身,就看见黑洞洞的枪口瞄准了自己,至于尹庆宁,也正被一只手枪顶着脑门

    就在眨眼的功夫,左右的两个方向,各有一队警卫冲了过来,有便衣,也有身着制服的卫兵,在距离两人五米远的地方,把两人围在了中央

    小平头吐了一口带血的痰,举着枪一步步走来,面色冷峻,颔首道:“你应该就是这两天站在沐家苑门口的那小子吧,消息倒是挺灵通的,竟然能找到这里来”语气极其不友善,说话的时候,右手食指已经按在了扳机上。

    陈明远暗叹一息,自知已经无力回天了,道:“沐家说的人是我,跟其他人无关”

    小平头却没理会他的辩解,而是直接下了命令:“全部带走,接受检查

    话音刚落,就有两个守卫上来要将他反手擒住,电光火石间,陈明远咬咬牙,毅然转头朝着宅院高声呼喊了沐佳音的名字。

    小平头一怒,闪身就要冲上来,刹那间,身后骤然传来了一阵四平八稳的男音:“都住手”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

    人生难得是欢聚,唯有别离多”

    几场梅雨,几卷荷风,江南已是烟水迷离。

    时光微凉,小院里湿润的青苔在雨中纯净生长,衬着周遭的亭台楼阁、山石水池,随着流水淙淙,绿竹猗猗,似乎一下子从万丈红尘它进了烟雨旧梦,幽雅静宜,让人的脚步不由自主的放松了些许。

    池中凉中亭,沐佳音正手持着毛笔,在宣纸上书写着词句,翠色长裙、腰束白带,头挽高髻,没有抹粉或装饰,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配着她那秀丽无伦的花容,颀长苗条的美姿体态,呼应着这幅水韵柔情、诗意画境,真是飘逸若仙,又有种洗尽铅华的脱俗美韵。

    “问君此去几时还,来时莫徘徊

    一壶浊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她的素手轻轻一扭,将这首随意想到的词句方方正正地书写完毕,歪着螓首看了两眼,露出清婉的笑容,就搁在毛笔,拿起泡好的茶杯浅浅抿了一口,仿佛任凭世事变迁,在她眼中,一切都显得波澜不惊。

    凉风吹起书页,晨曦光芒细细地洒落在两旁的屋檐上,院落两旁,一栋栋灰瓦白墙的屋子静静矗立,那灰瓦已饱尝了风雨的侵袭,显出一种沧桑的晦暗

    蓦地,一只百灵雀扑扇着翅膀飞落在了石桌边缘,一蹦一蹦跳到在刚书写好的笔墨上。

    沐佳音忍俊不禁,放下茶杯,伸出白玉如雪的玉手,那只百灵雀迟疑了一下,便一跃到了她的指尖上。

    沐佳音会心一笑,将百灵雀举到眼帘前,就吹起了清脆如铃的口哨,惹得百灵雀也在一个劲的欢快脆鸣,显得娓娓动听。

    蓦然间,她仿佛想起了什么往事,嘴角间一扬,泛起了翩若惊鸿的笑颜,望着高墙外的晴空怔怔出神。

    不过这幕平静并没有持续太久,忽然,外面传来了阵阵嘈杂和叫嚣,隐约还有搏斗的声响,让百灵雀也开始躁动不安,最终,随着一声呼喊,百灵雀猛的扑扇翅膀飞向了天际。

    沐佳音怔了怔,旋即眼中闪烁起惊喜交集的欢悦,立刻翩然站起身,一路向着大门方向疾步走去,同时用尽所有力气,高声回应:“明远”

    〖

第425章 幽夜苍茫

    “都住手”

    在宅院门口乱成一片的时刻,伴随着这一阵呵斥,所有人都停顿下了动作,特别是那些正欲冲上来的守卫,立刻井然有序地分两边让开,将来人让了进来。

    英挺伟岸的身形,四方脸,浓眉大眼,头发留得很短,两侧鬓角却是全白,戴着黑框眼镜,看起来既沉稳于练,又透着几丝温雅,可不正是沐家长子沐纶音

    而在沐纶音的身后,还跟随着一个和他面貌相仿的年轻俊男子,却是他的儿子沐恬风了。

    沐纶音背负着双手走到场中,面无表情地看了陈明远一眼,扭头吩咐道:“先把警卫撤了把。”

    沐恬风点点头,抬手轻轻一挥,以平头男为首的警卫队端端正正敬了一个军礼,就整齐有序着回到了各自的岗位上。

    尹庆宁重获自由,立刻跑到陈明远的身旁,警惕地盯着沐纶音父子,低声道:“哥,你有没有事?”

    陈明远没吱声,而是上前一步,欠身施礼道:“惊扰了贵地的安宁了。”

    沐纶音沉默着看了他一会,久久之后,摇着头长舒了一口气,显得有些烦恼的样子。

    想来,陈明远的执着,让他也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明远”

    蓦地,一声脆如黄莺的婉声从宅院之中,划过天际传了出来,嗓音中泛着无限的欢喜和欣悦

    陈明远猛的回头,也顾不上沐纶音了,立刻冲到了院门口,挥手敲击着木板,振声回应道:“佳音你能不能听到?”

    “明远我在这”

    熟悉的脆音由远及近,不多时,伴随着门板另一头的敲击声,让陈明远真真切切感受到了和沐佳音近在咫尺的距离

    陈明远心头一颤,挥起的拳头,最后轻轻按在了门板上,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七天的分别离愁、曲折坎坷,汇集到这一天的这一刻,已经凝聚了太多的情绪。

    眼看久久得不到回应,沐佳音心神一慌,忙道:“明远你有没有事那些人他们……”

    “没事我很好”陈明远深吸了两口气,努力按捺住心绪的波澜,低声道:“你呢?”

    “……本来很不好,可现在都好了。”沐佳音的嗓音也再不复平日的从容清扬,取而代之的,是发自肺腑的柔情和婉约,似乎是心中期盼了许久的场景转化成了现实,她隐隐有些喜极而泣,声腔带了些艰涩,娓娓道:“总算你没有让我等太久,这七个日夜吃的苦头都值了……”

    是啊,都值了。

    陈明远暗暗感叹,掌心摩挲着门板,这一刻,他几乎忍不住想砸破这道门,将沐佳音紧紧搂在怀里,向全天下人宣告自己的衷情

    “咳”

    就在两人倾诉衷肠之际,沐纶音不合时宜地清咳了一声,等到陈明远转回头,便颔首道:“都费了这么一大番的周折,有话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了吧,陪我去个地方走走吧。”

    陈明远没有立刻回应,倒是沐佳音在门后面宽慰道:“放心,我大哥人不错的,不会刁难你的,你尽管放心大胆跟他走一遭吧。”忽然又拉搞了嗓音,略带揶揄地脆声道:“哥,你们都把我拘在这里,总不好意思赶尽杀绝吧?”

    沐纶音嘴角一扬,似乎想笑,最后只是哼哼两声,背负着双手转过了身。

    “你在这里等我”

    陈明远留了一句话,就跟着沐纶音一路踩着石阶,继续往山岭上而去了。

    尹庆宁本来想跟上去,不过见沐恬风却已经稳稳挡住了去路,只得悻悻忍让下来。

    夏日的清晨,江边的天色正值晴空万里、碧蓝如洗,海风掺杂着江风徐徐拂来,顿时让人的心胸为之一清。

    一路上,沐纶音也不说话,令人侧目的是,即便他早已年过半百,身体却显得很是健朗,一连走到山顶,也只是微微有些气喘,动作不见半分迟缓。

    最终,他来到了一处规模不俗的坟冢面前,径直从墓碑旁边的水泥架子上取出三炷香,点燃以后,就弯下腰,朝着墓碑恭恭敬敬地拜了三拜,又插到了香炉上,同时低声道:“你也拜祭一下吧,就当为刚才打搅了先人的清静赔个错。”

    陈明远点点头,依样画葫芦,取出三炷香鞠躬拜祭了一下,插香的时候,瞥了眼墓碑的隽文,正是早已过世的沐家老爷子。

    想当年沐家老爷子也是显赫一时的国家权要,却在大革命期间不幸蒙难,留下了一家子的孤儿寡母,着实令人扼腕叹息。

    “你一定很恨我们吧”

    沐纶音忽然淡淡说了一句,目光却依然平视着前方,从脸上看不出他说这句话时是什么样的感情,他的表情永远是淡雅隽永。

    陈明远迟疑了下,轻轻一点头,算是回答了沐纶音的问题,恨就是恨,他没必要隐瞒自己的情感。

    其实,沐家是怎么看待自己的,陈明远一点也不在乎,他之所以恨沐家,在于沐家为了自身的利益,根本不在乎儿女的终身幸福。

    沐纶音听到这话,非但没黑脸,反而还微微笑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欣赏的意味。

    “你很诚实直率,在这宦海里浸淫了那么久,却始终如一,这点倒是难得,难怪佳音会对你另眼相待了。”沐纶音转头望着他,一字一句道:“说实话,你为佳音所做的一切,我都看在了眼里,我能感觉到你对她的那份真挚,作为她的大哥,我要谢谢你为佳音做的这一切,平心而论,我相信换做其他人,是无法做出这样的事,佳音没有看错人,她的眼睛比任何人都亮。”

    在大部分人看来,或许会觉得陈明远此行的所作所为实在天真幼稚得可笑,但沐纶音的视角不同,他看得见陈明远的良苦用心。

    沐佳音是名副其实的天之骄女,犹如翱翔九天的凤凰,这十几年来,追求她的世家子多如过江之鲫,按理说,和寇北燕这种世家子弟中的佼佼者实属登对般配,可这一次,沐佳音却为了陈明远,在众目睽睽之下,强硬地回绝了提亲,进而在四九城内闹出了一个不小的笑话

    作为女方,做出这样的事,本就是有违礼法和体面,这种事发生在普通百姓人家,尚且有些让人难以接受,更何况是沐家这种百年世家、光鲜门第呢?

