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零六三 主动前击
“是他?”宗守看向那左翼的主将,此人虽全身坚甲,只露出双眼。宗守却仍能认出那正是数月前苍生穹境之战,七万苍生玄龙士的统帅。
因战后不久,宗守就匆匆离去,一直未能知晓其名。
不过那日此人统帅七万骑军,首先将大商禁卫,高达五万元辰血魁骑冲垮,另他印象深刻、
虽非宗原那样的无双将才,却也是绝佳的骑军将领,意志坚韧。
有此人在,确是胜过他麾下宗原任天行之外,任意一人。
“是你们苍生道的一为七代弟子,名叫秦依。此女统帅骑军之能,仅逊宗原。可惜转修了你们苍生道的源生灵息决。若不能突破那一关,最多只能到仙境这一步——”
竟是女子?
宗守不敢置信的,看了孔瑶一眼。楞了楞,就又摇头。
心中也是为之可惜,源生灵息决虽给了无奈转修道兵的修士一线希望,却到底渺茫之极。
摇了摇头,宗守又望向他处。相较于眼前军阵,他更关注于周围的地势。
“这还真是死地啊!”
此处平原,是南疆一块最肥沃的土地。后世的陨龙城,更是云界十大名城之一。
然而此时,周围看似四通八达,却到处都是精兽蚊蚁遍布的原始林地,以及沼泽,根本就不能容大军同行。
胜了自然无恙,败了想逃都逃不走。唯一安全点的通道,就是酒池宫背靠的九龙河。
只是此刻,大乾所有的云舰,都不在这里。无有船只,等于死地无异。
再还有,就是在商军阵列之后,可直达闽水。
却也最多只能容四架辇车并行。
所以宗守才会感觉,孔瑶的用兵,实在是太过恶毒。
而就在宗守眺望战场之时。酒池宫的对面,那庞大御辇之上,大商元辰皇帝殷御,也在往对面看着。
“陛下可以放心,我与诸位道友已查探过,此间除了这五十万兵马之外,确无其他伏兵。便连太黄道祖,也说过无妨的。”
御座之旁,云台真人神情悠然的品着茶,神情悠然恬淡,似乎全不在意。
可在场诸多将领文臣,却都是轻松了一口气。
孔瑶与十数万道兵突然出现在此,实是令人吃了一惊,心忧这里是个圈套。
可既然云台如此说,那就应该真是无有其他伏兵了。
这世间应该没有任何幻法,能够瞒过二十余位圣境的来回搜查。
更何况,除此外还有太黄圣尊——
“也不奇怪,酒池宫这等重地,又积蓄数千万石的粮草,防卫深严些也是正常。之前就有三十万精锐,镇守于此。”
“那孔瑶是世间无双的名帅,怎可能会不防着这一手?”
“幸亏斐帅谨慎,精选八十万精锐。”
气氛舒活,所有人面上,都露出了宽松的笑意。
那左言更是朝殷御一礼道:“从此处都可见敌军军心摇动。臣贺喜陛下,此战大胜可期!”
殷御面上,却未有什么喜色,平淡如故。越是大喜大悲之时,越要矜持,不露声色。
“军心摇动倒是未必!”
出言之人,却正是斐印。使所有人,都错愕可能了过来。
而也在此时,只见对面。那任天行忽然手执剑盾,策骑出列,。
“诸位同袍!我等身后,乃是九龙大河!宽三千七百丈,水内有食人之鱼无数。而我大乾所有云船,都在八百里外。故此今日之战,不胜则死!不知诸君,可愿随我任天行,共赴黄泉?”
那大乾中军所有将士,都是一楞。而后仅仅片刻,神情都纷纷凝肃渐渐起来,持剑击盾,发出阵阵轰然声响。
“愿随任将军,死战!死战!”
“就是死战!”
那任天行也是震天大笑:“生何欢,死何苦?今日若是败了,我任天行就战死于此!君上治国十载,平定战力,励精图治,才有我大乾之盛。我等生是大乾之人,死亦为大乾之鬼!只需有君上在,我等也无需心忧那身后之事!”
此言说出,就连最后一部分士气低落的将士,也都变了神情,将所有的顾虑,都全数抛下。
大乾十载征伐,所有阵亡之人的家属,全都能得到妥善安置。每年都可领到抚恤之财,无虑衣食。
哪怕战死在这里又如何?只要君上还在,这身后之事,的的确确是无需忧心。
看着对面,那左言也微微色变。任天行,这就是名列大乾双雄之一的名将任天行?
