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湖卷 414章 戚继光的忧惧
嘧云县,天空彤云密布,浓黑犹如锅底,也许是开年来的第一场雪正在翻滚的云层中酝酿。虽已是正月,这北方边廷的天气比京师更为寒冷,无论军民都缩在家里煨着热炕头,那些迫于生计不得不出门的可怜人,则穿了厚厚的棉袄,带上松针编织的蓑衣,踏着钉鞋、缩着脖子,在道路上步履蹒跚的行走。
可就在凛冽的寒风之中,偏有数骑人马向着密云县疾驰,人如虎、马如龙,腰间长刀胜雪,背后鸟枪铮亮,一眼便知是蓟镇戚爷爷麾下新军。
道路旁边的行人见了,无不咋舌:娘耶,这般天气还纵马疾驰,戚爷爷带的兵,莫不是铁打的?
殊不知这一行人中为首的骑士,寻常身材并不魁梧,斗笠遮住的相貌也极寻常,穿一领打着补丁的旧战袍,身穿铁甲、头戴铁盔整个人如同钢浇铁铸的汉子,便是左都督、少保、蓟镇总兵官戚继光!
马儿疾驰,刺骨的寒风吹在脸上犹如孬刮,可戚继光毫不在乎,“南北驱驰报国情,江huā边月笑平生,一年三百六十日,都是横戈马上行”他做的诗早已将拳拳赤诚之心展lù无遗。
此刻他的忧心忡忡,并不是因为边塞练兵的辛劳和苦寒,而是担心失去连这辛劳和苦寒都无法“享受”失去精忠报国的机会!
是的,行贿送礼、低声下气的磕头、委曲求全……,戚继光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保住他的权力。
可这是什么权力呢?在边塞受苦的权力、统帅大军杀敌报国的权力、率领弟兄们拿自己鲜血和人头去和敌人拼命的权力!
前两天得知京师科道言官对蓟辽总督杨兆发动了攻击,戚继光就本能的察觉到不对劲儿,在蓟镇接到钦差大臣召见的命令,他更是心头忐忑:这件事,会不会和副钦差秦林前些天在便宜坊和自己说的那些话有关?这会不会是朝廷中的又一次党争倾轧?
“伯父、伯父”戚金连声喊叫着,唯恐走神的伯父摔下马去。
戚继光终于回过神来,苦笑着朝侄儿点点头。
就算是和倭寇浴血厮杀、和土蛮部小王子沙场拼命戚继光什么时候不是谈笑自如?可昨天接到钦差召见的命令,得知秦林就是副钦差,想到自己和他说过的那些话,几乎一夜之间这位大帅的脸sè就变得憔悴不堪,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嘴chún也干裂起了血口。
戚金忍不住嚷嚷起来:“伯父咱们行得正、站得直,就算和姓秦的说了些什么那也没有一句虚言哪!姓杨的贪污粮饷,朝中有人要借此兴风作浪,和咱们有什么关系?”
“边防之机不在边鄙,而在朝廷;不在文武疆吏而在议论掣肘”戚继光回答着侄儿的问题颇有些心不在焉。
想到胡宗宪、刘显、俞大猷的遭遇,戚继光的心情,实在糟糕透了。
“哼,这个姓秦的当面装好人,背后利用咱们!”戚金愤愤的说着,将马鞭狠狠一甩。
他不明白,伯父带着弟兄们辛辛苦苦替朝廷御边,打倭寇、打教虏,出生入死,为什么每次党争倾轧边廷上这些流血流汗的将士就成为了斗争的牺牲品?
钦差行辕之中秦林的心情也不怎么好。
徐文长挑灯夜战,把蓟辽总督府送来的粮饷出入账册审核了一遍,以他老辣的眼光和丰富的经验,也没能从账面上找出纰漏。
老疯子的眼睛熬得红通通的头发被抓得乱糟糟的像个鸡窝,脸上带着某种病态的亢奋突然将桌子重重一拍:“丢你老母,刘良辅个二五仔,做吧假账实情巴闭!”
徐文长会说全国各地十几种方言,这不一急起来,拿广东话骂刘良悄做的假账厉害了。
秦林大笑起来,把老疯子异膀拍了拍:“徐先生,这才叫棋逢对手将遇良材嘛,不过,我比较看好你哟!”
徐文长得意的笑了笑,嘴角跟抽风似的,好在众人早已习惯,倒也不以为怪。
陆远志和牛大力两个垂头丧气的从外面走进来,胖子一叠声的抱怨:“我的秦长官诶,外头不管老百姓还是军士,听到我俩是外路。音,都躲得远远的,嘴巴闭得那叫个紧哪!”
“各处都没什么古怪,就是看见有闻香门在开坛烧香,嘿,信徒不少呢!”牛大力补充道。
上次在陈铭豪家见过闻香门传教,秦林回去就查过了,闻香门是官府允许传播的普通民间道门,搞烧香拜佛那套,教义和白莲教有明显差距。
秦林mō了mō下巴,沉吟道:“目前看来没有别的头绪,等戚继光来了,看看能不能从他那里打开突破口。”
“难、难、难!”
徐文长一连说了三个难字。
戚继光为人圆滑、长袖善舞,官场上办事以小心谨慎为要,动辄就委曲求全,要他主动站出来指控杨兆,恐怕不容易。
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曾省吾派人通知戚继光已奉令赶来钦差行辕,杨兆也来了,就在行馆大厅相见。
“这个戚帅,想必心头有所隔阂吧!”秦林无奈的挠了挠头皮。
戚继光和他在相府相识,双方又去便宜坊把酒言欢,被参劾这么大的事情,一般都会提前派人向钦差探探风声,戚继光没先派人来问,疏远之意就非常明显了。
不过,谁叫秦林先“出卖”他呢,还闹出这么大一场风bō,人家戚大帅也不是傻的。
大厅之中,钦差大臣曾省吾坐在正中间,副钦差秦林和中使张小阳分坐左右,曾省吾带的兵部一个方郎中、一位郭主事,秦林带的师爷徐文长坐在下首。
蓟辽总督杨兆和蓟镇总兵官戚继光一前一后走进来,后面跟着赵师臣、刘良辅和戚金。
杨兆朝着三位钦差深深一揖,三位也站起来拱手回礼,等轮到戚继光,这位大帅又是推金山倒玉柱纳头便拜:“标下小的戚继光,叩见三位钦差大老爷!”
受这位抗倭大英雄一礼,秦林好生不自在,可也没得办法,万历年间边廷大帅见兵部尚ì郎就是行跪拜之礼,何况曾省吾不但是兵部shì郎,还是钦差大臣?
没奈何,等他拜过了,秦林使个眼sè给张小阳,张公公心领袖会,离座笑眯眯的把戚继光搀扶起来:“咱家在宫里多曾听得戚老哥威名,当年打倭寇那叫个威风,真是我大明的一员虎将啊!”
戚继光心头却打了个突:原来张公公也是秦林一伙的,却不知他们这番来,是存着个什么心肠?
秦林一番做作,就是想要让戚继光放心,可没想到这位大帅宦海沉浮几十年,早已怕了朝争党争,戒备之意极重,根本不是抬张小阳出马就能化解的。
没法子,等宾主双方落座,秦林先不说话,等正钦差曾省吾开口。
曾省吾端着盖碗茶,不紧不慢的道:“戚帅,朝中有些言官哪,不知怎的就弹劾杨总督扣减边廷将士粮饷中饱sī囊,本钦差在京师并不知道此事,你身为边廷大帅,可晓得实情么?如实报来,不许隐瞒!”
杨兆脸上笑呵呵的,丝毫不以为意,他带来的师爷赵师臣、刘良辅则和曾省吾属下的方郎中、郭主事谈笑风生,双方显得极为熟悉,根本不为曾省吾这句话所动。
戚继光闻言,腾的一下站起来,神sè肃然的朝上抱拳:“回钦差的话,绝无此事!戚某在边疆练兵,多亏杨总督调拨粮饷、置办军备、供应马匹,全靠他老人家指挥机宜、运筹帷幄,我等官将才能与敌决战决胜,如今有人贸然指摘杨总督,乃毁我大明之长城,实在令我等边廷将士痛心疾首!”
说完,戚继光做出副气愤愤的样子,简直要替杨兆打抱不平一样。
杨兆早已xiōng有成竹,此时满意的点点头,戚继光的反应早就在他的意料之中。
曾省吾点点头,朝着杨兆微笑道:“看来杨总督勤于王事,在边廷尽心尽力,可谓深孚众望啊!”
杨兆笑得越发笃定,钦差大臣摆明了江陵党派来配合他做一场戏的,还有什么不放心?至于秦林嘛,哼哼,恐怕他马上就要滚蛋了吧……
戚继光的一颗心则猛地往下一沉,对钦差夹臣的到来,他是有九分害怕,但也存着一分的希望:万一真的是要查明杨兆的贪腐罪行,让边关将士扬眉吐气呢?
可曾省吾的态度简直就是摆明了的,戚继光唯一的那点希望顿时被击得粉碎,他心头直发苦,所庆幸的就是刚才没有贸然说出实情吧,否则和杨总督、曾shì郎乃至首辅帝师张居正闹翻,他这位抗倭大英雄恐怕就要步胡宗宪的后尘了……
秦林无计可施,只好试探着出言挑拨:“戚帅,你在边关上,可曾闻得什么风言风语?张公公,你出宫之时,司礼监冯公公怎么说的?”啊?张小阳愣了愣,顺着说道:“冯公公说了,一定要查明案情,巩固边关防御,保我大明京畿之安全。”
秦林便对戚继光以目示意。
哼!杨兆脸sèyīn沉下来,心道秦某人你还能蹦醚多久?算时间,帝师首辅的钧旨,就要从京师送过来了吧!@。
荆湖卷 415章 帝师钧旨
杨兆胸有成竹的等待着,他俨然胜券在握。隆戚继光察觉到了秦林的意思,可双方目光在空中刚刚交接,他就迅速的垂下了眼睑,戒备之意十分明显。
看来戚大帅的顾虑并没有打消啊!秦林心头为之深深一叹。
“三位钦差大老爷,杨总督,诸位同僚”戚继光向四面八方做了个罗圈揖,正颜厉色的道:“不知道什么人掀起这场针对杨总督的污蔑,真是居心叵测!杨总督久历边事,可谓尽忠报国,蓟辽边军十余万将士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戚某人官位可以不要,但要让我污蔑杨总督,那可是万万不能!”
杨兆倒是云淡风轻,似乎一切尽在掌握:“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朝廷以京师安危、边防重任托付本官,本官自当尽忠效命,至于污蔑本官的不实之词嘛,哼哼,其心真乃桀犬吠尧,其行实为蚍蜉撼树,可笑至极!”
说罢,杨兆笑容藏着阴毒,目光在秦林脸上打了个转,明知故问:“秦将军,你在锦衣卫衙门奉职,请问知不知道是什么人意图污蔑本官?”
秦林心中怒发,暗道一声老匹大焉敢如此!
“杨总督,有句话叫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大明文武百官但凡有什么不的举动,便要被御史言官风闻言事,这是我皇明祖宗度,分毫不能容情的!”
秦林针锋相对,半眯起的眼睛猛的睁开,双目中厉芒锋锐如刀,刺得杨兆心头突的一跳,一时说不出话来。
赵师臣见东主失言连忙帮腔,扯着豺狼嗓子叫道:“怕就怕参劾不由公义而出于私怨,那样的话,和秦桧‘莫须有’三字陷害忠良又有什么区别?”
“对对对!”杨兆被赵师臣一点,也恍然大悟,做出副忠心耿耿的样子:“本官久在边陲,与小王子、董狐狸仇深血海,指不定什么人存着什么心,欲行此令我大明亲者痛仇者快之事!还得请锦衣卫好生查访此等**恶逆,秦将军,你说是也不是啊?”
好个蓟辽总督杨兆,这番话字字诛心,十分老辣!
“哈哈哈哈”徐文长忽然长声大笑,狂态毕露。
秦林与杨兆相争,曾省吾一言不发,暗中察言观色,直到此时才将眉头一挑:“不知徐老先生有何高见?下官洗耳恭听。”
徐文长把灰不灰黄不黄的山羊胡子拈了拈,冷笑道:“老夫笑赵师臣狂饽无礼、笑杨总督用人不明!大明皇帝英明神武如日月照临天下,测日爷明察秋毫四方敬仰,派三位钦差大臣前来巡抚纠劾,乃是奉朝廷明诏,赵先生动轨以故宋‘莫须有’之事相比,则当今之天下,究竟谁是岳飞,谁是赵构,谁又是、”
徐文长顿了顿,这才意犹未尽、一字一顿的吐
出最后两字:“秦、桧?”
直如一道睛空霹雳当头打落,方才还得意洋洋的赵师臣脸色变作青黑,像被害了喉咙的鸡,半晌发不出声音。
他所谓的秦桧,本来是针对秦林的诛心之论,可被徐文长这么一引申,就成了骂当今朝廷的君是昏君、相是奸相,偏偏如今张居正独揽大权,儒林清流颇有奸相之讥,甚至有人说他是当朝秦桧……
如果这番话添油加醋的传到张居正耳朵里,非但赵师臣要倒霉,就是蓟辽总督杨兆都落不了好!
刚刚一个回合,赵师臣就被徐文长打得没有招架之力。
秦林悄悄朝老疯子一竖大拇哥。
杨兆狠狠瞪了赵师臣一眼,赶紧解释:“赵先生说的并非当今圣上和张相爷,只是宋朝的古人故事。”
徐文长怪眼一翻:“借古讽今,这也是常有的嘛。”
杨兆噎得说不出话来,晓得这老头子不好对付,只好赶紧转移话题:“本官命刘先生昨夜将账本送过去了,不知徐老先生是否找到什么差错?”
刘良辅也来了劲儿,老鼠眼睛滴溜溜的转:“徐老前辈是做帐的行家里手,当年在**督幕府经手不知多少粮饷账册,晚生乃末学后进,做的账册还请老先生多多指教。”
说到账册,杨兆和他的两位师爷又重新变得有恃无恐,不论怎么说,凭口舌之争是绝不可能扳倒一位边廷重臣的,最终还得拿真凭实据说话。
“好本事,好本事!这账做的天衣无缝!”徐文长把一册账本拿出来翻开,啧啧赞道:“诸位瞧瞧刘先生的账目,字字珠玑、笔笔碧波清爽,真正颜体柳骨!而且整本账连一个墨点一笔错写都没有,工整漂亮极啦,连户部那些老书办都要自叹弗如,啧啧啧,十余万大军粮饷支出,连一笔涂抹勾销都不见,果真好本事!”
和后世的复式记账不同,这时候所用的出入帐目比较原始,涉及到大规模的粮饷开支,必定会有许多增减项目,比如年初按兵籍册页发粮饷,但实际点兵要在秋初进行,核报的人数就和原数有出入,就有退回或者加派。
兵丁有新编有逃逸阵亡病退,马匹有散逸有新买,将官职务有提拔有贬谪…………原发粮饷数目便存在多退少补,体现在账册上便是涂抹勾销,数目往往不断出现小差错。
刘良辅这本账,的确做得天衣无缝,可原本边廷上的账目就是做不平的,每年报到户部去的项目总要被打回来几样。
偏偏蓟辽总督府刘良辅做出来的账目,连一毫一厘银子都不差,连半个涂抹更改的痕迹都没有,只要久居边廷的人就都知道,这是神仙也做不到的!
所以这本帐,就一定是捏造出来的假账!
刘良辅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没想到徐文长这么老道,从根子上道破了他这本假账的底细。
毕竟徐文长没有掌握真凭实据,他还梗着脖子强辩:“在下做帐有几手办,乃异人所传,就是笔目再多也不会有分毫错处,徐老先生久不在幕府,未免有些孤陋寡闻了。”
“是啊,老夫孤陋寡闻,连真账假账都认不得了!”徐文长嘿嘿冷笑着,将假账掷还给刘良辅,故意用众人都能听清的声音道:“不过你那本真账,尤其是‘保命账’可得收藏好了,稍有不慎,只怕有性命之忧呢!”
所谓保命账,是绍兴师爷当幕宾替人做假账时必定会留下来的,不仅是真账,还记录着真账与假账之间的差错对比,也即是东家贪污的铁证,作为将来保命的护身符,有些恶劣的师爷甚至会利用这本保命账,在离任之后敲诈东家,玩个黑吃黑。
虽然保命账之事是个绍兴师爷都晓得,刘良辅听到徐文长点破,仍然心头发虚,赶紧将假账捡起来,故意装作没听见。
这一回合的交锋,虽然秦林把杨兆一伙的气焰打下去不少,可还是没能取得实质性的突破。
越往后头,杨兆就时不时借着举杯喝茶为掩护,偷偷看一看门外;曾省吾也差不多,面上装得什么事都没有,秦林却能看出他在等待着什么。
别人或许不清楚,秦林当然知道曾侍郎等的东西,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了吧…………
“京师八仙酒楼的东坡肉,味道***不错!”有两名边军斥候在门外大声谈笑着走过。
杨兆的眉头立刻展开,赵师臣和刘良辅也相顾而笑,这意味着张相爷的钧旨立刻就要到了!