    有鉴于此,沐家在大感颜面无光、有愧于人的前提下,才有了沐佳音被禁锢的事情发生

    沐佳音毕竟是个冰清玉洁的女子,而且还是那么骄傲的一个人,现在却成了很多人的笑话,甚至被人诟病成早已和外人私定终身、藕断丝连,可以想象到,这将对她的名节造成多大的损害。

    这次陈明远一反常态,到了苏城之后,竟然傻乎乎地在沐家苑的门口站了三天,寻常人还以为他这是冲冠一怒为红颜,可沐纶音明白,陈明远是自愿上门讨苦头吃的,他是想把所有的责任都揽上身,再让沐家,乃至贾家、寇家都迁怒向自己,让所有人知道自己才是这场闹剧的罪魁祸首,如此一来,沐佳音也不至于受太大的责罚了。

    沐纶音是了解过陈明远的做派的,这年轻人自踏足官场,从来都是宁死不折腰、不趋炎附势,如今破天荒的反其道而行,这只能说,沐佳音确实没有看错人

    如今这事闹得沸沸扬扬的,还惊动了高层的首长,别人想不知道都难了。

    这种事换作任何一个人,都绝对做不出来的,这不仅仅需要很大的勇气,更需要一种对个人荣辱的舍弃

    深吸了一口沁人心脾的空气,沐纶音缓解住内心的波澜,再次望向了亡父的墓碑,低声道:“我父亲生前,常挂在嘴边教诲我们的话,就是‘一将功成万骨枯,,这句话不仅是对我们个人的训丨诫,也是对这个家的训丨诫,我们沐家从满清到现在,已经有百年多的历史了,有今时今日的地位,期间也不知道历经了多少磨难坎坷、云波诡谲,它的权势荣耀都是建立在无数人的悲欢离合之上,有自己人的、也有外人的。”

    顿了顿,他有些无奈的叹息道:“所以,我们这些子孙,自小就被灌输了一个观念,为了家族的权势能够源远流长,个人的任何牺牲都是值得了”

    陈明远皱了皱眉,虽然明白沐纶音说得都是事实,但心里却对这种近乎偏执的家族传统有强烈的抵触

    “身在权贵之家,虽然风光无限,但也有身不由己的苦衷,我的婚姻就是一桩政治婚姻,这些年谈不上幸福,也谈不上不幸福。”沐纶音看到陈明远的衣领被风吹得有些歪了,突然伸出手,帮着整理了一下,缓缓道:“惟独,佳音是一个例外,她虽然被栽培得出类拔萃、超凡脱俗,但或许是因为出生就没了父亲,母亲和我们平常也忙于事务缺少了对她的约束,才让她有了一种难得的独立观念,所以我更不希望她再重蹈我们的覆辙,所以她能够认识你,真的是非常幸运。”

    陈明远的脸色就稍稍一滞,随后又恢复了平常。

    “放心好了,在这段日子里,佳音不会再受到任何的责难。”沐纶音淡淡道了一声,在陈明远的身上打量了许久,会心一笑道:“我这当大哥的,能为你们做的,只有这些了,剩下的,还得靠你自己的争取和把握了。”

    说到这里,沐纶音就放下手,脸上露出笑意,其中带着一丝解脱般的轻松,道:“回去吧,佳音该等你等急了,搞不好,又以为我在刁难你了”

    陈明远摇摇头,轻笑道:“您是个好大哥,我看得出来,佳音一定也是心如明镜。”

    沐纶音摆手笑了笑,然后转过头,开始拾掇坟冢的杂物。

    陈明远本想帮忙,不过看出他不想再和自己多说,就默默下山去了。

    “佳音,但愿你的眼光不会错……”沐纶音喃喃自语着,轻轻叹了口气。

    入夜之后,江风陡然大了许多,好在正值盛夏,问题倒是不大,而且由于毗邻东海,所以视野相当不错,一轮皎洁的弯月,孤独的悬挂其上,将光芒挥洒在这变幻莫测的人世间。

    宅院门口,大部分警卫早已撤走,只留下几个人四处巡逻着,尹庆宁坐在石阶上闷头抽着烟,不时挥手驱散四周的蚊虫,显得有些百无聊赖。

    只有大门口不时传来一阵阵窃窃私语,给这空旷寂寥的场景,平添了几分暖意。

    “喂,究竟我大哥白天跟你说了什么,弄得你到现在还魂不守舍的。”

    门板那侧,透过缝隙,传来了沐佳音清悦的婉声细语,带着些揶揄的口吻,道:“该不会一路奋勇闯关,临到最后才打了退堂鼓吧。”

    在门口呆了差不多一天,陈明远也站累了,索性席地而坐,和她断断续续絮聊着,闻言,莞尔道:“吃了那么多的苦头,临到最后,要是连你的脸都没看到,那我岂不是太亏了。”

    心里却忍不住再次回忆沐纶音的那些话。

    今天,他算是切身见识到了这位沐家长子的厉害。

    从头到尾,沐纶音没有提沐家内部是作何打算的,更没有打发陈明远离开的意思,却在不知不觉间,把整个事情的利害关系分析透彻了。

    陈明远跑到流霞山,已经是他能能容的最大底细了,如果再彳得寸进尺,,非要硬闯进去,说不得,就要惹得沐家反弹,对沐佳音施行新的处置方案了

    这个局面,同样是陈明远所不想看到的,沐佳音现在被拘禁在这里,看似失去了自由,实则却远离了这场风波的风眼,沐家暂时也不会再对她施加什么压力和惩戒,而一旦回到公众的视野里,她和沐家可能又要身不由己了。

    从内心讲,陈明远也认为沐佳音隐居在此,是目前摆脱困境的最好办法了

    沐纶音作为兄长,他无法对抗家族的决策,但他能够为妹妹做到的,也已经全部都做到了,这才是他今天来给陈明远解围的原因。

    之前他向陈明远道谢,应该也是出于真心的,正如他自己讲的,如果没有陈明远的主动牺牲,沐佳音将会成为世家大族间的笑话,他能真切感受到陈明远是个多么真性情的人,心里也非常支持沐佳音的选择,只是在沐家之内,他这长子的话语权,却是太少了……

    这可能也是他默许陈明远留在这里的原因,毕竟,陈明远已经为沐佳音做得很多了,他没有道理再以怨报德。

    也正是如此,他索性把沐佳音的未来完全交到了陈明远的手里,让他去抉择。

    陈明远叹了口气,心道可惜了,要不是沐家的政治资源大部分都押在了二子沐定音的身上,就凭沐纶音的这份识人之准,以及睿智从容,成就或许完全不在沐家任何一位成员之下,没想到沐家之内真正有格局气象的,反倒是沐纶音这位不显山露水的平庸长子了

    “喂”忽然,沐佳音清清脆脆地唤了声,道:“你到底有没有在听呐?

    “都听着呢。”陈明远换了个姿势,靠在了门板上,虽然和她仍然被阻隔着,却能清清楚楚听到她的声音以及呼吸,同时在脑海中不断想象她说话时的一颦一笑。

    沐佳音沉默了一会,道:“我问你,假如你在我家门口最终等不到结果,你会怎么办?”

    陈明远莞尔道:“还能怎么办,只能先撤了,总不能真等成望妻石吧?”

    沐佳音就不乐意地轻哼了声,喃喃着嗔道:“真没良心,我可是都做好了孤独一生的准备了。”

    “谁说我没有呢。”陈明远悠悠笑道:“听你侄女说你都放下‘青灯古佛、了却残生,的豪言壮语,我那时候都在想,要是这趟出来还找不到你,索性也来个辞官隐退,出家当和尚得了,尼姑配和尚,正登对。”

    沐佳音扑哧一笑,嗔道:“亏你想得出来,我也就是嘴上吓吓我妈他们……不过,早知道你这么想的,我索性多让你急一下,看看你剃光头的模样。”

    “没机会了。”陈明远装作惋惜的叹道:“世上既有这样一位如花似玉的美娇娘,我就算真出家当了和尚,也只得立马还俗,否则连佛主都看不过去了

    “明明是你六根不净,别拿佛主当借口”说完这句,沐佳音再次吃吃笑了起来,笑音宛如流水般荡漾在夜色中,宛如天外妙韵,处处动人心弦。

    欢声笑语间,陈明远嗅着脉脉浮动的阵阵暗香,心中一片迷惘,想起沐佳音的盈盈笑语,种种动人之处,只觉如果能娶她为妻,长自和她相伴,那才是生平至福,

    沐佳音笑够了,也说累了,靠在了另一边门板上,轻言细语道:“明远,你到底有没有仔细想过,如果到头来一场空,会有什么后果?”

    陈明远侧过脸,想透过缝隙看清她近在咫尺的芳容,虽然由于黑漆漆的环境以及严实的门板还是失败了,嘴上的声音却依然坚定执着:“想过,但不值一提”

    沐佳音笑了,那一刻流露的由衷欢喜,犹如在黑夜中绽放的深谷幽兰,在碧水漓漓的明眸,更是闪烁着璀璨夺目的光华,她把玉手贴在门板上,梦呓似的道:“明远,我今生绝不会负你,天地可鉴、此心不渝”

    明月,繁星,夜色正苍茫。

    〖

第426章 运筹于千里之外

    两个人都不说话,倚靠着同一扇门,静静体会着彼此的存在,仿佛这样就可以生出地老天荒。

    也只有在这一刻,陈明远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踏实,能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不过这份惬意并没有持续太久,随着一通电话的到来,这潭湖水重又掀起了团团涟漪。

    陈明远接起电话,看到齐登平的来电,不免有些诧异,心境也凝重了些许

    这次来苏城,他事先已经同刘郁离以及齐登平都说过了,大约要离岗一周左右,如今已经将近午夜了,齐登平还打来电话,想必是县里出现了重大事件

    刹那间,陈明远本能联想到了前几天关于龙口镇的那起**案,以及埋藏在其中的云波诡谲……

    在呼叫就要结束的一刹,陈明远接起电话:“喂”

    齐登平立刻道:“陈书记吗?”

    陈明远“嗯”了一声,等着齐登平的下文。

    “实在不好意思,这么晚还打搅您”齐登平的语气有些急促和惶乱,“陈书记,出大事了龙口镇的党委书记闵树华被县纪委正式双规了”

    陈明远皱了皱眉,沉声道:“什么时候的事情?为什么现在才讲?”这事情,他临走之前已经叮嘱郭福海跟进,一有消息就向自己汇报,可直到人被双规了,郭福海却连个音讯都没有,最终反而是通过齐登平的口

    这郭福海在搞什么把戏?