“自绝后路,背水一战?”
那斐印冷笑:“可惜孔瑶他不是淮阴侯,我斐印也非是成安君!”
淮阴侯韩信,乃始秦之后,云荒末期的名将。曾率数千兵马攻赵,背水一战,大胜赵国二十万精兵。而赵军的统帅,就是成安君。
“陛下,我军远道而来,同样不胜则亡。士气亦是极盛,无惧对手。这一战,只能看双方军力孰强孰弱。”
斐印说着,又看了看右侧,那三万血云骑一眼。
目中闪过了一丝阴霾,这孔瑶到底在弄什么玄虚?
以三万血云骑,就能挡住这二十万血骑不成?
总觉有些古怪。那孔瑶用兵谨慎,岂会如此冒险?
目光又斜视左侧,难道是准备集中精锐,先从左翼突破。
“陛下,臣请亲自统领那右翼骑军!一旦将那血云骑击溃,就可直击敌阵中军,一击溃敌!”
无论那女子有什么样的手段,他都可直接击破!
不信二十万铁骑践踏之下,灭不了这一支小小三万人的血云骑!
这孔瑶若真欲耍什么阴谋,那就真是小瞧了人。
那殷御也同样在往右翼看着,微皱了皱眉,同样不解。
片刻之后,就一颔首:“如此也好!此战要多赖爱卿之力!”
有大将坐镇,也能放心。这二十万铁骑由身经百战的斐印统帅,必可一击破敌!
斐印抱了抱拳,就径自行出了玉辇,翻身策马而去。
那重玄真人,此时也同样立起了身。
“那么臣也告退了!那边的祭坛,还需臣费些心力——”
那殷御的神情变了变,竟是站起身,带着几分斥责的朝重玄道:“国师何苦如此?大可稍等片刻!”
那重玄苦笑:“此术要求太过苛刻,误不得时辰!其实陛下无需在意,臣今日施展此术,也是为弥补前番失算之罪!”
在场诸人大多茫然,只那雪斋居士与云台,若有所思的看了大军后方处一眼。
一个宽达千丈的祭坛,正在近千灵修的绘刻下,迅速成形。
除此在外,则是近三千名穿着麻衣的孩童。男女各半,神情麻木的立于祭坛之内。
“难道是传说中阴阳钉心咒?”
那云台真人,神情诧异:“传说此咒施展,中术之人只需不达至境。那么无论是何修为,都会在七日之内陨落。不过却需施术之人,折损千载寿元!本身更会受天地诅咒,衰运产生。有难以言说的大祸事——”
咒术与灵法不同,不能用于搏杀,却有着种种令人难以想象的异能。是钻研术法之人专有之术,同样受天地之嫉。
其实千载岁寿,只是基数。此术施展,越是命格尊贵之人,则消耗越多。修为高深与否,倒是其次。
此外还需至少千名童男童女,用于血祭,最是阴毒不过。
所以那些个术数大家,即便他们这些圣境尊者,也不敢轻易招惹。
“若能诛除此獠,这区区一两千载的岁寿,我重玄却也还舍得!”
视线如冰,看了对面宗守所乘那驾奢华的玉辇一眼。重玄寒笑道:“却也是为了我自己!此战若胜,我重玄当能再活上一阵。一得一失,也未损伤什么。”
至于那祸事,自然可借助大商的鼎盛国势来化解!
那雪斋居士柳立到底是儒家,看着有些不忍:“可这些童男童女——”
若是术成,这些童子都是绝无生望,必定会被抽尽精血而亡!
他话音才到一半,就被重玄强行打断:“这些多是犯人子弟,祖父辈有大罪,本该九族抄斩。剩余一些,也有蛮族子女,伤我大商将士,合该诛族!用在此地,也是死得其所。陛下自会厚偿其家人,免其罪过!”
“原来如此!”
柳立依然是难以释怀,却强行忍耐了下来。
此时对儒家而言,将那昏君儒敌诛杀,才是最紧要之事!
心内不满,便也就冷冷道:“重玄道友舍身取义,柳立佩服!只望他日,你能忘得了此地数千条怨魂。”
那重玄淡淡一笑,既然用了此术,他自然就是不在意这区区三千条性命。修行之人,要与天抗,要与地争。
这区区数千童子,也何曾放在他眼中?