果然不出所料,一名面带倦容的亲兵飞骑直入钦差行辕,片刻之后曾省吾带来的长随,将一封书信呈给主人。
杨兆的笑容轻松而惬意,瞧着秦林的目光充满了嘲讽:哈哈哈哈,张相爷的钧旨到了!你拉虎皮做大旗,以为打着相府的名义、凭着勇钦差的身份,就想和老夫作对?做梦吧你!张相爷、曾侍郎,都是站在老夫这边的!
戚继光更是如遭雷击,他熟悉那封书信的封皮,因为帝师首辅张居正和他书信往来,就是用的这种封皮!帝师首辅给曾侍郎写来了信,名虽私信,实则是有如雷霆之威的钧旨,便是他这统领大军的边廷大帅,也绝对无抗拒它的威力!
决定命运的时刻来到了,是从此平安无事继续留在边廷为国效力,还是莫名其妙的卷入朝争,落入万劫不复的深渊戚继光气吞万里如虎,却不能决定自己的命运,或许就是他不得不求爷爷告奶奶委曲求全的原因吧。
同一时刻,赵师臣、刘良辅都望着秦林嘿嘿奸笑,赵师臣的马蜂眼闪着寒芒,刘良辅的笑容比老鼠还要偎琐,他们都在等着看笑话,看这姓秦的到底怎么倒霉,触怒帝师首辅的后果,是谁都承担不起的呀!
曾省吾终于毕恭毕敬的将那信封折开,取出了里面的函件。帝师首辅那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三省(曾省吾字三省隆)贤弟来函已阅,不谷干行前对秦林面授机宜……”隆
果然,张居正对秦林另有交待!
曾省吾的眼睛一下子眯了起来,将那封信叠好揣进怀中,面无表情的道:“本钦差以为,此案牵涉甚广,案情极其重大,吾等既奉朝廷明诏来此,便须恪尽职守,若有情弊,一定详查严惩!”
曾省吾的话,像钢钉一样字字句句钉在杨兆和赵
师臣、刘良辅的心上。
饶是杨兆宦海沉浮多年,养气夫极佳,此时也骇得方寸打乱,一双眼睛写满了惊悸:天哪、天哪。难道帝师首辅张太岳已经抛弃了我?
秦林笑容可掬,眼前浮现出张紫萱被偷吻之后布满红霞的脸蛋儿……
荆湖卷 416章 还你一计
帝师首辅钧旨的到来,如同一道霹雳震开了蓟辽上空的浓云,为秦林彻查杨兆贪污粮饷一案带来了转机。威震边陲势力盘根错节的蓟辽总督杨兆”至此遭遇了平生最严峻的挑战”当他察觉倚为后盾的张相爷、江陵党有可能抛弃自己时,才猛然发现自己的苦心经营,在首辅帝师的巨掌之下根本不堪一击。
内阁次辅三辅以张相爷的僚属自居,司礼监掌印是他的盟友,李太后信任有加,万历皇帝是他的学生,六部尚书里头有五个是江陵党”连狂妄声称“十岁太子何以治天下”的前任首辅高阁老都不是他的对手,要是张居正有意对付杨兆,这位蓟辽总督连挣扎的余地都没有!
“不,不可能!老夫一直支持新政,努力向江陵党靠拢”相爷不可能突然改变态度,这里面一定有什么误会!”
杨兆脑中犹如一团乱麻塞住,就算他老谋深算,也被突如其来的沉重打击弄得惊慌失措。
不过,即便他再jiān猾十倍”也绝对想不到所谓的帝师钧旨,并不是张相爷所书,而是张小姐的手笔……
秦林只是冲着杨兆连连jiān笑”那副xiōng有成竹的样子,越发叫总督大人心慌意乱”不晓得秦长官和张相爷之间到底有什么首尾,又要如何对付自己。
赵师臣也有些着慌,不过他是幕宾,如果出了事主要是杨兆倒霉,所以反倒清醒一些,低声道:“东主,张相爷给曾钦差的信,里头必定有什么蹊跷。咱们究竟是哪儿不小心得罪了太岳相公,还是秦某人从中弄鬼,且不必着忙,容学生回去慢慢推敲……”
杨兆毕竟久历宦海”刚才的打击虽然沉重,得了幕宾提点就立刻清醒过来”心头对曾省吾极其不满,面上仍是一团春风,笑盈盈借口总督府有军机重事,这就告辞离开。
杨兆和赵师臣、刘良辅刚走”秦林便走近戚继光身边,十分诚恳的道:“戚老哥”张相爷钧旨要我等明察此案,你大可不必有什么顾虑,将所知的一切说出来,朝廷自会还你一个公道。”
对于这位委曲求全的抗倭大英雄”秦林实打实的想帮帮他,不是亲眼目睹、亲耳所闻”实在不能想像戚继光精忠报国会有这么艰难、这么辛苦。
想到杨兆之流骑在边军将士头上作威作福,大把贪污粮饷,秦林就恨不得寝其皮、食其肉、饮其血!
“大帅!”戚金也离开椅子站了起来,渴切的望着伯父如果说开始他对秦林的“利用”和“出卖”还有所不满,但现在,这个直xìng子的军人分明察觉到了秦林的善意。
戚继光看了看秦林,目光中带着感jī和谢意,可很快他的眼神就重新变得躲躲闪闪,无奈的长叹一声,低下了头:“末将没有什么顾虑”所说的都是实情”还求钦差大老爷体恤下情。”
虽然曾省吾的态度在接到相府钧旨之后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但并没有公布张居正的明确指示,何况以戚继光和张居正的关系,为什么相爷不直接写信给他?
戚继光不晓得这又是场什么样的朝争倾轧”他可不敢傻乎乎的径直往里头跳,除非相爷亲口要他揭参杨兆”否则他打定了主意绝不掺合。
秦林苦笑,也明白戚少保的苦衷,几十年来,若不是如此明哲保身,他哪里还有领兵作战报效国家的机会?胡宗宪的下场、俞大猷的遭遇,明摆着呢!
唉nn戚金长长的叹了口气。
戚继光告辞离开时,并不魁梧的身躯略有些佝偻,仿佛肩头压着一座沉重的大山。
曾省吾并不知道详情,只道秦林出发前就得了张居正的秘密指示,秦林也就含糊其辞,暂时把他稳住。
杨兆势顽而不败,戚继光也没能站出来检举揭发,表面上似乎没有取得什么进展。
实际上,杨兆一伙的嚣张气焰遭受了始料不及的打击,秦林赢得了查案需要的宝贵时间,赢得了曾省吾的支持”更重要的是一举扭转了前期的不利局势,使杨兆一伙在来自“首辅帝师”的重压之下自乱阵脚,秦林便有了浑水mō鱼的机会。
回到行馆自己的房间,徐文长冲着秦林把大拇指一竖:“了不起!哈哈,这下子就算没把杨兆胆子吓破,也唬得他心惊胆颤!”
陆胖子和牛大力两个不停的贼笑:“咱们长官果然厉害,就算搞不定张相爷,也先拿下了张小姐。”
“笨蛋,怎么说话的?”老疯子脱下棉鞋,鞋底子朝两个傻瓜头上乱敲:“那是咱们长官的三夫人,你们可得放尊重点!”
秦林无语”朝他们竖起中指表示强到的鄙视。
“咳咳,还是说说眼前的事情吧”,秦林顾左右而言他:“关键问题,还是得拿到杨兆贪污的真凭实据,我看就算戚继光肯揭参,也只是一面之词,只能作为侧面证据”慢慢和他打笔墨官司。要把杨兆彻底钉死”还是得靠〖真〗实的那本粮饷出入账册。”
徐文长不疯了,把棉鞋重新穿上”一本正经的道:“也就是刘良辅手头那本保命账!”
听到这里,陆远志和牛大力就挠头了,胖子嘟嘟囔囔:“说的容易做的难。老疯子,你既然说那是刘良辅保命的玩意儿,他又和杨兆是一党,怎么肯平白拿给我们?除非抓起来严刑拷打。”
直接抓住刘良辅拷打,当然是不可能的”什么证据都没有就抓人,杨兆铁定会反咬一口,要是官司打到京师去”秦林叫张紫萱伪造相府钧旨的事情搞不好都要踢爆,那就前功尽弃了二秦林却是不慌不忙,嘿嘿坏笑着将地上的腊黄羊踢了踢:“杨兆会给咱们使无中生有连环计,咱们何不以其人之道还施其人之身?”
徐文长略一思付,眼睛里便是火苗闪亮:“秦长官,你果然心思够毒、手腕够辣,老夫佩服!这一招离间计,叫刘良辅哑子吃黄连一有苦说不出!”
两个老jiān巨猾的家伙相顾而笑,桀桀的笑声格外yīn险。
陆远志和牛大力兀自mō不着头脑,不知道他们笑的是什么,但有一点他们非常清楚:刘良辅要倒霉了。@。
荆湖卷 417章 长官请丫洗桑拿
第二天一早,秦林换上一身灰sè旧棉袄,和曾省吾说是要出去看看边塞风物,带上陆远志、牛大力两个弟兄,施施然走到了街上。非但曾省吾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就是外头监视着钦差行辕的若干双眼睛,同样充满了困huò。
这天寒地冻的,就算要看边塞风物,可长城离密云县城还小二十里地呢,骑马去还差不多,秦林靠两只脚能走到哪儿去?
从昨天和杨兆对面交锋之后,秦林就成为众多眼睛紧盯的目标,他一动,许多人也跟着动,忠实执行着自己主人的命令,对这位诡计多端的副钦差严防死守,生怕他又出什么幺蛾子。
盯梢的重心早就转移到秦林身上,唯恐这滑不溜手的秦长官使坏,布在钦差行辕外头的暗桩,十成倒有六成跟着他走。
可今天奇怪得很,秦林像个好奇乖宝宝,东瞅瞅西看看什么都觉得有意思,先去小摊子上吃了碗热腾腾的豆腐脑,又买了两斤山楂糖叫陆远志拎着,最后漫不经心的走进了一家茶馆,看起来实在老实得很。
越是如此,那些盯住他的暗桩越发不敢掉以轻心,赵师爷说了,这姓秦的一肚子坏水儿,拍拍脑袋冒出个鬼点子,撅撅屁股又是个míhún烟,比泥鳅还要滑,比狐狸还难缠,盯住他的时候啊,最好连眼皮子都不要眨一下,否则就不知被他溜到哪儿去了。
秦林捡茶馆二楼一处靠墙背风的位置,找茶博士点了一盘油炸微子、一碟什锦mì戗、一碗mì汁火烧,泡上壶热茶自斟自饮,饶有兴致的听起评书。
说书先生说的是安禄山造反、唐玄宗西狩的故事,讲到杨国忠专权误国,秦林猛的把桌子一拍,杯儿碟儿都跳起来:“俺听人讲杨家将,什么杨老令公、杨六郎、杨八妹、杨宗保、杨排风个个丹心赤诚,里头姓杨的都是好人,怎地后辈子孙又出了杨国忠这等狼心狗肺?哎呀呀,原来姓杨的也有jiān臣!”
听到这话的茶客,无不捧腹大笑,旁边一位头戴方巾、模样像个教书先生的中年人正喝着口茶,噗的一声把茶水喷出老远”捂着肚子笑了半天,最后才好心告诉秦林:“这位外路客人”想必是把杨家将和安史之乱搞反了,杨玉环、杨国忠的事情是唐朝的,还在前面,杨六郎他们是宋朝人”要晚好几百年呢。
秦林瞠目结舌,抓着头发讪笑道:“原来如此”受教了,今个儿倒是长了见识,嘿嘿,不到你们密云来,我还不知道这个姓杨的大jiān臣呢!”
茶客们付之一笑,只说这外路客人孤陋寡闻。
陆远志则捅了捅牛大力的腰,弟兄俩位笑得这才叫个忍俊不禁呢,秦长官一语双关,这指桑骂槐的本事啊,实在是高!
那可不”那些装成后来的茶客、扮成行人和小贩的暗桩”听到秦林的话都是哭笑不得他哪儿是在骂杨国忠?所谓“不到密云还不知道这杨姓jiān臣”分明是指着鼻子骂蓟辽总督杨兆!
而且,就是骂给他们听的!
秦林偶尔扫过的目光,如同冷电一般犀利森寒”这些暗桩也算极有经验的高手了,可在他扫视之下都有一种无所遁形的感觉。
那家伙骂完之后”得意洋洋的朝着暗桩们瞥了瞥,笑容中带着浓重的讥嘲,越发加深了他们的挫败感。
终于有人忍受不了这种赤果果的羞辱了,茶馆街底下装成乞丐的两个暗桩,在寒风中冻得直流鼻涕,其中之一压低了声音:“吴老大,咱还要盯多久?兄弟怎么觉得这家伙在耍咱们呢?”
吴老大在寒风中双手抱在xiōng口,跺着脚取暖,恨恨的瞥了眼茶楼上舒舒服服喝着热茶的秦林,无可奈何的叹口气:“就算是耍咱们,也得盯紧了,要是有一点儿闪失,跟丢了这家伙,赵师爷非把你我的皮扒下来不可!”
老子就是耍你们,怎么样?茶馆二楼坐着的秦林,嘴角挂着淡淡的微笑,装作专心听说书先生讲故事。
等讲到精彩处,一众茶客尽皆鼓掌叫好,秦林也跟着叫:“好,说得好!”
叫就叫吧,偏偏他还要手舞足蹈,不知怎的就撞到了旁边端着茶壶走过的茶博士,只听咣当一声响,很大一只黄铜茶壶被撞的飞了出去,在空中划小过一道漂亮的抛物线,滚热的开水如瀑布洒落。
这下可好,在楼下盯梢的两个暗桩是做梦也没想到天上会突然飞下一只盛满开水的大茶壶,那一幕便叫做茶壶冒汽生紫烟,开水瀑布挂前。就算两人身手不弱,也只勉强躲过了茶壶砸头之厄,躲不开滚水浇身之灾。
哗啦啦水声,滚热的开水浇得两个暗桩满身都是,登时烫得他俩乱蹦乱跳,哎呀妈呀的怪叫。
饶是冬天衣服穿得多,可怜的吴老大和他的同伴也被烫起了满身燎泡,痛得直跳脚。
这下他俩倒是不必为寒冷而抱怨了,只可惜似乎又热得过头了点,两个人头面通红,活像煮熟了的对虾。
茶楼内外别的暗桩都惊呆了,想替吴老大救治吧,又不好公然暴lù身份,心头直骂这姓秦的钦差实在可恶,手腕着实毒辣。
吴老大倒也光棍,赶紧从路边雪堆里抓起一堆雪往脸上一按,又赶紧把衣服脱下来,这才稍微喘了口气,下意识的抬眼往楼上一看。
乖乖不得了,陆远志、牛大力还在原处,唯独秦林的座位上空空如也,人不晓得跑哪儿去了!
吴老大心脏都骇得离了位,赶紧做手势,问四周扮成小贩、茶客的手下,谁看见秦林往哪儿跑了。
暗桩们面面相觑,刚才他们被突如其来的一幕惊住了,注意力都放在乱叫乱跳的吴老大身上,一不留神就没看住秦林,这会儿谁也不知道他跑哪儿去了。
我操!吴老大有种喷血的冲动,连不停赔礼道歉的茶博士都不想理会了,四处东张西望,毫无希望的寻找着秦林的下落。
他正准备指挥手下散开搜索,却见秦林从茶馆后院提着kù子,哼着歌儿,一脸满足的走出来,分明是去上了趟茅房。
吴老大被烫得通红的脸,不由自主的抽搐了两下,心头几乎抓狂。
“咱们怎、怎么办?”同样被烫得像个大虾米的手下,捂着脸忍痛问娄“把钦差行辕那边的弟兄都调过来,曾省吾那边,留三个人盯住就够了”吴老大咬牙切齿,从牙缝里蹦出句:“我就不信,咱们这么多人,还盯不住这小王八蛋!”
秦林在茶楼听书,蓟辽总督府知道他是个最难对付的,安排的暗桩绝大多数都过来盯住他,这回真是眼皮子都不敢眨一下了,牢牢将他钉死。
“哼,就不信你会飞天遁地?”吴老大恨恨的说着,同时不停往脸上涂抹治疗烫伤的獾油。
嘶一真他妈疼!
随着秦林吸引了大部分的注意力,杨兆一伙往钦差行辕布置的暗桩数量就减少到了最低,但这有什么关系呢?曾shì郎、徐文长年纪都大了,再没有谁会像秦林这么滑不溜手。钦差行辕后门,唯一的暗桩装成力夫,在寒风中走来走去招揽生意,倒不是他喜欢走动,而是如果在这种天气停下来,两只脚就会有冻僵的危险。
当暗桩走到墙角,视线被挡住的那么一刹那,一道灰sè的人影从钦差行辕溜了出来,提着口硕大的藤箱,很快消失于小巷之中。
蓟辽总督府刘良辅居住的小跨院中积满了雪,总督府的仆人们都知道,这位师爷是浙江绍兴人,南方少雪,所以他特意让雪堆在院子里面不去扫,以欣赏北国的雪景。
小跨院一头通向总督府签押房,一头则直接对着巷子。
刘良辅正在家里慢慢喝着绍兴黄酒,他帮着栩巳为非作歹,如今捞的也够了,年纪也大了,寻思要不要趁着这次的事情,干脆向杨总督告老,带着累年的积羊衣锦还乡?