    “就傍晚的事情,事前根本没流出风声,我也是刚知道的”齐登平努力平复了一下心境,补充道:“这件案子,一直是由郭书记和纪委在督办,按照您临走前和刘书记他们的指示,按照举报信上的内容去逐一核实,之前那几个企业主似乎不太配合,专案组也查不出什么来,原本郭书记正要决定撤回专案组,向市纪委禀明汇报,没想到今天龙口镇的镇长周传海忽然先联系了市纪委,并拿出了闵树华在工业土地转让收受贿赂的证据”

    周传海

    陈明远对此人还是有印象的,黄世绅扶持起来的嫡系,之前崔南华等韩商殴打村民于部的案子里,这老小子还包庇袒护了几个案犯

    但在此时,陈明远最在意的还是周传海的实名举报。

    闵树华他不太了解,只听闻这人是刘郁离的前任办公室主任,有这层关系,闵树华在龙口镇的地位一直稳若泰山的,饶是周传海有黄世绅做靠山,也难以撼动闵树华分毫。

    如今,他跳出来给了闵树华补上了致命一刀,结合如今瑞宁的权势更迭和风云莫测,不能说就没有潜在的关联

    而且,他胆敢越级向市纪委举报,没有万全的把握和周密的计划,那才有鬼了

    这一边,齐登平还是快速汇报道:“根据我们这得到的消息,似乎这起**案涉及的金额相当庞大,牵涉的于部更是不计其数,可以说龙口镇一大半的班子全烂了,似乎……似乎连县里一些于部也有嫌疑,市委动了大怒,已经组织专案组到我们瑞宁接管查办了,现在郭书记也被闹得焦头烂额,正忙着接待市里的纪检于部,只好托我给您知会一声了”

    陈明远这才释然,想来郭福海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打了个措手不及,更万万没料到捅了龙口镇班子关键一刀的竟然是镇长周传海

    “现在县里的情况怎么样了?”

    “消息还没彻底传开来,也说不清楚,不过……我是觉得院子里有些人心惶惶了。”

    齐登平忽然压低了声音,道:“特别是刘书记,听说他下午得到消息,还砸了杯子,嘴上还在叫骂……”

    陈明远听他说得有些欲言又止,追问道:“骂了什么?”

    齐登平一咬牙,禀告道:“刘书记在一个劲地骂这些豺狼恶虎非要把我逼死才甘心,”

    不用多想,陈明远就猜到刘郁离指的是黄世绅和熊路涛

    果然,龙口镇的这起**大案,从始自终都是黄世绅和熊路涛暗里地一手导演的,为的就是铲除掉刘郁离

    “陈书记,我听说,闵树华的上面,还有人……”齐登平唯唯诺诺地提醒道,其实,眼下县里早已是小道消息纷飞了,其中最为骇人的,莫过于这起案子牵扯到了县委书记刘郁离

    “这时候有些流言蜚语都是正常的,清者自清,你只需要做好自己的工作,及时向我汇报就行了。”顿了顿,陈明远叹息道:“告诉郭书记,我这两天就会回去,让他们务必要稳住阵脚,谨慎行事”

    一听陈书记要回来,齐登平仿佛吃了颗定心丸,一迭声答应下来。

    虽然自己和龙口镇的案子毫无瓜葛,但任谁都看得出,这是一场预谋已久的行动,最终的本质还是官场上的利益纠纷

    别看齐登平现在在县委大院风生水起的,但这些荣耀都是建立在陈明远掌权的基础上,只要陈明远在,他们这些嫡系才能有主心骨

    又交代了一些事宜,陈明远才挂了电话,愁眉依然未展。

    龙口镇的案子是个火药桶,他一早就知道,但他却是不敢相信这座火药桶会烧到刘郁离的头上。

    “家里着火了?”这时,门板后面传来了沐佳音的询问声:“看情况,这把火烧得还不小呢,是不是要把你们一个班子都烧了?”

    陈明远听她语气不慌不忙的,紊乱的心绪也受感染平复了许多,就一边重新整理思路,一边飞快的把现在瑞宁县的事情大概说了一遍。

    沐佳音一直静静听着,直到陈明远说完,才问道:“你说……龙口镇的那个镇长是黄世绅的人,是他向市纪委举报的?”

    陈明远回道:“没错,这起土地转让的**程度,超出了最初的预料,只是,我越想这件事情,越觉得有些不对劲……”

    “当然不对劲了一个小小的镇长,敢越级举报,要不就是傻子、要不就是棋子”沐佳音冷哼一声,这一刻,她的言辞再次恢复了平日的犀利和冷静,反问道:“你觉得这个小镇长,更可能是在扮演哪种角色呢?”

    陈明远默然以对,答案早已不言而喻了。

    “这件事,远没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你先别急,我们先分析一下。”沐佳音不疾不徐地轻笑道:“或许,这也是个机会也说不定。”

    不等陈明远开口,她站在门板后面,飞快的屈指算道:“这摆明了是一个谋划了很久的、针对你们瑞宁班子的行动第一,龙口镇的**,早不揭发、晚不揭发,偏偏在这几次项目落成之后才爆出来,这未免太过巧合了吧?第二,那些举报信的内容,有假有真,偏偏把工业土地出让的受贿情况描述得如实详尽,连有哪些企业主参与都了如指掌,可以推断,这个写举报信的人,很可能和闵树华或者龙口镇于部走得很近,没准就是你们内部的人第三,那位周镇子,作为龙口镇的镇长,先不管他到底有没有参与这起受贿案,他的那些证据到底是通过什么渠道收集来,这一点,我觉得很有必要查一查了。还有第四

    沐佳音一口气说到这里,口吻肃穆了些许,缓缓道:“对方能把时间、形势和事态发展,都计算得如此严密,这么多事情忽然一下就全部生了,这可不仅仅只是几个芝麻官可以布置起来的,肯定幕后还有黑手,在遥控着这盘棋局

    陈明远眉头紧皱,其实沐佳音说的这些,他也想到了,只是他没有沐佳音这种细腻的思维,不能像她这样在瞬间就理智地把问题一个个的排列出来……

    这一刻,他几乎可以想象得出,沐佳音的神态姿态是如何的从容睿智、飞扬沉稳。

    “第五……”沐佳音故意拖长了一下尾音。

    “还有第五?”陈明远微微诧异。

    “当然”沐佳音隔着门板,慢条斯理道:“第五……对方这次可算是大手笔了搞掉了一个镇委书记,倒没什么,关键是这人上面的刘郁离,依照你们瑞宁如今的格局状况,外有梁启茹的狼顾窥觑,内有熊路涛和黄世绅的虎视眈眈,现在有一个大好的机会可以扳倒刘郁离……难道你认为对方的动作就仅止于此了?”

    陈明远心里一寒

    的确现在局势这么混乱,就是这几个人一手造成地……现在是对方有心算无意,来势如此凶猛,说不定还有什么厉害的后招

    就算他们没有什么后招,可是现在如果看到瑞宁出现了一大破绽,也不可能没有动作的

    假设自己是梁启茹、熊路涛,看见有机可乘,这种时候不出手,简直就是智商有问题了

    “他们是要借机谋权吧?”

    “毋庸置疑”

    沐佳音断然道:“现在瑞宁的势头这么好,汽配园、造纸厂和影视城,随便一个项目都足以振兴一个地方的经济,现在三大至宝都被你们瑞宁收入囊中了,某些人的野心和**也再压抑不住了,这时候如果把刘郁离踢走,他们再篡位掌权,哼,这么大盘的政绩利益,够他们好几代人享用的了”

    “之前我在瑞宁,就察觉到那个熊路涛挺不简单的,隐忍了那么久,怕就是在等这一天摘现成的桃子,这一篮子的计划,想必他早筹划不知道多少个日夜了”沐佳音冷笑连连,忽然口吻一转,道:“不过,你暂时不必太忧心,依我看,他们的目标并不是你,毕竟相比刘郁离,你的背景来头太大了,没有十足的把握,他们还不敢和你正面交锋,况且这几个项目都是你一手促成的,现在都还没正式落地,他们可不会傻到鸡飞蛋打一场空”

    陈明远攥了攥拳头,暗道自己还是百密一疏了。

    当初黄世绅临阵倒戈,自己还猜测过黄世绅究竟是付出了什么代价,才换取了梁启茹的支持,如今想来,黄世绅早已掌握了扳倒刘郁离的辛秘,拿来作为自己的投名状

    思及于此,陈明远冷冷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啊”

    “一点没错不过还得加一句,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啊”

    沐佳音悠悠长笑道:“对我们来说,熊路涛、黄世绅现阶段倒是不足为虑,目前最该严防的,还是梁启茹这个幕后黑手,他这个市长,费了这么多的周折,所图的,可不仅仅只是瑞宁这块蛋糕哟。”

    陈明远悚然醒悟,脱口道:“是杜书记?”

    “应该是这样了”沐佳音有条不紊地分析道:“梁启茹对杜启然的恨意,早已是个半公开的秘密了,先不提那些陈年旧账,去年要不是杜启然不肯离开温海,梁启茹只怕已经当上了温海一把手了,换做我是梁启茹,早巴不得用尽各种法子拔掉这颗挡路石头了,要知道,梁启茹已经五十多岁了,现在不上,等到五年以后,他只怕得开始准备去政协养老了,现在朝思暮想的机会出现了,他还能坐得住?”

    这时,江风陡然强劲了起来,吹得四周的草木凌厉狂舞着,那一轮皓月,也被阴云遮蔽住了。

    风雨欲来

    陈明远的衣服和头发都被吹得翻飞不止,心境却是出奇的平静,或者说,早已彻底冷冽了。

    想起在钱塘,刘郁离唏嘘萧索的背影,想必他也早已预感自己将有大劫了吧。

    眼看他长久不语,沐佳音试探性道:“你赶要回去?”

    “我……”陈明远一时难以决断,他历经千辛万苦都找到沐佳音,难道就因为这场变故再撒手离去了?

    沐佳音何等的耳聪目明,即便隔着一道墙,仍是完全洞悉了他心里的迟疑,清婉笑道:“你这么扭扭捏捏的,可不是我认识的那个陈明远咯”

    “大丈夫,就得有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气魄,凡事当断则断,瞻前顾后的,到头来只会两头不讨好。”沐佳音深明大义地宽慰道:“你还是赶紧动身回去吧,虽然这把火暂时还烧不到你身上,但瑞宁有今天的大好局面,是你好不容易才争取回来的,可千万别被人胡乱糟蹋破坏了,你不心疼,我还可惜呢,总之,便宜了谁,也不能便宜了这些卑劣贼子”

    “而且,刘郁离这个人,我觉得其实本性不坏,至少心里头还装着老百姓,就这么被整垮了,未免有些可惜了,你能帮还是尽量帮一把吧,顺便还能镇住人心、防范熊路涛这些人趁机做大”

    陈明远心里百感交集,这女子,仿佛永远都是这么的善解人意、深明大义

    不过,他的心思却还未能放下,道:“那你这里……”

    “你怕我家里再把我给藏起来呐?”沐佳音扑哧一笑道:“亏你还是要回去于大事的人,怎么就这么小肚鸡肠呢,我大哥要真有这打算,何必还多此一举默许你留在这里呢”

    陈明远哑然苦笑,自己也是关心则乱。

    “放心吧,我既然都把心意表明到这程度上了,就绝不会辜负了你。”沐佳音的嗓音透着一往无前的决然,一字一句道:“任何人、任何事,都休想动摇分毫”

    陈明远默默点头,把手放到门板上,飒然笑道:“你再等我一会,等把这些琐事处理掉,我立刻回来,不管到时候还有什么艰难险阻,你,我娶定了你就安心等着做我陈家的孙媳妇吧”

    沐佳音半响无语,在另一头,那张花容月貌,早已漾起了一层绯红色的薄纱,明眸婉柔如秋波棠水,说不尽的温婉腻人,又泛着由衷的欢喜,虽是羞赧无限,可两片薄薄的嘴唇却忍不住上扬起一个绝妙的弧度,两瓣香腮也显出了两团迷人的梨涡。

    皓月重现天际,挥洒在庭院中,将她的肤色容颜映照得更是晶莹如玉、娇美无匹,犹如鲜花一映、更是粲然生光,身后隐隐似有烟霞轻拢,柔情绰态、媚于语言,娇柔婉转之际,自有一番清雅高华的气质,又让人不能不魂牵蒙绕

    芳心甜透之际,她忍不住嗔道:“我可是当真的了,要是一个月里等不到你,我就真出家当尼姑去了,到时候你就是八抬大轿找上门,我也绝不搭理你

    陈明远笑了笑,道:“如果真不幸落到那副田地,我也只好在尼姑庵旁边再修做石庙,出家当和尚了。”

    沐佳音忍俊不禁,吃吃笑了良久,最终还是收敛起这些情愫,道:“别耽搁了,你先回去吧……不过,临走之前,我还是得送你几句忠告。”

    “是什么?”

