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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医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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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湖卷 342章 随身跟个大小姐

    342章随身跟个大小姐

    南京在长江南岸,举凡北上中原的官宦、商旅必经秦淮河汇入长江的渡口过江。

    秦林渡江北上的这一日,长江渡口处群贤毕至,满南京城不知多少达官显贵到了这里:领班的魏国公夫妻和徐维志,怀远侯常文济和嫡子常胤绪,应天府尹王世贞父子,京畿道张公鱼,副都御史耿定向,京卫四大指挥使,浙兵大营统兵参将马德宝,南京锦衣卫诸位百户、总旗乃至校尉弟兄……

    一时间冠盖云集,阵势之煊赫,恐怕钦差大臣回京复命,也不过如此了吧!

    尤其令人称羡的是,码头边上还停着一辆装饰华丽的驷马沉香车,珠帘漫卷、风吹帷帐,隐约可见车中端坐两位佳人,便是传说中与相府千金并称紫青双姝的女医仙李青黛,和英姿飒爽不输男儿的魏国公府大小姐徐辛夷。

    持剑带甲的女兵重重围绕,正应了那句一入侯门深似海,两位美人儿的容貌外人可瞧不分明,南京的公子王孙也只有羡慕秦林同日娶得娥皇女英的五边艳福了。

    可不是?咱们这位秦长官正掀开车帘,钻了半截儿身子进去,和两位娇妻道别呢。

    青黛依旧荆钗布裙的本色,镶着花边儿的青布衫子穿在她身上竟是格外的俏丽,水汪汪的大眼睛依然清澈如水晶,只是多了三分媚意,粉嘟嘟的脸蛋带着几许红霞,叫秦林想起昨夜小丫头的欲拒还迎,就忍不住又想啃她几口。

    徐辛夷则一袭戎装,头上戴一顶红玛瑙镶银冠,满头乌发披在脑后,身穿玄色西川锦战袍,走盘珠鸾带将小蛮腰杀得紧紧的,越发显得胸前伟大,此处没有外人,她很没形象的盘着两条大长腿,丰腴的大腿把衬裤绷得紧紧贴肉。

    于是秦林喉头就有些发干了,他的字典里从来没有“客气”两个字,伸手去摸那丰腴诱人的大腿,贼忒兮兮的笑:“娘子就不和为夫并骑入京吗?桀桀……在路上咱们可以做很多有趣的事情哦,哇咔咔咔……”

    徐辛夷蜜色的脸蛋已是绯红,柳眉一竖、杏眼圆睁,两条腿有力的弹动,把秦林的狼爪子蹬开,“讨厌啦,快把狗爪子拿开!哼,谁稀罕和你一块走?我可不像青黛妹妹,傻乎乎的什么都听你的!”

    秦林失望之余,心头又暗暗偷乐,在京城还有位智谋多端的张紫萱要对付,徐大小姐不去添乱,倒也少了许多麻烦;至于什么时候将这位劲爆火辣的阳光大美女拿下,嘿嘿,肉反正烂在锅里,既已成亲,还怕煮熟的鸭子能飞了?

    可惜赴京这一路就只有陆胖子、牛大力、徐老头这几个面目可憎的非正常人类同行了——罢罢罢,有得必有失嘛!

    秦林这坏家伙又开始盘算起来,把坏主意打到了相府千金头上……

    殊不知徐大小姐也在冷笑,磨着牙齿,拳头一捏,杏核眼中寒芒闪烁,饱满圆润的脸上,带着“阴险”的坏笑。

    李时珍年纪高迈,秦林在家已经告辞,老神医就没再到北风大的码头上来,码头上诸位送行的亲朋好友,就属老泰山魏国公两口儿辈分最大。

    秦林与两位娇妻话别之后,再和送行宾客寒暄,首先当然是魏国公夫妻和大舅哥徐维志。

    魏国公两口儿同坐一乘极大的十六抬步辇,小公爷徐维志乘着逍遥马在旁边相陪,叫秦林奇怪的是,魏国公府亲戚们,三姑六婆舅太爷表小姐来了一大堆,他这个毛脚女婿未免有些受宠若惊。

    “父母亲大人实在太客气了,小婿真正受不起,哪有长辈送晚辈的道理?”秦林深深一揖到地,他还是按后世的惯例,婚后跟着徐辛夷称呼父母亲大人。

    徐邦瑞和吴氏相视一笑,两口儿都极喜欢这个女婿,徐邦瑞话不是很多,吴氏则絮絮叨叨的说了半天,又是北方风寒要多穿点衣服切勿伤风,又是京中朝局波谲云诡,一定要小心谨慎,若有什么差池,不妨及早抽身退步,回南京逍遥快活。

    “贤婿啊,莫听你母亲胡说的,赴京之后只管放手做去,”魏国公徐邦瑞大手一挥,顿时霸气四溢:“除了谋朝夺位之外,不论你得罪什么人、犯了多大罪,只消回南京往本公府中一住,谁还能拿你咋的?”

    嗯,老丈人很给力。

    大舅哥却在后面笑得嘴巴都合不拢了,徐维志朝秦林一竖大拇哥,坏坏的笑起来:“妹夫啊,该说的父母亲大人都说过了,我这做大哥的只有一句话——无论什么时候,对我那傻妹子好一点,哪怕是她做了什么傻事,也别计较,谢了!”

    那些个魏国公府的各路亲戚,也望着秦林呵呵直乐,人人笑容满面,不知道究竟为的哪样,还有人交头接耳,也不知究竟议论的是什么。

    秦林满头雾水,一时间摸不着头脑,心道怎么徐维志的意思,好像徐辛夷接下来就得做什么傻事似的?奇哉怪也。

    把她留在南京,究竟合不合适?秦林也免不得怀疑起来。

    管不得许多,反正南京有魏国公这尊大佛,徐辛夷就算闹翻天也有父兄撑腰,秦林想想觉得不必太替她担心。

    接下来与众位达官显贵道别,王世贞、张公鱼倒也罢了,常胤绪竟是最舍不得的,拍着秦林的肩膀,大声道:

    “姑大爷你走了,俺再也听不到那样好的诗句了,‘一座宝塔平地出,上边小来下边粗,有朝一日倒过来,下面小来上面粗’,看看,我都会背了咧!秦兄一去,俺就像那啥俞伯牙失了钟子期,从此知音少,弦断无人听……”

    众人听到前边秦林所作诗句,一个个都惊得张口结舌,到最后不知常小侯爷从哪出戏文里边听过高山流水遇知音的典故,本来高雅之极,从他这个粗人嘴里说出来,真正让听者牙酸、闻者胆寒,一大群人无不喷饭。

    秦林也浑身直起鸡皮疙瘩,面上不动声色,“常小侯爷果然风雅,等我到了京师,小侯爷随时可以来探访嘛,到时候我一定陪你再做首好诗。”

    “好、好!”常胤绪连连点头,“待俺和高小姐成亲之后,就到京师来寻你。”

    王士骐忍不住道:“常兄实不该走,南京钟灵毓秀之气,倒有一半在常兄身上,斯人一去黄鹤楼空,只恐将来钟山**失色,长江呜咽不再,南京六朝金粉之文气因此而消磨。”

    常胤绪不知是反话,反倒洋洋得意,惹得怀远侯常文济把他打了一巴掌,低声骂道:“笨蛋,老子怎么生了你这个蠢货!脸都丢光了,真他妈如丧考妣!”

    这位怀远侯的学识也着实了得,竟将如丧考妣用到此处,众人闻言之后,顿觉有其父必有其子的古训诚不我欺。

    秦林忍着笑与众位官员道别,然后登上漕帮预备的大官船出发,走水路沿江而下到扬州之后,再弃舟换马走旱路,直入帝都。

    大船扬帆远去,众位送别的至交好友也互相寒暄着回城,时值初冬,渡口处从江面吹来的北风甚是寒冷,吹久了可受不了。

    魏国公府众人和秦林两位妻子所乘的车轿却多留了一会儿,众人也司空见惯,作为至亲目送秦林远行,这也是应有之义吧。

    马车之中,青黛抓着徐辛夷的手,低着头道:“姐姐真的要去京师吗?这里没有人相陪,青黛会想你们呢!秦哥哥……”

    小丫头清澈如水的眸子里,有星星点点的泪光在闪烁,秦哥哥走了,徐姐姐也要走,她很有些闷闷不乐。

    “怎么着,青黛妹妹食髓知味,舍不得你秦哥哥啦?”徐辛夷促狭的捉弄着小丫头,故意叹口气,刮着脸皮羞羞:“唉,昨晚上也不知是哪个小家伙,秦哥哥秦哥哥的叫得又甜又腻,不害臊,不害臊!”

    青黛脸蛋儿红得快要滴出水来,又不服气:“徐姐姐讨厌啦,有本事、有本事你来对付他!又要成亲,又不肯和他那、那样……尽让人家顶缸!”

    徐辛夷心虚起来,她已和秦林有过夫妻之实,再那样的话就不会有落红了,这件事怎么解释呢?不说,怕秦林误会;说了,又徒自惹他笑,想到秦林得知原委之后一定会捧着肚子狂笑,徐大小姐就牙痒痒得厉害,怎么也不愿意叫那家伙这么得意。

    总之,这件事真叫人进退两难呀!

    “哎呀不说了,”徐辛夷把手一挥,“总之,我会替你看住他的,哼哼,张紫萱……秦林这家伙,不靠谱的很哩!”

    唉~~青黛咬着手指,无可奈何的叹口气,心道最不靠谱的恐怕就是徐姐姐自己吧。

    徐辛夷见送行的达官显贵都走得差不多了,这才捧着青黛可爱的小脸亲了亲,道别之后,掀开珠帘咚的一下跳落,跑到了父母亲身边。

    “可不许胡闹!”吴氏再三再四的叮嘱:“不能乱来,不能发脾气,多陪陪你表妹……”

    “出嫁从夫,咱爹娘可管你不得了,”徐邦瑞板着脸假撇清,暗暗松口气,以前替女儿头疼,现在也轮到秦林头疼了,真是天道循环报应不爽啊!

    “好了啦!”徐辛夷调皮的笑着,带着侍剑和十名女兵登上另外一艘早已准备好的兵船出发。

    那船上兵卒人人身手矫健,竟是魏国公从京卫十万大军中挑选出来的精锐,众女兵看看后艄把舵的大汉眼熟,居然是神枪马四平!

    “哇哈哈哈,秦林,你在京师不会随心所欲的,张紫萱,哼哼哼哼……”徐辛夷双手叉着小蛮腰,很没有形象的狂笑。

    徐维志唉叹一声,朝着秦林远去的方向长长一揖:秦兄,有妹如此,做大舅哥的对不起你呀……RO!~!

荆湖卷 343章 北行昂然入帝都

    343章北行昂然入帝都

    大明朝廷所居的京师,东临辽碣、西依太行、北连朔漠、背扼军都、南控中原,山环水抱天子气。

    元朝忽必烈命一代宗师刘秉忠、郭守敬营建大都城并定都与此,明成祖朱棣又令神僧道衍以数术堪舆之法重新规划设计,这座帝王之都气象越发雄浑,既有紫禁城的红墙黄瓦,也有东西两城达官显贵的金粉楼台,更有南城大大小小无数座平民百姓所居的四合院。

    高大巍峨的城墙守护着帝国的心脏,每一块基石和城砖都记载着岁月的沧桑,见证了世界征服者蒙古帝国的甚嚣尘上,也见证了二百余年前明军高唱凯歌北逐蒙元出朔漠的英姿。

    坐北朝南的京师城垣,始建于嘉靖年间的永定门乃是它正南面的雄关锁匙,从南部出入京城的通衢要道,因为京师的地理位置几乎就在整个帝国的最北面,所以无论赶考的学子,还是候任的官员,往往经过这座城门进入京师,也在这里决定了他们毕生的命运……

    “后世的北京,可看不到这么原滋原味的城楼啰!”一位年轻的旅行者,发出了无人能够理解的慨叹。

    他饶有兴致的打量这座始建于嘉靖年间的城楼:它的形制是重檐歇山三滴水楼阁式建筑,灰筒瓦绿琉璃瓦剪边顶,面阔五间,通宽八丈,进深三间,通进深三丈两尺,楼台通高八丈有余,气象十分雄浑。

    守门的官兵俱是鸳鸯战袄、烂银甲,比别处尤为精悍,见这年轻旅者辗转不去,便厉声喝道:“这是京师通衢之地,什么人堵塞当道?咄,快走开!”

    年轻旅者身边的胖子待要争论,他摆了摆手制止,又朝官兵拱拱手,自己站到城门洞子边上等候。

    “你这人怎地不知好歹?”官兵中间,为首的一个城门把总生气了,“停在这里做什么?待会儿有大官从此过路,你避道都来不及!”

    “下官有些行礼在后面,所以要在这里等一下,待会儿好过关,”年轻人非常和蔼的解释着。

    此时四海承平,过了永定门也才进外城,还有内城、皇城、紫禁城的重重警卫,所以永定门处并没有真正严格的检查,绝大多数路人都是直接过了,守城兵丁并不来管。

    但行礼太多的,和大车拉着货物的,就要检查、缴税,而官员照例是可以免税的,所以年轻旅者说的也有道理。

    城门把总瞧这年轻人穿着打扮和年纪不像个达官显贵,看起来和外省的什么教谕、学正差不多,便不怎么在意,摇着头慢慢走开,嘴里没好气的叹道:“唉~如今什么芝麻绿豆大的官儿都仗着官凭部照来过关,咱站一整天也收不到一个铜子,朝廷干嘛还在城门口收税啊?干脆免了这条,咱也乐得清静。”

    胖子一听这话立刻跳脚,就待争起来:“芝麻绿豆大的官儿?好叫你知道,咱家秦长官乃是……”

    不消说,年轻的旅者正是刚从南京风尘仆仆赶到京师赴任的秦林,他朝陆胖子使个眼色,叫他不要声张,自己走上去和把总攀谈,先拱拱手,笑眯眯的问道:“这位长官请了,您刚才说城门处一个铜子都收不到,却是为什么呢?”

    把总倒不是坏人,这时候读书人地位很高,秦林斯斯文文像个饱学举子,这一客气起来,他反倒不好意思了,本想学秦林作揖,忙乱间又像军中抱拳,不伦不类的行了个礼:

    “先生请了,俺也不知道您是哪省来的官儿,别的也不好说,反正您站在这里看看就晓得,只要带着货物进城的,不是哪座府的家人奴仆,就是现任的什么官儿,前天有人押了一车红漆马桶进城,手里都拿着位给事老爷的片子——您倒是说说,咱这税收不收得起来?”

    秦林笑着摇摇头,张居正的新政以开利源、肃吏治为要务,然而天子脚下京师城门尚且如此,官员们带头不照章纳税,这新政在地方推广的阻力,也就可想而知了。

    所以大部分的改革措施,会在他死后人亡政息,所以他没有力挽狂澜,当十年新政带来的短暂辉煌随着时间而消退,整个帝国也在内忧外患的打击下轰然倒塌,天地翻覆,神州陆沉……

    “是我应该做点什么了,”秦林摸着下巴思索着,在蕲州、南京、杭州、京师各地的所见所闻,与来自后世的经验教训相结合,一个注定将要石破天惊、搅动京华烟云的计划,在脑海中逐渐成形。

    终于,五辆满满装载着行礼的驷马大车,在牛大力和十名亲兵的护卫下逶迤行到城门外侧,马车之中还传来年轻丫环的莺声燕语。

    虽然亲兵为免招眼都没穿飞鱼服而是穿着玄色劲装,但看看公然挂在腰间的绣春刀,和壮汉们脸上的精悍之色,就知道必定是哪家显贵府邸出来的。

    守城把总早已不报希望了,懒洋洋的拖着声音问道:“又是哪家府上啊?亮亮片子罢,咱也懒得查了。”

    秦林笑着把驾贴递给他。

    “是你的?”把总吓了一跳,不敢相信这个看起来像个穷酸学官的年轻人,会有如此精锐的护卫和这许多细软行礼。

    再看看驾贴上官衔,守城把总两条腿发软,不由自主的跪下去了:“标、标下参参参见秦将军!恕标下有眼无珠……”

    秦林无所谓的笑笑,从把总手里拿回驾贴,其实这个把总为人还算过得去,秦林甚至有点欣赏他。

    “也许将来你会收到很多税的,”秦林拍了拍把总的背,又正色道:“那时候可不要贪污哦!”