昨天徐文长点明保命账之事,后来赵师臣几次三番暗示他把底账交出去,免得被钦差大臣搜出来大家都要倒霉,这件事越发加深了刘良辅抽身退步的想法。
绍兴师爷替人做假账,自己必须留下一份真底子,这是行觇!要不万一案发,东家官府把短少钱款的责任全推到师爷头上,做幕宾的人无权无势,手上又没有证据,到时候如何自保?岂不是白白帮人做替死鬼了么?
杨兆自己不晓得怎么和相府交涉的,好好的蓟辽总督居然弄到现在的局面,不过那都是杨兆和赵师臣的事情,和刘良辅这个只管做假账的粮饷师爷没有关系。
刘良辅一口回绝了赵师臣的要求,坚决不承认自己留了保命的底账,但后头想起赵某人的心狠手辣,他又忍不住后怕,心头萌生几分退意。
忽然靠巷子那边的门环被人叩响,刘良辅从思虑中回过神来,走到门口打开一看,颇为惊讶的道:“咦,怎么是你?”@。
荆湖卷 418章 妙计离间
418章妙计离间来者身材枯瘦,穿一件飘飘dàngdàng破洞里lù出棉花的旧棉袄,头发乱糟糟的像个鸟窝,颔下山羊胡子黄不黄、灰不灰,正是绍兴师爷的老前辈徐文长。
“他乡遇故知,刘先生就不请老头子进去一叙吗?徐文长笑容可掬,山羊胡子一抖一抖的。”
万历年间,天下衙门里头做刑名、钱谷师爷的,十个有六七个是绍兴人,赵师臣、刘良辅和徐文长都是老乡,只不过徐文长志在安邦定国,赵、刘是帮着主人为非作歹的劣幕,双方势如水火,根本没有什么交情。
如果是以前,刘良辅早就把门一关,叫徐文长吃个闭门羹了,可今天不同以往,昨日正钦差曾省吾接了张相爷钧旨之后透出的口气很不好,刘良辅就有点心头打鼓,见徐文长来访,正好向他探探风sè。
刘良辅立马满脸堆笑,chún边两撇老鼠胡子都翘了起来:“老前辈大驾光临,晚生蓬荜生辉啊!请请请,外边风大,快请进来,晚生只恐这敝居简陋,怠慢了老前辈!”
徐老头不仅年纪大些,成名怕不比赵师臣、刘良辅早十几二十年,绍兴师爷之间排起资格,他要是谦虚第二就没人敢称第一了。
“刘先生客气了,”他颇为矜持的点点头,迈步走进院子。
见徐文长提着口藤箱,刘良辅有些奇怪,还没等他开口问,徐文长就道:“你我同乡之谊,老头子穷,厚着脸皮带了点绍兴的状元红、霉干菜烧肉、霉豆腐,还有金华的火tuǐ,与刘先生同享吧。”
绍兴出产的霉干菜、霉豆腐,这时候的绍兴人在外面,说起来都是口水直流的,刘良辅在边塞上替人做幕宾已有十来年了,听得有家乡带来的诸般美味,登时馋虫大动,连声道:“老前辈惠赐,晚生愧不敢当。”
同乡往来,带点家乡土特产,这简直再寻常不过了,刘良辅根本不疑有他,和徐文长进屋落座。
徐文长打开藤箱,果然是些绍兴特产,一样一样拿出来摆在桌上,用红泥小火炉热了热做好的霉干菜烧肉、切好的金华火tuǐ,又启了酒瓶的封,将那状元红隔水托热,倾在碗里,sè如琥珀,香气扑鼻。
都晓得对方不单单是为了叙叙乡谊,几番推杯换盏,刘良辅先出言liáo拨:“老前辈当年在胡总督幕府之中,协掌东南御倭之事,威震闽浙、名动江南,之后二十年闲云野鹤,如今又在秦将军幕中,想必还得意?”
“秦将军年纪虽轻,已是名达天听,而且并无一毫骄矜之气,极其礼贤下士,解衣推食以待老夫……”徐文长笑呵呵的说着,自己脸上有些发热。
什么礼贤下士,什么解衣推食?秦林初见就差点把徐文长抓进牢里,之后又动不动恐吓他,要叫李时珍给他插一脑袋的银针,陆胖子和牛夯货两个,更是差点把徐文长一把胡须给拔光了。
偏偏徐文长还死心塌地跟着秦林,替他出谋划策!
如果叫那些备着厚礼、恭恭敬敬请徐文长出山做幕宾,却被他拒之门外的达官显贵晓得了内情,恐怕会把眼珠子都摔碎吧。
刘良辅点点头,也自夸道:“如今咱们绍兴人做幕宾,十个有九个是得意的。不是晚生自卖自夸,赵先生和学生在杨总督这里也是被委以重任,十余万大军粮饷,每年上百万出入,都在咱笔头子上呢。”
见说得入港,徐文长就哈哈一笑:“刘先生,别的倒也罢了,既替人做粮饷师爷,老夫不得不提醒你那本保命账可得藏好,否则钦差查起杨总督的弊案,他一推三六九,你就得做替死鬼。”
“怎么,钦差真要查杨总督?”刘良辅老鼠眼睛转了转,故意装作害怕,压低了声音问道:“京师里头,是张相爷有意对付杨总督,还是别的什么缘故?学生瞧杨总督和张相爷颇为相得,老前辈如是说,未免过分了吧。”
哼哼,你不知死活,反而想从老夫嘴里套话?徐文长心头冷笑,举起酒杯慢慢啜饮:“刘先生问这个做什么?你我替人做幕宾的,就算东家要倒台也管不着,咱们到时候大不了把那保命的底账往上一交,卷铺盖滚蛋,怕他何来!”
幕宾不是衙门的正式官吏,与请他的官员介于师、友、门客三者之间,承担的责任有限,像当年胡宗宪méng冤下狱,也没徐文长多少事情,他自己跑回老家就算了,当然,名誉受损、理想遭到重挫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刘良辅却存着另外的心思,听徐文长总提起那本保命账,他老鼠眼里就闪出几丝狡诈,装得有几分惶急:“事关晚生的饭碗,还请老先生预先透个信儿,好叫晚生有个准备。”
徐文长眉头一皱,故意把案情说得格外严重:“呵,刘先生不晓得,这件事一直通天!杨总督贪污弊案,是今年头一桩的大案,都御史、给事中雪片般的弹章飞上朝廷,张相爷震怒,下令务要彻查此案,曾shì郎和弊东翁秦长官只是打个前站,后头还有锦衣卫、东厂的大队人马呢!
说句不好听的,老兄的饭碗是坏定了,趁早把那本底账交出来,老夫替你在弊东翁面前求个情,秦长官不看僧面看佛面,总叫你平安回乡就是了。”
徐文长三句话不离底账,刘良辅也不是傻的,不见兔子不撒鹰,不到黄河心不死,没到最后一刻,他怎么肯把那本干系重大的保命账交出来?
“这个嘛,晚生毕竟还有些顾虑,还请老先生见谅……”刘良辅言语间躲躲闪闪,目光闪烁。
徐文长见对方言语不尽不实,站起来拱拱手,颇为失望的叹口气:“老夫以诚相待,刘先生却总是心怀疑虑,唉,这件事也只能言尽于此了,刘先生好自为之吧!”
刘良辅讪笑不已,把徐文长送了出去。
徐文长离去之时,仍把那口大藤箱提了走,在雪后滑溜溜的小巷中有几分步履蹒跚,看起来垂头丧气的,似乎十分失望。
刘良辅心头暗笑:老东西,以为两三句话就能把老子唬住?哼,任你jiān似鬼,这一遭也喝了老子的洗脚水!
砰!刘良辅重重的把院门关上。
殊不知徐文长转过巷子的墙角,就扶着砖墙狂笑不迭,酒后昏花的老眼在此时此刻却变得分外清醒,寒芒一闪而过:刘良辅啊刘良辅,识相的赶紧把底账交到秦长官手里,否则你就自求多福吧!
刘良辅回去坐在屋子里又思忖一阵,觉得从徐文长嘴里套出来的话虽然不能尽信,但也具有不少参考价值,尤其是在现在这“患难之际”去告诉东翁杨兆和赵师臣,也好缓和一下因为昨天没有交出底账而略显僵化的关系。
至于底账本身,那是他刘某人保命的杀手锏,只有留在自己手上才最安全,谁也不能给!
想清楚了措辞,刘良辅打开小跨院通往总督府的门,刚跨出一步,就吃惊的站住了脚。
主人蓟辽总督杨兆和总文案赵师臣急匆匆的走过来,从来城府深沉的杨兆,脸上竟带着几分惶急之sè,赵师臣那张坑坑洼洼的脸更是yīn沉得可怕。
刘良辅不明就里,还堆起笑赶上两步:“东翁、赵先生,学生正有事情要找两位谈谈,方才徐文长徐老儿来找学生……”
赵师臣豺狼嗓门叫起来,打断了他的话头:“若是咱们再晚来一步,姓刘的你就把底账交给徐老儿了吧?”
刘良辅惊得往后退了一步,勉强笑道:“赵、赵先生,你怎、怎么说的?兄弟岂会做出那等吃里扒外的事情?”
杨兆沉着脸,yīn森森的目光盯得刘良辅心头发寒,一言不发。
赵师臣则一步一步逼近:“那徐老儿带了口大藤箱来找你,来的时候箱子里装着什么?去的时候箱子里又装着什么?”
“没、没什么,就是些状元红、霉干菜、霉豆腐……”刘良辅没头没脑的说着,突然醒悟过来,一拍大tuǐ:“哎呀不好,咱们中了他的离间计!”
正如杨兆给秦林送黄羊、rǔ猪,在腊黄羊的肚子里头装大笔银子,玩了手无中生有的连环计,秦林派徐文长出马,以其人之道还施其人之身,也来了手李代桃僵的离间计。
当下这节骨眼上,换做杨兆、赵师臣,谁会相信徐文长到刘良辅这里来是提了一箱子霉干菜、霉豆腐?谁又会相信刘良辅和他之间只说了一通互相试探的废话?
疑人偷斧……
刘良辅哭丧着脸:“他们这是故意离间咱们!徐老儿实是带的霉干菜和状元红,对了,桌子上还剩的有,东翁,赵先生,你们不能上当,一定要相信学生啊!”
杨兆一直板着脸,半晌之后忽然笑起来:“刘先生,你说怎么才能让本官相信你呢?”
赵师臣也带着威胁道:“那本底账,刘先生还是先交出来吧,否则要是被秦林、徐文长弄走了……”
“没有,学生原本就没有记底账啊!”刘良辅把脑袋摇得像拨浪鼓,心头则万般怨恨赵师臣,这钱谷师爷做假账之后自己必须留底子,乃是行规,你怎么红口白牙就要我交出去?这不是把我的命都给交出去了吗?
“好、好、好!”杨兆连道三个好字,铁青着脸拂袖而去。
赵师臣嘿嘿冷笑,也扭头就走。
瞧着老伙计的神sè,刘良辅心头忽的升起一股寒意,他开始后悔了,可四周都是总督府的亲兵,对着他虎视眈眈,小跨院靠外的门,也被上了锁……RO@。
荆湖卷 419章 秦林的乌鸦嘴
徐文长拿离间计将刘良辅yīn了一把,几乎同一时间,吸引了大部分暗桩注意力的副钦差秦林,则优哉游哉的在茶馆喝茶听书,就着各sè茶点、喝着滚热的香茶,舒服得直冒泡。有人在天堂,就有人在地狱。
吴老大为首的暗桩斥候们”那就苦不堪言了,扮成茶客混进茶楼的算是上辈子烧了高香,扮成小贩、叫huā子、力夫散在四面八方的人”几乎被寒风吹成了冰棍儿,从头到脚都要结起冰碴子啦!地狱十八重,一层比一层厉害,如果说被冻得直哆嗦的手下还只是在地狱”扮成叫huā子的吴老大和另一名手下绝对是在地狱的第十八层。
头脸被秦林泼下来的开水烫的通红,虽然擦上了治疗烫伤的獾油,疼痛也没消减多少,被冷风一吹感觉整张脸好像都不是自己的了,那个难受劲儿啊,简直比死差不了多少。
快到中午,秦林这才提着衣服下摆,摇摇摆摆的从茶馆二楼下来,带着陆、牛两个晃晃悠悠的,不知要往哪儿去。
吴老大等人不敢怠慢,赶紧的跟在后面。
秦林东晃晃西望望,无所事事的逛dàng着”慢慢就逛到了密云县衙门口。
八字衙门朝南开,这县衙大门口左右两边各有一道砖墙斜着往前展开,呈八字形,便是贴圣谕、贴布告的八字墙。
大明天子以〖道〗德抚治天下”除了年头一月和岁末十二月,每个月都要通过京师大兴和宛平两个首县,向全国的老百姓颁布一道圣谕,贴在每座县衙的八字墙上。
秦林饶有兴致看每月的圣谕,有叫老百姓多读书向善的,劝谕不要游手好闲的”警告不准窝藏盗贼的”林林总总”都是些通俗易懂的家常话儿。
另外还有不少是讲新政好处的,说一条鞭法不再额外征收、加派,清丈田亩税额均摊”等等内容都配合着新政”看样子不像万历帝做的”口气倒像是张居正所说。
这是正月间,八字墙贴的最新一道圣谕还是去年也即是万历七年十一月的圣谕”秦林逐字逐句的读:“说与百姓每,时值冬令,天干物燥,须得谨防火烛。”
烛字还没有读完”鼓声咚咚的响,衙门口有人击鼓鸣宴。
就看见一位衣着破旧的老人家带着化八岁大的男孩”在衙门口跌着脚叫冤枉:“俺家的田地,明明是献给王神仙的,怎么叫官府占了去?蓟州不接状子,叫俺到密云来告,那杨总督再厉害,也不能把俺家献给王神仙的田地占了去呀!”
几个衙役听了齐齐把舌头一吐,这老头子话里的意思,分明是说蓟辽总督杨兆占了他家的地,这官司能在密云打吗?给咱崔县令借个豹子胆,也不敢去杨兆头顶拍苍蝇啊。
为首的衙役想了想”看这老头子面sè冀黑却筋骨强健”梗着脖子直嚷嚷”像个老而弥坚的样子”就打定了主意和他推磨:“老人家”你贵姓?我问你,你家的田地是在哪儿?”
“免贵姓周,都叫我周老憨”老头子又叫起来:“你问我家的田地”当然是在蓟州,本来是去蓟州衙门告状的,她们说蓟辽总督在密云开府”让老汉在这边来告,所以才带着孙子过来,呵,这一路厉害……喂,你们倒是先把状子接了呀,老汉我huā八十个铜板找代书先生写的呢!”
衙役嘿嘿一笑”忽然把脸一板:“唉,这件事就只能爱莫能助了,你的地在蓟州,杨总督占你田地的庄子也在蓟州,这事情就只能到蓟州衙门去告,至于蓟辽总督府开在咱们密云嘛”设若杨总督在琼州府临高县开府”你还去临高告他不成?”
那临高县几乎在大明朝最南端,周老憨当然不可能从最北面的密云去那里告状。
“这、这”倔强的周老憨嘴chún翕动着,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蓟州说杨总督开府密云,咱们管不了,你去密云告状;密云县说咱这里只是杨总督开府之处,你田地被夺的事情发在蓟州,还该回蓟州告状。
周老憨xìng子虽倔,毕竟只是乡间的一个村夫,哪里懂得这些衙门踢皮球扯烂账的功夫?只觉得蓟州衙门说的有道理,密云县衙也说的有道理,可田地被人夺了的小老百姓,到底去哪儿讲道理?
周老憨可怜巴巴的望着衙役们,可衙役们只是瞧着他嘿嘿的冷笑他们可不会同情这些告状的习民、愚民。
大冷天带着别儿跋涉至此”周老憨全凭心中一股子气xìng,听说密云也不接状子,那点气xìng一下子垮了,整个人都跌坐在地上,翻着白眼直发愣。
“爷爷,爷爷”,小男孩连扯直扯,可他力气很小,哪里扯得起来?反被带了个倒栽葱,跌在爷爷身上。
周老憨初时不觉有异,挣扎着想把别儿扶起来,结果伸手一mō就吓了老大一跳:“啊呀,狗蛋你咋发烧了?额头烫手哩!”
再把孩子翻过来一看,面sè潮红,眼睛眯着,精神昏昏沉沉,情形很有些不妙!
周老憨傻了眼,急得连连打自己耳光:“老东西,怎么不晓得分寸哪!大冷天带着狗蛋出来,这不受了风寒吗?”