    “按兵不动、合纵连横”

    一回到正经大事上,沐佳音的语态始终不会有一丝一毫的波动,耐心开解道:“我不是叫你暂时隐忍,而是当前情况下,他们在暗,你却在明,贸然出手,风险实在太大,别忘了,你在观察着瑞宁的局势,他们何尝不会忌惮着你的归来,所以我给你最妥当的计策就是,就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熊路涛他们既然懂得和梁启茹内外呼应、联合发难,那么你也大可以暗中联络外面的力量,来一个出其不意、里应外合”

    沐佳音依然用她那特有的冷静沉稳的声音缓缓道:“明远,我倒是觉得……这事情对刘郁离和杜启然是危机,但是对你,未尝不是一个机会”

    〖

第427章 环环紧扣

    车子刚刚抵达瑞宁的地界,老远就看见了县委三号车正停在国道边上,不用陈明远吩咐,尹庆宁就稳稳地靠边停下了车子。

    几乎同一时刻,三号车地副驾驶门打开,齐登平一溜烟地窜了上来,最后站在车旁边,弯腰透过车窗寒暄道:“陈书记,您可算是回来啦!”

    陈明远没多废话,招招手,示意他坐到旁边的空位置。

    齐登平应了一声,挥手示意老徐自己开车回去,自个坐到了后座,顺势抬手抹了一下肥脸上的汗液。

    陈明远瞥了眼他快被汗水浸透的衬衫,低声道:“辛苦你了。”

    齐登平忙摇头道:“没事,我这是虚汗,况且比起陈书记在外奔波的辛劳,我这点又算得了什么呢。”

    陈明远告假的借口,只说是有私事,对于领导的私事,这些做下属的,自然是不敢胡乱声张的。

    “县里现在情况怎么样?”

    “早上市纪委工作组已经正式进驻了,郭书记、谢书记他们正在接待着。”

    齐登平缓了口气,补充道:“是庞书记亲自带的队!”

    陈明远的剑眉蹙了一下,庞书记就是温海市纪委副书记庞开诚了,陈明远和这人没打过交道,但听说这人搞纪检工作很有一套,他并不会凶神恶煞地审问,而是习惯以旁敲侧击的手段找破绽,一般的违纪干部,在他诡异莫测、拐弯抹角的连续提问下,往往很容易会出现前言不搭后语的逻辑失误,最后大多落了个兵败如山倒。

    总之,这位庞书记,是一个擅长言辞、逻辑敏捷的纪检专家!

    而且,能出动一个正处级的纪委副书记,也间接表明了市里对此次龙口镇**案的重视程度,更深层次的,这一趟工作组要抓的,可不仅仅只是闵树华这样的小鱼小虾!

    想到这里,陈明远忍不住闭眼揉了揉酸涩的太阳穴,连日的奔波,连夜的赶路,一回来还面临这样的烂摊子,心神难免有些不济,嘴上却还是继续询问道:“龙口镇那边如何了?”

    “基本已经有定论了。”

    齐登平叹了口气,斟酌着道:“举报信上,关于闵树华等镇干部在工业土地转让中收受贿赂的事情,按照目前的消息,确实属实,据郭书记私下透露,那些到龙口镇买地建厂的企业,只要在土地所交上一笔所谓的福利基金,就能买到比市场价便宜两成的土地,有一个企业主就已经坦白自己在龙口镇买地的经过,那人买了大约九十亩的土地,竟然缴纳了约八十万的福利基金……”

    至于那些被传唤的客商也不傻,他们知道如果承认了,不仅要负刑事责任,还要补齐少缴的土地款。

    很多客商交了福利基金,但是收到的收据可能是所交金额的10%,客商们只要能买到便宜的地,也不管你开多少的收据这样,实际收到的福利基金远远高于了帐面的那部分,而多余的部分自然就流入了以闵树华为首的违纪干部的腰包。

    陈明远冷哼道:“狗胆包天!”

    齐登平缩了缩脖子,悬心吊胆道:“这些勾当,都是在闵树华的授意下进行的,他也知道靠土地打折来换取金钱是违法的,干脆就以福利的方式分发给镇里的干部,接受福利的干部呢,最后大多免不了被他拖下水,有些人其实也不敢收,但碍于闵树华的淫威,只能先收着,即便偶尔有些立场坚定的干部,也被闵树华以各种理由排挤或者免职了……”

    陈明远摇摇头,到此,他已经懒得理会闵树华等违纪干部的死活了,不管他们是不是此次********的牺牲品,他们如今也不过是自食恶果罢了!

    “镇长周传海呢?”

    “他也有收,不过都没动过。”

    齐登平压低声音道:“上一次给市纪委的廉政账户匿名汇款20万的人原来就是他,他给庞书记的解释是自己不愿意和闵树华同流合污、坑害国家的利益,之所以会拖到今天才说,只是在暗中搜罗证据、等待时机!”

    陈明远笑了,也不知道该说这些人无耻还是无德,明明当了****,偏偏却还要立牌坊、表贞操!

    别人说这些话,陈明远或许还将信将疑,但能跟黄世绅这种大贪官尿到一壶子的角色,又能清廉清白到哪里去呢?没准,那些福利金,他早挥霍得差不多了,临时要出事了,才四处挪腾出这笔钱充作自己的保命符。

    再则,这几年跑到县里检举闵树华的人和信函数不胜数,最后大多不了了之,你能相信这背后,没有某些县委领导的庇护?

    刘郁离或许会念在旧情上、在公事上支持闵树华,但谈到贪污受贿,又岂能少得了那只笑面虎的助纣为虐!

    刘郁离啊刘郁离,为了巩固权势,不断的安插亲信、拉拢盟友,可到头来,却养出了一大群的硕鼠虎豹,反过来要将他咬得鲜血淋漓了,着实可悲又可怜!

    县招宾馆307号房,当陈明远赶到的时候,郭福海正和县纪委谢书记两人在过道上闷头抽着烟,一看见陈明远的到来,连忙捻灭烟头迎了上去。

    正值风雨飘摇中的瑞宁,现在最需要的,还是这位主心骨!

    “人呢?”陈明远心照不宣地朝两人点头,他知道郭福海是肯定会参与调查的,是以从头到尾也没给他打过电话,免的授人以柄。

    “在房间里商量着调查工作呢。”

    郭福海和谢书记对视了眼,面色严峻道:“今天一早,庞书记已经陆续和我们这些常委都进行了单独谈话,除了龙口镇那摊子的事,谈论的焦点集中在了……刘书记。”

    “据说是因为市纪委又收到了许多举报信,都和刘书记有关系。”另一边,谢书记也阴晴不定道:“除了市纪检组,连市电视台也收到了风声,派出了记者来瑞宁明察暗访,调查龙口镇在工业土地出让中的**问题!搅得我们很被动啊!”

    陈明远的眼中闪过一阵阴霾。

    动作好快!

    才短短的一个晚上,这阵阴风就迅速刮向了刘郁离,这一点,更印证了这场风暴,是有人在幕后推波助澜!

    而市台的影响力虽然远不及省级媒体,陈明远却不信没有人默许,市台敢对某个下辖县的政务弊端进行曝光。

    看来,梁启茹、熊路涛这些人,是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举平定局势!

    陈明远也没跟两人多言,独自敲响了房间,不多时,一个年轻人拉开了门,见到陈明远就是一怔,显然他是认得陈明远,忙回头道:“庞书记,是瑞宁县委的陈书记来了。”

    “请他进来!”

    随着里头的回应,房门被拉开,陈明顺势走了进去。

    庞开诚四十多岁,圆脸,秃头,笑起来眼睛几乎眯成一条缝,面相很随和。

    看到这人的第一眼,陈明远就知道,自己又遇到一个老狐狸。

    庞开诚热情地请陈明远进房间坐,更愉快的笑道:“早听说瑞宁出了位年青能干的陈书记,只是想不到你看起来这么的年轻俊朗。”

    陈明远不卑不亢道:“我也早听说市里有位明察秋毫的庞书记,只是想不到您看起来这么的和蔼亲切。”

    庞开诚莞尔一笑,眼中渐渐流露出几分欣赏的意味。

    普通干部碰到纪委问话大多早吓得腿软了,况且面临的还是如此凶险莫测的案子,饶是郭福海等久经世故的老油条,刚才谈话的时候也是如履薄冰,惟独陈明远依然能够谈笑风生,可见他的养气功夫精进到了何等层次。

    初步印象不错,两人握手寒暄完毕以后,庞开诚就请陈明远在茶几旁坐下,长侧沙发上,坐着几名纪检人员,手里拿着笔记本和笔准备记录。

    庞开诚没急着入正题,而是亲自帮陈明远泡了杯茶,笑呵呵地和陈明远聊着瑞宁近来的发展境况,气氛倒是极为宽松。

    只是,越是这样,陈明远越是不敢掉以轻心,万一自己的神经被麻痹掉,主动权就真的要拱手让人了!

    眼看陈明远的话语一直中规中矩、四平八稳,庞开诚就知道不好糊弄这位政治新贵,便开门见山道:“谈谈郁离书记吧,你怎么看待他的?”