    是是是,把总一个劲儿的点头,心里却是不大相信。

    “他、他是谁?”等秦林一行人走远,几名守城兵丁惊奇的问自己长官。

    “新任锦衣卫指挥佥事、协掌南镇抚司、明威将军秦林秦长官!”把总一口气说完,几名兵丁都把舌头一吐:我的妈呀!

    秦林步行押着车队行入城中,牛大力、韩飞廉好奇的东张西望,徐文长更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低头吟道:

    “随波到天涯,

    迁客西还有几家。

    却到帝都重富贵,

    请君莫忘浪淘沙。”

    大浪淘沙?秦林微微一笑,淘尽沙砾始见金!RO!~!

荆湖卷 344章 堂上官到任

    344章堂上官到任

    秦林一行人进了永定门,沿着正阳大街往北走,一路上经过灵佑宫、般若寺、校尉营、猪市口(今珠市口),又经过正阳门守城兵丁的盘查,就走进了京师内城。

    从正阳门到大明门之间的棋盘街很短,秦林站在南头往北望,只见大明门御道两侧吏部、礼部、户部、五军都督府……各大衙门气象森严,更北面宫阙深深、殿宇重重,就是大明天子所居的紫禁城了。

    锦衣卫衙门在大明门西侧的江米巷,位置就在后世的广场和国家大剧院之间,楼堂馆舍不见有何特出,但门前行人极少,偶有过路之人必目不斜视、行色匆匆,厂卫衙门的肃杀之气便油然而生。

    秦林没忙着去衙门,先要将众弟兄和丫环仆人安顿下来,京师冬天气候寒冷,北风吹得人脸上生疼,这会儿胖子都吸溜吸溜的抽着鼻涕,看样子有点感冒了。

    徐文长来过京师,将他们引到锦衣卫衙门后面养马胡同,转进去就有一座规模极大的客栈,黑漆金字招牌“会仙客栈”,粉墙青瓦,院子里有几株极大的杨柳,这时候虽然早已掉光了叶子,尚觉着有几分绿意。

    一个灰衣黑帽的店小二正拿着扫把扫地,看见众人车马甚多,赶紧笑嘻嘻的迎上来,徐文长从车辕上跳落地,呵呵的笑:“王小二,还认得徐爷不?”

    王小二吃了一惊,仔细看看认出徐老头子,当下大呼小叫的朝里面跑:“掌柜的,老疯子又回来啦!”

    秦林、陆远志和牛大力连连点头,看来徐文长盛名无虚,果然是相识遍天下,连京师一个店小二都知道他老人家的大名。

    陆胖子甚至暗暗寻思,过去拿老疯子太不尊重,是不是过分了点?

    小二进去只有眨眼的功夫,一个白白胖胖的掌柜刮风似的冲了出来,穿件厚实的墨色团花绸面棉袄,两只眼睛骨碌碌的转,认出徐文长,立马像饿虎扑食般扑过来,双手揪住他衣领:

    “老疯子,五年前欠我十二两四钱的房钱,七两八钱五分的饭钱,还有你赊绸缎做衣服、赊老酒灌黄汤、嫖院的欠账……总共一百三十九两六钱七分,你一走了之,各家老板都着落在我这里,可把我坑苦了!走走走,咱们去五城兵马司打官司,上顺天府也行!”

    我靠!秦林、陆远志和牛大力,还有那些亲兵、丫环,眼珠子哗啦啦掉了一地,摔得粉粉碎。

    徐文长不是相识遍天下,是债主遍天下呀!

    徐文长被揭破老底,免不得老脸发红,兀自口硬道:“孙掌柜,我老徐从来不赖账……”

    秦林忍住笑,问那孙掌柜:“徐先生欠了你多少银子?”

    陆胖子在旁帮腔:“咱们这位秦长官乃是新任锦衣卫指挥佥事,有什么你只管和他说,必定主持公道。”

    孙掌柜听说秦林是锦衣卫的指挥佥事,立马吓了一大跳,将徐文长放开,讪笑道:

    “秦长官,五年前这徐文长到弊店住宿,因他是个名士,又有许多大官大府往来,所以小的并不催逼他店钱、饭钱,就是他赊欠酒账嫖资,也是小的做了中保。没想到老疯子是狗坐筲箕——不识抬举,那许多大官大府要和他结交,他偏要装假清高,又不肯打秋风、收程仪,穷得叮当响,最后欠了一屁股债偷偷溜走,可把小的坑苦了!”

    听了这番话,陆远志、牛大力几个差点没笑翻,徐老头也咧着嘴、揪着黄不黄灰不灰的山羊胡子连连讪笑。

    秦林只是无所谓的点点头:“徐先生是本官幕宾,既然欠了贵店的账款,本官替他还就是了。”

    说罢,秦林叫牛大力取出二百两银子,一股脑儿塞给孙掌柜,欠账之外有多余的,就算做这五年的利息。

    “谢长官恩典!还是长官体恤下情,晓得小的们苦处,”那掌柜打着京腔,一叠声的点头哈腰,看看徐文长在旁边眉花眼笑,又忍不住道:“徐先生你若是早肯替人家做师爷、拿束修,何至欠一屁股债?就算打打秋风、收点别敬,也不会穷困落魄——你看现而今跟的这位秦长官,何等慷慨大方!”

    徐文长不做声,只管捏着胡须笑:

    除了抗倭大帅闽浙总督胡宗宪、宣化巡抚肩负边塞重任的吴兑,还有现在这位审阴断阳、胸怀济世韬略的秦林秦长官,还有谁配得上我徐文长做他的幕宾?

    其实,还有一个人也是徐文长万分敬佩的,那就是主持俺答封贡、变相肯定了胡宗宪徐文长当年的招抚政策,并积极实行改革新政的张居正,不过张相爷智虑深远、事必躬亲,政事从不假手于人,徐文长如果去了也只是劳形于文牍的刀笔师爷,所以他就不情愿了。

    欠账既已还清,秦林又是锦衣卫新任指挥佥事,孙掌柜的态度好到不得了,秦林也财大气粗,直接包下一座小院居住,乐得孙掌柜满脸堆笑,一个劲儿的对徐文长赞这位长官年轻有为、慷慨大方,徐先生万万不可像以前那样没个长性,有东家纵容就胡作非为。

    徐文长唯唯连声,孙掌柜说什么,他都当耳边风。

    秦林暗笑,徐老头胡作非为的还少吗?毕懋康一定深有体会……

    安顿下来,看看天色还好,秦林也不懂京师的规矩,就问徐文长,应该先去拜江陵相国张居正,还是先去锦衣卫衙门见刘守有?张居正官大,刘守有是顶头上司,但前者神交已久,后者却是完全没有联系。

    “先公后私嘛!”徐老头子略一沉吟,就皮笑肉不笑的道:“长官是刘都督的下属,正牌的锦衣堂上官,总该先去衙门的;至于相府张小姐那里,毕竟是私交,而且现在长官是有妇之夫,就算有什么偷香窃玉的打算,也不好太着落行迹的。”

    秦林以手加额:“天哪,我是问的张居正,没问张紫萱……”

    徐文长眨眨眼睛,故作不解:“哦,长官就这么急着拜会老丈人?”

    你狠!秦林把中指一竖,不再和这颠三倒四的老家伙胡扯了。

    既是上衙门,就得换衣服,无翅乌纱、飞鱼服、绣春刀、鸾带、腰牌、官靴,秦林穿上全套行头,带了陆远志、韩飞廉,就往锦衣卫衙门去。

    养马胡同就在江米巷西边,转过去就是衙门正门,只见黑漆大门上酒杯大的铜钉锃光瓦亮,上头悬着“锦衣亲军都指挥使司”的朱漆牌匾,门两边不是普通府邸的石狮子,而是象征威严和公正的狴犴神兽,好些红袍银甲的力士和明黄色飞鱼服的校尉牢牢把守,站在石阶之上,居高临下颇有睥睨之态。

    秦林站在阶下,陆胖子把名帖投了进去,那些个校尉力士见是位新任堂上官来了,都不敢怠慢,门房请坐、奉茶,小心服侍。

    刘守有不常待在衙门,但秦林的运气不错,今天这位锦衣都督正在衙门里头,帖子投进去,很快里头就有校尉出来相请。

    在校尉带领下秦林步入衙门,只见院子里古柏森森,衙署重重,光线比起外面空旷的大街,显得阴森许多,来来往往的官校也面色肃然,走动时行色匆匆,带着几分莫名的神秘。

    北面黑洞洞的一排房子就是大名鼎鼎的北镇抚司,诏狱天牢里面不知曾是多少威武煊赫的名臣大将的最后归宿;南面一排房子就是秦林即将赴任的南镇抚司,作为管理调查本卫事务的机构,它是特务中的特务,宪兵中的宪兵。

    饶是陆远志神经粗犷,牛大力胆大如斗,到此也免不得心下惴惴,顾盼之际心如擂鼓;

    唯独秦林无所谓的四处看看,既不显得过分轻佻,又从容自在。

    那引路的校尉心下诧异,看秦林年纪轻轻,何以心境能够如此淡然旷达?忍不住问道:“长官从前来过这里?”

    “没有啊,头一次来”,秦林摸了摸鼻子,他只是经常待在装满死人的太平间,早已习惯了那种阴煞冰冷的感觉,锦衣卫衙门的煞气虽重,还不足以叫他吃惊。

    左都督掌锦衣卫事、太子太傅刘守有在大堂之上,颇为关注的看着堂下走来的那个年轻人。

    刘守有年纪四十来岁,乃是嘉靖年间的名臣之后,生得仪表堂堂,他紧跟张居正、结好宫中权宦,牢牢掌握着锦衣卫的最高权力。

    久居锦衣卫的刘守有,颇具识人之能,见状不禁心念微动:从来新提拔的堂上官到了这里,都不免诚惶诚恐,可今天来的这个秦林,步履却十分的扎实轻捷,目光也没有飘忽游移,难怪张相爷……唉,可惜、可惜!

    留陆远志、牛大力在院子里等,秦林走进白虎大堂,这时候刘守有已从公座上站起来了,他便照例行庭参,报着履历,口称叩见都督大老爷。

    刘守有分寸拿捏得极好,秦林膝盖头刚往下弯,人还没矮下去,他就踏前一步双手搀扶,笑道:“秦将军功勋卓著,本官神交已久,何必行此大礼?”

    两边众位锦衣堂上官,衔头从都指挥使到指挥佥事都有,见状暗暗吃了一惊:刘都督乃名臣之后,架子一向很大,从来新官到任都是行了全礼的,这次怎么人家膝盖头刚弯,他就赶紧去扶?

    殊不知若非秦林已经娶了两位妻子,刘守有寻思这位属下和相府千金多半无缘了,秦林连膝盖头都不必弯一下,刘守有反倒要到衙门口相迎呢!RO!~!

荆湖卷 345章 两面三刀刘守有

    345章两面三刀刘守有

    说来也是好笑,在左都御史王本固和浙江布政使李嗣贤两起案件中,刘守有先后两次替秦林背书,事后声称是下了密札委秦林办案,但到现在为止两人非但没有直接间接的任何联系,连见面都是头一次。

    秦林暗暗打量着刘守有的气度,见他果然不愧名臣之后,一举一动都颇具久居上位者的从容不迫,待人接物的分寸也拿捏得极好,能做到左都督、太子太傅、掌锦衣卫事,掌握整个锦衣卫系统的最高权力,实在名下无虚。

    面上做出受宠若惊的样子,秦林诚惶诚恐的道:“刘都督乃下官顶头上司,垂拔之恩没齿难忘,下官怎敢和刘都督分庭抗礼?”

    “秦将军少年英雄,年未弱冠便屡次破获大案,已经崭露头角,将来必为定国安邦之干才……”刘守有知道秦林这副样子一大半是装出来的,不过总算很给他这个上官的面子,花花轿子人人抬,他也笑眯眯的一顿黄汤给秦林灌下去。

    最后才不着痕迹的问道:“令泰山翁徐老国公,本官还是三年前得见金面的,不知他近来精神可还健旺?”

    “家岳世袭武勋,从小熬炼得筋骨强健,现在仍能乘千里马,乘风驱驰、左右开弓射箭,百发百中,”秦林一本正经的作答。

    恐怕是赌桌上掷骰子左右开弓吧!刘守有知道徐邦瑞的底细,腹诽不已,面上任笑道:“魏国公世镇南京,乃我大明朝东南柱石,令岳如此老当益壮,乃国家之福。”

    刘守有一番做作,无非是向衙门上下点明秦林的来历,叫别人知道他这个锦衣都督如此折节厚待新来的堂上官秦林,内中并无别的情弊,乃是卖魏国公徐邦瑞一个面子,前面几次三番发密札委秦林办案,也是借重魏国公在南直隶的威势以及调兵之权,一切乃是秉公处置。

    能进到锦衣卫衙门白虎大堂的官儿,除了极个别恩荫的纨绔脑筋不大好使之外,都是个顶个的人精,登时闻弦歌而知雅意,晓得这位秦指挥背后靠山是南京魏国公府。

    魏国公府嘛在南京固然是树大根深无人可以抗衡,但在京师的影响力就相当稀松平常了,毕竟土木之变后武功勋贵逐渐失势,文官集团崛起,这些年来早已形成重文轻武的格局,各位公侯伯在朝堂之上的发言权几乎被剥夺殆尽……

    这些个堂上官,谁背后没有更加强大的势力撑腰?都通着司礼监秉笔太监、内阁辅臣、东厂掌刑千户、在京外戚、公侯伯武勋等等权贵呢,所以也没觉得秦林后台有多了不起。

    倒是有个胡子都带着几根杂色、满脸皱纹,至少五十开外的指挥佥事讶然道:“咦,秦指挥就是在南京同日迎娶两位娇妻,做了魏国公乘龙快婿的那位?啧啧,果然英武少年,艳福无边哪……我等年纪大了,一把胡子,可想不到这等好事。”

    这话说的就有点戏谑了,带着些摆老资格的味道,旁边几个指挥同知、指挥佥事都笑起来,心下自是隐隐羡慕秦林——他们在秦林这年纪,刚到手校尉,或者恩荫了个百户、镇抚,离堂上官还差着十万八千里呢!

    其中有个年约二十多岁,白面皮、吊眼角的指挥同知,瞧了秦林一眼,尖酸刻薄的对那年过半百的佥事道:“洪指挥,你都这把年纪了,再羡慕也没用的,秦指挥少年风流,哼哼,娶得河东狮,挣来乌纱帽,南京徐大小姐的厉害,你这把老骨头可经不起!”

    众锦衣堂上官讪笑一通,都知道这位指挥同知心头不乐意呢。

    冯邦宁,他伯父便是司礼监掌印太监、东厂督公冯保!目前冯邦宁恩荫了锦衣卫指挥同知,掌南镇抚司,正在春风得意,谋算着借伯父的势力进一步增加权势。

    秦林的职务是协掌南镇抚司,这样一来,冯邦宁就不再于南镇抚司独揽大权了,加上秦林也有一定的背景,不仅是魏国公的乘龙快婿,据说还和江陵相府关系匪浅,他走马上任,不是把冯邦宁的权势分走了一半?

    所以冯邦宁对秦林冷嘲热讽,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可怜那无辜中枪的洪指挥,乃是前任首辅高拱提起来的,高拱被张居正斗垮,树倒猢狲散,他做走卒的也吃够了苦头,这些年苦挨下来早就磨平了火性,没头没脑的被冯邦宁呛了一顿,也只有讪笑着自我解嘲:“冯指挥说的是,我原本就说学不来秦某人的。”

    不中用的老东西!冯邦宁肚子里骂了句,不再理会洪指挥,注意力都放在秦林身上。

    这时候刘守有已经和秦林寒暄得差不多了,左手便将秦林胳膊一带,斜刺里走了两步,右手极其亲热的把冯邦宁一搭:

    “来来来,本官替你们引见,两位同掌南镇抚司,今后多亲近。秦林秦指挥审阴断阳、屡破奇案的事迹早已遍传都中,履历是不消再说了,冯邦宁冯指挥乃内廷揆首冯公公侄儿,也是世受国恩的名臣子弟,京中名声极好的……你两位都是国朝难得的少年英雄,真乃我锦衣亲军之中的一时瑜亮呀!”

    刘守有是紧跟张居正的,并不乐见冯保在锦衣卫体系中扩充势力,但又不敢正面抵触,他这番话说的热情,其实暗中挑拨——所谓一时瑜亮,究竟谁是周瑜,谁是诸葛亮?