衙役们看不过眼,都说既然病了赶紧瞧医生啊,在这里干耗着管什么用?没钱了……,周老憨低着头。
“没钱去惠民药局嘛!”衙役们不肯出钱”说句话指条路还是不费力的。
明朝有相当完善的社会福利体系”防疫有惠民药局,抚养孤儿、孤老有慈济院,除了特大灾害造成局部社会秩序崩溃的情况,这些机构平时都能正常发挥作用。
周老憨问了惠民药局位置”就要抱着别儿往那边跑,忽然又有衙役道:“哎呀不好,惠民药局的谷大夫年前就去三河走亲戚了,说走过了元宵节才能回来,刚才我打药局门口过,门都是关着的呢。”
“这、这可怎么办哪?”,周老憨急得手直抖”看着别儿面颊通红,额头越来越烫,急得直跳脚,又后悔不该逞强,这么冷天带着孙子出来告状”害他受了风寒。
秦林却瞧不过眼了”走过去看看:“老人家,你别儿的病势虽然危重”只要及时治疗应该不会有大碍的,我这弟兄就是南边来的医生,如果不嫌弃,就让他治治。
周老憨抬起头来”见是几个不认识的外路客人,本能的把剁儿护在怀里”可转念一想”自己爷别俩身无分文”别人还能拿你怎么的?便迟迟疑疑的点了点头。
“胖子,开方”秦林直接把陆远志推出来。
这风寒感冒的病症,如果是小儿在这么冷的天发作,绝对是能要人命的,但要及时治疗的话,又算不了什么大病。
陆胖子xiōng有成竹:“这病我治起来易如反掌,老牛”咱们直接把孩子弄药店去吧。”
牛大力点点头”蒲扇大的巴掌一抓,轻轻巧巧就把孩子抱在怀里,和秦林一块健步如飞的到了药店。
看这些人走得快,周老憨几乎以为遇到拐子了”直到最后进了药店才放下心来。
“直接上桂枝汤吧”陆胖子很有把握的告诉药店伙计”怕他抓错药又把方子说了一遍:“桂枝三钱、芍药三钱、生姜三钱、大枣十二枚、甘草二钱。”
秦林见周老憨穿得破旧,小孩牙关紧咬”猜测这爷别俩路上没吃什么东西”所以小孩寒气入体,于是在胖子说完之后又补充:“熬好”汤药里再加红糖一两,给他暖暖身子。”,药店有现成的炉灶瓦罐,不一会儿汤药熬好,稍微凉了凉就趁热给孩子灌下去。
那叫做狗蛋的孩子的症状,风寒感冒有五分,另外五分纯粹走路上饥寒交迫导致,浓浓的桂枝汤发汗,红糖水补充能量,喝下去精神立马就好转不少,睁开眼睛,看了看秦林等生人有些害怕:“爷爷,咱在哪儿?这些叔叔哥哥是谁啊?”,叔叔哥哥?
秦林愣了一愣,看狗蛋的眼神才明白过来:牛大力块头大,陆胖子肥胖,这两个是叔叔,唯独秦林是白面书生,成了“哥哥”,。
这辈分,真是的……
陆胖子在旁边,差点没把牙笑掉。
狗蛋脱离了危险,秦林这才慢慢盘问周老憨,告状到底是怎么回事。
周老憨是蓟州人,儿子死了、媳fù改嫁”剩下他和剁儿狗蛋相依为命。
当地有闻香门传教,不少人都相信这个”周老憨听传教的人吹嘘,一来二去也就信了,说是奉献财产便能祈福消灾,寻思着替狗蛋祈福,就把家里的五亩田地献给了闻香门的王神仙,自己反成了闻香门的佃户一不过在当地可以避交部分捐税,倒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和寻常的“,投献”差不多。
谁知当地进献闻香门的不少田地,都并到了蓟辽总督杨兆的庄子,周老憨不服气,说咱是敬奉王神仙的,咋成送给杨兆了?而且王神仙只收两成的地租,因为减少纳皇粮国税,咱也不亏,这杨家要收四成的租子”还讲不讲理?
想找闻香门传教的大师兄问问,结果大师兄不在,别人都劝周老憨忍忍,他是个犟脾气,大冷天的带着孙儿就先到蓟州,后到密云告状来了。
秦林点点头,杨兆强夺军民田地的事情”他在陈铭豪一案中便有见识,周老憨的遭遇并不稀奇,只是又牵涉到闻香门,想是地方会道门搜刮钱财”贿赂官员以求庇护?
“老人家,你且回去,杨总督……,哼哼”恐怕蹦达不了多久,你的田地嘛”也会退回去的”,”秦林宽慰着周老憨,又送给他五两银子”让他和狗蛋找家客栈休息几天,等病好了再回家。
周老憨收了银子,对着秦林千恩万谢。
“妈的,这杨某人如此残虐百姓,还叫个人吗?”秦林故意大声骂着。
外边监视他的那些斥候暗桩,不少人也是穷苦百姓出身,闻言就低下了头”颇有愧sè。
“这厮真是可恶!”,吴老大却不知悔改”气愤愤的朝地上吐了。浓痰。
秦林又道:“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这残民以逞,迟早天打五雷轰啊!”,话音刚落,忽然街上就有人叫起来:“不好,总督府起火了!”
我靠!正倚在墙根的吴老大,立时摔了个大马趴,和众位弟兄、周老憨、药店伙计一起,齐刷刷万分惊讶的看着秦林:敢情这位爷是乌鸦嘴?@。
荆湖卷 420章 焦尸的气息
420章焦尸的气息粮饷师爷刘良辅所居的小院,烈焰熊熊腾空而起,火魔张牙舞爪的施虐,呼呼的风声中夹杂着木材燃烧的噼啪响声,清晰的传入秦林耳中。
现而今是正月间,位于京师北面边塞地区的密云尚且寒风刺骨,可站得离火场还有好几丈远,火焰散发的热量就炙烤得人脸上通红,时不时被风卷出来的黑烟,更是熏得那些泼水救火的兵丁眼睛发红,不断往后退。
“杨兆下手很老辣啊,”徐文长拈着灰黄的胡须微有动容,喃喃道:“刘良辅故有其取死之道,也未尝不因为老头子的挑拨离间,可谓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
秦林却是桀桀干笑:“死得好!咱们不是没给他机会,当时交出底账不就没事了?刘良辅偏要一条道走到黑,哼哼,他自取灭亡,与徐先生有何关系?”
咱们秦长官也是心狠手辣之辈啊!
杨兆一伙内部铁板一块,秦林便无计可施,之所以定下挑拨离间之计,就是要让杨兆、赵师臣和刘良辅之间互相咬起来,他才好就中取事。
如果说有什么在意料之外,那就是杨兆和赵师臣的动作之快、下手之辣,居然徐文长刚去行了挑拨离间之计,刘良辅所居的小院就起了冲天大火。
不过对秦林来说,刑事侦查本来就是强项,杨兆不杀人则已,一旦狗急跳墙用到杀人灭口这招,恰恰正中秦林的下怀!
任何试图掩盖犯罪的行为,都会给侦破提供更多的线索!
秦林自信满满的看着火场,映照在瞳仁中的火焰熠熠生光,锐利的目光似乎已经穿透火焰和浓烟,探查着案情的真相。
徐文长也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只是做人总有三分见面之情,想到刘良辅刚才还在和自己推杯换盏,现在多半已葬身火窟,所以才有点唏嘘感慨。
等回到案情本身,他立刻打点起精神,暗中观察着站在另一边的蓟辽总督杨兆、总文案肇事车。
曾省吾、张小阳得知总督府大火,立刻就从钦差行辕赶过来了,杨兆正陪着他俩说话,装出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
“曾shì郎,张公公,这真是飞来横祸!老夫身负边防重任,在密云战战兢兢夙夜忧惕,不敢有丝毫懈怠,却不知为何获罪于天,竟遭此火焚之劫难。”
曾省吾和张小阳不知就里,也不晓得火场里头有没有人,拿些好好话儿宽慰他几句。
戚继光也从驿馆赶来,指挥戚金和几名亲兵帮着救火,这位大帅在总督面前表现得十分积极,甚至自己端水冲在最前面。
赵师臣则心情极好,咬着牙齿瞧着熊熊大火,心头早已乐开了花,听杨兆如是说,便奉承道:
“东翁,以学生看来,这场火虽大,只烧了刘先生的居处和总督府相邻的两三间房子,并没有大的损失。而且上头火焰熊熊,下头便是大地,从卦象上看是上离下坤的‘火地晋’之象,卦辞‘光明磊落,延同类以升进,厚礼广思,大明接物,自沼明德,’料想东翁不日将有升迁。”
哈哈,杨兆一阵干笑,又故意道:“借赵先生吉言。独不知刘先生是否逃出,老夫心中仍是不安得很。”
“非也非也!”
徐文长笑盈盈的走过来,摇头叹息道:“赵先生虽读易经,却未曾精研。这院子烧得火焰熊熊,的确乃离火之象,但火下面不是干地,而是烧化的雪水……”
确实如此,曾省吾、张小阳抬眼看去,院子里头本来积着很多雪,被火一烧都化成了水,又有兵丁救火泼的水,上头房子在猛烈燃烧,地下却是一片泽国。
徐文长故意顿了顿,这才皱眉道:“所以此乃上离下坎,‘水火未济’之象,卦辞云‘未济卦火在水上,二气不相交,诸事不利,有困厄’,杨总督、赵先生,两位还是提早准备,小心有困厄之苦哦!”
这时候人都对易经yīn阳之说有几分似信非信,听得徐文长这番话,杨兆的脸sè一下子就变得不好看了,赵师臣嘴巴鼓嘟两下,终究没找到说辞反驳徐文长。
曾省吾则看了看火场,若有所思。
轰的一声,房顶被烧塌了,整个的倒塌下来。
曾省吾、张小阳都掩着脸往后退了两步。
扑起的烟尘四下飞腾,戚继光、戚金两位被弄得满脸花,兀自呼叫亲兵扑火,比总督府的兵丁还要积极,戚继光身上穿的旧战袍都被火苗燎起了几处焦黑的破洞。
“戚帅,不必白费力气了,”秦林忍不住发话,把戚继光往后拖了几步:“你在这里费力扑火,指不定什么人还巴不得火烧得大些呢!”
“哪里,哪里,钦差大老爷说笑了,”戚继光把脑袋垂得低低的,在场的无论蓟辽总督杨兆、兵部shì郎曾省吾还是锦衣卫掌南衙秦林,他一个也不想得罪。
可怜又可敬的戚大帅啊!
赵师臣听得秦林话中讥嘲之意,马蜂眼瞥了瞥徐文长,又瞅了瞅秦林,嘿嘿冷笑:这一把火,把刘良辅连人带房子烧成飞灰,就算有什么底账也片纸不存,说什么老子有困厄之苦?你们能找到证据吗?
刘良辅所居小院是木结构,背后挨着的又是总督府放马匹草料的仓库,大火足足烧了一个时辰才被扑救下来。
或者说,根本就是所有能烧的东西都烧得精光了,火焰才自己熄灭的。
非但刘良辅的小跨院烧成白地,总督府相邻的几间房子也遭了殃,幸好扑救及时,火势没有进一步蔓延。
不知道刘良辅的下落,在场所有人都关心他在不在院子里,抬脚就朝里面走。
“且慢!”秦林将手一举,不容置疑的道:“除了曾shì郎、杨总督、张公公和本官的人,其余人等一律不准进去,以免破坏现场!”
赵师臣第一个跳起来反对,豺狼嗓门难听之极:“凭什么听你的?这是弊东翁的总督府!”
杨兆也想相帮,不料曾省吾板着脸,冷冰冰的道:“钦差办案,赵先生还是不要妄自非议的好。”
杨兆、赵师臣心头打了个突,瞧着曾省吾不像说笑,赶紧闭上了嘴巴。
“秦将军,你尽管放手办案,本官相信你破案缉凶的本事,”曾省吾冲着秦林拱拱手,神sè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哦也,张紫萱伪造的那封信起作用了!
曾省吾是江陵党的铁杆人物,帝师首辅张居正指到哪儿,曾shì郎就打到哪儿,实为相爷麾下一员前锋大将。
既然相爷钧旨说对秦林早有交待,曾省吾这个正钦差便自动在心头摆正位置,百分之百的配合秦林。
何况曾shì郎久历官场,乃朝野公认的能员,钦差办案总督府突然就起了大火,这件事本身也引起了他对杨兆、赵师臣的疑心。
秦林晓得根由,也朝曾省吾拱拱手,顾不得火场热气逼人,一马当先走了进去。
因为刘良辅喜欢欣赏雪景,院子里积着很多白雪,加上方才救火时泼的水,地面上的积水深达脚踝,水面上还漂浮着大量没有燃尽的木片、杂物和灰尘,浑浊不堪。
空气中残留着大火肆虐时炙热的温度,身子被烤得热烘烘的,地面上的水浸湿了鞋子,秦林的脚都是泡在热水里头。
张小阳捏着鼻子,颇有些不情愿的踩着水,倒是曾省吾将官服下摆一提,毫不犹豫的踩进水里头,极其利索,颇有能臣的干练劲儿。
方才大火带着浓烟在这里疯狂的肆虐,小院的墙壁上留下了火焰经过的痕迹,火舌被风吹着掠过的焦黑是那么的张牙舞爪,活像一幅后世的抽象派作品,只是鼻端传来的焦糊味道,不断提醒着秦林这是一处犯罪现场。
曾省吾、张小阳也闻到了怪怪的味道,但他们毕竟不熟悉,这种味道又混在呛人的浓烟和木材燃烧的气味里头,更加不明显了。
“这、这他妈什么味儿啊?”张小阳皱着眉头:“好像炖肉的锅烧糊了。”
秦林鼻翼翕动,用力抽吸着空气,分辨着那种熟悉的气息,他叹口气:“诸位闻到这种焦糊的味道,并不是什么锅烧糊了,那是……估计倒塌的房顶下面,会找到烧焦的尸体吧。”
这是蛋白质烧焦的特有臭味,准确的说就是人体被烧焦的味道,秦林对此格外熟悉,他几乎百分之百的确定火场中有那么一具焦黑的尸体!
曾省吾闻言神sè微变,张小阳干脆就脸sè煞白:“我的妈呀,刘师爷真在底下?乖乖不得了,咱家、咱家……呕!”
想到刚才嗅闻的是焦尸的臭味,张小阳快步逃了出去,直截了当的大吐特吐。
“曾shì郎?”秦林看了看曾省吾。
“无妨,”曾省吾笑着摆摆手:“本官督率大军进剿都掌蛮时,也曾尸山血海见惯的。”
秦林点点头,看看水淹着的地面,朝麾下亲兵校尉招招手,让他们从房屋背后进来,清理瓦砾堆。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锦衣校尉们叫起来:“长官,果然底下有一具焦尸!”RO@。
荆湖卷 421章 折服曾省吾
翻出来的尸体呈抱膝蜷缩姿态侧躺,烈焰让它全身片缕不存。目光所及之处尽是乌漆抹黑的,体表已完全炭化。尸体眼睛部位是两个黑漆漆的洞,嘴巴大大的张着呈呼喊状一实际上是高温受热后肌肉牵扯的结果,并且因为嘴chún脱水萎缩,张开的嘴显得特别恐怖,漆黑的碳化人体组织中间,lù出白森森的两排牙齿,似乎要择人而噬,恨不得一口把生人hún魄吞进肚子里。
就算地狱枉死城的冤hún,恐怕也没有这火焚焦尸可怕。
曾省吾眉头紧皱,他平焚人之乱时尸山血海多曾见惯,可看到这具恐怖的焦尸,心头仍然像被什么堵住了一样,闷得难受。
杨兆见到尸体这般模样,自然而然的做贼心虚,饶是他心狠手辣,此时也免不得面sè改变。
唯独秦林不闪不避,拿着根木棍儿去挑那尸体,神sè平静如常,那副专注的神态甚至和欣赏大师名画时相差无几。
对于法医来说,每一具受害者的尸体都是一个值得仔细研究的犯罪作品啊!
曾省吾在旁边瞧得心惊胆颤,心头把“子不语怪力乱神”翻来覆去念了不知几百遍。
再看看秦林,曾省吾的眼神中已多了几分前所未有的佩服:别的倒也罢了,这份胆sè真是有如铁石!
秦林在破案时,向来不为外物所动,自顾自用木棍想把尸体翻过来,刚翻到一半,就听得身后张小阳道:“秦长官,小的不怕了,大不了就是烧了的焦尸,它还能再咬我一。?”
张公公一边说,一边从外头走进来,故意大声说话给自己壮胆。
没想到刚进来就看见秦林把尸体翻了半边过来黑漆漆的嘴巴、空洞洞的眼窝正对着自己,嘴chún萎缩了,两排牙齿钉钉的lù在外面。
咯咯咯、咯咯咯,张小阳上下牙直打架,身子一软就坐到了积水里头,还是戚继光见机走上去把他扶出院子,替他掐人中、揉太阳xué。
“天老爷那是人是鬼?”张小阳仍然hún不守钱说是人吧,好像不是活的,说是鬼吧,只是具尸体戚继光为难了,好在他做人圆滑得很就灵机一动:“末将见识短浅,张公公说是人就是人,说是鬼就是鬼。”
这个老戚呀!曾省吾忍不住笑起来,初见焦尸的紧张心情消去了大半,也就定下心仔细看那尸首,忽然就起了疑心:“咦,秦将军你看,刘良辅虽然身材矮小,这具尸首却比狗大不了多少,不至于啊?莫不是烧的哪个小孩子?”