    话音刚落,那几名纪检人员这才开始记录。

    陈明远琢磨了好一会儿,道:“对一个人的看法都带有主观因素的,这个不大好说吧。”

    庞开诚和颜悦色道:“我知道,你和郁离书记在常委会上顶过牛,工作上也有意见分歧,但我相信你会很客观的评价他的,所以你只管说,我嘛,就偏听偏信。”

    陈明远笑笑,啜了口茶,言简意赅道:“这么说吧,刘书记在我的心目中可以用两个强字来形容,原则性强,工作能力强。”

    庞开诚楞了一下,这个评语可是涵盖了许多内容,对一个干部来说,这两句评语着实是非常了不得的褒奖!

    庞开诚的几根手指轻轻敲击着沙发扶手,似乎在思考他这话的用意,见他脸色坦然、目光清澈,就点点头,又问道:“有人反应,以闵树华为首的龙口镇班子之所以能够以权谋利、并且瞒天过海了这么久,是因为上头有郁离书记的袒护,你是怎么看的?”

    陈明远的笑容不减反增,道:“庞书记,现在应该不兴再搞连坐了吧,如果因为某些干部的违法乱纪,就要对提拔过他、和他合作过的官员牵连彻查,那这岂不是一棍子打翻一船的人嘛!”

    “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对于龙口镇的案子,县里一直是由郭书记他们在负责,我实在不清楚,就不方便多发表意见了,不过我听闻在龙口镇,还是有许多立场坚定的干部,敢于披露揭发违法乱纪的现象,有些人固然收受了那些福利金,但那无非是为了保护自己的权宜之计,我当然也知道市里必定会有公允的处理方案,只希望庞书记能始终目光如炬、不被外界的流言蜚语所干扰!”

    庞开诚扬了一下眉头,笑着颔首道:“这点你放心,我办案,向来不会冤枉半个好人,只要这些干部能及时主动的上缴不法所得、提供线索证词,市里一定会酌情处理的!”顿了顿,又问:“那郁离书记喜欢背后打小报告整人呢?听说你可是受害者。”

    陈明远就笑了,无奈摇头道:“我和郁离书记有时候工作上是有不同意见,但那是因为工作方式方法不同,都是一心为了工作,私下我们还是保持着良好的同志关系的,而且我们的意见分歧很公开,碰头会解决不了的话,就上常委会,民主集中制嘛,意见有分歧,可以促使我们多角度考虑问题,工作会作得更圆满,这是好事啊!”

    末了,他信誓旦旦道:“庞书记,他不糊涂啊!”

    庞开诚深深看了陈明远一眼,旋即拿起了茶杯埋头喝了口,再次抬起头的时候,重新洋溢出平和的笑容,伸出手:“郁离书记能有你这样的同志搭班子,是他的福气,也是瑞宁的福气,就说到这吧,谢谢陈书记的配合,我们的谈话内容还请你保密。”

    陈明远微微点头。

    回到县委大院,果然和齐登平说的一样,院子里弥漫着不安躁动的气氛,举目望去,能看到许多干部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着,目光不时瞥向那象征瑞宁最高权力的办公室。

    想来,这些人都或多或少预感到,瑞宁又要大变天了!

    陈明远没多理会,径直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待方想泡上茶水以后,就挥手让他先出去,独自一人抽烟默默思量着。

    龙口镇的**事件,只是导火索,接下来的一系列变故,从种种迹象看,无疑是有只手在背后操控,这只手,和沐佳音所说的一样,其志不小啊,刘郁离和杜启然都在它的打击范围,唯独放过了风头很劲的自己,或许是,这只手,也不想碰触自己身后那令人胆颤的势力吧。

    毋庸置疑,温海的博弈斗争,已经彻底波及到了瑞宁,动刘郁离的醉翁之意,最终指向的正是市委书记杜启然了!

    打击刘郁离和杜启然,无疑会引起瑞宁乃至温海官场巨大的震荡,不管刘郁离和杜启然谁会倒下,都会将对方也一起拖进泥潭,进而又牵连出一大群的干部,到那时候,梁启茹、熊路涛大可以施行那套‘顺者昌逆者亡’的扩权策略,借机篡夺瑞宁经济高速发展带来的收益!

    说实话,陈明远不愿意轻易介入这些权谋斗争,他在意的是瑞宁一直以来的高速发展势头,有可能会被这场风暴破坏殆尽,更进一步的说,现在的瑞宁班子作为省南经济腾飞奠基人的地位也会荡然无存!

    有鉴于此,陈明远深知在这个人事即将变动的当口,他必须保住刘郁离,保住瑞宁班子的稳定,如此才可以将自己想好的棋一步步摆下去。

    想起临别前,沐佳音叮嘱自己的忠告,陈明远的思路也渐渐清晰了,一根烟抽完,已然有了主意。

    按兵不动、合纵连横!

    既然熊路涛和梁启茹遥相呼应着围剿大计,自己也只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了!

    于是,拧灭了烟头以后,陈明远立刻拨通了市委副书记罗凯的电话,寒暄了几句,将话引入正题,“听说,市电视台派了记者来瑞宁调查龙口镇的事情?”

    到了节骨眼,罗凯终于显现了他圆滑且现实的本性了,含糊道:“这件事我实在不怎么清楚,市台的工作,一直都是宣传部在管,我这个分管意识形态的副书记,不过就是在大体方针上大致做一下引导指示……”

    陈明远冷笑不已,他早知道罗凯会是这副态度了,不管这起风暴,他有没有和梁启茹合谋,但无疑,他是很乐意看到局面继续这样发展下去的。

    梁启茹仇视着杜启然,罗凯何尝又没有这些心思呢,想他当初空降来瑞宁任副书记,却只被分配到意识形态的工作,对于曾经的省府头号大秘来说,无异于奇耻大辱!

    温海市的权力格局,跟瑞宁县有些相似,身为党委的副手,罗凯却跟刘郁离这位正手始终尿不到一个壶里去,杜启然的强势固执,让罗凯做起事来总是牵手掣肘,对此,罗凯早已是牢骚满腹了。

    现在这把火有可能由刘郁离烧到杜启然的身上,罗凯又怎么会错过这个火中取栗的良机呢,眼下,估计正急着操控舆论,煽风点火吧!

    当然,罗凯也不会傻到把话说死,随即话锋一转,道:“不过,回头我可以帮忙打听一下,让他们尽量多考虑舆论的影响和案件的侦办,有选择性的报道……”

    既然罗凯抛出了交易的意思,陈明远也不客套,笑道:“那就有劳罗哥了,也希望市里多多关照瑞宁这来之不易的景况,等此间事了,必当有重谢!”

    果然,罗凯沉默了一会,笑音陡然又高亢了几分,和蔼可亲道:“跟我还客气什么,你来温海的第一天,我就说了,大家同出一门,在这里理应齐心协力、互助互益嘛,这件小事,就包在我的身上了,保证不会让你们瑞宁班子脸上无光!”

    陈明远笑了笑,连半句的废话都没有,就挂了电话。

    罗凯是极为现实的‘官场生意人’,只要自己给足了利益,他自然会效犬马之劳,至于那些虚情假意的套近乎,就没必要多扯了。凯何尝又没有这些心思呢,想他当初空降来瑞宁任副书记,却只被分配到意识形态的工作,对于曾经的省府头号大秘来说,无异于奇耻大辱!

    温海市的权力格局,跟瑞宁县有些相似,身为党委的副手,罗凯却跟刘郁离这位正手始终尿不到一个壶里去,杜启然的强势固执,让罗凯做起事来总是牵手掣肘,对此,罗凯早已是牢骚满腹了。

    现在这把火有可能由刘郁离烧到杜启然的身上,罗凯又怎么会错过这个火中取栗的良机呢,眼下,估计正急着操控舆论,煽风点火吧!

    当然,罗凯也不会傻到把话说死,随即话锋一转,道:“不过,回头我可以帮忙打听一下,让他们尽量多考虑舆论的影响和案件的侦办,有选择性的报道……”

    既然罗凯抛出了交易的意思,陈明远也不客套,笑道:“那就有劳罗哥了,也希望市里多多关照瑞宁这来之不易的景况,等此间事了,必当有重谢!”

    果然,罗凯沉默了一会,笑音陡然又高亢了几分,和蔼可亲道:“跟我还客气什么,你来温海的第一天,我就说了,大家同出一门,在这里理应齐心协力、互助互益嘛,这件小事,就包在我的身上了,保证不会让你们瑞宁班子脸上无光!”

    陈明远笑了笑,连半句的废话都没有,就挂了电话。

    罗凯是极为现实的‘官场生意人’,只要自己给足了利益,他自然会效犬马之劳,至于那些虚情假意的套近乎,就没必要多扯了。

第428章 破绽!

    当然了,陈明远也不会天真到把所有的鸡蛋都放在罗凯这只篮子里。

    正如之前提过的那样,相比刚正不阿的白省长,罗凯这人太过理性圆滑了,他虽然没有那种聪明绝顶的韬略智谋,却无时无刻保持着理性清醒的头脑,明白怎么做才是对自己最有利的,现在他有机会捅杜启然一刀子,提升自己影响力的机会,仅仅凭借着几句口头的允诺,根本无法动摇他的决策

    好在,陈明远从始自终也没太指望过他,这一通电话的目的,他只是想向罗凯表达一个意思:你们温海要内斗,是你们内部的事情,我只要保住瑞宁班子的稳定

    以罗凯的觉悟力,不会不明白陈明远的意思,也知道如果自己再操纵舆论、把瑞宁闹得鸡犬不宁,等于是彻底触及了陈明远的底线,同样的,陈明远也绝不会就此罢休

    只要罗凯有些自知之明,就不会傻到在这时候,再多树立一个深不可测的敌手

    不过,很明远也没有把话说绝,最后的那句有感谢,,也隐晦地表示只要罗凯能在这件事上尽量配合自己,那么接下来他在温海市的博弈,自己也一定会给予援手

    陈明远不指望罗凯能仗义无私地去制衡梁启茹,只要别朝自己的后院煽风点火添乱就可以了,剩下的,还得他自己去周旋

    正考虑着是不是再通过陆柏年这层关系,向温海方面施加压力,虚掩的房门忽然会拉开了一条缝隙,秘书方想正踟蹰不决地望着里面,似乎在犹豫该不该进来。

    “有事就进来吧,又不是外人。”陈明远缓和了口吻,颔首道。

    方想见他神色如常,才放心地走了进来,同时把房门给关严实了。

    陈明远看在眼里,试探性道:“有话要说?”

    方想点点头,走到办公桌前,低声道:“书记,您是不是在烦恼龙口镇的案子?”