    “你们俩互相斗,最好姓秦的把姓冯的狗脑子打出来才好呢!”刘守有暗自思忖,看看冯邦宁神色,巴不得他俩个从今往后斗个天翻地覆。

    果然冯邦宁脸色一下子就沉了下去。

    没想到秦林正颜厉色的道:“刘都督谬赞,下官愧不敢当,下官只是协掌南镇抚司,冯指挥才是正牌掌印,今后下官在南镇抚司唯冯指挥马首是瞻,本卫之内则以刘都督一言九鼎,下官岂敢妄自尊大?”

    冯邦宁脸上神色阴晴不定,觉得秦林话说得好听,内里却极其硬扎,怕也不是个好对付的。

    刘守有略微有些失望,倒是没说什么,意味深长的看了看秦林。

    “哼哼,老狐狸想把老子当刀使?”秦林笑着拱拱手,心头暗道:刘守有、冯邦宁,这两个家伙都他妈的不是东西!RO!~!

荆湖卷 346章 南镇抚司

    346章南镇抚司

    秦林由刘守有、冯邦宁陪着到南镇抚司到任,属下众千户、百户、镇抚、知事照例来迎上官,结果看到秦林身侧冯邦宁阴恻恻的一张脸,众位属官的态度也就不冷不热,敷衍了事。

    秦林也漫不经心,辞谢刘守有之后,在经历司添注了官籍,领了指挥佥事的象牙腰牌,又回南镇抚司。

    冯邦宁朝一位五短身材,长着个马鞍鼻、斗鸡眼的镇抚官使个眼色:“曹兴旺,收拾一间轩敞点的屋子,再拨两个得力的校尉,服侍秦指挥打点公事。”

    冯邦宁把“轩敞”、“得力”咬得稍重,那曹兴旺立刻心领神会,一边笑嘻嘻的朝秦林打躬作揖,一边叫苦连天:“好叫冯指挥、秦指挥晓得,现今本卫衙门偏狭,咱们司里房子也窄的很,只有最北头那间山房稍微轩敞点,可惜是朝北的,叫秦指挥用,未免太不恭敬了。”

    北京天气寒冷,人人都稀罕太阳头,喜欢南向的房子,这面北的山房照不到阳光,北风吹着寒冷无比,都是下人住的或者干脆用来堆放杂物。

    冯邦宁不阴不阳的冷笑,他生性阴鸷险恶,又仗着靠山硬历来飞扬嚣张、目中无人,明摆着要给秦林一个下马威。

    秦林无所谓的笑笑:“朝北好!诸位同僚都在天子脚下,自是不稀罕,本官久居外省,轻易也见不了年夜明天子,如今住了朝北的房子,一眼望出去就是皇城的宫墙、宫殿的宝顶,时时刻刻便如面圣似的,好叫咱赤忱赤诚报效社稷呢!”

    冯邦宁闻言一怔,秦林这话里话外好像很有事理,可翻转来想又觉得不对味儿——合着面北就是忠君报国,我背北就是居心叵测?

    偏偏秦林话里头又没乱,字字句句都在自己如何如何,又紧扣着忠君报国,冯邦宁憋了一肚子气也爆发不得,只好嘿嘿冷笑,心道今年冬季格外严寒,在朝北的房子办公,怕不冻死丫的!

    南镇抚司那些个千户、百户、镇抚、知事,听到这两位上官对答,凡相熟的都互相交换个眼色:咱南镇抚司恐怕要有一番龙争虎斗啰……

    冯邦宁当面是不会撕破脸的,仍旧堆起笑来:“那么,本官还要去家伯父那里走一趟,秦指挥请自便。首发手.打/吧}”

    南镇抚司一群等着看戏的属官,这时候心头都暗自一凛,冯邦宁的伯父可是司礼监掌印太监、提督东厂冯保,在京师的分量可远胜魏国公,咱可得心谨慎,别行差踏错,搞得和那不利蛋洪指挥同样下场,那可就呜呼哀哉了。

    秦林拱拱手,心头不以为然,冯邦宁处处以势压人,这气量格局嘛未免差劲了点,刘守有什么一时瑜亮,老子还不屑与他同列呢。

    “秦指挥,这边请!”曹兴旺装得态度恭谨,心下却等着看笑话。

    秦林叫上陆远志、牛年夜力,随曹德旺走到那间北屋一看,三人都哭笑不得:这间房子极年夜,却年久失修、四处漏风,房梁上蜘蛛层层叠叠的挂下来,看上去和破庙差不多,哪儿是锦衣卫衙门南镇抚司的官署?

    “还真像个破庙,”秦林摸了摸鼻子,忍不住笑起来:“就差本官这尊泥菩萨往上头一坐,就和荒山野岭的土地庙差不多了吧?”

    曹兴旺坐卧不安的弯下腰:“主座见谅,主座见谅,做官不修衙乃是旧例,这间北向的房子又很久没住人了……下官该死,总是下官荒谬!”

    “这厮!”陆远志和牛年夜力都气愤难平,这简直欺人太甚嘛。

    秦林摇摇手止住这两位弟兄,一来嘛做官不修衙确实是旧例,为的是显得清贫廉洁,也免得花自己银子替公家长脸,二来嘛刚才已经把什么朝北望宫阙直如面圣的牛皮吹出来了,咱秦爷一口唾沫一个钉,岂能又吞回去?

    皱着眉头打量这间衙署,秦林连连摇头,不知盘算着什么。

    曹兴旺又道:“分拨了两名机灵得力的总旗,替秦指挥端茶倒水、磨墨铺纸,来呀,老刁、老华,来参拜新上司。”

    两名锦衣总旗一溜烟的跑进来,笑嘻嘻的朝着秦林行庭参,那双腿就跟橡皮泥似的,打弯是半点儿不吃力儿,打着满口京片子:“属下刁世贵、华得官拜见秦指挥,您老一进京都风云四合龙虎交回,注定要替年夜明天子尽忠报效,一定青云直上连升三级,将来一路上封公封侯开府建衙,直做到当朝一品,的们也沾着点儿喜气,一辈儿都亏着您老的福分!”

    我靠!

    这两位话连珠炮似的,喉咙里溜溜滑,一年夜啪啦话中间都不作兴打个转,直叫陆胖子和牛年夜力面面相觑。

    秦林无语了,这两个一看就是刁钻古怪、油头滑脑之辈,冯邦宁和曹兴旺把他们放置到老子身边,铁定没安好心哪!

    曹兴旺在旁边肚子都快笑痛了,这两个倒不是冯邦宁派到秦林身边的卧底——做到锦衣堂上官的位分,谁也不是傻子,那样做根本不会有任何效果。

    刁世贵和华得官,乃是南镇抚司最奸险的两个油子,从祖爷爷那辈开始世袭恩荫了锦衣总旗,一直在南镇抚司效力,和众多属官都是亲朋故旧,就像两块牛皮糖似的讨厌,连冯邦宁见了都有几分头疼,所以调他俩到秦林身边,就和分拨这间破房子一样,纯粹叫他人看秦林的笑话。

    “很好、很好,”秦林神色不变,先把两个老油子扶起来,又背着手在房中走了一圈,饶有兴致的四下看看,似乎对这间四面漏风、朝着北向、连阳光都晒不到的房子很满意。

    “这人他人脑袋有病吧?”刁世贵和华得官互相看看,不明所以。

    秦林转了一圈又走回来,笑嘻嘻的看着两个新手下:“两位可有心跟着本官,从此和本官一起效命王事?”

    “固然,我二人世受国恩,忠心耿耿……”刁、华两个牛皮吹得震天响。

    “嗯,不错,”秦林笑眯眯的拍了拍他两个的肩膀,又对曹兴旺道:“这间屋子,本官要了,只是很久没住人,须得扫除扫除。曹镇抚既然负责本司官署内务,便请督率本官的两名属下,将其间衡宇清理干净。”?曹兴旺立马傻了眼。

    “咱们走!”秦林招呼陆胖子、牛年夜力,又回头正色道:“曹镇抚,本官既是协掌南镇抚司,这司内的事情可要严加管理哦,若是明天再来,这里没有清理干净,就只好唯是问了。”

    秦林刚走,刁世贵和华得官互相看看,一起叫起来:“哎呀,的旧伤爆发了,曹主座,只好请个假咧!”“肚子疼得厉害,想是跑肚拉稀,曹主座见谅,见谅!”

    曹兴旺怔怔的站在屋中,看着满地垃圾欲哭无泪……

荆湖卷 347章 隆中对

    347章隆中对

    秦林回到会仙客栈,天色已经擦黑,陆远志、牛大力当着众位亲兵校尉和丫环仆役是什么也没说,闷头把晚饭吃了,走进堂屋正房就开始替自家长官抱屈:

    “奶奶的,那冯邦宁顶不是个东西,仗着做太监的老伯弄个都督,还敢笑咱家长官娶徐大小姐——胖爷倒要问问,他算哪根葱?”

    “恩公替朝廷破了许多大案,立下汗马功劳,才做个指挥佥事,狗日的有个阉人伯父就做指挥同知……而且那姓曹的镇抚也坏透了,弄间四面漏风的北屋给咱们。我看呐,整个衙门里头只有刘都督态度很好,笑眯眯的和长官说话,一点儿不拿架子,定是个好官。”

    “刘都督不错,就是性格软了点,由着那姓冯的妄自尊大!”

    秦林听着陆远志和牛大力两个的议论,撇撇嘴不以为然。

    刘守有是何等人物,八面玲珑长袖善舞,嘉靖年间的名臣之后,现在衔头已升到了左都督,加了太子太傅,牢牢掌握着整个锦衣卫体系,岂是软弱柔懦之辈?

    老狐狸玩借刀杀人之计,一句“一时瑜亮”就给冯邦宁和秦林的敌意火上添油,比起飞扬跋扈的冯邦宁,刘守有只怕还更加阴险狠辣呢!

    奶奶的!秦林暗骂:老子前有虎、后有狼,这锦衣堂上官看来也不是舒舒服服就能坐稳的。

    “浪里格朗,浪里格朗,”徐文长翘着二郎腿,拿根筷子敲击着茶碗,摇头晃脑不知哼着什么曲子。

    秦林眼睛眯了起来,忽然把桌子一拍:“老疯子有什么话就明说,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惹毛了本官,把你捆得结结实实,面前摆十坛即墨老酒,偏生一滴不叫你尝,看馋不馋死你!”

    徐文长赶紧丢了筷子,诚惶诚恐的作揖:“万万不可,长官做这等事,比杀了老头子还要刻毒哩。长官要问什么,老头子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秦林呵呵大笑,“京中各方波谲云诡,各方势力犬牙交错,本官初入帝都,正要徐先生指点迷津。”

    目前站在大明朝局之巅的有四个人,慈圣李太后,万历小皇帝,首辅张居正,司礼监掌印冯保,四方我中有你、你中有我,共同决定着大明朝局的方向,但相互之间又存在着矛盾:

    李太后与万历乃母子至亲,可秦汉以降两千年来,太后与皇帝争夺最高权力的还少吗?

    张居正与冯保结为,但内阁与司礼监的权力争斗贯穿大明朝始终,这两位又岂能独善其身?

    万历帝呼张居正为先生而不名,以师礼相待,然而张居正大权在握、乾纲独断,年纪渐增的万历就甘心永远做一个对老师言听计从的好学生?

    上层的权力斗争之外,又有次一层的倾轧:

    司礼监秉笔二张作为曾经的万历帝伴读,天然亲近小皇帝而和冯保貌合神离,同时二张之间又互相争权夺利。

    锦衣都督刘守有高举紧跟张居正,向来厂卫一体,便为提督东厂的冯保所不喜,冯邦宁便是冯保打进锦衣卫系统的一颗钉子。

    如此错综复杂的局势,置身其间的秦林该如何自处?

    “左右逢源,若即若离!”徐文长八个字掷地有声。

    哦?秦林眉头一挑,若有所思。

    徐文长昏花的老眼里,刹那间精光四射:“目前的局势,便是万历皇爷一天比一天长大,而李太后、冯保、张相爷三位却年纪日增,咱大明朝自洪武爷取消中书省,不再设丞相,就从来没有相权压倒皇权的,所以张相爷只要不谋朝篡位,他独掌朝纲的局面就总有一天会结束!

    所以现在局势未明、胜负未分,长官不论倒向哪一边都会受到另外三个方向的倾轧,殊为不智,只有韬光养晦,结好各派,但绝不彻底倒向其中一方,才就明哲保身、徐图将来!”

    我靠!秦林一句“公真乃吾之萧何、张良”就到嘴边了,想了想还是别让徐老疯子太得意,又吞了回去。

    秦林虽不太清楚这段历史,也知道大概走向,徐文长的分析完全丝丝入扣。

    现在倒向张居正,固然可以迅速飞黄腾达,但难逃将来必然的清算,恐怕最好的结局就是被闲置起来,和今天看到的锦衣卫衙门里面,那个前任首辅高拱提拔起来的洪指挥一个下场。

    投向万历皇帝、司礼监二张或者新政反对派呢?估计明天就要面临张居正和冯保的联手绞杀,这几年就回家啃老米饭吧,等将来尘埃落定,权力蛋糕被新贵们瓜分完毕,谁还想得起你这个倒霉蛋?到那时候能啃点别人吃剩下的残渣剩饭,就算是天恩高厚了!

    “不过……”秦林思忖着,故意问道:“左右逢源、若即若离,那不就是墙头草两边倒吗?”

    “所以除了刚才那八个字,老头子接下来还有八个字要送给秦长官,”徐文长笑眯眯的,用手指头沾着茶水在桌面上又写了八个字:

    固本培元,自成一派!

    秦林眼睛一下子睁开,瞳仁变得贼亮贼亮,映着蜡烛的火光,眼睛里火苗一闪一闪。

    徐文长干笑,山羊胡子一抖一抖的,昏黄的老眼从来没有现在这么亮:

    “长官海外有金小妖这一支奇兵,南京有魏国公、怀远侯为奥援,手上捏着都察院耿定向、耿定力的命门,浙江巡按御史、杭州提督市舶黄太监、东厂浙江霍领班也是长官的班底,再加上女医馆走后院路线收集各家显贵的情报……

    长官自己审阴断阳、洞彻幽冥的本事,关键时刻各方都得倚重,若能借此为进身之阶,得掌南北镇抚司其中之一,那就更不可限量了!实力将不亚于刘守有、张诚等辈,到那时便是内阁首辅、司礼监掌印这等大权在握的高人,如果想动动长官,也得多掂量掂量!”

    好!秦林伸手把桌子上的字迹擦去,桀桀的笑起来:“就如徐先生所言,本官来做一回墙头草。不过有实力的墙头草就不再是墙头草,就算不是参天大树,也是生满刺的荆棘枝条,谁要敢伸手来拔,扎他满手血!”

    左右逢源、若即若离、固本培元、自成一派,陆远志和牛大力咀嚼着这十六个字,只觉回味无穷,也是头一次发觉徐老疯子颇有点世外高人的味道了。

    “啧啧,怎么和《英烈传》里面刘伯温替洪武爷写下‘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一个味儿?”陆胖子眨巴眨巴小眼睛:“敢情咱家长官从街上捡了个老疯子,现在居然变成了神机妙算的刘伯温?”

    “不可胡说!我可不是刘伯温,”徐文长虎着脸教训胖子,说罢又若有所思的看看秦林。

    说徐文长是刘伯温最多只是谬赞,拿秦林比太祖洪武爷,那可就有点僭越了。

    摇曳的烛光之下,秦林微笑一如平常……

    第二天一早,秦林换上一身官服就要去相府拜会张居正,却被徐文长拦下了,老家伙笑得格外猥琐:“逢三六九日早朝,今天正是朝会之期,张相爷已进宫去了,秦长官这时候去相府,敢是趁着相爷不在,要去偷香窃玉么?”

    秦林脸色一红,他还真不知道大明朝的朝仪规矩,这次嘛也实在不好先见张紫萱,他是做好打算要先拜见张居正,再想办法和张紫萱见面的。

    徐文长见状摸着胡子贼笑:前头是走女儿路线,由张紫萱引荐才进入张居正法眼;现而今又转过来走丈人路线,先搞定相爷,再和张小姐慢慢搓磨?