确实刘良辅再矮也有四尺七寸(一米六)左右可地上这具蜷缩的尸体吧,看样子实在太小了,就算把他抻直了,怎么的也比刘良辅生前短了三寸。
杨兆登时面sè大变也疑神疑鬼起来,一叠声的叫仵作进来验尸。
这次秦林倒没有阻止笑眯眯的看着杨兆。
一名仵作进来,用皮尺量过尸身各部分,开口就报尸格:“死者男,身长四尺四寸有余(一米五出头)……”
停停停,杨兆吓得方寸大乱,“怎的不、不是刘师爷?这是何人?”
曾省吾也眉头紧皱,暗自思付这焦尸莫不是另外一人?
“怎么,杨总督就这么害怕死的不是刘师爷?”秦林饶有兴致的看着杨兆,锋利如刀的目光刺得他隐隐生疼:“看样子,杨总荆良害怕刘师爷还活在世上啊。”
杨兆退了一步,勉强定住心神,sè厉冉荏的道:“刘先生与本官宾主相得,本官只望他长命百岁,还请秦将军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秦林桀桀干笑两声,目光又在杨兆身上溜了一圈,这才不慌不忙的道:“人死后受烈火炙烤,身体本来就会缩短、变小,若刘良辅生前身长四尺七寸,变成这种程度的焦尸,也该差不多只有四尺四寸左右了。”
严重炭化的尸体,由于长时间高温炙烤的缘故,〖体〗内各种组织液渗出,人体组织坏死、炭化,使炭化尸的重量减轻、身长缩短,秦林曾经在一起火灾案件中,见过身长比生前缩短四寸多的焦尸,刘良辅死后缩短三寸,简直再正常不过了。
“原来如此,曾某受教了”曾省吾冲着秦林拱拱手,诚挚的道:“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信哉斯言。”
呼~n杨兆得知身长缩短是火焚焦尸的正常现象,登时长出了一。大气,用袖子擦着脑门上的汗水,口气却装作惋惜:“若真是刘良辅先生,本官可就失去一条臂膀了,刘先生英风锐气,可惜天不假年……”
秦林不屑一顾的撇撇嘴,心头暗道:“老jiān贼,我看你能装到几时?”
曾省吾却又发现了问题,指着焦尸道:“秦将军,你看读焦尸的姿态,四肢蜷曲,脚几乎抱在xiōng口,似乎是被人捆绑起来烧死的?”
杨兆这番却不惊讶了,嘿嘿冷笑几声,似乎很有自信。
进来验尸的仵作闻言想说什么,又不敢。
秦林笑着鼓励他,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小的斗胆回钦差大老爷,这人凡是被烧死的,十个有九个这么四肢蜷曲,并不稀奇的”仵作老老实实的答道。
可曾省吾不仅要知其然还要知其所以然,又追问道:“这是为什么呢?”
仵作哑口无言,他验尸颇有些经验,却不晓得个中原委。
秦林笑起来,替他向解释道:“这是肌肉被火烤而收缩,所以整个尸体就蜷缩起来了,曾shì郎见过烤全羊么?烤的时候就是这般,若不拿架子把羊撑起来,也要缩成一团的。”
当然,还有更深一层的原理秦林暂时没法解释。
尸体全身被烧炭化时,肌肉遇高热而凝固收缩,由于人体四肢的屈肌比伸肌发达,屈肌收缩较伸肌强,炭化尸体四肢关节便会呈屈曲状,整具尸体便呈类似拳击手比赛中的防守状态,法医专业术语称为“拳斗姿势”。
曾省吾听了秦林的话,烤全羊他是见过的,确实如此。
只不过看看现在焦黑的尸首,又想到烤全羊,他就不由自主的一阵恶心,暗自寻思这辈子都不会吃烤全羊了。
好嘛,秦林上次坏了宛平黄县令吃猪脑huā的兴趣,这回又让兵部曾shì郎发誓不吃烤全羊,咱们秦长官破坏别人食yù的能力,实在是一等一一。
“胖子,该你上了!”秦林扯着喉咙朝外头哦自打听说刘师爷的院子着火,一向喋喋不休的胖子突然间话就少了许多,可到底是躲不脱的,闻言提着刚从钦差行辕取来的生牛皮工具包,嘟嘟囔囔的走进院子:“我就知道,这事儿是免不了的,秦哥您还真照顾兄弟的生意啊!”
话虽这么说,胖子动作一刻不停,寻个稍微干点的地方把生牛皮包打开,取出各sè工具整整齐齐的排起来。
那当地的仵作本来听秦林说话,就知道遇到了大行家,再看人家这排场,更是佩服不已,自己识趣乖乖的退了出去。
秦林早对死尸什么的无所谓了,胖子也是胆上生毛的角sè,把特制的丝绸手套往手上一笼,立马把尸首放平,用一把刷子刷它体表的炭灰,嘴里还念念有词:“刘良辅啊刘老兄,我和你前世无冤、今生无仇,你张这么大个嘴巴要咋的?胖爷一身肉,你就再把嘴张大点,也咬不下一块来,“……”
曾省吾在旁边听得啼笑皆非,对秦林笑道:“秦将军还真是强将手下无弱兵。”
“胖子,别胡说八道!”秦林从后头朝胖子身上踢了一脚。
这一脚踢得好,把胖子踢得朝前面一勾,堪堪只差一寸就和焦尸嘴对嘴了!
胖子被吓得起了满身白毛汗,回头“幽怨”的看着秦林:“秦哥,你就知道作弄我。”
陆远志跟着秦林这两年,手法也练出来了,三下五除二把尸体表面的积灰、炭灰扫掉,立马lù出了体表的几道条状裂口,有的深达肌肉层,而腹部的一道豁口更是lù出腹腔内部的脏器。
“莫不是被人用刀捅死,再焚尸灭迹?”曾省吾说着,用眼角余光看了看杨兆。
杨兆也míhuò不解,瞅着伤口发晋秦林倒不介意替他们普及一下法医学知识:“这并不是刀伤,而是火焰炙烤时,皮肤和肌肉所含水分被烤干,剧烈收缩导致的开裂,曾shì郎,你持……,……
“烤全羊是吧?”曾省吾哭笑不得的摇摇手,意思是不用再往下说了,想了想又饶有兴致的问道:“然则秦将军又是怎么知道这一定是火烤的裂口,不是被刀捅的呢?”
“请看这里”秦林用一根扁的钢片把豁口翻开,请曾省吾看。
刀伤切断之处创口平滑,而这种火烤开裂,因为皮肤层和肌肉层脂肪层的含水量、收缩比都不尽相同,所以裂口是参差不齐的,断面从皮肤、脂肪到肌肉层,呈现阶梯状。
解释清楚,曾省吾立刻就搞明白了,他极为诧异的看着秦林一这今年轻的锦衣佥事,莫不是梦中得授了什么天书,否则怎么能如此厉害,直如洞彻幽冥一般?
杨兆则开始感觉到不妙,此前觉得办得很高明很巧妙的事情,在秦林犀利如冷电的目光之下,好像并不是那么天衣无缝了……@。
荆湖卷 422章 死亡讯息
命案侦破的首要两个重点,就是确认死者身份和死因。秦林见胖子在遍地积水和瓦砾的小院里头不好施展,就让亲兵扯来块白被单,将焦尸放在上头,抬到院子外面干净的地方放下。
可怜张小阳两次呕吐,胃里吐得只剩下酸水,正躲在边上休息吧,赶上秦林又让亲兵把焦尸抬了出来,再一次把他唬得眼睛发直。
“咱家、咱家要去解手,曾shì郎、秦长官,待会儿再见”,”张小阳白着一张脸,赶紧尿遁了。
刚才赵师臣一直被秦林阻拦进不去院子”心头怀恨,听秦林说还要查证死者死因和身份,不禁冷笑:“死者在刘师爷住的院子里头,身长也能合上,难道还会是别的人?再者,这人是烧死的,咱们有目共睹”难道秦钦差还会以为他是淹死的不成?”
说完,赵师臣自以为得意”还要咋着豺狼嗓门干笑两声。
秦林半天不说话,似笑非笑的把赵师臣盯着,两道森寒的目光把他盯得心头直发毛,最后才慢悠悠的道:,“谁说火场中找到的焦尸就一定是烧死的,也许是死后焚尸呢?至于这人的身份嘛,还是确认一下比较好,否则就算赵先生不担心,杨总督也免不了心怀忐忑吧。”,杨兆和赵师臣被狠狠刺了一下,俗话说做贼心虚,就有几分不自在起来”讪讪的干笑,却是找不到什么话反驳。
虽然案情分析和死者身长都和刘良辅wěn合,但是秦林在侦破过程中从来严谨务实,有直接物证就绝不采用间接推论,无论如何都要查证落实才能采信。
曾省吾瞧着焦尸直皱眉头:“不但五官已经损坏,体表就算有什么黑痣、伤疤也瞧不出来了,怎么验证是否刘良辅呢?”验证的办法多得很!
换做以前,秦林验证这种焦尸的办法至少有七八种,比如查死者的牙医记录对比尸体嘴里的牙齿,比如取尸体深处还没烧坏的人体组织,验证DNA……但他现在不可能有专业的牙医记录,更没有DNA检测仪器,怎么查明死者身份呢?
秦林有更简单更聪明的办法。
“胖子,把焦尸的肚子剖开看看胃内容物”秦林直截了当的下达命令。
开膛破肚的本事陆远志从小看老爹杀猪都习惯了,这两年跟着秦林更是习以为常,立刻遵令用刀子剖开了焦尸的肚子,划开胃囊检查。
焦尸搬出来的时候胆子稍小一点的人就跑得老远了,比如张小阳;戚继光、戚金是战场上流血杀人见多了的当然不怕,可看见陆胖子把尸首胃囊剖开检查里面食物的一幕,也禁不住直犯恶心。
秦林和他手下,都是胆子生毛的狠角sè啊!
胖子看了看,立刻大声报告:“秦哥”尸体的胃内容物有霉干菜、霉豆腐等物,食物基本都在胃中,肠道是空的。”
“果然是刘良辅”,徐文长点点头:“老头子请他吃的绍兴霉干菜烧肉、霉豆腐,这些玩意儿在密云是没得卖的。”
秦林则不仅确认了死者的身份由此还知道了死亡时间。
人分泌的消化液会溶解食物胃肠道的蠖动则会把食物向下运送,而这两种消化机能都会在死亡之后立刻停止,于是由胃内容物的消化程度和进入肠道的情况,可以判断死者的死亡时间距离他最后一顿饭有多久。
结合刘良辅的年纪和身体状况他生前的消化功能大概在一般程度,如果在胃里发现的饭粒、蔬菜和肉食纤维比较完整有少量食物进入十二指肠,就可以确定在进食后一到两个遇害;如果食物已消化成为rǔ糜状,食物已进入大肠,甚至胃基本排空,则可把死亡时间认定在餐后四到六个小时。
而陆远志剖开的焦尸,胃内容物清清楚楚完完整整,基本没有变成rǔ糜状”十二指肠内没有食物”便可认定他在饭后半个小时左右遇害。
算算徐文长吃完饭告辞离开,到这座院子燃起大火,中间差不多相隔半个小时的样子,那么就可以断定刘良辅就是在火起前后死亡的。
秦林把这些讲完,曾省吾、戚继光听得十分专心,杨兆和赵师臣脸上不以为然,心头却暗生惧意”实没想到秦林断案如此厉害,互相看了看”眼神中都有些隐藏的害怕……
“既然确实是死在火起前后,是否就能断定实是火焚而死?”曾省吾虚心的问道。
秦林笑笑:“既然尸体在这里,我们还是让它自己说话,告诉我们真相吧!”
让尸体说话?
虽是白昼,但北风吹得人遍体生寒,瞧着这具全身焦黑碳化、张开黑洞洞的嘴巴、无比恐怖的焦尸,人们禁不住心头打鼓.
受害者临终的怨念,仿佛封禁于尸体之中,只有秦林能够打破yīn阳之间的间隔,倾听他们的申诉。
他命令陆胖子把焦尸的xiōng腔剖开,顿时肺脏和呼吸道就暴lù出来。
死者的呼吸道内,充斥着黑sè的碳粉,这是生前烧死的直接证据,而肺泡更是肿胀破裂,呈现明显的,“呼吸道热综合征”一人生前吸入高温气体,导致呼吸道灼伤的现象。
至此死者身份、死因、死亡时间都已大白于天下,案情得到了进一步的明确:刘良辅在和徐文长吃饭后大约半个小时,在所居小院的室内,因火灾而活活烧死。
杨兆和赵师臣本以为秦林要说出什么石破天惊的话来,听到这里却是大大的松了口气”看样子事情的进展完全还在他们控制的范围之内。
赵师臣一阵冷笑:“哈哈哈,秦钦差所说,全是尽人皆知的事情,一开始找到焦尸,难道有人说不是刘良辅吗?眼见火光冲天,谁又否认他是被活活烧死的呢?”,是啊,曾省吾也míhuò不解的看了看秦林”目前看起来,好像他做的事情对查案的帮助并不大。
真的不大吗?
秦林微微一笑:“既然咱们确定刘良辅是被活活烧死的,而不是先就被人杀害再焚尸,那么这里就是他死亡的第一现场,并且从火起到他死亡,必定有一个时间间隔,明知必死无疑的刘良辅,会不会……”
“给咱们留下死亡讯息!”曾省吾、戚继光、陆胖子同时把大tuǐ一拍,恍然大悟。
杨兆和赵师臣则对视一眼”两个人的心脏砰砰乱跳,神sè变了几兖赵师臣想了一阵,靠拢过去,压低了声音:“不可能,〖房〗中并无纸笔一就有也和底账一起烧成灰了,刘良辅又被咱们用容易烧毁的绸带绑住手脚,他还能留下什么字句不成?”,杨兆点点头,稍微定下了心,确实如赵师臣所言,他们的布置相当周密”哪有可能被秦林轻易找到问题?
像前面秦林查死者身份、死亡时间、死因,手法固然精妙至极”可还不是没有找到半点证据?到现在也只能证明刘良辅是被火烧死的嘛!
“让他查”老夫谅他查不出什么,哼哼……”杨兆yīn沉着脸”又道:“老夫身荷边防重任,位列朝廷大员,找不到证据,看他胆敢污蔑老夫?”
陆胖子本来tǐng〖兴〗奋的,觉得破案的曙光就在眼前,可看到那一堆烧成灰烬的瓦砾,也不禁挠头:,“秦哥呀,就算刘良辅留下什么死亡讯息,也早被烧成灰了,咱们还怎么弄啊。
“胆大心细、严谨周密,办案没有巧办法,就是这八个字而已”秦林说着,慢慢打量着瓦砾堆。
刘良辅固然不像赵师臣凶残毒辣,但也是个极其狡猾的绍兴师爷,他如果明知,必死,会心甘情愿的上路吗?
从情理推断,他一定会想方设法留下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以帮助侦破人员替自己报仇雪恨。
秦林想了一阵,吩咐亲兵校尉们把瓦砾堆清理出来,是砸下来的屋顶砖瓦就不管,搬到旁边堆着”但室内的各种摆设就不要动,放在原处。
这时候积水也流走了,清理工作便轻松了些,校尉们小心翼翼的用手搬着各种东西,按照秦林的指挥清理现场。
人多力量大,没多久就把现场清理出来了,砖瓦等物被搬开,只剩下桌子、椅子、箱笼、杯盘、脸盆等物的残迹和碎片,按照本来的位置摆在地上。
秦林又询问发现尸首的校尉,再结合自己的记忆,从法医工具包里拿出石灰往地上撤。
这是做什么,拿石灰消减尸租当然不是,石灰从秦林指缝中流出,洒在地上就成了人体轮廓”不一会儿就现出一个人蜷手蜷脚侧躺在地上的情形,头手脚等部位清晰可辨。
“分毫不差,找到时尸体就是这个样子!”亲兵校尉叫起来。
原来秦林用石灰把刘良辅的尸体姿态画出来了,再结合地上各种室内摆设的残迹碎片,便复原了火起之前这间房子里头的情形。
众人看看,只见桌子位置叠着酒杯、饭碗的残片,意思是原本放在桌子上的,又有一个盘子摔在旁边地上,很靠近刘良辅尸体的头部”洗脸盆则重叠在木架子灰烬的位置,当然是说本来搁在架子上……,秦林请徐文长仔细思量有什么与他跟刘良辅喝酒吃饭时不一样。
“好像,都没什么改变啊?”,徐文长抓着huā白的头发:“除了那摔碎的盘子”,@。
荆湖卷 423章 来自地狱的哑谜
盘子?秦林蹲下身,拂去瓷盘碎片上的灰尘,仔细观察。
这个摔碎的盘子呈正八边型,直径大约七寸,绘着白底蓝huā的huā鸟图案,是明代最常见的景德镇青huā瓷,因为制作粗疏,断面以肉眼可见较小的气泡,估计价值不高。
翻开来,盘子底下标着款识:“大明万历年制”。
“徐老先生?”秦林拿着盘子最大的一块碎片,冲徐文长一扬。
接过碎片翻来覆去的看了几遍,徐文长十分笃定的道:“这就是江西景德镇的民窑青huā瓷八方盘,每年景德镇出的这种盘子,没有十万也有八万个,huā一两钱银子可以买六只,并不是什么稀奇货。”
是这样啊,秦林挠子挠头,如果盘子没有什么特出的地方,就实在太叫人为难了。
他仍旧不死心,把盘子翻来覆去看了几遍:“这种huā鸟huā玟是不是有什么特别呢?”