    陈明远莞尔失笑,这小子,也学会察颜观色了。

    可惜他猜得还是不准确,自己确实在烦,不过烦的根本龙口镇的事情,从目前的迹象来看,闵树华这些人完全是罪有应得,怎么处理都不为过,但如果这点星星之火有可能把整个瑞宁班子都烧着了,就由不得自己置之不理了

    不过陈明远也没揭破,就等着方想的下文。

    方想迟疑了下,道:“陈书记,其实我也是龙口镇人,关于这起案子,我之前也早有耳闻的,只是……我看那么人举报都没用,就没敢再多嘴了。”

    陈明远点点头,在当自己秘书之前,方想是个出了名的愤青,有什么看不惯的就口无遮拦,引得很多领导反感,导致坐了好几年的冷板凳,棱角渐渐磨平了,嘴巴自然也跟着收紧了,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那对这起案子,你还了解了什么不为人知的内情吗?”

    “差不多吧……”

    方想屏息凝神道,显得还是放不过手脚,这也是刚当上领导秘书的通病,一旦掌握了一些可能对领导有帮助的情报内幕,难免会患得患失、瞻前顾后,纠结了好一会,才道:“是和镇委书记闵树华有关的。”

    陈明远扬了下眉头,抬手指着自己面前的位置,示意他如实汇报。

    方想见他来了兴致,稍稍安心,却没敢坐下,继续道:“陈书记,我堂兄就是在龙口镇司机班房里当差的,曾经给闵树华开过一段时间的车……”

    陈明远起初还以为是方想的堂兄知道了闵树华的一些辛秘,没想到方想忽然话锋一转,道:“后来,闵树华看我堂兄老实本分,就亲自给他做了一门亲事,和土地所的所长王玲玲领了结婚证。”

    陈明远皱了皱眉,也不知道这小子是不是故弄玄虚,前言不搭后语,自己都有些跟不上他的思路了……

    等等

    陈明远心中一动,猛然发现了这话里的疑点,闵树华等于部这次是在工业土地转让中谋取私利,不难明白,镇里的土地所必定被闵树华牢牢控制的,换言之,土地所长王玲玲肯定是闵树华倚重的亲近人,这样一个有权有钱的女人,却被许给一个老实巴交的司机,怎么看都不合乎常理

    “说重点”陈明远抬了抬手指,猜测闵树华很可能和这王玲玲有不正常的私人关系

    方想忙点点头,把自己所知道的和盘托出。

    根据他的描述,王玲玲是一个三十出头地少妇,长得十分艳丽,身材前凸后翘的,表面上她是镇土地所的所长,暗里地,她却是闵树华的情妇,早在她二十岁那年刚刚高中毕业来到龙口镇镇政府工作时就被时任龙口镇副镇长的闵树华看中。

    那时的闵树华年轻有能力,主管龙口镇的工业,又把镇里的工业搞得红红火火的,身后又有县委书记刘郁离给他撑腰,那是要政绩有政绩、要后台有后台,就连镇长也要让他三分。

    刚踏上社会的王玲玲哪经得起闵树华的追求,没多久,也不管闵树华早已结婚生子,义无反顾的投入了闵树华的怀抱,后来,王玲玲理所当然的怀孕了,而闵树华作为一名党员于部又不能轻易离婚,左思右想下,他索性就让王玲玲就草草的嫁给了方想那个老实巴交的司机堂兄,等到生下孩子不久,王玲玲便和方想的堂兄离婚,带着孩子单独生活。

    闵树华对王玲玲倒是有情有义,一直认为自己对不起王玲玲,所以,不但把王玲玲母子照顾的很好,当上龙口镇党委书记后,还一路把王玲玲提拔到土地所所长的岗位。

    九十年代,随着改革开放的深入,来瑞宁县投资的客商也多了起来,龙口镇凭借其特殊的地理位置受到了多数客商的青睐,加上瑞宁工业区就座落于县城和龙口镇之间,所以到龙口镇来购买工业土地、建造厂房的客商也日趋激增

    闵树华是刘郁离一手提拔上来的,龙口镇也是刘郁离起家的地方,当初刘郁离在调离龙口镇之前,就把闵树华从一个办公室主任提拔为龙口镇的副镇长,后来,随着刘郁离的地位逐步提高,闵树华也是从副镇长到镇长,再到现在的镇党委书记。

    说起来,这个闵树华也很争气,在主政龙口镇的这几年中,龙口镇的经济有了明显的提高,成为了除县城以外,实力最强的一个镇,而且由于受到刘郁离的言传身教,闵树华的工作作风也有些霸道,在镇里简直是一言堂。

    有鉴于此,当时的土地价格也就是党委书记闵树华来订的,这样一来,买地的客商纷纷想找上闵树华,争取买上尽可能便宜的地面,面对络绎不绝的客商,闵树华起初还能坚守原则,但随着送上的物品一件比一件名贵,还有的于脆是整箱的现金,闵树华的心思就渐渐变了,再看那些下海的老友一个个赚得盆满钵满的,难免有些心里不平衡,就此一步步走上错路,深陷其中、难以自拔

    “陈书记,用土地打折换取福利基金的主意,其实就是这个王玲玲想出来的”方想交代道:“而且,闵树华为了防止其他人检举,还把土地所收到的那些帐面部分的福利金,作为龙口镇班子领导们的福利,这样做的目的就是要把整个班子都拖下水,起初,有几个副书记、副镇长还不敢拿,而闵树华不仅带头领取这笔福利,而且还给主管工业的副县长黄世绅也准备了一份,同时还放出风声,说刘书记那里也打点了,就这样,大家看常务副县长和党委书记都拿了,也各自纷纷领取了这份福利”

    陈明远冷笑连连,这对奸夫淫妇,还是挺般配的,竟能合作想出了一招瞒天过海的计策,又瞥了眼方想,道:“这些都是你那堂兄告诉你的?”

    方想犹豫着点头。

    陈明远又岂是那么容易糊弄的,目光炯炯道:“那你的堂兄,应该也收了一些福利吧?”

    方想顿时慌了,诚惶诚恐道:“书记,我也知道这是不合法的,可是……这不是他一个人可以抵抗的,他不过是个司机,而且这两年,不止我,亲戚也没少因为结婚这事骂过我堂兄,村里的街坊乡亲更是没少在背后戳脊梁骨,说我堂兄戴了顶大绿帽、得了个便宜儿子,他其实很窝囊窝火的,所以这一次他才会托我……”

    陈明远摆了摆手,这些鸡毛琐事他懒得理会,况且说到底,方想的这位堂兄也确实挺无辜的,无端惹上了飞来横祸。

    “你堂兄现在怎么样了?”

    “在接受纪委的问话呢”

    方想如实汇报道:“关于闵树华的那些违法乱纪事实,我堂兄都说了,就是王玲玲的儿子、以及黄县长的事情,他暂时没敢吱声。”

    毕竟和王玲玲假结婚,方想的堂兄是一早就认同的,也拿到了足够的封口费,他担心这件事捅出去以后,他不止要被划为同谋案犯,而且在当地也将再抬不起头来。

    至于黄世绅收受闵树华贿赂的事情,方想的堂兄就更没胆子说了,生怕一说漏嘴,黄世绅就会找机会把自己和家人往死里整

    “让你堂兄立刻如实向纪委汇报,把不法所得全额上缴”陈明远当机立断,迎上方想担忧的神态,缓了口气,道:“我会和郭书记通气的,这件事,直接递给市纪委调查组”

    〖

第429章 死而不僵

    【第二更,26字,求订阅】

    ………正文………

    一听是直接向市纪委检举,方想才稍稍安稳了些,虽然他的眼界远远不如陈明远,不过也察觉到龙口镇的这间案子,牵涉面极广,甚至还隐隐有危及到县委书记刘郁离的趋势

    他可不希望自己的堂兄被牵连进去。

    不过如果能通过提供这条线索,对陈明远有所助益,他还是愿意全力以赴去办妥的

    等方想退出去以后,陈明远就开始思索着该如何利用这条线索了。

    闵树华胆敢贪墨如此巨额的钱财,肯定是在县里所有依仗,这一点,陈明远一早就想到了,甚至也猜到了会是瑞宁第一贪黄世绅,方想堂兄的供词,无非是把这臆测坐实了,价值却是不大

    毕竟黄世绅这些年不断的敛财,却一直没被人捅出来,肯定是做了万全的隐蔽措施,真想要揪出确凿的证据,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反而是闵树华的那个情人、土地所长王玲玲,却是可以做做文章了,借由这人打开眼前的困局

    一念及此,陈明远立刻给郭福海拨了电话,径直问道:“和闵树华一起被双规的,是不是还有一个叫王玲玲的土地所长?”

    郭福海楞了一下,显然没料到陈明远会突然关注这么一号人物,就迟疑着应了一声。

    “她和闵树华现在的态度怎么样?”

    “起初还抵抗着,被周传海告发了以后,就只能老实交代了。”郭福海也没隐瞒他的意思,补充道:“而且……他们两个人,似乎还向庞书记供出了刘书记这条线,所以今天庞书记才会找我们询问关于刘书记的问题。”

    看来,闵树华和王玲玲是已经被人暗中授意把火引向刘郁离了。

    陈明远下意识联想到了黄世绅的那张狡猾嘴脸,眼中闪过了一丝寒芒,黄世绅这是铁了心要把火引向刘郁离乃至整个瑞宁班子了,既然如此,自己更应该好好让他尝尝玩火**的滋味,嘴上飞快道:“我这里得到了一些新线索,是我的秘书方想,他堂兄给闵树华开过车,知道他了一些事情,你看着给核实一下,及时和市纪委那边通气。”

    郭福海先是一愣,但还是马上明白陈明远的意思,连忙道:“好,我马上把这个情况给庞书记做个通报。”

    挂了电话,陈明远又想了想,用私人手机给尹庆宁拨了个号码,吩咐道:“有个人,你最近亲自去盯一盯,记住,一定要悄悄行动,绝不能打草惊蛇…

    正当陈明远向尹庆宁布置着行动方案的同时,在县城郊区的别墅里,黄世绅正和他的头号幕僚、前财政局局长缪玉喜吃饭喝酒。

    不得不提,黄世绅抠门归抠门,但物质上的享受绝不含糊,一个吃饭的餐厅就装潢得豪华别致、蓬荜生辉,犹如电视剧里的皇室宫廷一样。

    两个人吃饭显得空空荡荡桌上的菜并不是很多,一只大龙虾昂首摆在桌子中间,白白嫩嫩的龙虾肉一片一片的铺在盘子里,两人的面前分别摆放着一个用酒精炉加热的煲,里面是上好的金钩翅,旁边还放着用于吃鱼翅的红醋、豆芽和香菜一瓶三十年陈酿的茅台,两人不时的碰上一杯,或者夹点香菜和豆芽拌入滚烫的鱼翅,慢慢的享用极品金钩翅,或者夹上一片滑嫩的龙虾肉,蘸着九洲芥末和北海道酱油,品尝着新鲜的澳洲龙虾。