即便是柳立,嘴里如此说,却也未真正起意阻止。伪君子而已,
“那宗守有孔睿为司天监正,护持乾国国运,只怕此术,未必就能成功。”
“放心,此术经我千载改良,早不同于先前。除非那一位,是百邪不侵!”
正说着话,却听远处一声震响。众人看去,却见是右翼方向,那三万血云骑终是动了,缓缓前踏。
随着这支骑军启动,整个大乾之军,都是齐齐往前。
众人顿时愣住,明明身处劣势,还要主动前攻么?
一零六四 麒麟王威
“主动进击?那孔瑶是万中无一的帅才,其统军之能,之前历次大战,可见一般。缘何如此?”“右翼只三万血骑,多半是一击而跨!”
“难道是故布疑阵?让人看不懂——”
斐印离去之后,这御辇之上,依然是精擅兵事的将领伴驾。
望着这如墙般压迫过来的大乾之军,此时却都是一头雾水,一脸的疑惑。
“中军实力我大商胜过一筹,然而敌将却是身为无双名将之一的任天行,短时间内当是势均力敌。故此这一战决胜,当在两翼骑军!主动前击,固然不妥。却可使对面二十万铁骑得以奔行蓄势——”
“说得也是,敌军五十万人。可乾军却光是玄阶骑军,就有十一万之巨。扬长避短么?”
“是不得已而为之吧?那孔瑶的窘境,可见一般!此战我大商胜定。”
诸将议论纷纷时,那重玄却是目光冷漠地,如望死人般,看了对面那宗守最后一眼。就再不留恋,径自一人往那大军之后步空行去。
那雪斋居士嗫嚅了一下嘴唇,意欲阻止,却直到最后都没说出只言片语。
云台则是唇角轻挑,暗暗冷笑不止。忖道如此也好,这重玄肯牺牲寿元性命,是再好不过。
阴阳钉心术么?无论今日这一战是胜是负,都可彻底诛除掉那个妖王魔头。
此时宗守,却在皱着眉,以焚世血瞳洞彻虚空,往域外界河中瞭望着。
炼神剑遥遥飞起,须臾间就与附近其余六口剑器建立起了联系。符禁环绕,剑阵初成,就开始逐步调动预控起了天地之威。
然而同时一股磅礴的至境意念,也压迫而来。
气机熟悉之至,正是连续有两次交手的儒门先圣朱子。这一次同样是将三具至境神尊,加持己身。
即便正撄苍生剑阵的剑锋,也可不落下风。
此时却只是纠缠,把整套剑器,都牢牢的困锁压制。
让宗守试图借助剑阵,打破这片地域封印禁阵的尝试,完全付诸流水。
而在那域外界河,此刻看似平静,却是暗流汹涌。
依然是十数道至境神念在纵横交错,不断的碰撞试探,彼此间是势均力敌。
宗守有焚世之眼,大致都能辨认出来。佛门剑宗两位至境神尊,都参与其中。
而除此之外,那清玄一方还多了一人。
“太始魔君?”
宗守心内微惊,这位魔君当时被他重创。此刻本该远离云界养伤才是,那日他驾御天道意念,直攻其本源核心。
二人同修有终末之道,故此宗守,也是最了解其破绽缺陷,到底何在。
这位魔祖的伤势,必定是众人想象中,还要重一些。
此时若不安心养伤,不但踏入半步真境的日期会再推迟,未来甚至有可能从至境巅峰跌落。
以此人的心高气傲,是断不可能容许。
“原来是一具身外化身——”
仔细分辨,那意念却比当初苍生穹境那一战时,弱了十倍不止!
若真是此人真身过来,那么即便是秀观,怕也难撑住局面。
不过也可见此人的伤势恢复,确然是极速。仅仅数月,就又有了几分余力,再一次干涉云界、
宗守摇头,如此看来,这至境与圣境层次,确然是再无法借力了。
炼神剑要作为剑阵核心,统合其余六口剑器,也无法使用。
好在此战之前,他就早已知晓,根本就没有指望过。
除此之外,那界河之内道儒魔三教十九位圣阶尊者,一百零八位神境修士。此时都各自手持印记,居于这片虚空四方。
另还有至少七位的圣阶,为这些持阵的尊者护法。
“道门的周天禁空绝域大阵?不对——”
除此之外,还夹杂了儒家魔门的一些手段。使这座禁绝了时空壁障的大阵,更是森严高妙,完全无可趁之机。
宗守心内顿时明悟,能将道魔两教的灵法奥义,揉而为之。也只有至境修士,才能为之。
这座阵,多半是清玄太黄与那位无上元魔,甚至重伤之后的太始,为他临时联手推演而成。
当真是看得起他——
“多半是那无上禁魔锁天大阵!”