    咱秦长官身上究竟是桃花运还是桃花劫,连精研周易的徐大名士也摸不清了。

    等到将近中午,算算张居正差不多该下朝回家了,秦林才带着陆远志、牛大力两个跟班出发去相府。

    张居正的相府在东华门外灯市口大纱帽胡同,天上神仙府、人间宰相衙,且不说亭台楼阁之华丽直追紫禁城、池沼树木之清雅尤甚御花园,单单那朱漆大门上用的铜钉有碗口大,亮晃晃的耀花人眼,门口站着一群如狼似虎的锦衣校尉,又有十来名青衣小帽的骄仆,排场极大。

    众所周知,万历皇帝以师礼待张居正,慈圣李太后则张口就是“但凭张先生处置”,赏赐各项仪制直追帝王,连亲王才能穿的五爪坐蟒袍也赏赐了,他府邸的煊赫也就可想而知。

    俗话说宰相家人七品官,那骄仆眼睛都是望着天上的,陆远志把秦林写好的大红全贴拿去投,人家见只是个锦衣指挥佥事,那真是眼皮子都不夹他一下。

    “咦,那不是秦长官吗?”刁世贵和华得官装病没去衙门轮值,在街上逛到这里,一眼就看到了秦林傻不隆冬的站在相府外头喝风。

    两个老油子立马挤眉弄眼的坏笑,故意走近了行庭参:“秦指挥安好。您这是……要见游七太爷呢,还是姚八太爷?小的们和姚八太爷还有点交情,要不,小的替长官疏通疏通?”RO!~!

荆湖卷 348章 大小姐的脾气

    348章大小姐的脾气

    刁世贵和华得官的总旗官儿放在冠盖云集的京城只有芝麻绿豆大,他俩却是从祖爷爷那辈就在京城锦衣卫里头厮混的主儿,三教九流街坊市井之间混得溜溜熟,什么地痞流氓、赌档掌柜、妓院老鸨、低品太监,乃至达官显贵府邸的长随、门房、小二爷,就没他俩不认识的。

    游七太爷就是张居正相府的大管家,姚八太爷大名叫姚旷,本来是张居正身边的长随,近来也升了管事。

    俗话说宰相家人七品官,张居正独掌朝纲,以摄政自居,家仆又何止七品?游七、姚八背倚大树,势倾中外,众官都争相巴结,托他俩在张居正面前美言,因此而升官、弄到肥缺的比比皆是。

    以刁世贵、华得官的能耐,也就敢吹吹认得姚八,至于游七,他俩晓得厉害,连吹都不敢吹,免得牛皮吹破反受其害。

    陆远志和牛大力都有些不乐,明晓得这两个是来奚落秦林的,身为锦衣堂上官连相府的奴仆都巴结不上,还得指着属下两个小总旗来引见,这脸往哪儿搁?

    偏生人家表面上是好意要替你引见,没有什么话好驳他,也只好闷在肚子里自己生气。

    秦林却装得比任何时候都老实,欢欢喜喜的道:“啊呀,真是运气好!亏得冯指挥为本官拨来两位这么得力的属下,否则还真摸不到门路呢。那么,便请两位替本官和那位姚八,或者游七说说,安排本官拜谒张相爷吧!”

    刁世贵、华得官两个差点没咬到舌头,两人面面相觑,实在没想到秦林脸皮居然这么厚,把别人的奚落当了真,还顺杆就往上爬!而且、而且风大不怕闪了舌头,游七、姚八的乱叫,还要人家安排他拜谒张相爷,你当相爷是破庙里的土地爷呢,想见就见?

    可牛皮已经吹了出去,再收回来反而叫秦林看了笑话,没奈何,刁世贵目光巡梭,找了个相熟的门子,笑眯眯的打躬作揖:“赵老哥,我们司里长官想拜拜姚八太爷,您看……”

    “哎呀刁老哥的吩咐,小弟敢不从命?”那门子赵老哥的表情不像开始对陆胖子那么冰冷了,满脸堆下笑来,正当刁世贵暗自得意时,他又话锋一转:“可惜不巧得很,张相公进宫还没回来,咱们姚八太爷随在他身边,这会儿也不在府中。”

    刁世贵难免有些失望,但门子的态度已让他觉得比秦林有了面子,笑嘻嘻的回来禀报:“秦指挥,不是咱不尽力,确实是不巧得很,姚八太爷不在府中,要不,您老下次再来?”

    华得官在旁边笑得牙齿痛,下次再来咱可不替你引荐了,你等着吃闭门羹吧!爷们在京师地面上混了几十年,像你这号年轻气盛的外省土老冒见得多了,不叫你多碰几个钉子,你不晓得京城水深水浅!

    秦林只是无所谓的笑笑,走上一步,主动和那门上的老赵拉手,“这位赵老哥是吧?在下锦衣卫指挥佥事秦林……”

    “张嘴就是老哥老弟的,你谁呀?”老赵半点面子也不给,就要挣开去,可接下来眼睛一瞪,嘴巴一张,喉咙口咯的一声,满脸堆下笑来。

    原来秦林手笼在袖子里,神不知鬼不觉一锭马蹄金就送了过去,这才笑眯眯的道:“请哪位进去和管家大爷说声,和敬修、懋修两位公子月夜泛舟的故人到了。”

    我靠!刁世贵、华得官两个见了秦林这一手,差点儿打了个倒栽葱:这哪儿是外省来的愣头青啊?“袖里乾坤”耍得炉火纯青,官场上历练了几十年的老滑头,也不过如此了吧。

    至于什么故人,自然是扯淡的,哪个到相府来拜谒的不是东拉西扯的攀关系?

    老赵也是微微笑,掂掂马蹄金沉甸甸的压手,暗道这个官儿倒懂事,便笑眯眯的叫他等一会儿,自己进去回。

    秦林颇为悠闲的在石阶上踱来踱去,还饶有兴致的伸手去摸相府门前那两只大石狮子,别人也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众多门子、锦衣校尉、等着求见的宾客,乃至刁世贵、华得官两个,都等着看他的笑话。

    一招袖里乾坤搞定门子老赵,可府中管事可不是那么好说话的,看看这锦衣官儿也没带什么箱笼、抬盒、大捧大捧的黄白之物,以区区四品锦衣佥事的位分,哪有那么容易就见到大明的当朝第一人?恐怕连府中管事都结交不上吧!

    没等多久,忽然有位身穿玄色金团花丝棉袍的中年人连滚带爬的跑出来,一边跑还一边骂老赵:“狗**的货,爷怎么和你们说的?要是有位姓秦的锦衣佥事来了,赶紧告诉咱……结果倒好,差点叫人家吃闭门羹,哼,你们耳朵都长到屁股上了?”

    门上的众位门子、值守校尉,等着求见的宾客,眼珠子哗啦啦往下掉了一地,原因无他,这位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中年人,就是相府大管家,大名鼎鼎的游七太爷!

    游七有多牛?他不仅是相府的大管家,还是张居正与冯保的中间人,出手便有风云雷雨,与冯保家奴、时任东厂掌刑千户的徐爵平起平坐,宫中的小太监、朝中的言官,都热心与他交结,相互称兄道弟,一二品的大臣见他,也都客客气气称游七为贤弟或者“楚滨先生”,甚至连边关将帅也有主动拜到他门下的。

    偏偏这位相府大管家、楚滨先生,为了见小小的四品锦衣佥事,跑得满头大汗,唯恐怠慢!

    游七在相府多年,一双眼睛毒辣得很,扫视一眼便看准了秦林,擦拭着汗水,笑容满面的一揖到地:“这位就是秦指挥?小的是相府家奴游七。哎呀,门上的小子们狗眼看人低,您老看小的面上别和他们计较,来来来,快些里面奉茶,等我进去禀报两位公子和小姐。”

    那老赵见这阵势,魂魄都快吓掉了,连忙哭丧着脸,一再哀恳着才把刚才那锭马蹄金塞还给了陆胖子——他可不敢当面还给秦林,被游七太爷瞧见如此怠慢贵客,怕不把他两条腿打断?

    秦林却是苦笑着摸了摸鼻子,两位公子好见,小姐有些不好见面哪……

    没奈何,不报这层关系又见不到张居正,只好按游七的安排坐在门房旁边的偏厅上等。

    这一番待遇就不同了,七八个门子都过来端茶倒水,泡着上好的六安瓜片,瓜子花生蜜饯点心流水价端来下茶。

    与此同时,刁世贵和华得官两个大眼瞪小眼,失魂落魄的溜着走。

    “老刁,怎么我觉得腿有点软呢?”

    “老华呀,我脑袋也晕晕乎乎的哩。”

    两个人都寻思这位长官和相府到底是什么关系,能叫京师炙手可热的游七太爷像奴仆下人一样服侍他?这也太匪夷所思了吧?他老丈人魏国公在京师可以说没什么势力,根本不可能叫相府的人如此卑躬屈节呀!

    “恐怕秦指挥和冯指挥,是要有一番龙争虎斗了,”刁世贵若有所思的说着,不知不觉嘴里已把“姓秦的”、“土老冒”、“愣头青”换成了“秦指挥”。

    突然背后有人打招呼:“两位老哥,好久不见哪?请留步。”

    回头一看,是李皇亲家里的崔管事,武清伯李伟就是当朝慈圣李太后的父亲,万历帝登基以来这几年,武清伯府在京师中也算红极一时。

    刁世贵、华得官不敢怠慢,赶紧和这人作揖打躬,问他来意。

    崔管事把手一招:“有位贵人想见见两位,请随我来。”

    武清伯府的管事都要口称贵人,刁、华两位可不敢违拗,老老实实的跟着崔管事走,刚走到胡同里头,忽然头顶一痛,就失去了知觉。

    等他俩被凉水泼醒之后,就身处一间光线昏暗的房中,刚想动动,七八道寒光闪烁,冰冰凉凉的剑锋架在了脖子上。

    有人逼着本来尖细的嗓子,粗声粗气的道:“不准动,动一动就死!”

    这声音有些像女人装男人说话,或者……太监?

    一个沙哑中带着磁性,却又改换了调门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问你们什么,老实回答,有句虚言,立刻送你们归阴!”

    刁、华两个吓得浑身汗出如浆,知道遇到惹不起的人物了,胆战心惊的往那边看,只瞧见一双圆溜溜、亮闪闪的眼睛,在黑暗中盯着他俩。

    “小的们不敢说谎,贵人要问什么,小的们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刚才张府那游七,是怎么和姓秦的说话?”

    原来是为着秦指挥和相府的事情!刁世贵登时放了一半的心,赶紧详详细细把刚才的事儿说了一遍。

    那人听到后头,就有了几分怒意:“游七是说的通报两位公子和小姐?”

    “确实如此,我两没有半句虚言!”刁世贵和华得官指天画地的发誓。

    那人手一挥,刁世贵心头一凉,脑袋上又被重重敲击,晕了过去。

    灯光亮起,徐辛夷徐大小姐香腮气鼓鼓的,丰润的嘴唇撅了起来:“哼哼,果然又去会那位相府千金了……”

    杀气腾腾啊!

    女兵们面面相觑,最后还是侍剑指着刁、华两个问道:“小姐,这两个怎么办?”

    “打一顿,远远扔出去!”徐辛夷双手叉着小蛮腰,踱着步子把地上两条死狗踢了几脚:“哼,想欺负秦林?太可恶了!”

    侍剑为首的女兵们都嘻嘻直笑:小姐到底是向着秦长官哪。

    “笑什么笑?”徐大小姐杏眼圆睁,怒道:“秦林是我丈夫,只有本小姐才可以欺负,别的什么人想欺负他,没门!”RO!~!

荆湖卷 349章 死亡一指?

    349章死亡一指?

    相府后花园,处处小桥流水、奇花异石,遍植的藤萝枯黄,高大的松柏常青,布置得别具匠心,虽是寒风凛冽的冬季,犹有暖房供应的鲜花点缀,石阶旁黄铜做的仙鹤口中吐出檀香的烟气,假山间流水潺潺,初冬暖阳映着水汽氤氲,真是人间天上。

    深入大池的水榭翼然凌空,清清秀秀的丫环高卷珠帘、低捧兽香,叮叮咚咚悠扬的琴声从水榭中传来,乐声空灵,意境高远,古今治乱若反掌,青山绿水固无恙,千载盛衰兴替,尽付渔樵一话,正是一曲《渔樵问答》。

    与琴声相和,有浑厚的男声唱道:“逐逐逐劳劳劳,举世尽尘淖之骚骚。谁是杰杰,谁是嚣嚣,谁是同清?若那同胞,则是樵与渔。渔与樵,悟入仙界,跳越凡韬!”

    又有一个高亢激越的男声唱道:“渔渔渔,靠舟崖,整顿丝钩,住青山。又傍溪头。驾一叶扁舟往江湖行乐,笑傲也王候。樵樵樵,手执吴刚斧,腰束白茅绦,在白云松下。最喜白云松下,相对渔翁话,真个名利也无牵挂!”

    忽然琴声微乱,余音袅袅,一个清幽婉转、动听至极的女声喟然长叹:“好一个跳越凡韬,好一个无牵无挂……古往今来又有几人能够?”

    弹琴的正是张居正独女、相府千金张紫萱,她身穿一袭辽东进贡的貂裘,光可鉴人的青丝松松挽着,更衬得丽质天成,只可惜雪白的瓜子脸上,带着一丝自嘲的苦笑,深邃如秋夜星空的双眸,内蕴的神采华光也消减了三分。

    张敬修、张懋修两兄弟无奈的苦笑着,自然知道妹妹的所思所想,自从前天得知秦林在南京同日迎娶徐辛夷、李青黛的消息,妹妹国色无双的脸庞就再也没有绽放过笑容。

    可这有什么办法呢?世间谁又能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便是身为当朝第一人的父亲,很多事情上也不能独善其身,两兄弟本有意笑傲于长江、洞庭,现在不也赶来京师,准备应庚辰科的会试吗?

    两弟兄互相看看,实是无奈至极,情知小妹性子外柔内刚,非得觅一“高山流水遇知音”那样的良友方可结为伉俪,否则必定孤独终老。

    秦林自是最好的人选,可他已经结亲,身为相府千金的妹妹,单单以父亲的名声地位就不可能嫁给别人做平妻呀!

    “魏国公恁的可恶,竟然下手这么快!”张懋修恨恨的低声抱怨着,又怪秦林:“秦老弟忒也无情,便是瞧咱们兄弟的面子……”

    大哥张敬修哑然失笑,天底下可没有为了大舅哥才娶妹妹的道理,无可奈何的摇摇头:“爹爹也不该和秦林赌气,若早些调他到京师来,便没有这些事情。”

    张懋修深以为然的点点头,都觉得父亲做得太不近人情,搞到后来反倒把妹妹的终身大事耽搁了。

    说来也是好笑,张居正权倾中外,连万历皇帝都以师礼相待,没想到为着秦林的事情,竟被两个儿子背后抱怨,要是那些被江陵相国贬谪的、打压的朝官勋贵权宦晓得了,真不知该作何感想。

    这时候管家游七一溜儿小跑过来,顾不上喘气,就赶紧禀道:“大少爷、三少爷,叫小人等的那秦长官来了,就坐在外头偏厅上!”

    “他还真敢来?”张懋修卷起袖子,就要出去和秦林打架。

    张敬修一把拖住弟弟:“做什么?你发疯了!”

    张懋修脾气火爆,张敬修哪里拉得住他?这位三少爷气冲冲挣开哥哥,三步两步往外走。

    琴弦铮铮铮响了三声,张紫萱淡淡的道:“三哥若嫌小妹的脸还没丢尽,只管把秦林打死了挂在相府门口,告诉全天下人,这便是不肯做我家女婿的下场。”

    “你、你!”张懋修被妹妹气得笑起来,跺一跺脚,鼓着腮帮子不再说话,却也不再闹着要和秦林打架了。

    游七暗笑不迭,主人张相公六个儿子,却以唯一的女儿最为智谋机变,相公常慨叹可惜这女儿不是男子身,否则将来承继他事业,哪还用得着这六个儿子?就是几位做哥哥的,也对妹妹言听计从呢。

    张紫萱又轻启檀口,不徐不疾的问道:“秦公子来相府,帖子怎么写的?”

    游七赶紧将大红全贴呈上,上头抬头称谓写着“世叔江陵张老先生”,落款则是“世侄秦林顿首百拜”。

    “哼,这厚脸皮的家伙还会心虚吗?”张紫萱嘴角微翘。

    秦林不以三位故交做引见,而是想直接面见张居正,明显心中有鬼。

    小姐果然神机妙算!游七佩服无比,暗道刚才对那秦指挥察言观色,确实便如小姐所说,小姐只看看帖子便猜到十足十,真像站在旁边亲眼看见一样呢。

    游七想了想,故意禀道:“刚才小人问了那秦长官跟来的两个随从,却也好笑,他在南京同日迎娶两妻,魏国公府的大小姐反是平妻,那位女医仙才是正妻,真正叫人再也想不到的。”

    什么?这次张家三位全都惊讶起来,南京与京师相隔千里,消息也是近几天才传到的,只说秦林同日迎娶徐辛夷和李青黛,而他们想当然的觉得魏国公之女定是正妻,而青黛是平妻无疑了。

    没想到青黛才是正妻,这可真正出乎意料。

    “秦林这家伙,什么意思啊?”张懋修抓着头发:“我是越来越看不透他了。”

    “你这直心肠,哪懂他那么多弯弯绕!”张敬修笑着盯了弟弟一眼。

    张紫萱天姿国色的脸庞,却展露出了好几天来的第一个笑容,轻轻拨弄着琴弦:“徐大小姐啊,没想到你居然肯做平妻,哼哼……两位哥哥,咱们这就去见一见秦林吧!”