    黄世绅和缪玉喜碰了一杯后,咂咂嘴,叹息道:“委屈你啦,老缪”

    缪玉喜抹了一下嘴巴,嬉笑道:“多大的事,老板您就别再提了,反正我也看开了,不就是个科级芝麻官嘛,免了就免了吧,老子还不稀罕了”说完,他打开桌上的雪茄盒,剪了一支雪茄,抽了口,慢条斯理道:“俗话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何况我现在过得也不赖,照样每天好酒好菜好烟享受着,而且还不用理会那狗屁的于部守则,想玩什么就玩什么,乐得逍遥自在。”

    “好一个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你现在是真解脱享受上了”黄世绅抬手指了指他,咧嘴笑了笑,又摇头惋惜道:“就是你时常不在我跟前,我少了个可以商量的人,怪遗憾的,闹得现在我只能一个人在这砧板油锅上翻腾煎熬着…

    缪玉喜皱了皱眉,忙凑过脑袋,低声道:“老板,事情出篓子了?还是周传海那边靠不住了……”

    “周传海算什么玩意我养的一条看门狗罢了,我丢根肉骨头给他,还不得摇着尾巴屁颠颠的给我把事办了。”黄世绅不以为然地笑笑,打了个酒嗝,冷笑道:“事到临头,他只能按我说的做,主动向纪委交底,或许还能换回一个检举有功、安全上岸,但如果他心存什么非分妄想,哼哼,我给他的那二十万,就当提前送他的买命钱了”

    缪玉喜也是阴测测一笑。

    所有人都知道闵树华等龙口镇于部落马是被周传海揭发的,实则,这一切都是按照黄世绅的计划才一步步实现的

    闵树华分配给于部们的福利基金,周传海也有拿,但很快就花光了,黄世绅也吃准了这一点,给了他两条活路,要不跟闵树华一起双规坐牢,要不拿着他给的钱去向纪委自首,把闵树华先推下水

    毫无疑问,周传海选了第二条路,这才点燃了这起风暴的导火线

    “那您这是在担心什么?”

    “还能有什么?”

    黄世绅阴沉着脸道:“姓陈的那大煞星今天回来了,还跟庞书记见了面,据说,他们谈得很和谐。”

    “您是担心姓陈的会坏您的大事?”缪玉喜抽了口雪茄,分析道:“您会不会有些杞人忧天了,毕竟,这一次咱们行的是阳谋,闵树华他们违纪的事情证据确凿,就是他的老上司宁立忠过问了,也翻不回来”

    “再说了,这件事跟他的关系又不大,况且以他和刘郁离的关系,现在看着刘郁离要栽跟头,他没准还会凑上去补一脚呢”

    “话是这么说没错,不过你又不是不知道这小子向来不按常理出牌,更不会让我们轻易的如愿以偿。”黄世绅心中很是焦虑,现在县里已经没有任何力量能阻止陈明远的一方独大了,如果自己再找不到陈明远的什么实质性破绽进行反击的话,等待自己的就一定是束手待毙了。

    他满腹怨念地又啜了杯酒,星星道:“梁启茹、熊路涛两个王八蛋也不是什么好玩意,嘴上说会保我在瑞宁的前程,这次借事搞刘郁离,却全让我一个人担下来,明摆的是好处都让他们白捡,风险都让我全扛”

    缪玉喜也是无奈叹息,今时不同往日,谁让自己这方有求于人呢,如果没有梁启茹的庇护,自己和黄世绅就真成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鱼肉了

    “老板,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缪玉喜宽慰道:“您暂时也不必太忧虑,现在形势完全按照咱们的计划在发展,现在这把火已经烧到了刘郁离身上,杜启然那里也是迟早的,等到梁启茹彻底控制了温海,你也差不多能守得云开见月明了,到那时候,任姓陈的这条过江龙有多犀利,在这一亩三分地上照样得老实盘着,除非他受不了这股窝囊气、主动放弃瑞宁这块风水宝地,这样,你也能安安稳稳的坐享其成了”

    黄世绅深以为然,他同样不在乎龙口镇的案子结果,他在意的只是熊路涛、梁启茹能否借机扳倒刘郁离和杜启然,进而让他继续高枕无忧的敛财

    再次回顾了一下全盘计划,黄世绅犹不放心地道:“闵树华家里的那些人,你处理得怎么样了?”

    “都照您的意思办好了,我让人给了闵树华的老婆、和王玲玲的娘家分别送了五万块钱。”缪玉喜一副胸有成竹的姿态,信誓旦旦道:“关键的还是王玲玲的娘家,我查了一下,王玲玲的儿子现在就寄放在她母亲的家里,以前一直传言王玲玲的儿子是闵树华的种,看来是真的”

    黄世绅眯了眯眼,闪过了一丝阴毒的寒光。

    缪玉喜心领神会,保证道:“放心吧,老板,有这小娃娃捏在手里,不怕闵树华不乖乖听我们的摆布,他要是胆敢有什么念头,嘿”说着,缪玉喜做了个割脖子的手势

    两人相视冷笑,举起酒杯碰了一下。

    〖

第430章 舌辩高堂

    在这混混沌沌的环境下,陈明远却是无暇再多理会外界的纷扰了,尤其是现在刘郁离深陷泥沼、县委大院人心惶惶,促使他得更精心地主持大大小小的事务,争取稳住内外的人心

    首当其冲的,就是影视城和造纸厂的项目,虽然都已经白纸黑字签署了合约框架,不过瑞宁爆发的这场风暴,已经引起了泰兴集团和盛世资本的关注

    当然,在一切都还扑朔迷离的时候,郑明睿和李泰兴不会直接致电询问,而是辗转通过其他途径,表达本方的态度

    为此,副省长关丛云还特地打了一通电话下来,“明远,这件事你到底有没有把握处理好?”

    听到这句,陈明远就察觉到了省里头对此事的高度重视、和不满情绪,凝声道:“我尽量,当务之急是维持住瑞宁班子的平稳”

    关丛云叹了口气,道:“暂时也只能这样了,不过我有必要提醒你,这件事绝不能拖得太久,你不是不知道,这两桩项目都是未来几年,东江省招商引资的头等大事,要是出了纰漏,不是你和瑞宁班子可以担待得了的”

    陈明远默然以对,想来,这也正中了梁启茹这些人的下怀,他们知道此事必定会引起省委高层的重点关注,而省委为了保住这两大项目的顺利落地,也肯定会施压督促瑞宁以及温海方面尽快平定乱局,有了这个契机,他们搬到刘郁离和杜启然的筹码也将大增

    挂了这通电话,陈明远本想联系一下刘郁离,探探他那边的情况,不过转念一想,还是放弃了。

    这时候,想必刘郁离也是焦头烂额、一筹莫展。

    而且正如沐佳音所说的,自己这时候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能轻易介入这场汹涌暗潮,否则非但与事无补,还会导致局势更加紊乱,维持瑞宁的稳定就更要难上加难了。

    夜晚回到居所,刚打开门,陈明远就看到里头几乎漆黑一片,惟独客厅里正散发着惨淡的光芒,一个娇小玲珑的身影正埋在沙发上捣鼓着什么。

    “嘭”

    客厅关门的响声,将穆桃桃给惊醒了,循声转头一看,连忙把脚从沙发上移开,跳下来结结巴巴道:“陈、陈哥你回来啦”

    昏暗光晕下,桃子穿着清凉的红色小吊带裙,露出嫩藕般的胳膊和滑润的玉肩,白嫩嫩的让人想咬上几口,修长的一双白腿光裸着,绑着精致粉色脚链,愈发的娇俏动人。

    陈明远斜瞄了眼茶几上的一沓钞票、计算器和账本,撇撇嘴,想必这段日子,又给这小财迷靠卖竹制品发了笔横财,嘴上道:“把钱收仔细了,当心给人顺走”

    桃子就拍了下浑圆的胸脯,满不在乎道:“不会的,我警惕性超级强”

    陈明远没心思搭理她,径直把公文包丢在茶几上,靠在沙发上闭目养神。

    桃子见他神色疲倦,就小心翼翼道:“哥,你这是累了还是饿了,要不我给你下碗面,或者给你捶捶揉揉?”

    陈明远摆摆手,颔首道:“泡杯茶……”

    话没说完,手机突兀的响起,接起就听见尹庆宁说道:“哥,我在你家门口。”

    陈明远嗯了声,转头吩咐道:“去开下门,庆宁来了。”

    桃子也不敢啰嗦,把茶几上的血汗钱一卷,一溜烟跑了出去,没过多久,尹庆宁就走了进来,却没坐下来,而是面色惭愧道:“哥,对不起,事情没办好。”

    陈明远面色不动,指了指沙发,道:“坐下再说吧。”

    尹庆宁欠着身子坐下以后,斟酌了下,道:“你让我去盯梢的人,已经不在家里了,我跟旁边的邻居打听了一下,有人看见昨天下午,王玲玲的母亲在家里忙着收拾东西,神色有些慌乱,依我看……应该是听到风声、连夜带着孩子跑了。”

    陈明远冷哼一声,不用猜,十之**是黄世绅悄悄把人藏起来了,只要把闵树华和王玲玲的儿子控制在手里,闵树华也只能听他们唆使摆布、把火引到刘郁离的身上。

    自己还是晚了一步

    尹庆宁又从口袋里掏出一份材料推过去,道:“另外,我托人查了一下,原来王玲玲早已给她的母亲和孩子办了移民签证,另听隔壁邻居说,王玲玲年初曾经带着她母亲去加拿大看过物业,估计是早料到会有这一天,才留了一条后路……”迟疑了下,试探性道:“哥,那些人会不会已经把人送出国了?”

    陈明远心里一动,拿着材料翻阅了几下,又琢磨了好一会,忽然做了个下压的手势,然后拿起手机拨了小姑父夏思海的号码。

    夏思海如今正担任甬城海关副关长,在东江省这里,不管水路还是航空,只要由他出面,都必定能截住出境的那个人

    电话一接通,陈明远简洁于练的自报家门:“姑父,我是明远。”

    很显然,夏思海对陈明远突如其来的电话有些意外,但更有些惊喜,“啊,明远,你还没睡啊”

    陈明远没有和夏思海更多寒暄,如今这场博弈是争分夺秒,谁快一步、慢一步,都将会结果造成致命的影响,“姑父,有点事想请您帮忙,最近县里出了件违纪大案,我这里得到可靠线索,怀疑违纪于部的家属有可能在这两天仓皇离境,所以,我希望姑父能帮忙拦下他们”

    “是温海?”夏思海问了句。

    陈明远恩了一声,温海却不是甬城海关的辖区,但只要夏思海肯去查,就一定能办到

    借着,他又加重了语气道:“这件事刻不容缓,要绝对保密的行动。”

    几秒钟后,夏思海说:“好,我会安排的,我给你一个邮箱地址,你回头把那几个家属的资料都传过来”

    陈明远心中一松,起初还以为自己这次在苏城的‘鲁莽行径,,会惹来家族的雷霆震怒,夏思海等人也势必会对自己的委托迟疑再三,没想到竟是出奇的顺利。

    难道家族那里的态度有变?