徐文长摇摇头,叹口气:“长官,这只是最普通的垂枝huā鸟玟,景德镇每年出的瓷器里头,有十万个青huā瓷八方盘,这十万个盘子里头,怕又有五万个是huā鸟玟的。”
奶奶的,邪门了!秦林听得直挠头,原本以为这盘子有什么古怪,却原来是个烂大街的大路货,半点特殊都没有。
陆胖子搓着自己下巴,思付着道:“会不会根本没有什么死亡讯息,只是房顶塌下来的时候从桌面砸落的?”
曾省吾也一直在冥思苦想,忍不住也道:“或者是火起之时,刘良辅心头骇怕,无意中碰掉的?嗯,这间小院又不大,房子起火人却没跑掉,倒是奇怪得很哪!”
说着曾省吾就怀疑的四下看看,老实说他现在对老熟人杨兆可有点不大放心了。
杨兆故作不知,装得很傻很天真:“也是奇怪啊,刘先生怎么就活活烧死了呢?英年早逝,断老夫一条臂膀,真正殊为可惜呀!”
“东翁劣幕徐文长不是承认曾经在死前和刘先生一块喝酒吗?”赵师臣咋着豺狼嗓门,马蜂眼一瞪:“嘿嘿也许那酒里就有什么古怪呢!”
这才叫贼喊捉贼呢,众人闻言都略为诧异的看了看徐文长,曾省吾笑道:“名动天下的徐老先生,不大会做这种事情吧。”
赵师臣yīn阳怪气的道:“也难说他疯病发作,不是把自己继妻都给杀死了吗?”
徐文长被赵师臣说到他的痛处登时气不打一处来,眼睛中血丝暴起,怒气塞满xiōng膛,就要反chún相讥。
不料秦林突然把他扯了扯,淡然道:“徐先生不必动怒,当年御寇之策被愚顽之人破坏,先生顾然回乡郁郁成疾,乃为国为民而心忧也,此事天下皆知,何必与无耻小人计较?你xiōng中的万里平戎策说与这等只知为虎作伥、中饱sī囊的劣幕听反倒是对牛弹琴了。”
徐文长怔了怔,眼中的怒意渐渐平息,朝秦林深深一揖,闭上嘴不再搭理赵师臣。
被秦林夹枪带棒的西了一顿赵师臣脸sè也难看之极:“什么叫为虎作伥、中饱sī囊?秦钦差若无真凭实据,最好还是不要把话说得太难听!”
“天日昭昭、天日昭昭!”杨兆仰天长叹将袖袍一甩,脸上凛然作sè:“,老夫为官一任,为天子守国门,虽不敢提什么功劳,却也夙夜忧惕、不敢稍有疏忽,丹心赤诚唯日月可鉴哪!”
光看样子,杨总督简直前可追浩叹伶仃洋的文天祥,后可继méng冤风bō亭的岳武穆,那一身正气就要“手人曰浩然,沛乎塞苍冥”了。
可惜杨府威逼利yòu百姓“投献”不是假的,接受闻香门贿赌强夺周老憨田地不是假的,戚继光亲口对秦林说杨某人贪污粮饷,更不耳能是假的!
秦林皮笑肉不笑的看着杨兆,一副欣赏丑角表演的样子,杨兆毕竟心头有鬼,自己就心虚起来,面上虽不动声sè,暗地里忍不住失惊:这姓秦的,眼神好生犀利,直叫人心惊胆颤呢……,案情进行到现在这一步,秦林遇到了难题。
此案百分之百的可以推断为纵火杀人案件,但按常规的侦破方法到现在这一步,就再也走不下去了。
首先普通火灾案件,以调查起火点为首要任务,进一步寻找是失火还是人为纵火的证据,比如后世由电器、电线老化引发的火灾,就能找到烧毁熔化的配电箱部件。
可本案中引火的只是木材之类,且整个屋顶坍塌下来,救火过程中又往地上泼了很多水,要寻找起火点,拿出人为纵火的证据,就非常困难甚至是完全不可能了。
其次,审讯犯罪嫌疑人和询问目击证人都是刑事侦破的常见手段,而本案的两个嫌疑人是朝廷大员杨礼和他的幕宾赵师臣,秦林虽为副钦差,在没有找到充分让据之前是没有权力羁押审讯他们的。
就算强行逮捕赵师臣,还没等你使出锦衣卫逼供的十八套刑法吧,杨兆铁定告上京师,搞不好把张紫萱伪造首辅帝师钧旨的事情都给踢爆,破案就更没有希望了。
看来,还是得寻找到铁证,才能把杨兆、赵师臣这狼狈为jiān的两头禽兽,彻底钉死在法场上!
“此案内有蹊跷,待本官回去细细想想”秦林指了指现场,“这里,由本官的锦衣校尉、曾shì郎的亲兵、张公公从宫内带的人……嗯,再加上杨总督蓟辽总督府的兵卒,一同严密看管,以免被谁做了手脚。”
曾省吾、张小阳自然同意这个安排。
杨兆想了想,点点头:“这样也好,免得什么人存心陷害老夫。”
“来人呐,把这里严加看管,耳别被人做了什么手脚,污蔑咱们杨总督!”赵师臣厉声吩咐着总督府兵卒,隐隐指斥秦林。
秦林不怒反笑,瞧着赵师臣装模做样,他的笑容充满了嘲讽的意味。
“秦哥,没找到证据,你笑个啥呀?”陆远志在旁边低声埋怨,情绪有些不高。
“你看赵师臣的样子,像不像只大螃蟹?”秦林嘻嘻直乐,又道:“我忽然想起那句古话,且将冷眼观螃蟹,看他横行到几时!”
回到钦差行辕,秦林把心腹弟兄都叫到房间里面,神神秘秘的关上门窗,然后他mō出纸笔,刷刷刷用梧笔勾勒,不一会儿就画出了两幅图。
其一是刘良辅房间内部的摆设及相对位置,其二则是那只八方盘,他素描笔法极好,记xìng又超出常人,画出来和实际样子分毫不差,如同照片一般。
连牛大力都赞道:“啧啧,长官这一手画儿,和真的一模一样。”
秦林笑笑:“这时候别说虚的,咱们参详参详,究竟有什么古怪。”
陆胖子眨巴眨巴小眼睛:“秦哥啊,为什么你就认定有死亡讯息呢?”
“推理。”
绍兴师爷都是些人精儿,而且有做假账必留真底的行规,秦林完全可以推测刘良辅留了真底子。
估计刘良辅那本底账并没有交给杨兆、赵师臣,否则身为蓟辽总督的杨兆不会用到放火烧屋这种声势比较大的灭口方式,完全可以采取别的方法,无声无息的叫刘良辅消失。
烧屋,除了杀人灭口,还带有另外一层任务:将刘良辅不肯交出来的那本底账,给一块儿烧掉!
所以纵火这种杀人方式,从另外一面佐证了秦林的判断。
杨兆老jiān巨猾、赵师臣凶狠毒辣,他们做事绝对滴水不漏,确实是让刘良辅活活烧死的,没有在作案本身留下把柄。
不过任何犯罪方式都不可能是完美的,为了掩盖罪行的举措,总是会让罪行更容易暴lù。
检查尸体得出身前烧死而不是死后焚尸的结论,秦林就仿佛亲眼目睹了刘良辅生前的最后一刻:被某种易燃索带捆绑起来的刘良辅,牢牢的关在室内无法逃生,房屋四周火苗欢快的飞舞着,噼噼啪啪的燃烧响声和炙烤人体的高温,让他明白完全没有了逃生的希望…,”
此时此刻的刘良辅,必定对杨兆和赵师臣恨之入骨吧,帮他们做了那么多的假账,贪污了许多的粮饷,到头来却落得个被杀人灭口、活活烧死的悲惨命运,他心头难道不充满了仇恨和怨念,不是想方设法用一切能用的手段,要将两个仇人置于死地吗?
他一定会利用手头可以用的任何东西,尽可能的留下死亡讯息,指引侦破者找到杨兆和赵师臣的破绽,从而将他们绳之以法,也替自己报仇雪恨!
纸笔之类容易留下讯息的东西,不但杨兆不可能给刘良辅留下,就算有,也被烈火烧成了灰烬,刘良辅如果要在最后时刻留下死亡讯息,当然不会使用这些易燃物。
那么,室内放着的碗、盘子、铜洗脸盆、陶瓷夜壶等物,是不会被火烧成灰的,最有可能充当死亡讯息的载体。
而这些可疑的东西当中,又以那个摔在地上,很靠近刘良辅头部的青huā瓷盘子的可能xìng最大。
秦林说出这番推理之后,人人叹服,徐文长、陆远志、牛大力尽皆陷入了沉思。
到底是什么呢?这可真是道来自地狱的哑谜呀!
秦林冥思苦想,脑海中浮现出刘良辅焦尸大张着的嘴巴,似乎想要把所有的真相告诉阳间的审判者,可惜它已经不能发出任何声音…………@。
荆湖卷 424章 密码疑云
“我有直觉,这个青huā瓷境子的就是刘良辅给咱们的死亡*息!”秦林屈起手指头敲击着桌面。多年刑侦工作,破获无数大案要案,早已形成了敏锐的直觉,或许某些不易察觉的蜘丝马迹在表意识层面没有注意到,潜意识却早已警觉,于是便体现成为这种神奇的直觉吧。
刘戡之连环jiān杀案中,那只成为破案关键节点的通天huā纹犀角引起的注意”就证明了秦林直觉的准确和敏锐。
徐文长揪着胡须,点头同意秦林的看法”刘良辅生xìng狡猾多疑”这只盘子极有可能是他生前故意从桌子上弄下来的,试图向后来的侦破者暗示些什么。
当然,破案仅凭直觉是不行的,秦林这就把有关青huā瓷八方盘子的各项关键词罗列出来:“我想刘良辅能用这盘子告诉我们的,大概就这么两个方面,其一是盘子本身的产地和名称,景德镇青huā瓷八方盘”里头有景德、青huā、八方这么几个词儿;其二是上面的图案,huā鸟纹样。”
徐文长浑浊的瞳仁忽地一亮:“会不会是暗示人名或者地名,他把那本底账藏在某个人手上或者某个隐蔽的地方?”
秦林否定了前者:“人名不大可能,这家伙狡诈多疑,又是外地人,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能信得过谁?”
但后者,可能xìng确实十分高。
“咱们都是外地人,谁晓得这里的地名啊?”牛大力伸出棒槌似的手指头”抓了抓脑袋。
陆胖子把大tuǐ一拍:“嗨”这还不简单?找行馆的下人仆fù问问就行了呗!”
说着,他就准备出去找人。
“且慢”,徐文长止住胖子:“派亲兵校尉上街走一趟,把茶馆里的茶客抓两个来”然后陆远志再找一个钦差行辕的下人”分别在三间房子里盘问。”
徐文长不愧为顶儿尖儿的绍兴师爷,秦林点头暗赞他思虑周详。
很快,两名茶客和一个仆人都被抓了来。
仆人好歹在钦差行辕做事”惊吓倒也有限;那两个茶客好端端坐在茶馆里头喝茶听书,却被一群锦衣校尉突然抓到钦差行辕里头,当真骇得失hún落魄”不晓得自己平头大百姓怎么就惹上了这群大爷。
说来也巧,抓来的茶客里头就有秦林在茶馆听书时坐他旁边那位”这人一见刚才满嘴胡柴的外路客人,此时已身穿飞鱼服、头戴无翅乌纱,变成了钦差大臣,当下他就吓得脸sè煞白”跪在地上直磕头:“小人多嘴,小人胡说八道。钦差大老爷明见万里博古通今,杨家将实打实在杨国忠前头,杨国忠是宋朝人、杨家将是唐朝的“”,“这个是?”徐文长莫名其妙的看着秦林。
牛大力、陆胖子笑得直打跌,秦林黑着脸把中年人宽慰几句,可这人吓得够呛,哪儿听得进去?
亲兵校尉们不由分说,将他们分别关在三间房子里,要他们说出本地带着“青huā”、“八方”、“huā”、“鸟”等词儿的地名,大到一乡一堡”小到酒楼茶舍的名字,通通都要说出来。
这三人都吓得不轻”生怕稍有不慎就要栽在这群如狼似虎的锦衣校尉手里头”搜肠刮肚的想着地名,唯恐稍有遗漏。
最后汇总的结果是,小小的密云县城之内并没有叫这些名字的大小地名”倒是五十多里外有个磨盘寨”带着个“盘”字。
“着啊”,陆胖子一拍大tuǐ”小眼睛睁得溜圆:“就是这磨盘寨,刘良辅铁定把底账藏在那儿,所以才用盘子暗示咱们!”
秦林却皱着眉头,觉得有些不对劲儿”半晌才问了句:“五十多里外啊,刘良辅有没有马?他会不会骑马?”
徐文长也摇摇头:“应该不是那儿,刘良辅再谨慎小心,也不可能把底账藏在五十多里外的地方”骑马来回都要跑大半天,太不方便了。”
如果盘子真的指向底账所藏之处,那么最有可能的就是在密云县城里面,距离刘良辅住处不远的地方,这样他才能方便的取、藏,并且随时把底账置于自己的控制之下。
如果那什么磨盘寨距离县城只有几里路”可能xìng倒是不小,秦林也必定要走一趟,可五十多里之外,刘良辅又没发神经,干嘛把小小一本底账藏那么远?
秦林吩咐陆胖子给三个配合调查的百姓每人二两银子压惊,请他们再待一会,暂时不要离开,以免泄漏侦破方向。
“重点怀疑区域,就在县城之内,偏偏县城之内又没有带着“盘,、,青huā,、,huā鸟,等关键词的地名”,秦林揉着太阳xué,这哑谜让他很有些浑身力气没处使的感觉,很不舒服。
“huā、鸟“”牛大力喃喃的念叨着,有些出神。
胖子把他一堆:“老牛你逞什么能?就你那榆木脑袋,能想出来吗?”
牛大力没有像以前那样和胖子打闹,而是皱着眉头,思付着道:“你们说到鸟”我突然想起来”刚才看见刘良辅那座院子外头的树上,有个大老鸠窝,他会不会把账本藏在里头了?”
很有可集!
秦林、徐文长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瞳孔中看到了掩饰不住的惊喜。
这盘子是huā鸟因案,刘良辅极有可能把底账藏在鸟窝里面了!
秦林叫上曾省吾,一行人骑上马风驰电掣的赶往总督府,刺骨的寒风迎面刮来,心中却是火热。
总督府,蓟辽总督杨兆和总文案赵师臣”各拿着一只和刘良辅那盘子一模一样的景德镇青huā瓷八方盘,皱着眉头冥思苦想,试图抢在秦林前面解开密码。
可他俩几乎想破了脑袋,也没悟出点什么。
突然仆人匆匆走上来报告”说秦钦差正指挥手下锦衣校尉爬小跨院外头那颗歪脖子树,看样子像是要掏鸟窝。
“啊!”杨兆和赵师臣不约而同的惊叫起来,手中盘子跌落,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刘良辅用盘子上的huā鸟图案”暗指账本藏在鸟窝里面!
两位心惊胆战,毕竟又不到黄河心不死”战战兢兢的过去看看情形。
却见亲兵校尉已经从树上把老鸠窝端下来了,秦林在旁边看着”用手捏着下巴,双眉紧锁成川
荆湖卷 425章 天机乍泄
“怎么、怎么可能呢?”陆胖子埋头在老鸠窝里翻找,几乎把整只鸟窝拆散了,可鸟窝里头除了羽毛和树叶杂草之外别无他物,莫说账本,就连一张纸片都没有。
两只大老鸠在树梢上盘旋,刮刮的大声叫嚷着,对破坏自己家园的胖家伙充满了愤怒,只是畏惧众多执着明晃晃刀枪的亲兵校尉,否则早就飞下来一顿狠啄了。
方才陆远志在众人面前夸下海口,这会儿没找到账本,饶是他脸皮够厚也有些羞恼,顺手将老鸹窝抛在地上。
杨兆和赵师臣情知没有找到什么,心头顿时笃定,两个人直如鬼门关上走了一圈回来,后背都是冷汗津津的,对秦林的怨恨也就越发高涨。
呼~n赵师臣长出了一口气,马蜂眼转了转,逼着豺狼嗓门低声道:“东翁,以学生之见,刘良辅这家伙是个疑心病很重的人,那本底账铁定就藏在〖房〗中某处,方才被一把大火都烧成灰了,咱们已无后患。秦某人现在闹腾,不过是矜驴技穷,看他还能折腾到几时?”
杨兆不断提醒自己要处变不惊,竭力稳住刚才慌乱的心神,听得赵师臣分析底账已被烧毁他就越发定下心来,身为蓟辽总督的骄矜也回来了几分,将本来急促的步伐放得从容了些,不紧不慢的道:“秦某人处心积虑要将老夫置于死地,老夫又岂可不报以颜sè?本官宦海沉浮数十年,在朝中也颇有些门生故吏”亨哼“……”
说话间两人一前一后走了过去,杨兆故作不解的指了指老鸠窝,揶揄道:“秦钦差果然少年意气,还会掏鸟窝玩,真正有趣得很。”
秦林正低着头沉思,闻言就笑眯眯的看了看他:“只怕本官晚来一会儿杨总督从行辕探知了消息,也要到这里来,老夫聊发少年狂”玩玩掏鸟窝的勾当吧!”