    呃,这是怎么回事?张家两兄弟互相看看,不明白妹妹为什么忽然高兴起来。

    唉~这个妹妹太聪明了也不是好事,做哥哥的总显得笨了三分哪!

    女孩的心思你别猜,想猜也猜不出来。

    三位公子小姐从后院往前面偏厅走,这相府哪怕在寸土寸金的京师内城,占地面积也极其宽广,他们穿过重重回廊、座座院落,刚走到一半,就听得外面锣鼓齐鸣,人喊马叫,一时间人声鼎沸。

    “糟糕,父亲大人回府了!”三位公子小姐都傻了眼。

    前几天听说秦林娶亲的消息,张居正还大发雷霆,他如果撞到秦林……

    秦林在偏厅里面稍等了一会儿,屁股还没坐热,就听见外面街上突然之间热闹得比过节还厉害,他不明所以,便走到偏厅外面石阶上看。

    远处,锦衣卫鲜衣怒马、旗手卫旌旗招展,无数的护卫、仪仗前遮后拥,当先一队身穿软甲肩扛鸟枪的卫兵,乃是蓟镇大帅戚继光特意派来护卫首辅帝师的精锐边军,随后一队强弓硬弩的弓箭手,则是京营中千里挑一的健儿。

    又有许多军兵鸣锣开道,扛着重重叠叠的金漆虎头牌,打着官衔名号:元辅帝师、左柱国、中极殿大学士、特晋太傅……每一个官衔都是那么的煊赫、那么的耀目生光,足以叫大明朝的官员们不敢仰视。

    无数军兵、仪仗如同群星之拱北斗,簇拥着正中一顶三十二人抬超级大轿,那轿子圆顶有如穹庐、四壁象征四方,乃是天圆地方的格局,轿前撑开一把只有帝王才能使用的曲柄黄伞,系由慈圣李太后御赐给帝师的,象征着无限荣耀。

    事实上这队人马之后,还有好几位朝中大员所乘的八抬绿呢大轿,可在张居正的光芒掩盖之下,全都黯然失色。

    大轿到了府前,开门直接抬进第一进中庭,随从们一片声的喊来,便有两个门子抬着一架铺着大红绒毯的阶陛摆在轿前,又是两个随从掀开轿帘,首辅帝师这才不慌不忙的从轿来,踩着阶陛一步步走下。

    秦林还是头一次看见这位名垂青史的大明第一权相,只见他生得剑眉入鬓、鼻梁挺直,丹凤眼精光灼灼,面皮白净,五官端严,再加上一部黑黝黝的胡须,既有儒雅风度,又有不怒自威的气势,实是位难得的美男子。

    话说,老爹不是帅哥,能有张紫萱那么漂亮的女儿吗?

    张居正头戴展脚襆头,那乌纱帽的两只脚足有一尺多长,微微颤颤,身穿一袭大红色海水五爪坐蟒袍,腰系羊脂白玉镶金带,真是威风凛凛。

    那后面几乘轿子却是在外面就停下来,官员自己走进府中,虽然都穿着一二品朝廷大员的官服,可在张居正面前不知怎地就是没有丝毫的威风。

    秦林站在偏厅外的台阶上看,此时未免有些心虚——倒不是见了张居正的权势害怕,而是有些儿不好意思……

    可秦林这种拉风的家伙,就像黑夜中的萤火虫一样引人注目,张居正目光随便一扫就落在了这个面生的年轻锦衣指挥佥事身上,低低的问了身边奴仆几句,便知道这家伙就是骗走女儿芳心,却几次三番推拒的秦某人了。

    “哼哼,还敢上门来拜本相?”张居正面色不善,遥遥朝着秦林凌空一指,登时霸气四溢:“那位可是姓秦的新晋锦衣佥事?!”RO!~!

荆湖卷 350章 坐而论道

    350章坐而论道

    所有的人目光都投到了秦林脸上,悄声议论,暗自猜测着这位锦衣佥事的身份来历,有的因他能被首辅帝师记挂而羡慕不已,但更多的则因张居正的态度,盘算着这小小佥事的下场:是首辅帝师一声令下,直接押入诏狱,还是革职拿问,充军三千里外远瘴地面?

    秦林不慌不忙的迎过去,面带微笑不亢不卑。

    见他腰上还挂着绣春刀,那些护卫仪从颇为紧张,齐刷刷长刀出鞘,横在张居正身前组成人墙,有个三品补服的护卫武官横眉立目叱道:“退下!再进一步者死!”

    啊呀一声惊叫,却是远处匆匆走来的张家三兄妹,见此情形急忙要过来阻止。

    “不妨,”张居正摆摆手,他倒要看看秦林有何话说。

    护卫退开,秦林走到张居正身前五步,忽地一振袍袖,推金山倒玉柱纳头便拜,结结实实的磕下头去:“世侄秦林,顿首拜见世叔张老先生!愿老先生身体康泰、福寿双全!”

    敢情这两位还是通家世好?众官员、随从、奴仆全都傻了眼,因为秦林没有称官衔名号,而是世侄世叔的称呼。

    有乖觉些的,已经开始盘算下来要打听打听秦某人的来历,和他拉拉关系,结交一下也是好的。

    知道内情的张家两兄弟却是哭笑不得,张懋修啐了一口:“姓秦的泼皮,如此惫懒!”

    张家和秦林哪里有什么世交?若要和张居正论交情,只好从张紫萱这里来推算了,呃,话说未成亲之前,女婿丈人往往互称世叔世侄呢

    ——而且什么“身体康泰、福寿双全”,与其说是下官叩见帝师说的话,倒不如说像女婿拜见老丈人。

    所以张紫萱藏在貂裘中的脸蛋儿,已是红霞从面颊一直染上了耳根,瞧着秦林那副惫懒样子,要气也气不起来、要恨也恨不起来……

    首辅帝师张居正睁着一双眼睛,也被秦林弄得不知说什么才好,人家拜也拜了,还自居世侄晚辈,态度也足够恭谨,你说发怒吧,伸手不打笑脸人,就此放过吧,又觉着不对味儿。

    张居正本来怒气填胸就待发作,此时也忍不住笑起来——被秦林这厚脸皮给气乐了。

    这位当朝首辅自夺情之议后,改革措施越来越大刀阔斧,与各方顽固守旧的势力做激烈斗争,执政思路则用能吏不用清官,虽芝兰挡路亦必铲除,越发独断专行,若是秦林假装清高玩什么铮铮傲骨,必定当场惹得他大发雷霆,反而是像这样和他恶搞、开开玩笑,张居正心头怒气倒消了一小半。

    “起来吧,你倒是脸皮厚,什么世叔世侄?”张居正失笑之余,又暗自思忖:无论如何,首辅帝师是不可能把女儿嫁出去给人做平妻的,世叔世侄就算了,饶你脸皮厚,如果是贤婿、泰山,咱们还是免了罢。

    秦林笑嘻嘻的爬起来,又对张居正做了个揖。

    跟着张居正的众位官员、僚属见此一幕,心头越发笃定:这秦某人与首辅帝师必定关系匪浅,否则岂能如此洒脱自在,当着众人就开玩笑?

    张居正看看远处面露关切之情的三个儿女,尤其是俏脸遍生红晕的张紫萱,他忽然心念一动,冷笑几声,板着脸问秦林:“秦世侄,你近来学业可有长进?既来拜见,老夫便免不得要考校一二,你可不许推三阻四!”

    在旁人看来,世叔考校世侄的学问,乃是应有之义。

    张家三兄妹则是对视一眼,都有点无可奈何:秦林上次说他的改革思路与父亲有所不同,老头子这还记挂着呢!这不,现在旧事重提,秦林应对得体且罢了,若是有什么差池,嘿,新账老账一起算。

    秦林倒是不慌不忙,拱手道:“小侄才疏学浅,但凭世叔指教。”

    张居正看了看女儿,捋着黝黑的胡须嘿嘿一笑,对跟来的众位官员道:“列位臣工,本相这位世侄对为政之道颇有几分歪议论,咱们今日所议之事,便叫他旁听罢,待本相拿这做个题目,考校考校他。”

    众位朝廷大员齐齐吃了一惊,本来听张居正和秦林说话,所谓考校无非是四书五经上的题目,没想到竟然是考为政之道,这就实在太看重他了!试想大明朝当朝首辅亲自考校一个官员的治政理念,这代表着什么?

    如果不是秦林年纪太轻、又是锦衣卫的武官,众人绝对要猜测他是否要入阁拜相了!

    殊不知秦林倒是大大的松了口气,要是张居正考他什么经义、诗词,他还真的一窍不通,倒是为政之道,早已有了一篇腹稿。

    张居正为首,各位朝廷大员亦步亦趋,秦林随在最后,走入了相府正堂。

    “走,咱们也去听听!”张紫萱小嘴弯弯的笑着,把两位兄长一拉。

    张居正与众官在大堂落座,秦林这小辈自然敬陪末座,张居正先向众位同僚介绍了秦林的履历,虽然心中不满,倒也实事求是的赞他在几起大案要案的侦破力极多,招抚瀛洲长官司也不畏海上风浪,有功于国。

    再向秦林介绍诸位朝廷大员,倒把秦林唬了一跳。

    年近七旬、须发皓然,却仍然面色红润,毫无老疲倦怠之态的红袍老者,乃是吏部尚书太子太保王国光。

    他在户部尚书任上,面临粮食的发展远远跟不上社会繁荣发展、人口增长速度的情况下,推行对粮食精打细算、全面控制的“抚按官”的办法,对各个粮食渠道统筹安排,将粮食出入大权牢牢地掌握在国家手中,为缓解粮食紧张起到了十分关键的作用。

    王国光还牵头撰写《万历会计录》,是张居正推行一条鞭法改革税赋制度的理论依据,后来更成为明清两代田赋的准则……

    年约六旬的吏部侍郎王篆,对边饷马政、吏治民隐都颇有见地,乃是张居正改革的忠实支持者,撰写《吏部职掌》一书,对官员升迁黜陟过程予以规范化制度化考核。

    户部尚书张学颜,隆庆年间以右佥都御史巡抚辽东,在任招抚、充实军伍、整顿战备,督率大将李成梁击败土蛮,战功彪炳。万历中拜户部尚书,与王国光同撰《万历会计录》以勾稽出纳,奏列《清丈条例》,厘革溢额、脱漏、诡借等弊端,从豪门显贵手中清理出隐瞒田亩八十余万顷,大大降低了贫苦农户的负担。

    工部尚书李幼滋,身躯极其肥胖,乃是张居正的同乡,善于治理水患,乃是一员能臣。

    工部侍郎潘季驯,人类水利史上有数的泰斗,以“双重堤制,沿河堤筑减速水堤,引黄河泥沙淤高堤防”的先进方法治理黄河、淮河、运河,两岸百姓列生祠无数,在三百年后的清朝末年仍被西方水利专家视为世界上最先进的水利技术。

    兵部侍郎曾省吾,七年前在四川巡抚任上督率十四万大军平定僰人之乱,用刘整为大将,克寨六十余,俘斩四千六百名,拓地四百余里,得诸葛铜鼓九十三面,一举荡平了困扰大明朝百余年的西南大患。

    这些官员,并不是道德上的完人、圣人,他们有的贪财、有的好色、有的钻营权位,但他们都是大明朝第一等能干的名臣,万历初年闪耀着璀璨光芒的群星。

    正是他们如众星之拱北斗那样簇拥着张居正,拱卫着他的新政事业,才讨平叛乱、天下大治,清理田亩、降低百姓负担、增加朝廷岁入,整修水利、编练新军、改革吏治……终于让在嘉靖年间已显露疲态的大明朝,再次焕发了青春,呈现出万历中兴的大好局面。

    秦林最近一段时间和徐文长纵论天下大势、臧否朝野人物,谈及这些名臣干将足以彪炳史册的功绩,连目无余子的徐老头子都赞叹不已,晓得大体历史走势的秦林,更是深知这群名臣对维系大明朝的中兴,有着多么深远的意义。

    即使是有着后世记忆的秦林,身处这大堂之上,也不禁感叹万历皇帝是多么的幸运,大明朝百姓是何等幸运,济济一堂的众位名臣,在万历朝的最初十年,替这个国家打开了多么辉煌的局面……

    现在,与他们同坐大堂之上的秦林,虽然身处张居正的私邸,实际上却相当于位列大明朝最高决策阶层,他强压下心中的激荡,且听他们讨论什么。

    张居正喝了口茶,环视众位同僚:“又是一年快到头了,今天朝堂之上吵了这么久,还编列不出明年的户部开支,各位都只管伸手朝本相要钱,难道本相能平白变出银子来?”

    “老先生,边防任重啊!”曾省吾性子最急,第一个抢着说:“下官见了魏国公呈上的掣电枪、迅雷枪,确实比原来的鸟枪越发精进,蓟镇戚帅也赞不绝口,说有了这等利器,足可保辽东漠北二十年平安……”

    张居正看了看秦林,天下事没有瞒得过相爷的,知道新枪实是这家伙搞出来的,待要夸他两句,心下不乐意:枪固然是好,可增加的费用又叫人头疼,真是难以抉择呀!

    秦林低着头嘿嘿直笑,一言不发。

    曾省吾还没说完,潘季驯又抢白道:“河工上明年二月能完,但要保得黄河十年不决口,还须动大工治理刷沙,现在就要拨银子,好赶着明年汛期——水患猛如虎,老曾,你那新枪且缓一步吧!”RO!~!

荆湖卷 351章 语惊四座

    351章语惊四座

    “两位,两位,且听老夫一言,你们的事情暂且都缓一缓吧,”王国光双手往下压。

    吏部尚书别称天官,乃六部之首,几乎与内阁大学士分庭抗礼,是六部尚书里面唯一在街上遇到阁臣而不需要避道的,所以王国光这么一说,正在争执的曾省吾和潘季驯都停了下来。

    工部尚书李幼滋先笑起来:“兵部、工部、户部,部部缺钱,唯独负责裁汰黜陟官员的吏部可以轻松些,汝观兄(王国光字汝观)正好与他两个做和事佬。”

    没想到王国光也是叫苦连天:“刚才朝堂之上,为着都是张老先生的办法,下官不好直言,这会儿可得说出来了

    ——老先生要推行考成法,本部里也查稽考核,可张大司徒给官员们发胡椒苏木来折俸,京中朝官但凡清廉些的听了消息个个心寒,倦怠拖延的又多了三成,再加上冬天寒冷,衙门里四面喝风,人人都借此溜号,考成法如何推行?”

    大司徒是户部尚书的别称,张学颜闻言皱皱眉头,辩道:“实物折俸为的是把历来各国进贡的东西折成银子发下去,节约国库支出,这是咱们早已议定的,怎么汝观兄又旧事重提?再者,就拿汝观兄来说,就算只拿折俸,大约也不会穷的。”

    王国光不仅寡人好色,还极喜欢收受冰敬炭敬贿赂,敛财有术,因为大堂之中坐着的都是同党,彼此间关系亲密,张学颜才和他开开玩笑。

    被同党取笑,王国光也不避忌,直言不讳道:“本官自然薄有浮财,可那些主事、郎中、员外郎就不行了,至于御史、给事等官,在京中苦熬,穷得吃干当净,咱们发折俸来抵现银子,又要他勤于政事,顶着寒风老老实实坐班,还要拿考成法去严加管束,这就有些难以做到了。”

    说罢,王国光拿眼睛瞧着张居正,他们这拨力推新政的尚书、侍郎,主心骨就是这位首辅帝师,还得靠他拿主意呢。

    张居正拈着胡须,沉吟不决,身为首辅他当然知道王国光说得有道理,朝廷官员的俸禄还是洪武年间定下来的,基本上没变过,现在早就不够了,外官有淋尖踢斛、火耗银子,京官就指着冰敬炭敬,那些御史、给事等官谁给他送?一个个穷得当裤子,再要他勤于政事,确实强人所难。

    可编练新军、配发新式火器要钱,治理河工要钱,停了折俸改发银子还得要钱,哪儿去弄许多银子呢?