正是魔道中,不逊色道门周天禁空绝域阵的传承。取这二阵之长,甚至有着可比拟苍生穹境那三十三天阵的威势。
只因是临时布就,才稍稍弱了一些。
宗守试探着以焚世之火燃烧,居然半刻钟后,也依然无法动摇分毫。
“国君好见识!此阵名为无上周天禁空绝域魔禁大阵,是三位圣尊,专为国君而设!”
一个阴厉无比的声音,忽然在宗守的耳旁响起,桀桀厉笑:“所以国君你若欲逃走,就请绝了这份心思!”
宗守挑眉,他方才虽是自言自语,却以真力束过声,该只有身边寥寥几人才能听闻。
这个人,却能听见?难道是那身具六耳神通的太始?
又觉不对,这个声音他有些熟悉,意念却又远远不过太始的强横。哪怕是太始那具身外化身,
也是远远不如。
循声望去,就见一个面色苍白,无半点活人气息的清秀少年,自二十万丈外的空中,现出了身影。
面上满含着讥讽冷嘲之意:“二月之前,我说不久后就是国君你陨落之时,今日果然应验。特来此间,观国君败亡!”
又阴冷的一笑:“国君当祈祷才是,最后莫要落到我魔门手中。那时必叫国君你生不欲,死不得!”
血圣魔主萧还尘?
宗守双目微睁,胸中积蓄已久的杀意怒念,立时如火山爆发般喷薄而出。
眸光血红一片,却又在最后时刻,强自压下了出手之意。
炼神剑无法动用,此时宗守便换了一口仙阶中品的仙兵。
可那剑柄,却差点被宗守强行捏碎!
那杀意无法宣泄,只好全数灌入这口备用的剑器之中。使那紫金剑鞘都承受不住,一丝丝裂痕产生,差点碎裂。
宗守实在懒得与这位血圣魔主说话,此战决胜之后。就是他与这魔道诸宗,清算那累累血债之时!
五十万大军,往前缓步前压。左翼那三万血云骑,也渐渐开始加速。
那数十万马蹄的践踏之声,渐如奔雷。
而对面的商军,也同样有了动作。阵内高呼之声四起。
“诛魔!诛魔!”
“今日我大商必胜!”
“陛下有令,首破敌阵者为万户侯!斩宗守之人,可裂土封王!”
“奉圣人之命,代天行道,讨伐此无道昏君!”
“杀!”
商君两侧共计四十万的骑军,亦开始了奔驰加速。仅仅几个呼吸,就已接近极速。
两方大军间的十里之距,在几个呼吸间就被拉近。
宗守怀里的那只小土狗儿,亦感觉到这即将到来的碰撞,从宗守怀里行了出来。
身躯微微匍匐,仿佛是欲扑猎野兽,面貌狰狞,低声嘶吼着。
宗守却见身侧的孔瑶,在这时候竟在发呆失神,不禁失笑。
“小瑶儿在想什么呢?大战已起,你身为主帅,这时候走神,却有些不该。”
孔瑶闻言惊醒,镇定自若道:“妾在想那石越,不知这人会什么时候出手,又会用什么样的手段力挽狂澜。也不知妾身提前做的那些布置,能否防得住他?”
说话之时,却竟是用着不能确定的语气。
她从未与石越交过手,在大商之时,也只是粗略知晓了些石越之能。
对石家的实力,石越的手段,都所知甚少,故此是全无把握。
忽的心中一动,视角的余光,望见一人正用鹰鹫般锐利的眼神看着自己。
却正是在那左翼对面,那六万五千紫麟焰枪骑之前,手持巨大横刀,侧马疾奔中的大商征南大将军斐印。
此时这人目里,是三分挑衅,三分怜悯,三分讥讽,还有着一分贪婪倾慕。
孔瑶怔了一怔,就神情木然的收回视线,懒得去看。她不知自己这位上司,为何会在左翼军中,也与她无关。
闽水数次大战,使这斐印灰头土脸,她已经是出了那一口恶气。
此人是死是活,也与她无关,反正彼此间,也无什么交情。
同僚数载,留下的只是生疏怨恨而已。
此刻的宗守,也同样在与人对视。那是从对面那座朴实无华的御辇上,投过来的几道目光。
其中居中一人,正是大商的元辰皇帝殷御。其余都可忽视,唯有伴架的圣阶强者,可入他之眼。
虽未直接对话,他却可从对面透过来的眼神,看出这几位正在想些什么。
“好一座酒池宫!如此纵欲奢华,此子已不足为惧,今日可一战而胜!”