杨兆被噎得直翻白眼,秦林说的和亲眼看见一样准,刚才他和赵师臣确实失悔怎么没先想到huā鸟图案暗指鸟窝这一节,正好抢在秦林前头把底账找到呀!
赵师臣抢上来坑坑洼洼的马脸一板:“古有鸡鸣狗盗,今有秦钦差掏鸟窝查案咦,秦钦差颇有古人之风啊,将来必传为国朝之美谈,哼哼毗”
说着他颇为不屑的把那老鸠窝踢了两脚,扬着脸十分傲慢。
徐文长怪眼一翻就要帮着主公反chún相讥,却见天空中什么东西掉下来,啪的一下砸在赵师臣仰着的脸上,黄黄白白的一滩。
“什么玩意儿?”赵师臣气恼的往脸上一抹,秽臭不喜“刮、刮”天空中老鸡扑扇着翅膀飞过,叫声很像得意的嘲芜原来那两只老鸠在胖子拆窝的时候就气愤难平了,却不敢下来啄击,这会儿赵师臣又伸脚踢地上的老鸠窝,两个扁毛畜生不知怎地突然醒悟就朝他头顶拉了一泡鸟粪。
“人品啊”陆胖子摇着头,连声叹息:“胖爷把鸟窝都拆了,老鸠也没咋的:赵先生才踢了两脚,它就在头顶拉屎啧啧,莫非老鸡也识得好人坏人?”
赵师臣羞怒交加只觉五内俱焚,偏偏脸上糊着一滩鸟粪,有什么驳斥的话也说不出来,赶紧找水洗脸去了。
看他那狼狈不堪的样子,别提陆胖子、牛大力两个肆无忌惮的哈哈大笑了,就连曾省吾的脸上都微带笑意。
打狗还看主人面,赵师臣吃瘪,杨兆跟着讨了老大个没趣,可又想听听秦林他们说些什么,反正只要秦林不赶,他就厚着脸皮赖着不走。
秦林揉着太阳xué仔细思付,老鸠叫个不休,吵吵嚷嚷的干扰他思路,脑海之中一团乱麻,似乎有个线头子,只要一扯就能把这团乱麻解开,却怎么也扯不到。
“娘的,我替长官把臭老鸠打下来!”牛大力拔出腰间的掣电镜。
“你弄坏它们的窝,还不许人家叫两声?”徐文长止住牛大力,他倒是好玩,见两只老鸠叫个不休,干脆让亲兵校尉再爬一趟把鸟窝给放回去,果然两只老鸡不再乱叫了。
秦林皱着的川字眉忽然舒展开,哂然一笑:“也许我们的思路,从方向就想错了,所以才怎么也解不开刘良辅的死亡讯息。”
徐文长若有所思:“长官您的意思是?”
秦林指了指老鸠做窝的大树:“你们看这歪脖子树多高,刚才咱们校尉弟兄爬上爬下都不容易,刘良辅这家伙身手很便捷吗,要把账本藏那上头?他不怕爬树被人看见?”
听秦林一说,众人也觉得不对头,刘良辅四十多岁了,身体又矮小瘦弱,长年累月替人做师爷,身体也好不到哪儿去,他怎么爬得上这么高一棵树?
何况,爬树是很显眼的,身为堂堂总督府的粮饷师爷,要是爬到树上去的时候被别人发现了,恐怕很难解释清楚原因吧,传到杨兆、赵师臣的耳朵里,更是会引发疑huò,从而彻底暴lù他那本保命的底账。
所以,刘良辅根本就不可能把账本藏在鸟窝!应该是藏、取都不大会引起别人注意的地方。
“那盘子上头的图案,就是huā鸟,既然和鸟窝无关……”陆胖子兴奋的挥着肉乎乎的手,说着说着,忽然就紧紧闭上嘴巴,警惕的瞧着杨兆。
“啊,老夫还有公务要办,失陪、失陪!”杨兆冲着曾省吾、秦林、张小阳敌了个团团揖,然后急匆匆的离开,像是屁股后面有鬼在追。
陆胖子失悔不已,朝自己脸上打了两下:“哎呀不好,既然不是鸟窝,账本就铁定埋在总督府哪丛huā木底下,我不该说出来,杨老贼要抢着去挖了!”
曾省吾也悚然动容,他也不是泛泛之辈,瞧着杨兆、赵师臣两个的举动很有些可疑,现在越来越怀疑这两位了,听到陆胖子这么说,就寻思要不要动用圣旨的权力,冲进总督府去地毯式搜查。
不过这样一来,也就和杨兆彻底撕破脸了,要是找不到证据,后面会京师只怕不好交代……
“曾shì郎不必为难”秦林微微一笑,颇为自信的道:“刘良辅留下的讯息”绝不会是模棱两可的,否定了鸟窝”哈哈,下官就可以料定账本绝不会在huā坛底下。”
哦,曾省吾答应了一声,接着颇为讶异的瞧了瞧秦林”暗暗纳罕:他怎么晓得我心里在想什么?嗬,此人察言观sè的本事”竟有如洞彻人心!
徐文长赞成秦林的分析,他和刘良辅很早就认识了,只不过道不同不相为谋,但也知道这家伙生xìng诡诈多疑,到了生死关头绝不会心甘情愿做鬼,他留下的信息,应该是简单、直接,并且相当巧妙的。
“是的”秦林mō着下巴,字斟句酌的道:“所以我觉得我们想得太复杂”反而走入了歧途”刘良辅应该会给我们这些侦破者一个比较明显、比较容易弄懂的暗号,才方便替他自己报仇雪恨嘛。”
在破案这一点上,已死的刘良辅和秦林的目标是一致的,所以他绝不可能留下过于复杂难解的谜题。
“简单、明显”牛大力棒槌般的手指挠着头皮,忽然失惊道:“莫不就是盘子的位置”底下埋着账本?”
“可能xìng不小”秦林点点头,又补充道:“就算不是,这种感觉也很接近了。”
陆胖子却只听到前面一句,大笑着把牛大力一拍:“老牛,你榆木脑袋也能破案了?哈哈,跟着秦长官,笨蛋也能变聪明啊!”
徐文长笑着盯了陆远志一眼,心道你才是个笨蛋,人家牛大力是面带憨相、心头嘹亮,只怕比你还老成些呢。
众人立刻走到火灾现场,就在盘子摔落之处开挖。
与此同时,杨兆也督率亲兵士卒,在一墙之隔的总督府,从靠近刘良辅小院的huā坛开始挖起,一个个huā坛被他们掀开,冬季早已落叶干枯的huā木被连根拔起扔在地上,到处搞得一井狼藉。
结果嘛当然显而易见,整个总督府挖成了大工地,什么都没有找到,气得杨兆呼哧呼哧直喘气,心头有如猫抓,刚洗了脸的赵师臣,也是急得干瞪眼。
两个坏蛋一筹莫展,本以为一把火将刘良辅居处烧成白地就永绝后患了,结果到现在才晓得毕竟没有找到底账、亲眼看着它化作飞灰,这心里头啊总是十五个吊桶打水口七上八下,稍有点风吹草动就一惊一乍。
听到亲兵来报告秦林又在挖刘良辅居处,盘子摔碎的位置,两个家伙又一次恍然大悟,果然像秦林说的那样,深为后悔怎么没抢着去挖。
呃,这一次是不可能的,因为火灾现场被严密保护起来,杨兆绝不可能单方面去挖掘。
赶紧去看看吧,他们俩又像被鬼追一样,急匆匆的跑到了火场。
牛大力的猜测再一次落空,地下挖了很大很深的坑,并没有那本底账,秦林依旧两手空空。
可杨兆和赵师臣再不敢风言风语的讥嘲了,来这么两回,他们心脏都差点离了位,要是再来这么几次,秦林也不必断案,先就把两个罪魁祸首给活活吓死啦!
“呼nn老夫,老人……””杨兆喘着气,脸sè青得吓人。
赵师臣的豺狼嗓门也咋不响了。扶着墙不停的抹自己xiōng口,方才心脏都差点从喉咙里跳出来了。
陆胖子、牛大力两个站在挖出来的大坑边上,互相看看,都傻了眼,垂头丧气的对秦林道:“长官您看……”
秦林倒是不怎么失望,mō子mō下巴:“虽然不是,但这种感觉,让我很熟悉,只差一层窗户纸没摒破了。”
这时候戚继光率领戚金和众边军亲兵,从外头提着许多食盒、饭盆,笑眯眯的走来:“诸位钦差、杨大老爷、赵先生,这整天奔忙都是为国尽忠啊,这贵体还是要保重的,沐恩从饭馆置办了一点酒食,敬请诸位大老爷赏用。”
陆远志的肚子,很合时宜的咕咕响起来,抢上去揭开其中一只大食盒,大冷天的还是热气腾腾。
戚继光有几分得意:“这是特地弄的双层食盒,装了食物,半天也不会冷的。”
秦林忽然皱着眉头,像不认识一样瞧着戚继光,怔怔的道:“你说什么,这食盒是装什么的?”
“食盒当然装饭菜呀!”戚继光不解的眨了眨眼睛。
哇咔咔咔nn秦林突然仰天狂笑,接着就冲过去用力拍着戚继光的胳膊:“戚老哥,多谢你一语道破天!”@。
荆湖卷 426章 狗急跳墙
秦林定了定神,疾步走到徐文长身边,附耳低低的说了几句。徐老疯子昏黄的老眼一下子睁得老大,神sè又惊又喜,继而懊恼的打了自己面颊一巴掌:“竟然如此简单,怎么早没想到?!”“食盒、保温、双层……”陆胖子搓着胖乎乎的下巴思来想去”突然就叫道:“对了,双层食盒”秦长官一定是从双层食盒想到了夹墙,那本底账藏在夹墙里头!”
听的如是说,人们都四下看着,可刘良辅居处的房屋已经被火烧塌了,四面墙壁都坍塌成了瓦砾”刚才锦衣校尉们仔细清理过,也没看见有夹层、有账本啊。
莫不是,藏在院墙某处?
秦林心情极好,哂笑着把陆胖子肉墩墩的屁股踢了一脚:“胡扯!由双层食盒联想到夹墙,固然没有错;可食盒是我刚才看见的,刘良辅则是用盘子给咱们留下的死亡讯息,这青huā瓷盘子怎么能和食盒联系起来呢?”
“呃,都是、都是装餐食的嘛”,陆胖子声音越来越小,脑袋也不好意思的低了下去。
的确,由双层食盒联想到夹墙是很切合实际的,可因为都是食器,所以就能从盘子联想到食盒,这就显得太牵强附会了。
盘子食器食盒“双层食盒~夹墙,这条推理链只有最后一个环节是合理的,前面的环节都过分牵强,既然推理链的前半部分有问题,后半部分就根本没有存在的基础了二“那到底是什么呢?”胖子嘟着嘴,郁闷的搓着手,想问问吧秦哥和老疯子都神神秘秘的坏笑,一看就知道铁定要卖关子。
杨兆心头有鬼,见秦林和徐文长神神叨叨的,他就急于知道原委朝赵师臣使个眼sè。
赵师臣会意,情知好好问徐文长必定不肯说,就故意使个jī将法:“徐老先生,你们已经两番受挫,这掏鸟窝和掘地三尺的勾当都做过了,还有什么别的法儿?只怕是黔驴技穷了吧哈哈哈。”徐文长没有反驳,只是淡淡的瞧了赵师臣一眼那眼神中的意味,就好像看着一个死人。
“刘良辅留下的哑谜,本来连他自己在内只有咱们三个绍兴人能懂,méng他看得起相信老夫会抢在你前头解开谜题”,徐文长说到这里朝着赵师臣揶揄的冷笑嘴角歪着抽搐两下”灰黄sè的山羊胡子直抖,显然十分得意。不过接着他又有些不好意思了,老脸一红,看了看秦林:“只是刘良辅怎么也没想到,竟是秦长官先想到〖答〗案,这样说起来,老夫倒有点辜负他的信任呢!”
秦林拱拱手,难得的谦虚一回:“那也多亏和徐先生您这位正宗绍兴人一块吃过几回饭嘛。”
这话说得奇怪,从曾省吾、戚继光到陆远志、牛大力通通是丈二和尚mō不着头脑。
为什么刘良辅留下的讯息只有绍兴人或者常和绍兴人一块吃饭的才能解开?难道绍兴人吃的东西里头有什么古怪?
徐文长走到院子里,稍做回忆,然后就用脚点了点靠近院墙位置的一片地方:“这里挖开,底下一定暗藏乾坤!”
牛大力为首几名膀大腰圆的锦衣校尉抡起锄头铁铲就开挖。
这不就是刘良辅院子里头堆着积雪的位置吗?
凡走进过这座小跨院的人”都十分清楚的记得刘良辅说喜欢欣赏雪景在院子里堆着很大一堆积雪,后来失火那堆雪就化成了水,徐文长所指之处就是原来的雪堆。
杨兆尚在莫名其妙,虽然仍有些提心吊胆,对秦林这番举动却没有前两番那么害怕了”毕竟掏鸟窝和掘地都没找到井么,这次也许仍是虚惊一场吧!
“赵先生,您看他们这次咦,你怎么了?”杨兆回头一看”立马大吃一惊!
只见赵师臣那张坑坑洼洼的脸,又青又每直如那青huā瓷盘子的底sè,上下牙咯咯咯的直打架”马蜂眼里面写满了惊悸,张着嘴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就在此时,秦林胜券在握”桀桀的jiān笑声直刺杨兆和赵师臣的耳膜:“哇咔咔咔,徐先生,看来咱们这次是找对地方了!”
“是啊,这块地面很松,有被挖过的痕迹哦,也许底下埋着什么东西呢”哈哈哈”,徐文长也捋着huā白的胡子,气定神闲的瞅了瞅杨兆、赵师臣。
这一次,把你们彻底钉死了!
秦林故作懊悔的道:“唉nn其实早该想到的”只是最简单最直接的东西反而容易被忽视,一开始连本官都误入歧途了呢。”徐文长点点头:“就是嘛”老头子也往盘子的名称、图案上头去想了,怎么就没想到,其实刘良辅是用盘子装的东西来暗示*们!”
盘子装的东西?那不就是食物吗?
胖子立刻想到了解剖验尸查找胃内容物的结果,仍然míhuò不解”眨巴眨巴小眼睛:“他最后一顿饭,不就是吃的绍兴黄酒、霉干菜和霉豆干呗”这有什么稀奇?”
“是啊,盘子里装的霉干菜,本来是没有什么稀奇的”徐文长撇了撇正在挖的地面,笑眯眯的道:“不过你要知道,霉干菜是用什么做的……”
秦林微笑着,一字一顿,斩钉截铁的道出三个字:“雪、里、红!”
话音刚落,当的一声响,牛大力己经刨到了什么东西,搬出来是只黄铜包角的小箱子,起开一看”里面油纸包着一本本的,不是底账还是什么?!
侦破方向从最开始就走入了误区,刘良辅留下的暗示并不是盘子本身的质地、huā纹,而是盘子里面曾经装过的东西。
他此生最后一顿饭是和徐文长同吃的,食物是徐文长在京师的南货铺子买来的绍兴土仪,什么状元红黄酒、豆腐干、霉干菜之类的东西,其中这个盘子就是装霉干菜的。
霉干菜就是用雪里红(又叫雪里蕻)腌制而成,而刘良辅院子里正好堆着很多积雪,不正是暗示底账埋在积雪下面的土中吗?
不愧为狡猾jiān诈的绍兴劣幕,刘良辅在最后一刻留下的死亡讯息仍然jiān猾而巧妙”盘子装着的霉干菜雪里红底账在雪堆之下”这个推理链条十分简单有效直接!
而且,能由霉干菜想到雪里蕻的,以绍兴人的可能xìng最大,而这里的绍兴人只有三个,除了刘良辅自己之外,就是仇人赵师臣,以及他指望着替自己找到真凶报仇雪恨的徐文长。
这两人当中,恰恰徐文长是带霉干菜来”和他一块共进午餐的人!所以徐文长抢在赵师臣前面破解谜题,找到底账,从而替刘良辅报仇雪恨的可能xìng,无疑是最大最大的!
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两个绍兴老乡把霉干菜几乎吃光了,盘子里最后剩下的一点儿,也在大火中完全炭化成了飞灰,以至于秦林的侦破始终从盘子本身入手,没有想到这只盘子装过的东西才是真正的解mí之匙。
直到戚继光用食盒提了饭菜过来奉承各位大老爷,秦林突然从他的话中悟到,食盒装肴馔青huā瓷盘子装过霉干菜,那么有没可能解谜的关键不是盘子本身,而是装的东西呢?
恰恰秦林和徐文长宾主相得,买过绍兴佳酿蓬莱春、特产霉干菜等物请他享用,故而知道这霉干菜是雪里红做的!
其实秦林心头原本就隐隐有些思路,只是迟迟没能把几个要点联系起来”直到被戚继光无意中一句话点破天机”把最后一层窗户纸给捕开了,他立刻就找到了隐藏在谜面之下的真相。
箱子里的账册,已明明白白的呈现在众人眼前,秦林宛如刀锋般犀利的目光”牢牢钉在杨兆的脸上。
绝杀!