    张居正无意中抬起眼睛,正巧看见秦林老神在在的坐在末席,首辅帝师立马冷笑一声,“秦林,现而今的局面,你可有什么歪点子?不妨说来听听。”

    在大堂外面回廊上偷听的张紫萱,闻言秀眉微蹙,低声抱怨道:“爹爹真是的!一大群尚书侍郎们都奈不何的题目,也好意思拿去考秦林一个晚辈?”

    “考得他哑口无言才好呢!”张懋修一边恨恨的说话,一边踮起脚尖朝里面看,想听听秦林怎么回答。

    大哥张敬修却若有所思的看了看妹妹,心说就算秦林表现得再优秀,父亲大人也不可能把妹妹许给他做平妻吧?那她为什么得知李青黛是正妻、徐辛夷是平妻之后那么高兴?真是奇哉怪也!

    大堂之上,帝国中枢众位尚书侍郎的目光都聚集在了秦林身上,好奇的想听听这位首辅帝师亲自点明的锦衣武官能有什么独到的见解,不过大家见他年纪轻轻,都不相信他能真的提出有实际价值的意见,大约只要有那么点意思,也就算过得去了吧。

    秦林不慌不忙,老实不客气的道:“其实边军经费、治理水利、停止折俸这三条都可以并行不悖,如果下官没有记错,去年国库结余应有二百万银子……”

    张学颜听到这里立刻红了脸:“这是应急的,要备着讨伐叛乱、抵御北虏、赈济大灾,一两也不能动!”

    张居正则叹口气,又原谅了秦林三分,若不是秦林夺回那五十万漕银,这两百万登时就短了四分之一呢。

    “下官并不打算动那二百万,”秦林赶紧摇头,解释道:“下官是说既然太仓库有白花花的现银子,便有足够的支付能力兜底,完全能用分期付款的方式解决河工钱粮,像治河民工所需的粮食,下官可以说服两位巨商代为垫支,等到明年冬解,漕银便不必千里迢迢上京,直接在江南加上五分利息偿付给他们就行了。”

    张居正一怔,顿时知道秦林所谓的两位巨商其实是漕帮和五峰海商,这又是秦林做中保建立的同盟,对他这位执政首辅的鼎力支持。

    秦林做这件事利国利民,也不担心朝廷赖账,有张居正做着首辅,明年冬解漕银直接在江南偿付粮食款项,漕帮和五峰海商还能有点利润呢。再者,如果洪武年这么显眼的拿出来垫支,还怕落得沈万三的下场,这万历年嘛,呵呵……从来只有商人赖朝廷的税,什么时候见朝廷抢过商人的银?

    潘季驯闻言又惊又喜,喜的是治河工程可以迅速上马,惊的是怕秦林胡吹大气,他忍不住问道:“秦将军,治河所需的粮食不下五十万石,你那两位富商朋友能垫支得出来?”

    张居正笑着摆摆手:“潘侍郎,这个你不必担心,秦林说能垫支,就没有问题。”

    河工有了定计,工部尚书李幼滋、侍郎潘季驯两位眉花眼笑,兵部侍郎曾省吾就忍不住坐立不安,好像屁股上长了钉子。

    “曾侍郎,实话与你说了罢,那掣电枪、迅雷枪也是秦林鼓捣出来的,”张居正难得的笑了笑,颇为揶揄的道:“这人不学无术,歪点子倒是有几个。”

    秦林没脸没皮的笑着:“世叔谬赞,小侄是不学有术。”

    你这厮!张居正把胡子一吹,本想骂秦林两句,又换了心思,脸色一肃:“新枪也要你想办法,若有道理,老夫有赏,若说不出个所以然,莫怪老夫重重责罚!”

    潘季驯是老实人,忍不住劝道:“就想不出好办法,秦将军在河工上也立大功了,似乎不必……”

    李幼滋是张居正同乡,这时候已看出老同乡对秦林的态度有些儿奇怪,连忙把潘季驯拉了一把,叫他别瞎掺合。

    爹爹太过分了吧!外面听着的张紫萱,娇嫩的红唇嘟了起来,觉得父亲这么穷追猛打,只怕把秦林逼得太狠。

    张敬修、张懋修两兄弟也哭笑不得,记忆中父亲还从来没有这么“蛮不讲理”的情形呢。

    秦林是掣电枪、迅雷枪的主要发明者,他应付这个问题,可比别人轻松多了,微笑着侃侃而谈:“下官听说戚大帅编练的新军,以车营和骑兵为主,使用鸟枪的步兵其实并不多,曾侍郎,这可是有的?”

    曾省吾点点头,因为说的准,越发觉得秦林有门道,便回答确实如此,因为地形和机动等原因,南方浙兵以步兵、使用长枪管的鸟枪为主,而蓟镇编练的新军则是步骑车炮混编,炮有什么将军炮虎蹲炮,这里说的是枪,暂时就不必提了,而骑兵用的主要是三眼铳。

    “鸟枪经费浩大,只因合格的枪管难以制造,而这掣电枪的花费,反比鸟枪便宜得多,”秦林说着觉得缺了什么,曾省吾忙从怀中掏出图样递给他。

    秦林便指着图样介绍工艺。

    这个时代没有钻床,手工钻枪管最繁难,一支鸟枪的枪管要一名工匠花一个月时间来钻,相比起来安药池、做扳机这些工序就简单多了。

    掣电枪的枪管长度只有鸟枪的三分之一,理论上时间只花十天,实际上因为枪管变短,制造难度和废品率都大大下降了,仅仅两天时间就能做出一根。

    所以虽然是新式枪支,因为枪管大幅度减短的原因,掣电枪的费用反而只有鸟枪的三分之一。

    射程嘛当然比鸟枪近,可它取代的是骑兵三眼铳,那可比三眼铳射程和精度都强多了——长枪管的迅雷枪才是取代鸟枪的。

    “原来掣电枪这么便宜,”曾省吾恍然大悟,“那么我们先批量制造掣电枪取代三眼铳,花费就不会太多,将来等国库宽裕了再慢慢以迅雷枪取代鸟枪,倒也不急于一时。”

    “其实鸟枪改迅雷枪也很简单的”,秦林笑着在图上比比画画,说只要加装几个部件,把鸟枪夹火绳的龙头换成迅雷枪的击锤,就可以完成改装,花费并不多。

    曾省吾大喜过望,禁不住上下打量秦林,啧啧赞叹道:“难怪帝师首辅张老先生如此看重,原来秦小友学问如此精深!年轻有为,果然不是那些皓首穷经的腐儒所能相提并论的。”

    王国光早已急得不行,曾省吾刚说完,他就不等张居正发问,先问着秦林:“折俸的事情,不知秦小友如何看待?”

    好嘛,这才叫能者多劳呢,连官员折俸都要秦林来想办法了。

    谁叫他表现得太抢眼,好像无所不能呢?RO!~!

荆湖卷 352章 整修衙门

    352章整修衙门

    折俸,即折支俸禄,将一些外国进贡的贡物按价值折算成粮食和银两,发放给官吏,以冲抵其本来的薪俸。

    这种方法盛行于永乐到成化年间,因为三保太监下西洋,前来朝贡的南洋小国极多,胡椒、苏木等贡品在府库堆积如山,朝廷便推行折俸来降低库存,到了一百年前的成化中期,因为库存下降,便逐步废止了。

    张居正当国,隆庆开海,前来进行朝贡贸易的国家又逐步增多,贡品也多了起来;同时民间海贸日益兴盛,福建月港的提督市舶太监和奸猾商人通谋舞弊糊弄朝廷,弄了许多稀奇古怪的海外物产充作实物税,全都运来京师,堆在府库里面。

    正逢张居正推行新政,希望开源节流,便廷议重开折俸,用这些货物充当薪俸发给官员们,以节约原本的粮食现银支出。

    可刚刚实行一个月,就搞得麻烦大了,南北两京的官员叫苦连天,尤其是那些穷酸苦熬的给事、御史等中低级官员,一时间物议鼎沸,而众多皇亲勋贵也极力反弹。

    强力推行吧,众多低级穷京官已生活无着,勉强要把人家薪俸折成不当吃不当穿的奇怪东西,未免没有道理;就此收回成命吧,又有朝令夕改之嫌,朝廷、内阁,尤其是首辅帝师的威信何存?

    现在张居正都有骑虎难下的感觉,所以当王国光提出此事之后,他颇为期待的看着秦林,希望他又能出个歪点子,解决这个麻烦。

    秦林却是摸着下巴苦笑,心说你们把我当成哆啦梦了?

    河工民夫所需的大批粮食,因漕帮和五峰海商财雄势大,势力范围正好位于稻米高产区江南水乡,本身又具备强大的运输能力,这才能够让秦林轻松解决。

    掣电枪、迅雷枪装备新军的经费问题,新式武器本来就是秦林鼓捣出来的,曾省吾等人虽是能吏,接到魏国公呈来的样品和图式才几天时间,当然不如他驾轻就熟。

    而折俸这件事,秦林还是第一次听说,之前完全没有任何准备,要是他立马就能把完美的方案拿出来,好嘛,张居正直接让贤得了。

    “这个嘛,下官暂时还想不出什么好办法,”秦林讪讪的笑了笑,朝王国光拱拱手:“等下官回去慢慢想一想,若是有了什么一孔之见,再请王天官指教。”

    王国光倒是没说什么,毕竟秦林已经解决了兵部和工部的两个难题,要是连折俸事件的处理方法也信手拈来,那简直就太妖孽了。

    张居正听了有些失望的叹口气,或许是前面秦林特出的表现,首辅帝师在不知不觉间已把他当作能和王国光、曾省吾这些尚书侍郎同级的人物,甚至机谋犹有过之而无不及。

    “秦世侄,老夫知道你颇有点歪脑筋,折俸这件事你回去再多想想,若有什么鬼主意,不妨径来告诉老夫。”

    张居正和颜悦色的说着,原本打算拿几个难题考倒秦林,再拿他狠狠发落,可现在首辅大人改变了主意,顿了顿,又道:“若是办法好,老夫重重赏你!”

    秦林嬉皮笑脸的坏笑,心道怎么重赏?把张紫萱许给我,那就差不多。

    等在窗外回廊上的张懋修倒是很解气的道:“哼哼,秦某人总算也有被考倒的时候,我只说他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刘伯温再世呢!”

    “我倒是觉得秦林不错了,至少咱们就办不到河工和新枪这两条,”张敬修笑了笑,觉得弟弟过于苛刻,六部尚书都没想出好办法,偏就要秦林拿出来?

    “喂,小妹你怎么说?”张懋修推了推妹妹的肩膀。

    “折俸的事情,中低级京官受损大,勋臣贵戚反弹强……”张紫萱喃喃的念叨着,漂亮整齐的门牙轻轻咬着嘴唇,斜飞入鬓的修眉微微皱起。

    张懋修奇道:“你说什么?我们问你怎么看秦林呢……”

    “这你还用问吗?”张敬修无可奈何的看看弟弟,又看看妹妹,一切尽在不言中。

    张紫萱反应过来,俏脸霎那间变得绯红——原来刚才她正一门心思替秦林琢磨办法呢!

    大堂之上,工部尚书李幼滋、侍郎潘季驯,兵部侍郎曾省吾这三位喜笑开怀,他们的难题都有了着落;户部尚书张学颜喜忧参半,喜的是有两件紧迫的国库支出有了解决办法,朝廷开支不再像预料那么紧张了,忧的是折俸还没合适的办法,他这个户部尚书必将成为众矢之的。

    唯有吏部尚书王国光、侍郎王篆两位闷闷不乐,他俩一个年近七旬,一个年过花甲,两把白胡子,在那里抱怨:“都讲求吏治,洪武爷定下的俸禄本来就低,还要折俸,这不逼着人去贪污吗?”

    “能贪污,能弄点冰敬炭敬还算好的,可那些个穷京官连贪都无处贪,本来俸禄低,正好京师衙门破旧冬季严寒,拿这个做借口,都缩在家里头烤火,衙门里空空如也……”

    任何王朝到了中期以后必然制度松弛,就拿朝会来说,成化年间锦衣卫做过统计,有一次应到的两千多名官员竟有一千多名没到,从公侯伯开始直到低品官员都有,以至于到了张居正执政,干脆把每天的早朝改为逢三六九日举行,省得官员们老是想方设法的逃避上朝。

    官员们连面见皇帝的早朝都可以肆无忌惮的“逃课”,衙门办公更是随便溜号了,天气好还正常一点儿,入冬以来天气严寒,借着衙门破败四面漏风为由,许多官员干脆公然罢工了,要推行严查吏治的考成法,就遇到了大面积的软性抵抗。

    秦林听到这里,忽地心头一动,接口道:“所谓做官不修衙,其实都是面子上显得清廉,各位官员自己家里都是富丽堂皇的,故意把衙门弄得破破烂烂,一来省了银子往自己荷包里揣,二来正好借衙门破旧为由不去值班,躲在家里舒舒服服的行乐。”

    张居正闻言果然大为光火。

    他用能吏不用清官,像王国光、曾省吾这些官儿,或多或少都有点儿贪财、好色的毛病,但个顶个的能干,处理政务也极其勤勉。

    相反,首辅帝师最恨的就是一是沽名钓誉假清高之辈,二是庸官懒官昏官,秦林说的,正触到他恼火之处。

    “这些庸碌无能之辈,尸位素餐,真乃国之蠹虫!”张居正生气的说着,把手往下一切:“老夫迟早要将此辈尽数斥革。”

    秦林笑眯眯的道:“世叔,以小侄愚见,折俸一事或可容后再议,衙门确实该修修了。衙门太过破败不仅有碍国家观瞻,失了天朝体面,而且给官员趁严寒酷暑偷懒逃班的借口,可不是什么好事。”

    修衙门就要花钱,张居正本来极恨庸官懒官,可一听要花钱就又沉吟不决。

    工部尚书李幼滋想了想,帮着道:“新建当然花费浩大,如果只是维修的话,其实所费不多。”

    “而且秦将军解决了军械、河工两个难题,这点维修费用咱们户部还是拿得出来的,”户部尚书张学颜也赞成修修衙门,他和王国光编纂《万历会计录》的时候,就调查过各衙门营建修整的费用问题。

    “好吧,”张居正轻轻拍着桌子,点了点头:“就由户部拨款、工部负责,把京师各衙门修一修,免得庸官懒官以此为借口逃避坐班,逃避老夫的考成法!”

    秦林咧着嘴嘿嘿直乐,这家伙心怀鬼胎啊。

    他朝李幼滋作了一揖,笑道:“不是下官叫苦,下官在锦衣卫南镇抚司的办事衙署,实在破得不成个样子,既然要修衙门,我就在这里求个情,请李尚书派人先把我那衙门给修修吧!”

    呃~张居正、王国光、张学颜等人面面相觑,一时间哑然失笑——夸夸其谈的清流、办事能干的能吏、老成持重的官场老手、飞扬跋扈的贵戚纨绔,大家都见得多了,可像秦林这种没脸没皮的家伙,诸位朝廷大佬还是平生头一次遇到。

    李幼滋忍不住莞尔,取笑道:“原来秦将军赞成修衙,早已把自个儿的主意打在前头了,请问张老先生,贤侄这算不算借公行私?”

    张居正捋着胡须,微笑不语。

    秦林厚着脸皮连声道:“公私两便,这只算公私两便。”

    “无赖,真是个无赖!”张居正忍不住呵呵大笑,又正色道:“秦林,你别处耍无赖倒也罢了,唯独有件事别乱打鬼主意,否则老夫决不饶你!”

    老泰山啊……秦林苦着脸,心说您还真是严防死守啊,咋人和人相差就那么大,您看魏国公他老人家多开通?

    张敬修、张懋修在回廊上听到这里,两兄弟早就笑翻了,秦林也够惫懒,父亲大人也可乐,嗯,话说这好几年了,还没见爹爹像今天这样开怀大笑呢。

    “这家伙!”张紫萱撇撇嘴,见里面谈得差不多了,秦林快要告辞出来,她又把两位哥哥一拉,离开回廊。

    “你不见见他吗?”张懋修睁着眼睛,不明白妹妹是怎么想的。RO!~!