“昏君!儒敌!你若不死,天理何在!”
“我道门死仇,即便不能亲手诛杀,也绝不能容此子逃脱!”
宗守微笑,淡然以对。感觉此时的自己,就如有读心术一般,对这几位的所思所想,都全数感应于心。
只微微奇怪,为何那重玄真人不在?
还有那大商军阵之后,也不知在捣鼓些什么。
三万血云骑已渐渐加速到顶点,如一支箭头般往前穿刺。
也就在这时,啸日忽然立起。浑身上下,竟充斥着令人望而生畏的王威,同时一声低吼,传彻战场,
一零六五 马踏麟骑
“贱货!”当孔瑶移开目光的时候,斐印心中是一阵暴怒。
想象过这个昔日的部属会后悔,会绝望。也猜过此女,可能仍旧斗志昂扬,会决意死战,
却惟独没想过此女,会完全将他无视。
再没有比方才那淡漠毫无感情的眼神,更令人恼火。
只是为将之人,最需的维持就是冷静。斐印掌兵数十年,历经百战。此时即便是怒火攻心,也仍是强自压抑了下来。几个指令,就使整个骑阵开始变化。
中央仍旧以他为全军锋锐,往前突出。而在更右侧处,同样探出了一个箭头,气势锐利无比。
二十万骑军,此时是如臂指使。以他统军征伐北疆数十载的威望,即便那桀骜不驯的道家紫麟焰枪骑,也是甘愿膺服。
而一旦无法将血云骑第一时间击溃,右翼这支箭头就会斜插,捅入敌阵的腰腹部。然后以六倍军力,莫可当之势,将这三万血云骑彻底的压垮击溃!
此后整个乾军中阵,就将赤裸裸的,暴露在他眼前!
他本是欲在战后给此女说情,然而这时想想,还是作罢为好。
不过几次小胜而已,居然就如此心高气敖。若在大商为将,未必就是社稷之福。
心中杀意升腾,斐印心神中的杂念,却渐渐收束。
双眼眨也不眨,全神灌注的看着对面那血色骑阵。
虽只有三万骑,那统军之人却是东乾双雄,被誉为无双骑将的宗原。
骑军冲阵之能,号称天下间不做二想。虽处劣势,却或者有什么出人意料的举动也说不定。
越来越近,对面的骑军却不见什么变化,依然是如一支箭,一堵墙一般的压了过来。
血红色甲胄反射着冷酷的光泽,就连看过来的视线,也仿佛可将人冻结。
不愧是血云骑,哪怕面对六倍之敌,也不曾动摇,
据说那那血骑杀心法能控人心。潜移默化,可以使所以的骑士,对主君忠心耿耿。即便要他们去送死,也可毫不犹豫。是玄阶道兵中,最恐怖的骑军。今日观之,果然如是!
不过,也仅仅只是如此了——
二十万铁骑践踏之下,无论什么样的道兵,都将在他的马蹄前,被碾压粉碎!
孔瑶啊孔瑶!
当初老夫看错了你,不过今日,老夫却也可彻底敲碎你自傲的本钱!
铁蹄之声奔腾,相距不到二十丈。斐印的耳中,忽然听得一声古怪的兽吼。
充满了威严,声音低沉,却霸气无比,
斐印不曾在意,此时大军阵前最忌分心。也可感知,此时这附近无数视线都在纷纷看过来,在期待着这次碰撞的结果。
甚至那域外界河,也有数十道强横的意念,投注而至。
对面那一直默默策马疾奔的宗原,也终于有了动作。
胯下的龙角翼马骤然加速,血色画戟向上抬起,浑身上下,都被血雾与紫色雷电笼罩。清冷的声音,同样传彻战场。
“诸位同袍,请随我宗原,马踏千军!”
三万血云骑皆是寂静无声,并无应答。可却在同一时间,也齐齐提升了马速,气势飙升。十二万只铁蹄践踏大地,仿佛血色铁流,无物能当。
马踏千军么?大言不惭!