    思及于此,陈明远问道:“姑父,爷爷他们……都还好吧?”

    “都好,依然声如洪钟、精神矍铄呢。”夏思海显然也明白陈明远在顾虑什么,宽慰道:“放心吧,不管你的抉择是什么,也不管是公务还是私事,家里头肯定是毫无保留的支持你的,你尽管去做自己认为对的事吧。”

    陈明远一时五味杂陈,自己这次不惜代价的去苏城找寻沐佳音,注定自己已经成了全天下的笑料了,连带着,也会对老陈家的声誉造成巨大的负面影响,没想到最后,这些在自己印象中趋利避害的亲人们,却选择了无条件的包容自己。

    不管夏思海等人的态度是出于真心,还是别有隐情,但能做到这一步,已然难能可贵了

    “不过你小子也别高兴得太早,现在事情闹到这地步,总得妥善收尾才行,否则,我们一家人的脸面都没地方搁了。”夏思海意味深长地笑笑,道:“赶紧把县里的那些琐事处理于净了,好好准备一下,这门婚事成与不成,全看你接下来的表现了”

    陈明远登时讶然,惊疑不定道:“爷爷他……”

    夏思海笑道:“结果如何,我现在还不好说,还得看老首长那边的说情顺不顺利,不过……你差不多也该安心了。”

    挂了电话,陈明远的心绪却是久久难平,为了自己的事情,爷爷竟是去动用了何向东的那层关系

    这种举动,不止饱含了老人对孙儿的疼爱,同样也是在向世人宣告,自己和陈家的未来是紧密相扣的

    或许到这一刻,陈明远才真正体会这个家族究竟意味着什么。

    苏城,和上一回的光景大约相似,此刻沐家苑的厅堂,仍弥漫着一种森严寂静的气息。

    正首主位上,沐家老太太慢条斯理地啜了口香茗,直到听到门口传来的细碎步声,才慢悠悠的抬起眼帘,看见正翩然而立在门口的小女儿,就一边把瓷杯往茶几上放,一边淡淡道:“这都到门口了,还杵在那里做什么?难不成才出去几天,就认不得回家的路子了?”

    青天白日下,沐佳音一身翠绿的纱衣裙子,袅袅娜娜地立在门口,宛若亭亭玉立在池中央的莲花,清风拂来,衬得她的身段愈发凹凸有致、曲线分明,举手投足间都带着无与伦比的美感,那张轮廓分明、晶莹如玉的瓜子脸泛起一丝狡黠的笑颜,盈盈施了一礼,娓娓道:“回家的路子我闭着眼睛都认得着,怕就怕母亲大人不认我这女儿,刚走进去又得被轰出来,索性还是站在门口听训巳”

    话音刚落,全场为之一寂,沐恬郁更是登时捏了一大把汗,在这个规矩森严的家族里,也就是这位小姑姑有这魄力跟老佛爷当面叫板了,其他人,别说他这孙辈了,就是父母亲和大伯一家子,也没哪个胆敢有半点不敬的

    果然,老太太的脸色猛的一沉,把瓷杯重重地置在茶几上,不无愠恼道:“我看这几天的紧闭还远远不够,要治你这无法无天的性子,不关你个三年五载,怕是不成了”

    沐纶音心中一紧,连忙和沐定音起身去安抚老母亲,同时回头告诫道:“佳音话就不能好好说嘛,看你把妈都气成什么模样了”

    沐定音也叹了息,附和道:“找你回来,是要好好谈事情的,你也不是小孩子了,何必还钻牛角尖怄气呢”

    “我从来没想过要跟家里怄气,该说的,我之前都好言好语跟你们说尽了,只是大家的想法实在统一不起来,我也没辙。”沐佳音一脸的从容淡然,不慌不忙道:“我刚才的话,固然有些不成体统,但无非是把丑话说在前头,免得等会事情谈崩了,不止费神费时,还得闹出更大的不愉快,大家心里都不舒坦。”

    沐纶音等人顿时噎了一下,纵观全家老小,却是没几人能在口舌上胜过这小妹。

    “咳……”董珍颖清了清嗓子,道:“佳音,没必要这样吧,都是一家人,一家人哪有隔夜仇的,你刚开场就把话说得这么绝,我们就是想安下心来好好跟你商量,也张不开这嘴巴呀。”

    沐佳音扬了下蛾眉,玩味笑道:“二嫂,照你这么说,你们是愿意让步了

    董珍颖却不敢接茬,顾忌地睨了眼老太太,心里则暗叹这小姑子的心思慎密。

    这是变相地来了招先声夺人,想率先抢占这场家族会谈的上风,只要自己这些人的态度稍稍退让半步,沐佳音必定会见缝插针、步步进逼

    “你们瞧瞧,这丫头,成天算计来算计去,连自家人都不落下”老太太冷笑一声,指了指沐佳音,板着脸道:“你这丫头,要是不逼着我们先让步表态,这门,你是不是这辈子都不打算迈进来了?”

    “这哪门呀,我身上流的是沐家的血,这里就是我的家,纵然有些摩擦分歧,也改变这现实。”沐佳音盈盈一笑,眼看目的差不多达成了,就见好就收,主动踏进了厅堂,踱步走到场中央,落落大方地再次施了一礼,致歉道:“女儿还少不更事,情急之下难免有些冒犯之举,还请母亲体谅一二。”

    “少不更事?我看,再过几年,你就该骑到我们所有人的头上了”老太太摇摇头,悠悠感叹道:“我也是真没想到,几个儿女养育了几十年,原以为你是最让我引以为豪的,没想到,同样也是最让我头疼的那一个”

    沐佳音垂首不答。

    沐纶音看了她一眼,就在老母亲的耳边安抚了几句:“妈,佳音的性子您是清楚的,她绝不是有意要顶撞您的,今天难得大家能平心静气坐在一起,这些旁枝末节的小事,暂时先搁一搁吧。”

    “对啊,先谈正事吧。”沐定音息事宁人道:“佳音,你往后也注意一下自己的态度,妈含辛茹苦地养育我们成人,你难道就是这么报答她老人家的嘛

    沐佳音抬起螓首,目光坦然地和沐定音对视着,脆声道:‘二哥,这二十多年来,该尽的孝道,我是分毫没落下的,希望你能明鉴”

    沐定音的嘴角微微牵动,见到她眼中的执着和坚毅,再念及这十几年来这妹子为家族所做的牺牲,心头就是一软,也不忍心再苛责了。

    老太太也知道她向来吃软不吃硬,就抬手挥了挥,待沐纶音兄弟俩各自回到了位置上,就颔首道:“你是真想好,要跟陈家那小子了吗?”

    “没想好,我又何必闹到今天这一步?”沐佳音垂下眼帘,眸光婉柔似水,低吟道:“我不是不明白您的顾虑,但平生能遇到这样一个待我真情实意的人,彼此又是两情相悦,我没理由要放弃。”

    老太太没啃声,沐定音会意,接过话茬道:“佳音,不是我们不懂你不体谅你,只是站在我们这个角度,感情事往往不是那么的想当然的,当然,我了解过那孩子的秉性为人,也很欣赏,无论政事还是私事,他的所作所为,大多让人无可挑剔,我相信只要给他一个合适的平台,他必定会大放异彩的……”铺垫了半天,最后,他还是话锋一转,道:“只是,你就有把握他真能一帆风顺地走到那位置吗?别忘了,在咱们这圈子里,伤仲永的例子可不少,特别是这种少年成名、锋芒毕露的,在县处级位置上或许还能如鱼得水,可一旦上到地厅级、省部级,凡事就没有那么绝对了”

    正如他之前想过的,他还是很赏识陈明远的,只是他和家族实在承担不起这过程的风险,相比之下,如果沐佳音能和寇北燕这种正值强劲上升期的世家子弟婚配,不仅自己和家族能立时得到偌大助益,而且待自己退下后,沐家也能始终屹立不倒,只要没犯下不可饶恕的重错,风险微乎其微

    虽说陈家有最高首长这层关系,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万一陈老爷子病故,这层关系还能起多少作用就难说了,再结合陈家目前青黄不接的局面,实在没法和寇家这样的老牌豪门相提并论

    “二哥,你这话不也是太绝对了嘛”沐佳音争锋相对道:“我也不扯什么莫欺少年穷的套话,只问你一句,在他这样的年纪、这样的位置,你有把握做得比他更好么?”

    不等沐定音回应,沐佳音继续侃侃而谈道:“英雄始于毫末,古往今来,汉高祖刘邦、南朝武帝刘裕、明太祖朱元璋哪个不是经历万般坎坷峥嵘,从草根平民到黄袍加身,往近来讲,现在京城那些豪门望族,往上数两代人,又有几个不是草莽农户,百年前,又有谁断言太祖能执掌国器,我自认难比吕后、马皇后,但终归有些眼力,假以时日,他绝非池中之物”

    沐定音皱了皱眉头,最终无言以对。

    这时候,董珍颖也不得不帮腔道:“佳音,你说的或许很有道理,他个人的前程或许很可以期待一下,但是你别忘了他背后的那些家族,他的那些家人你或许还没接触过吧,哼,不是我嚼舌根,除了他母亲的为人不错以外,其余的亲属,却没几个上得了台面,不是趋炎附势、就是明哲保身,万一你嫁进他家的门,以后怕是没少得替这些人擦屁股啊”

    “他的亲人我是没怎么接触过,不过根据我的了解,他们的秉性应该没二嫂说得那么不堪吧。”沐佳音不疾不徐道:“至少在这次的事情上,他们不止没责难抱怨,反而还挺支持他的,不知道我有没有说错?”

    董珍颖噎了一下,心虚地闭了嘴,却是没料到她的消息这么灵通。

    事实上,这一次陈家的反应,也让她大大的惊奇,没想到陈家的这些势利眼亲戚,竟会一反常态地站在了陈明远的一边,甚至连陈老爷子都亲自出马,请动了何向东同志帮忙提这门亲事。

    作为这个国家最具权势的魁首之一,何向东亲自帮忙说情,饶是沐老太太都无法直接回绝,再加上事情闹到这一步,总得想法子圆场,左右为难之下,这才会召沐佳音回家来商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