荆湖卷 353章 轿马之争

    353章轿马之争

    秦林辞别张居正和诸位朝廷大员,从大堂出来时依稀看见转角处裙角轻摆,恍惚间似乎张紫萱的丽影。

    饶是咱们秦长官脸厚心黑,这时候也心虚得很,还在犹豫着要不要追上去,那身影已消失在重重回廊之间,叫他心头怅然若失……

    说来好笑,陆远志和牛大力两个胆上生毛的家伙,自打相府回来,不仅没开秦林和张紫萱的玩笑,连平时的说笑都少了,一路上就像丢了魂似的。

    不到京师不晓得官大官小,见了首辅帝师张居正前呼后拥、乘三十二人抬大轿、打黄罗伞盖的威势,就算他两个神经比铅笔还粗,也像是被那股气势逼住了,老半天回不过神来。

    他俩也说不出什么吾可取而代之的话,只是寻思着如果有一天秦长官也能像张相爷这么威风凛凛,那可就太了不起啦!

    当然,这种想法之夸张离奇,连他们都觉得不大可能。

    回到会仙客栈的小院,秦林想问问徐文长对今天的事情有何见解,结果老头子又喝的酩酊大醉,两瓶即墨老酒的瓶子扔在地上,顶着个红通通的酒糟鼻,两只眼睛都发直了,问他什么都是嘿嘿傻笑,叫秦林无可奈何。

    第二天上午,秦林也没傻不拉唧的顶着晨风去点卯,等太阳出来,天气暖和些了,才骑上踏雪乌骓,带着陆远志、牛大力两个上锦衣卫衙门。

    刚走到衙门口就遇到了冯邦宁,丫的一年纪轻轻的武官大老爷们,居然坐着乘绿呢暖轿晃晃悠悠的,前头四名锦衣校尉拿着军棍喝道,后面四个带刀校尉断后,冯大指挥把老爷谱儿摆得挺足。

    真他妈不是东西!秦林暗骂了句,他的老泰山魏国公徐邦瑞看,胡子都一大把了,有点事儿还骑着马飞跑呢。

    同样是荫袭的纨绔子弟,军功世勋和太监侄儿真是天差地别,像徐邦瑞、徐维志再是胡闹都有三分底子在,在南京带兵总归像模像样;而冯邦宁这号人,玩阴谋诡计和司礼监的伯父有一比,真叫他出去办理大案、捉拿反贼钦犯,单以他年纪轻轻就舍马乘轿、以人为畜的德行,恐怕就是个笑话。

    秦林心头冷笑不迭,他在南京被徐辛夷拉着走马围猎,骑术也练得不错了,一个骗腿漂漂亮亮的翻身落地,把缰绳交到牛大力手里。

    “好马!”洪指挥和一群千户百户从江米巷拐角过来,也快走到衙门口了,见状忍不住出声相赞,顿了顿又赞道:“好骑术!”

    秦林笑着和他们打招呼,不管熟不熟,大家都在一个衙门里共事,见面交情总是有的。

    那边冯邦宁所乘的绿呢大轿也停了,轿夫吆喝着前面蹲后面扛,轿厢往前稍倾,两个随从揭开厚厚的暖帘,他就从里面钻出来。

    刚才就从窗口看见秦林乘的好马了,冯邦宁死样活气的拱拱手:“秦指挥,骑的马不错啊,啧啧,敢是尊夫人所赠?老洪啊,你若是年纪小上三十岁,娶得什么公啊侯的女儿,也不必在这里羡慕别人的好马了。”

    洪指挥等人转过来才看见冯邦宁也在,不禁吃了一惊,暗自失悔刚才不该赞秦林,惹到姓冯的头上,只好作揖赔笑道:“冯指挥、秦指挥,您二位就别拿俺取笑了,俺就算年轻三十岁也是无能之辈,没办法和两位英杰相比的。”

    洪指挥固然不敢得罪冯邦宁,同样不敢秦林,说话是两边讨好,只要把自己摘出去就万事大吉。

    那些千户、百户也都作揖打躬,向两位长官问好,态度热情的很,两边不偏不倚。

    昨天相府门口发生的事情不胫而走,早已传遍京师,原来秦长官不仅是魏国公的女婿,和江陵相公的关系也挺深。

    南镇抚司这两位长官,一个背后是司礼监掌印太监、东厂督公冯保,一个通着首辅帝师张居正,掂掂自己分量不够的,都不敢往里面瞎掺合。

    呸,都是些见风使舵的蠢货!冯邦宁暗骂一声,越发瞧不起洪指挥等人。

    别人晓不得秦林和江陵相府结交的原委,冯保执掌东厂,冯邦宁通过东厂就查得很清楚,秦林曾和张居正的二子一女出现在兴国州,在南京也相互走动,和张紫萱有些暧昧不清,这都是人所共知、瞒不了东厂耳目的。

    现在秦林既已娶两妻,堂堂帝师首辅岂肯将女儿嫁给他做平妻?在冯邦宁看来,张居正不把秦林生吞活剥就算好的了——昨天相府之中张居正的恶劣态度,也是非常明确的证据。

    所以冯邦宁更加肆无忌惮,急于要扫秦林的面子,见众人不肯配合,他干脆直接问秦林:“秦指挥,这千里驹究竟是不是尊夫人所赠啊?”

    “实是家岳魏国公所赠,当然说是拙荆送的也行,”秦林笑着回答。

    冯邦宁暗喜,正要紧跟着说几句讥诮嘲讽的话来,秦林却抢着道:“家岳送此马给下官时,就正颜厉色的教训了,他老人家说国朝乃是洪武爷爷领着中山王、开平王一干能臣武将从鞑子手里打下来的江山,我辈武官不能失了本分,骑马抡枪的功夫不能丢了。

    像那些年纪高迈的朝廷大员,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坐轿子倒也罢了;我辈武官若是也坐起轿子来,久而久之只怕连马鞍都坐不稳了,将来怎么上阵杀敌?这等人忘掉自己出身本分、尸位素餐,年纪轻轻就舍马乘轿,必定是百无一用的国之蠹虫。”

    你、你!冯邦宁指着秦林,气得面皮通红,偏偏秦林字字句句抬出魏国公说话,内容又是秉公之论,一时间他又气又急,竟想不出如何驳斥。

    秦林指着和尚骂秃驴,把冯邦宁好好生生的骂了一顿,最后还嘻嘻笑道:“所以家岳送了这匹马,下官外出就总是乘它,一日也不敢忘掉他老人家的教诲。冯长官,你说那些年纪轻轻的武官竟公然以人为畜,舍马而乘轿,究竟是不是丧心病狂?”

    洪指挥一干人等肚子都快笑痛了,大明朝万历初年武官和年轻公子还普遍以乘马为主,他们要么是骑马,要么是步行来的,早就看不惯冯邦宁这么张扬了,听得秦林指桑骂槐的把他骂了一顿,人人心头解气,只碍着冯邦宁的靠山不敢笑出声,可脸上都做出种种怪相来。

    冯邦宁早已脸色黑得像煤炭,袖子一甩,气哼哼的走进了衙门——乘轿乃以人为畜是明朝共识,到了万历初年制度虽有松懈,不是体弱的文官或者老年官员仍不会公然坐轿子,冯邦宁被秦林骂得狗血淋头,却也无可辩驳。

    秦林笑眯眯的朝洪指挥等人拱拱手,同僚们见冯邦宁已经走远,个个笑着和他打招呼,齐齐赞秦长官少年英雄。

    陆胖子和牛大力两个牵着马呵呵直乐,朝冯邦宁的背影一竖中指:哼,和咱家长官斗,拍不死丫的!

    秦林走进衙门,往南镇抚司那排房子走过去,刁世贵和华得官两个脑袋上缠着纱布,老远看到秦林来了就上来庭参,那副诚惶诚恐的样儿,就是拜他们老爹都没这么恭谨。

    “这两个京油子转了性?”洪指挥颇为诧异的低声问同僚,人人不明所以,越发把秦林高看一眼。

    殊不知刁、华两个被徐辛夷抓去,头被敲得晕晕乎乎,又是黑漆漆的屋子里、脖子上架着冰凉的剑锋,魂飞魄散之下竟把逼着嗓子说话的女兵当作了宫中太监。

    秦林既与相府张先生有干系,又有宫中哪位大贵人用这种手段打听他的消息,且不管各方对秦林究竟是好意还是歹意,单单涉及到的层面就不是两个锦衣总旗能瞎掺合的。

    刁世贵、华得官在京师混了这么多辈儿,这点道理还是拎得清的,所以他俩见了秦林就乖得像猫儿一样,生怕又惹出什么事来,只怕下次就不是敲破脑袋,而是整颗脑袋都没影儿啦!

    秦林在相府门前被大管家游七恭敬相待,刁、华两个是亲眼所见,所以他并不觉得这两位的态度有多奇怪,随口问了问他们脑袋上的伤,听说是和人打架被砖头敲破的,也就不再深究。

    今天刘守有入朝去了,秦林直接到南镇抚司衙署办公。

    曹兴旺不怀好意的走过来,阴笑着朝秦林拱拱手:“秦指挥,您老办公的衙署已经打扫干净了,这是钥匙,便请长官亲自保管吧。”

    曹兴旺被秦林下令,不得不捏着鼻子领着人打扫房间,但想到秦林坐在四面漏风的房子里面流清鼻涕的场面,他还是觉得很开心的。

    秦林笑笑,接过钥匙,带陆、牛两位去看看,曹兴旺跟在后面,等着看他们出丑。

    打开门,果然打扫得很干净——就连山墙上的大窟窿也很干净。

    “这样子怎么办公啊?咱们去买个火炉子?”陆远志嘟嘟囔囔的,他和牛大力都是蕲州人,到京师来,实在冷得受不了。

    嘿嘿嘿,曹兴旺非常开心,准备把秦林的窘态报告给他主子冯邦宁。

    可就在这时候,就听得外面有声问:“请问贵司秦长官的衙署在哪儿?下官是工部营缮清吏司的员外郎,奉李尚书的札子,带工匠到此替秦长官修理衙署。”

    呃的一声,曹兴旺嘴巴张得可以吞下整只鸡蛋,偏偏又觉得喉咙口被什么东西堵得难受,胸口直发闷。

    秦林打着哈哈迎出去,心头暗笑不迭:虽然自己也可以花钱请工匠前来维修,可哪儿有工部派遣官吏前来修缮来得冠冕堂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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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湖卷 354章 折俸风波

    354章折俸风波

    工部派人上门来修衙署,这是多少年没有的事了?不仅南镇抚司,整个锦衣卫衙门的属官都出来看稀奇。

    领着工匠来的工部员外郎和秦林见面,极其客气,口口声声自称下官,称他秦将军,由锦衣卫经历司验看了部照、委札,丝毫也不肯休息,立刻督率工匠们在秦林那间衙署内外乒乒乓乓的干起来。

    做官不修衙,不过衙门太破烂了,官员花钱修一修也算不得什么;可秦林前天到任,分了间破败不堪的朝北衙署,屁股还没坐热呢,今天就有营缮清吏司的员外郎捧着工部尚书的札子来替他修衙,你说这得有多大的面子?

    锦衣卫衙门里面从堂上官到所属的千户、百户、镇抚、经历、知事,一个个称羡不已,那洪指挥更是老远冲着秦林背影一挑大拇哥,低声对各位同僚道:“了不起,别看秦指挥年纪轻轻,人家手眼通天!”

    刁世贵、华得官两个略知内情更是暗自心惊,作为皇权鹰犬的锦衣卫和文官执掌的六部,相互之间关系十分的稀松平常,秦林竟能叫工部尚书亲自下札子派人来修他的衙门,这手面真是阔得厉害……

    唯独坐在南镇抚司正堂的冯邦宁气得五内俱焚,合署属官都跑出去看热闹了,偏偏他这个正牌躲在房间里面不出去——出去做什么,被人挖苦取笑,被秦林洗刷奚落?

    曹兴旺哭丧着脸站在旁边,那样儿简直如丧考妣,主子心头有三分不快活,做走狗的自然是加倍十分的难受。

    也难怪冯邦宁郁闷,他办公的这间衙署也很旧了呀,只因做官不修衙门的惯例才没有修缮,结果这次工部来替秦林修却不替他修,岂不是摆明了不给面子?

    身为执掌南镇抚司的锦衣卫指挥同知,又有冯保这么大一座靠山,搞来搞去反而被秦林抢了风头,冯邦宁只觉心里头堵得慌,听的北面山房乒乒乓乓的修建,胃里像吞了苍蝇似的难受。

    “长官勿忧,秦某人一时得志罢了,”曹兴旺小心翼翼的劝说着,胡乱出主意:“要不,求冯司礼老大人命宫中营造处明天来替您修修衙门,定把秦某人盖过去了。”

    笨蛋!冯邦宁踢了这条走狗一脚,且不谈伯父冯保晓得这件事之后一定会骂自己无能,连个新来的指挥佥事都斗不过,就算派了皇宫营造处前来修理衙署,也落在秦林后面了,反而叫别人看笑话。

    冯邦宁和曹兴旺两个躲在房间里生闷气的时候,陆远志和牛大力两个则笑呵呵的指点工部派来的工匠,这里要添设烟道,以便安装烤火炉,山墙也要加双层,搞成夹壁来保温,面北的屋子采光差,屋顶的瓦片最好多铺透明玻璃做的亮瓦——这玩意儿还是蕲州百姓传说荆王府里面才有的呢。

    那员外郎则和秦林坐在南镇抚司众位属官办公的衙署里头,各自捧着碗热腾腾的盖碗茶慢慢品,不咸不淡的扯些闲话。

    众位属官听得陆胖子咋咋呼呼的叫多铺玻璃亮瓦,人人登时把舌头一吐:透明玻璃乃是西洋番货,价格可贵得很哪!

    可工部这位姓荀的员外郎听了神色没有丝毫变化,仍是漫不经心的用盖儿撩着浮沫,仿佛陆胖子吼的不是玻璃亮瓦,而是什么青砖土瓦似的。

    开玩笑,工部尚书亲UU小说的札子,莫说多铺几块亮瓦,就是把整个屋顶都拿玻璃来铺,作为整个大明朝专管营建的工部,也是要替他做到的嘛。

    见这一幕,各级属官们羡慕不已,锦衣卫毕竟是国家特务机关,管理要比别的衙门严格,基本上不能逃班的,他们大冷天在屋里冻得僵手僵脚,还要抄抄写写处理公务,都想把四面透风的烂房子给修修,可这几十年来,除了今天之外,好像还从没听说有过大规模整修的呢!

    资格最老的就属洪指挥了,他老着面皮讪笑道:“荀员外,您看咱们这衙门四面漏风,坐在里面就像风箱里的耗子——几头受气,替秦指挥修缮了之后,什么时候把别的衙署也修一修?”

    “本来都要修嘛!”荀员外郎把秦林一指:“满京城的部曹书吏都要谢谢你们这位秦指挥,是他在咱们李尚书面前说了衙署破旧的事情,所以李部堂上折子要修缮京师各大衙门。下官估摸着再过两天就要全城动工了,秦指挥这里只是先行一步。”

    这荀员外其实并不十分清楚内情,说得稍有偏差,听在众位属官耳中,便琢磨出味儿来了:敢情咱们秦长官和李尚书一说自个儿衙门破,就要全城整修衙门?我的妈呀,合着京师是他家后院呢!

    唯独秦林秦长官自始至终都老神在在的喝着茶,暗暗冷笑,心说我会告诉你们,我是为了骗张相爷的独生闺女,才跑到相府上去东拉西扯的?

    哼哼哼哼……

    三天后,工部的工匠还在卖力的修着秦林的衙署,而各处衙门的维修工程也陆续开工了。

    秦林因办公地点在维修就没去坐班,每天晃到衙门去露个面然后直接开溜,带着陆远志、牛大力两位在街面上东瞅瞅西看看,那副样儿是悠闲的很哩。

    其实他是在琢磨折俸的事情,和徐文长商量过,老头子也说没什么好主意,话说外邦进贡的那些怪古稀奇的玩意儿,堆在府库里面不晓得多少年了,谁知道现在成个什么样子?

    却是凑巧,三天后就到了领取薪俸的日子,秦林带着两个弟兄,往太液池西边的承运库去领薪俸。

    钱粮在甲字库领了,另外三分之一就由实物折算,在相邻的承运库领取。

    此时承运库外面早已聚集了若干大大小小的官员,挨挨挤挤都是五颜六色的官服,头戴的乌纱帽黑压压一片。

    秦林老远就听见人吵吵嚷嚷:“咱们不要活了吧,本来俸禄都低,还要折俸,难道非逼得咱们卖儿鬻女?”

    “是啊,做这穷京官,真正活不下去了!”