身为兵部shì郎副都御史蓟辽总督,杨兆的脸sè难看得要命,脸上神sè变化不停,瞬间心中不知转过了多少个念头。
赵师臣比杨兆更早知道结局,方才马蜂眼骨碌碌直转,早已在心头做好了盘算,yù做最后一搏,嘶声叫道:“这是他们埋下的假账,妄图诬陷咱们杨总督!风bō亭武穆méng冤,今日何见此事?弟兄们,杨总督宪恩高厚,咱们把账本抢过”去京师告御状,请张相爷评理!”
吴老大等总督府亲兵都拿眼睛看着主人”杨兆在这里苦心经营”也很有几个铁杆心腹。
一不做二不休,杨兆寻思能把底账抢过来毁掉,这官司怕还不至于输到底”便把牙关一咬”重重的点了点头。
“绝不能让jiān臣诬陷杨总督!”吴老大呼喝着,率领总督府亲兵一册而上。
曾省吾和秦林带的亲兵数量很少,陆远志、牛大力立刻拔出掣电枪,颇为紧张的护在秦林身前。
形势危急!
“啊呀不好!”张小阳大叫一声,把自己脑袋抱住,直往地下蹲。
偏偏处在重围之中的秦林丝毫不慌,伸手搀扶退了一步的曾省吾,瞧着杨兆的眼神充满了不屑。
敌众我寡,何以抵挡?
忽然一人从斜刺里冲出,速度快逾奔马”几乎看不清他的身形动作,人们的视网膜上只有他身后带起的道道残影,龙卷风似的冲入总督府亲兵阵中!@。
荆湖卷 427章 大功告成
“保护杨总督”吴老大惊叫起来,和几名反应快的亲兵持着刀枪试图阻拦。匹练也似的剑光冲天而起,卷起的寒气直如大漠朔风,逼得人连呼吸都倍感困难,白虹经天的剑光更叫人耀目生huā,众亲兵只觉手上一轻,兵器当啷当啷的坠地。
如道道闪电划小破长空般的剑光,忽地一收,重新凝为一柄宝剑,众人再定睛看时,森寒的剑锋已指在了杨兆咽喉处。
剑柄执在戚继光掌中,他腰背tǐng拔双脚不丁不八,身材虽不高大而气势宛如渊停岳峙,原本脸上常带着讨好的笑容早已一扫而空,整个人就像一柄出鞘的宝剑,锋利无匹!
一剑横空星斗寒,好个十dàng十决踏平海bō的戚大帅!
“你、你竟敢对老夫动剑?”杨兆惊得目瞪口呆,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一步,可戚继光手中剑直如附骨之蛆,牢牢指在他喉头半寸处,逼人的剑气炸得他皮肤上直起鸡皮疙瘩。
戚继光淡然一笑,正sè道:“杨总督,舟身为朝廷大员,难道不知对钦差动武形同造反谋逆?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戚某不过是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罢了。”
“还不放下武器?”戚金也率边军亲兵逼了上来。
当啷、当啷,总督府亲兵纷纷抛下了武器,放弃了抵抗。
“好、好!”秦林抚掌大笑着越众而出,竖起大拇指:“这才是“封侯非我意,但愿海bō平,的戚老哥嘛!”
杨兆狗急跳墙,秦林是一点儿也不担心:戚继光前头隐忍不发,乃是顾忌朝中政局,害怕卷入朝争,到后来杨兆犯罪的铁证已经找到,他还有什么好顾忌的?
有天下无敌的戚大帅在这里”还怕杨兆能翻了天?笑话!
戚继光收剑入鞘,身上那种扬眉剑出鞘的气势又消失无踪,笑眯眯的拱手,把腰儿呵得极低,格外客气:“秦钦差实心查案,对朝廷耿耿忠心,戚某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前面违心替杨兆隐瞒”实在惭愧亠得很,还请钦差大老爷降罪,“…”
得,又来了!
“戚老哥!”秦林走上去一把将他扶起来,诚挚的盯着他眼睛:“兄弟晓得你在蓟镇辛苦”这些虚套就免了罢,若说有什么惭愧的,也不是你对不起朝廷,而是朝廷对不起你!放心吧,您和您麾下提着脑袋杀贼、赤心报国的将士们,将来再没有杨兆这种混账王八蛋骑在你们头上作威作福了!”
感受到秦林的诚意,戚继光把头深深的一低,要强的大帅不愿意让别人看到自己有些滚热发红的眼睛。
朝廷党争的倾轧,杨兆这种丧心病狂的贪官的欺压,那些不知所谓的清流言官的议论掣肘……像一座座山压在戚继光的肩头,让他直不起腰来。
秦林一力铲除杨兆,终于替他搬开了一座大山”说的话更是叫他心里头暖洋洋的”只觉满天的乌云都散开了一多半。
“要是朝廷大员都像这位秦长官,让我率军踏平北虏、犁庭扫xué,擒小王子、董狐狸于塞上,又有何难哉?”戚继光这样想着”可看看秦林年轻得过分的脸,又苦笑着摇了摇头”觉得自己是痴心妄想了。
曾省吾则和秦林不一样,他自己也曾督率大军扫平都掌蛮,而且这个时代就是重文轻武的,对戚继光的功勋可没那么尊重,就板着脸意思是要发落几句:“戚帅,你对朝廷派来的钦差大臣信不过,难道连张相爷的钧旨也信不过?迟迟不说出实情,倒叫本官为难!”
“是、是”戚继光连连告罪。
秦林也在旁边出言相帮。
曾省吾见状,深深叹口气:“唉,算了,朝中党争胜过实际,本官晓得你们边廷难处,也就不为难你罢。”
杨兆、赵师臣两个已经被牢牢的抓了起来,曾省吾恨他俩刚才意图不轨,故意慢慢从怀里掏出书信,不紧不慢的展开,念道:“三省贤弟来函已阅,不谷于行前对、呃、对贤弟和秦林面授机宜……哼哼,这是帝师首辅太岳先生给本官的钧旨,张相爷辅佐我大明天子,如日月之照临天下,魅魅魅魅之辈,虽万里边陲亦不能遁形,早就查知尔等所为不轨,故奏派本官和秦将军出京查办!”
好嘛,张紫萱伪造的帝师首辅钧旨,这时候倒成了张相爷早已查知jiān谋的证据。
曾省吾更是久历官场的角sè,本来信上是说已给秦林面授机宜,叫曾省吾配合就行了,他念的时候就灵机一动,把自己名字也加在里头,这样功劳也有他曾shì郎的一份嘛!
秦林正挠头怎么和张居正交待这件事,曾省吾自作聪明邀功,倒无意中替他解决一个大难题,当即正颜厉sè的道:“能破获此案,全仗大明天子洪福,张相爷运筹帷幄,曾shì郎指挥机宜,当然,下官嘛也有那么点微末功劳,嘿嘿嘿……“……”
这家伙,前头还是一本正经的,说到后面又是嬉皮笑脸了。
“秦将军还真是当仁不让啊!”曾省吾嘴里拿秦林打趣,心头却极其感jī,明知秦林这么一说,自己这份功劳就算板上钉钉了。
兵部尚书方逢时有告老还乡的意思,空出来的兵部尚书还在考虑让谁接掌,曾省吾精明强干本是极好的人选,但资历稍微浅了点,估计先从兵部shì郎升六部排位靠后的工部或者刑部尚书,然后再慢慢转兵部尚书。
但秦林把查知杨兆贪墨边军粮饷的大功分一半,曾省吾差不多就可以直升兵部尚书了。
杨兆、赵师臣对视一眼,脸上都是骇然之极、也沮丧之极:自己在边陲上下其手,自以为做得隐秘,却不知早已被坐镇京师的帝师首辅查知备细,太岳相公果然慧眼如炬,明察秋毫啊……
秦林咧着嘴呵呵直乐,这功劳的蛋糕嘛从来不是独吞最大,而是分的人越多蛋糕就能做得越大,一来二去的把功劳硬往张居正、曾省吾头上栽,秦长官能捞到的好处也就更多呀!@。
荆湖卷 428章 秦林的高帽子
曾省吾、秦林联名把密云县蓟辽总督府查明的案情,粗精写了一道节略发回京师。蓟辽总督杨兆贪污大批边军粮饷,纵火烧死钱粮师爷刘良辅,纵兵围攻钦差大臣!
这消息就像一颗重磅炸弹,炸得朝野上下目瞪口呆:杨兆乃是两榜进士正途出身的文官,虽不算清流中人,也素有能臣之名,久历边陲重任,督率三巡抚、四总兵、十余万大军,被朝廷倚为北面长城,怎地就如此贪鄙不堪?
但这次的情形很有些诡异,和前番耿定力指使众科道言官群起围攻杨兆时,那种铺天盖地轮番轰炸的情况截然相反,从司礼监、东厂,到都察院、六科给事中、刑部,全都静悄悄一片,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
真舟没有什么吗?
司礼监掌印提督东厂冯保,司礼监秉笔张诚、张鲸,左都督掌锦衣事刘守有,刑部尚书严清,都察院左都御史陈价等各方大佬都约束着门生故吏不得轻举妄动,同时从各种渠道观望着、打探着,试图在即将到来的风暴中保护自身,进而获取利益。
蓟辽总督的肥缺,就像一块鲜美的肉,吸引着众多凯觎者,更何况因为杨兆的倒掉,会不会由此而掀起一场新的朝争?
处在漩涡中心位置,被众多派系瞩目的灯市口相府,帝师首辅张居正的举动无疑是各派眼中的风向标。
相府富丽堂皇的正厅,礼部尚书文渊阁大学士申时行、吏部尚书王国光、户部尚书张学颜、兵部尚书方逢时分坐左右两侧的交椅,而正中间紫檀木铺猩猩红绒垫的太师椅上,高坐着帝师首辅张居正。
王国光、张学颜是江陵党嫡系,方逢时、申时行也是张居正欣赏和提拔的人物,众位大佬齐聚此处,只因已经得到了曾省吾、秦林将回京师面陈案情的消息。
蓟辽总督杨兆乃是张居正一手提拔起来的人物,突然爆出贪墨边军粮饷的弊案”江陵党如何应对?大僚们都暗中观望着张相爷的脸sè。
张居正的脸sè当然不会好看,身为帝师首辅,讲究喜怒不形于sè,朝野也有阿谀逢迎之辈称他为“江陵圣人”可张居正毕竟不是圣人,闻得杨兆贪腐数额可能相当巨大”他是又气又恨又懊恼,脸sèyīn沉得可怕。
气的是自己识人不明”竟将杨兆这条贪心不足的狗放到了蓟辽总督的位置上;
恨的是杨兆如此辜负重托,自己辛辛苦苦清理积欠、顶着百官抱怨搞折傣,千方百计才筹措出来的粮饷,他竟敢大肆中饱sī囊”真正狼心狗肺!
两分气、三分恨,倒有五分的懊恼”杨兆贪墨弊案一发,朝野必生出张居正识人不明的议论,反对派必定以此为借口攻击他本人以及他的新政。
就算他对朝廷的控制力度极大,可这次杨兆闹得实在太恶劣,冯保、陈价、严清这些人,一定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恐怕张相爷也要被搞得焦头烂额,甚至不得不出让一些政治利益吧。
而且更让张居正心头不快的是,从来对他亦步亦趋的张四维,这次竟推说有病没有前来议事。
“他是真的有病”还是找借。”准备就此事表明立场?”张居正凭着平时的感觉,认为前者的可能xìng还是比较大的,他觉得张四维还没那么大的胆子。
倒是老好人申时行依然很听话,老老实实的来了”而且再次重申了对帝师首辅的忠心这位阁臣面容清瘦,嘴边两道笑纹特别深,以至于任何时候、面肆任何人,他都像带着几分讨好的味道。
看到申时行投来的目光,张居正慢模用茶碗的盖儿撇着浮沫,不紧不慢的道:“汝默兄,这杨某人实在太过分了,以你之见,该晋如何处置?”
申时行想了想,拱手道:“杨某人虽然可恶,总是朝廷方面大员,以顾全朝廷体面计,若是贪墨一二十万银子,便叫他草职、退赔亏空吧。至于纵火杀人一事,杨某两榜进士出身,读圣贤书的人,哪里是他做得出来的?想必是那什么姓赵的师爷自作主张,却不好硬往杨某头上栽,传扬出去,也失了朝廷体面。”
这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的办法,王国光、张学颜、方逢时都点”头称是。
倒不是申时行一味混充老好人,也不全是为了顾全江陵党的体面,确实这个时候是无官不贪,像杨兆的位置弄化八万银子再正常不过了。
申时行之所以猜测数额在一二十万,只因七八万根本就不算贪墨,杨兆又是张居正提拔起来的人,要是只贪了几万,曾省吾根本查都不会查吧!张居正对申时行的表现很满意,暗道老申漆是不错的,将来只怕比张四维还靠得住些,此事了结之后,倒要想办法给他点好处,只是曾省吾何以贸然就把事情捅穿了?杨某人再不好,叫他把贪墨银子悄悄退回来也就走了嘛,闹这么大,叫朝野为之鼎沸……
管家游七的通报打断了张居正的思绪,抬眼看时,曾省吾、秦林两位已随游七走到了厅上。
“看座,奉茶!”张居正声音平静如常,但唯有自己知道心中的焦灼。
杨兆是张居正提拔起来的人,他自己不好问,老好人申时行就替他问道:“,曾shì郎、秦将军,两位这趟差使着实辛苦了,只不知杨某人贪墨数额究竟多大?”
曾省吾一进来,就发觉张居正神sè不大好,心头还在诧异,对申时行的问题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秦林就回答了,竖起一根手指头:“粗略统计,杨兆贪墨的粮饷合计大约价值玟银一百万两上下。”
一、一百万两!
咳咳咳nn正端茶喝水的户部尚书张学颜被茶水呛得连声咳嗽,吏部尚书王国光的嘴巴张得可以吞下整只鸡蛋,兵部尚书方逢时呼的一下站起来,把茶碗打翻在地上。
帝师首辅张居正更是捂着心口,只觉xiōng前一抽一抽的生疼。
申时行没和秦林打过交道,只道他开玩笑呢,还哈哈干笑两声:“秦将军真是有趣得紧,连老夫都要打趣,曾shì郎?咦,难道、难道真的是一百万?”
看到曾省吾郑重的表情,申时行终于知道这不是开玩笑了,他嘴巴张得老大,喉咙口咯的一声,已经说不出话来。
贪污五六万和贪污一百万,绝对是两今天壤之别的概念。
因为制度的弊病,这时候可谓无官不贪,帝师首辅张居正的黄白册页上,累年到手的加起来怕也有四、五十百了。
但张居正收冰敬炭敬的范围是满朝文武、全国各地,他提拔起来的官员成百上千,每人给他送几百两银子的礼物,加起来总数就多了,实际上每笔的数目是不多的,在明朝万历年间的官场上属于正常的“人情往来”。
而且,张居正主要是为了巩固权力、推行新政才收礼,他把大部分银子转送给了贪财的冯保,留在自己手上的钱财不过十万两上下。
杨兆身为蓟辽总督,过手的钱粮出入仅仅是边军粮饷,居然就贪墨了百万之巨,搜刮的范围不到张居正的十分之一,而总数十倍于他,这为祸之烈就可想而知了。
王国光好sè,方逢时家里是大盐商,张学颜和申时行都和张居正一样收受门生孝敬,大家没有谁是真正一清如水的,可每笔孝敬也就百把几百两,加起来不过几万两银子。
猛然听到蓟辽总督杨兆弄了百万之巨,是大明朝国库全年结余的一半一话说还是张居正大力推行新政才有这么多结余,换成嘉靖时候打倭寇大笔支银子那几年,杨兆的贪污数额比国库的存银还多了!
方才还说只要草职、退赃的申时行,这会儿半句话都说不出,只拿眼睛直看着张居正。
首辅帝师竭力维持着镇定,可谁都看得出来,他的脸sè实在不怎么好。
“老夫、老夫识人不明,竟被杨兆这厮欺瞒……”张居正一字一句的说着,十分沉痛。
“世叔所言,小侄不敢芶同!”突然秦林开口打断了张居正的话。
申时行颇为吃惊的看着这今年轻人,虽然知道他很有些门道,可现在正是张居正懊恼之时,怎么就敢出言打断呢?
果然,张居正面上一红,只道是秦林又要趁机出幺蛾子,出言讥讽什么的,于是心中好生着恼。
孰料秦林郑重的拱手为礼:“相爷提拔杨兆,那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当时怎知道他要上下其手中饱sī囊?
后来相爷及时查知杨某人贪墨,可谓慧眼如炬,当即奏派曾shì郎和下官以钦差出京查办,可谓雷厉风行,又面授机宜,授曾shì郎和下官办案之法,可谓指挥若定,如此才将杨某贪墨百万之巨的大案彻底查清,替朝廷除掉蠹虫,乃是相爷功在社稷,岂可妄自菲薄?”
张居正míhuò不解的瞪着眼睛,一时间莫名其妙,心道我什么时候给你和曾省吾面授机宜了?这不是胡说八道嘛!
曾省吾得了提醒,猛然醒悟过来,从怀中掏出张紫萱伪造的那封书信,就在张居正面前将它摊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