    不过在一群人当中,也有个戴獬豸冠的官儿假惺惺的道:“咱们做官为的是一展胸中抱负,上答君恩、下不负黎民,现今朝廷开支艰难,咱们领折俸,也算是和朝廷共患难一场……”RO!~!

荆湖卷 355章 收购折俸

    355章收购折俸

    我靠,这不是人民公仆、朝廷孤忠吗?秦林吓了一大跳,抬眼望去,只见说话的人尖嘴猴腮,一双贼溜溜的三角眼,偏要做出副赤胆忠心的样儿,实在带着三分可笑。

    果然那些领折俸的官员都气愤难平,全都叫嚷起来:“丘御史,你胡说八道不费气力,咱们养儿育女却要的是钱粮,都像你这么假撇清,何必辛辛苦苦考出来做官?”

    “咱们还要靠俸禄银子养活家小,丘橓你要装孤臣孽子,何必在咱们面前假撇清!”

    秦林听到这里,就知道说话的人叫做丘橓,乃是都察院的一位监察御史。

    都察院的御史,巡城御史分巡南北两京,巡按御史按临各省,唯独监察御史长期在京坐班,因为是都察院属官,又被称为都老爷。

    所谓疯狗御史就是指的这帮人,整天穷极无聊,朝廷又许他风闻言事,动辄上本章参劾朝廷大员,往往是些捕风捉影的字句,不过也对朝廷官员起到了监督制衡的作用。

    从洪武爷爷朱元璋开始,明朝官员的俸禄就十分微薄,都老爷们不是执事官,收不到什么冰敬炭敬,一个个穷得吃光当净,甚至有人靠出卖弹劾奏章贴补家用

    ——譬如某位富商或者官员与当朝某位朝官有私怨,就可以花五十、一百两银子买都老爷的弹劾奏章,胡说八道的弹劾那朝官一通,反正这奏章从皇帝到阁臣都不会看的,最终命运就是废纸篓,发上去总能叫人恶心一番嘛。

    秦林素知监察御史生活清贫,但这位丘御史竟然心甘情愿的领受折俸而毫无怨言,这就非常稀奇了。

    丘橓一语惹了众怒,被官员们挤了出来,站在人群旁边用手帕擦拭着汗水。

    秦林走上前去,笑眯眯的拱拱手:“丘御史请了,下官乃锦衣卫指挥佥事秦林,请问这折俸一事众官群情汹汹,何以阁下独不以为然?”

    丘橓不认识秦林,突然被问起就怔了一下,想了想,摆出副赤心报国的嘴脸,正颜厉色的道:“秦长官,您是新到京师的官儿吧?折俸一事,早就在士林、官场上掀起了轩然,众皆以此为非,唯独下官秉承公心,欲与朝廷共进退,莫说只是部分薪俸用贡物折抵,就算是全部不发,下官也愿意替朝廷尽忠效命,绝无怨言。”-

    靠,这人脑子烧糊涂了?秦林有种吃了苍蝇的恶心感觉,本想问问丘御史折俸的相关问题,没想到丫说的话简直是包龙图再世,合着做官不要分文俸禄,他也心甘情愿。

    事有反常即为妖,秦林也办过几起贪污**的案件,那些贪官污吏,谁不是说的比唱的好听?做官总要养家糊口吧,像丘橓这样分毫不求俸禄的,只怕他在别的方面,攫取的更多哩。

    陆远志、牛大力两个,却是把丘橓佩服得五体投地,觉得这位监察御史上可追包拯包龙图,下可比海瑞海刚峰,实乃国朝难得的清廉官员。

    秦林心中不以为然,面上却装出敬佩的神情:“丘御史竟有这般忠君报国的心肠,如今也算难得之极了,下官实在是佩服之至!只是下官乃初到京师,还不知道这折俸究竟怎么搞,还请丘御史指点迷津。”

    锦衣卫和都察院八竿子打不着,但丘橓得到秦林的赞扬,仍然十分高兴,就指手画脚的与他解说。

    万历皇帝少年登基,张居正推行新政,各方都希望呈现出中兴气象,显示圣天子在位四夷来朝的朝贡贸易,也就随着月港开海而日益繁盛。

    朝贡,在中华文明中至少可以追溯到两千年前的周天子那时候。

    儒家周礼定“五服”,把天下诸侯按照亲疏关系和地理位置的远近,分作五服,分别有不同的进贡标准并给予回赐,回赐一般多于贡品,比如楚国的贡品就是一堆野草:苞茅,用于过滤酒水,不值几个大钱,而周天子的回赐则往往是丝帛、铜器、弓箭、兵车一类的好东西,价值远高于贡品。

    总的来说,“王者不治夷狄,来者不拒,去者不追”,中原王朝要是四夷来朝的名义,皇帝对来朝贡的邦国是“来者不拒”的;四夷、诸侯们则贪图丰厚的回赐,双方各取所需,皆大欢喜。

    既然朝贡有利可图,就免不了有人在这上面打起了坏主意,随便弄点茅草杆,去找周天子换个大铜鼎,真是一本万利。

    不过周天子时,天下诸侯无论远近,就是极远的楚、吴、越一类当时的蛮荒之地,其祖上也多是武王伐纣的功臣或者周天子的亲戚,大家的爷爷爸爸是在一条战壕里扛过枪打过仗的,都是互相知根知底的红色子弟,别人想来混进来分一杯羹,很难。

    到了汉武帝时候,开拓西域小国,那些蛮夷们和大汉皇帝们不熟啊,距离太远,到长安来,有的要穿越沙漠,有的还要翻越葱岭,国家又多,一个小城几百几千号人就算一国,什么大宛、莎车、于謓……光千奇百怪的名字就叫人头疼的了,管外交的大鸿胪他老人家弄得一个头三个大,也只好拎勿清了,只好来者不拒。

    后世日本奉为国之重宝的“汉委奴国王”金印,就是汉朝光武帝送给他们的。那阵子倭人还处于弥生时代,跟原始人相差不多,不可能有什么好东西,估计进贡了几碟生鱼片,就得到一颗金印,真是有得赚。

    朱元璋建立大明朝,毫无疑问的重蹈前车之鉴,但要说朝贡最热闹的时候,还属永乐朝。明成祖朱棣是推翻侄儿建文帝,靠武力夺取的皇位,毕竟心里头有点不踏实,就以北击蒙古、南下西洋,叫万国来朝以显示政权的正当性。

    东南西北四方就有狡猾狡猾的家伙看出了门道,拿锅烟灰把脸蛋擦黑,再随便胡诌几句叽里咕噜的“夷语”,随便带点乡下土特产,左手一只鸡右手一只鸭,跑来找朱棣朝贡了。

    好!夷人来朝贡说明我“圣天子在位”,我大明皇帝当然要“来者不拒”,大大的赏!明成祖朱棣的气魄很大,叫郑和下西洋去吩咐土邦小国都来朝觐,几只土鸡土鸭,换来了金子银子绫罗绸缎,得逞的家伙在京师胡吃海塞,完了洗去脸上的锅烟灰,拿着皇帝的回赐,笑嘻嘻的回家去了。

    正牌的、琉球、吕宋、暹罗等小国更是不消说,因为朝廷的回赐往往是贡品价值的数倍,所以他们派遣的使团规模越来越大、贡品名义价值越来越高,比如乌斯藏(西藏)诸多活佛土司法王的贡使,每年竟达数千人之多,携带大批贡物,以至于不堪重负的明朝,不得不限制进贡的次数,限定贡品的总价。

    月港开海以来,前来朝贡的国家和藩属越来越多,张居正又想创造出明君贤相的气派,近年来各国进贡的贡物就堆满了府库,成为财政的极大负担,不得不用折俸这种办法来处理库房里的贡品,拿这些东西冲抵官员的俸禄。

    秦林冷眼旁观,只见官员们领到手的折俸,有的是胡椒、苏木,有的是漆器、折扇,领到这些的官员倒也罢了,嘟嘟囔囔的抱怨:“天哪,五十斤胡椒,家里要吃到什么时候?”

    “杜兄,你算不错的了,给我二十把描金折扇,怕是要用到猴年马月呢!”

    还有些人领到的东西,连负责发放的承运库官员都莫名其妙:一支爪哇国进贡的弯弯曲曲的剑,登记的价值高达纹银百两,可一位三品官员领到这玩意儿的时候,脸色比哭还难看。

    又有一大盒佛郎机人进贡的淡巴菰(烟草),冲抵五十两纹银的俸禄,领的人完全傻了眼,根本不知道这玩意有何用处。

    诸如此类叫人啼笑皆非的情景,一而再再而三的发生,秦林在旁边看得直摇脑袋,心说怪不得官员们心怀不满,像这样怪古稀奇的东西,根本就不适合随机发放嘛!

    像那淡巴菰,实际上是西班牙人从美洲弄过来的烟草,现在只在广东一带有少数人吸食,全国人民都还不知道抽烟是咋回事呢,这样简单粗暴的发给官员们,他们拿回家也没用,除了扔掉还能怎么办呢?

    丘橓领到的东西,更是莫名其妙,一大盒子南洋某岛国进贡的阿芙蓉膏,打开来闻闻,味道怪怪的,便是刚才还吹嘘要和朝廷共进退的丘御史,脸色也臭得非同一般。

    秦林识得此物实系鸦片,对法医来说倒也有些用处,便笑着问道:“此物丘御史必定无用,折价卖给本官如何?”

    刚才还牛皮哄哄的丘橓,连一秒钟也没犹豫,忙不迭的把阿芙蓉膏塞进秦林手中。

    秦林又和诸位领了古怪贡品的官员商量,低价收购他们分得的折俸贡物,这些官员本来都准备把分到手的破烂玩意扔了的,此时见有人肯花白花花的现银子收购,那真是挤破头的要把东西卖给秦林。

    好在有陆胖子、牛大力两位弟兄帮忙,秦林买了不少稀奇古怪的东西,直到东西多得搬不动了,才宣布后面几天都在会仙客栈的住处继续收购。

    接下来的好几天,秦林的住处真叫个臣门若市,许许多多的官员都把折俸贡物低价卖给他,拿着现银子笑呵呵的回家。RO!~!

荆湖卷 356章 缅铃

    356章缅铃

    “喵了个咪的,这些可都是好东西呀!”

    秦林瞧着家中堆积如山的外邦藩属贡物,忍不住放声大笑,瞧他那得意样儿,嘴巴都咧到了腮帮子上。

    爪哇国的克利斯剑,西洋的凹凸透镜,印度的阿芙蓉膏,佛郎机人从美洲带来的干辣椒、玉米、可可和淡巴菰……别人认不得这是些什么狗屁倒灶的玩意儿,只会往垃圾堆里丢,秦林却晓得它们的用处,只要用在合适的地方,绝对能发挥意想不到的绝妙效果。

    陆远志在旁边看见秦长官举着几块凹凸透镜东看西看,也捡了一块凸透镜拿着看,凑近东西,会把景象放大,拿得太远的话,景物又会上下颠倒。

    “这玩意儿有趣!”陆胖子翻翻收购货品的登记册,发现这东西是佛郎机人进贡的,当时就被登记为“滑稽镜”。

    不过,秦林总把一块凹透镜、一块凸透镜前后排列着举在眼前看,还不断的调整距离,这又是做什么?

    秦林把陆远志肩膀一拍:“胖子,把熏炙艾草的铜熏筒拿来,我给你变个戏法!”

    这次北上,医馆器具也携带了不少,那铜熏筒就是一大一小两只套在一起的空心圆筒,使用时里面装上艾草点燃,就可以替病患熏炙治疗。

    秦林把一只大的凸透镜装在铜熏筒的前端,一只小的凹透镜装在后端,举到眼前朝远处观望,视野中模糊一片。

    并不着急,来回拉动铜熏筒调整距离,景象终于变得清晰,这才笑眯眯的交给陆远志。

    胖子也学秦林将熏筒拿到眼前观望,平日里远在两里之外的正阳门近在眼前,他吓得浑身肥肉一哆嗦,差点就把新鲜出炉的望远镜给摔坏了。

    “见、见鬼了!”胖子满脸的惊骇,抖抖索索的把望远镜还给秦林。

    秦林解释说这叫望远镜,可以查看远处景物,咱们锦衣卫用来监视那些大奸恶逆,或者将帅指挥大军作战,都极其方便。

    胖子一拍大腿:“哎哟妈呀,将来要监视大奸大恶,躲在老远就把他一举一动看得清清楚楚,那咱们可就真像玉皇大帝手下的千里眼啦!”

    陆远志大叫大嚷,把徐文长引了过来,摆弄着望远镜爱不释手,又奇道:“秦长官是从哪儿晓得这个法子的?老头儿当年在闽浙总督幕府,见过的西番玩意儿多极了,就是凹凸透镜也不稀罕,但像长官这样做成可以望远的筒镜,今天还是头一次呢。”

    西洋虽早已有了玻璃透镜,望远镜的发明还得再过二三十年,秦林所制的这部望远镜虽然简陋,却是人类史上第一部能眺望远方的光学仪器!

    “对了,徐先生来的正好,”秦林指了指左边一堆林林种种的贡物,“大部分的东西,本官都知道用途,就这些还搞不清是做什么用的,请徐先生参详参详。”

    比如内中有一种像龙眼、鸽蛋那么大的小铜球,外面刻着精细的花纹,工艺极其精湛,拿在手中摇一摇,里面装着什么液体晃来晃去,铜球就嗡嗡的震动。

    这东西在府库的记录相当语焉不详,即使以秦林的博学多闻,也认不得是个什么玩意儿,偏偏折价还相当高昂,承运库是按一百五十两一颗的价格折给官员们的,而秦林收购的价格还不到五十两,官员们仍毫不犹豫的全部卖给他,还一个个争先恐后,生怕再晚点就出不了手。

    现在小铜球装了满满的一盒子,至少有七八十颗。

    徐文长原本是在翻来覆去的把玩望远镜,被秦林问起才注意到这些小铜球,老头子只看了一眼,表情登时变得丰富多彩,又是猥琐、又是古怪,叫秦林看了心头直发毛。

    “长官,这就是缅铃啊!”徐老头子笑得满脸皱纹都在荡漾,抑扬顿挫的吟诵着一首西江月:“原是番兵出产,逢人荐转在京。身躯瘦小内玲珑,得人轻借力,展转作蝉鸣。解使佳人心颤,惯能助肾威风。号称金面勇先锋,战降功第一,扬名勉子铃。”

    秦林恍然大悟:我靠,原来这是古代版的女用震动跳蛋!

    有人说缅铃内装蛟龙的精,所以遇热摇晃之后嗡嗡震动,实际上是装的水银,并在内部有用铜打造的极其精妙的机关,故而稍加摇晃便会震动。

    此物从缅甸进贡而来,因为是典型的奇技“淫”巧,负责记录的官员当然不会照章记录,云遮雾罩说的语焉不详。

    江南的达官显贵或许有一二识得此物,比如写《金瓶梅》的王世贞老先生,可京师风气比江南要古板些,众位朝官都认不得它,只当是把玩的小铜球,不做吃不当穿的,于是到手就低价卖给秦林。

    可秦长官看着这么多缅铃也犯了愁,无可奈何的摸了摸下巴:“太多了吧?我也用不了几个……呃,京师没人识货吗?”

    “哎呀呀,这个东西识货的三百两一枚都没处买去呢!”徐老头子啧啧连声:“长官又发大财啦,江南的豪富可以从海外购买,唯有乌斯藏和蒙古的活佛大师们修炼欢喜禅,最喜此物,却又在偏僻内地,捧着银子没处买。如今京师就有许多乌斯藏的朝贡商客,长官只要说明缅铃的用处,卖给他们一定能得到重价。”

    那好啊!秦林高高兴兴的把盒子端起来,准备交给陆胖子去卖,想了想又飞快的从其中捡了十余个品相最好的藏进袖子里,盒中剩下的才给了陆胖子。

    另外还有许多不知道来历用途的贡品,秦林都叫徐文长甄别。

    这位江南第一名士果然见多识广,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他都知道名目、用途,并且晓得哪儿的人热衷此物,愿意花钱购买。

    全部拉通估计下来,秦林收购折俸的贡物非但没有赔钱,反而能赚三四万两银子。

    秦林摸着下巴,自言自语道:“嗯,有了这些宝贝,现在是时候去找张紫萱了。”

    哇呀不得了!陆远志和徐文长眼珠子几乎凸了出来,刚才都看见秦林暗藏了好几个缅铃,这家伙要带着缅铃去见相府千金,究竟意欲何为?R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