那斐印冷冷的一笑,同样提刀而起,开始聚全军之势。
用兵者,必需善于用势!用势他自然不如这宗原,可他掌握的军势,却能强过宗原数倍!
可却在下一瞬,他面上的神情却顿时僵住。只觉身后,整个军势都在以惊人的速度,溃散瓦解。
无数的惊呼怒斥声,纷纷传来。其中更是间杂着那些玄焰金麟兽的嘶吼尖叫,满含着不安惶恐以及惊惧。
心神惊悚,斐印转头回望,却只见那整整六万五千紫麟焰枪骑,此时竟赫然是人仰马翻,
数万头玄焰金麟兽,或是突兀地急停,往回转身;或是彻底暴走,四下乱撞;又或是直接跪了下来,身躯颤抖。
整齐的队列,此刻乱成了一团。而那威震天下紫麟骑阵,自然也随之崩解开来。
“这是怎么回事?怎会如此?”
斐印一时都望了恐惧,眼里全是茫然之色。然而这以他心念间,最后一个念头。
一掠血色骑影以至他身前,正是宗原。血红色的大戟挥下,那浩瀚莫可当的巨力,直接将他的身躯,连同跨下的骑兽,一击粉碎!
而后三万血骑,就有如洪流,紧随其后撞入了前方敌阵。
铁蹄过处,血肉纷散。所有拦在前方的道门紫麟焰枪骑士,连同那些玄焰金麟兽,都纷纷是身躯崩裂。
而化为了血元气雾,被吸入到了血骑阵中。那浓郁的血雾散开,竟只是十几个呼吸内,就已弥漫十里!
“哐啷!”
那大型御驾之上,所有一人一片死寂。只当那茶杯崩碎声响起,才将众人惊醒了过来,
殷御霍然起身,面色灰败的,看着右面方向。目里依然是不敢置信之色。
他视为左膀右臂之一的大将斐印,居然就这么战死于此?
号称云界最强玄阶道兵之一的紫麟焰枪骑士,就这么崩溃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
“怎么可能?斐帅他与紫麟焰枪骑,就这么简单就败了?”
“这定然是那宗守使了什么妖法!”
“这些玄焰金麟兽,道门已培育一万余载,改良十数次。天性好斗温驯,即便神兽在前,也能不惧。几乎堪称完美!怎么会在这时候出问题?”
“似乎真是在畏惧着什么?到底是什么东西,令那玄焰金麟兽,也为之失控?”
云台真人却已是忧愤焦急,先前的悠闲淡点,当然无存。方才也正是他,捏碎了手中的茶杯。坐骑失控,那数万紫麟焰枪骑,此刻困于战场,即便是想要逃避也不可得。
那三万血云骑锋芒所指,所有一切,都尽数披靡!
几乎每一过一息,就有数百紫麟焰枪骑士,死于血云骑的大戟之下!
神念散开,只稍一辨认,就发觉了那股笼罩战场的威迫之力。而源头处,正是对面那架玉辇之中!
“魔孽!你使了什么妖术,害我教麒麟道兵!”
伸手往对面一拿,就是一道五色巨山,往对面横空压去。
宗守的目光闪了闪,手中紧握着的那口剑,蓦然出鞘半寸。
不过却也在这时,一道血色刀光,忽然从他身侧扬起,裂开了长空。
正是初雪,控着血月刀,仅仅只一击,就将这巨山斩破。
那五色巨山,却又散而复聚。瞬间成形,又化成了一口剑,斩向初雪。
“道门五行归元气——”
宗守不禁嘿然,这个云台真人,却原来也是与初雪一样,修的是五行证道之法!
初雪修为虽弱,然而凭借血月刀,却也勉强可以抗衡。
剑却仍未入鞘,戾气反而愈发聚结。
宗守依稀能感觉,一股股波涛汹涌,浩大无比的‘王气,正从阿鼻王座那边灌注而来。
借王道武学所能掌握的力量,正在疯狂的增长。
应该是因势变之故!也一直是他最期待的一刻,
六万五千紫麟焰枪骑的崩溃,使大乾的国运国势,在这一刻骤然提升。那王道之气,自然也是随之激增。
被初雪驾驭血月刀挡住,那云台真人立时又将一只巨鞭丢出,横空化作万丈,往下方那血色气雾方向猛然砸去。
知晓此时稍稍耽误片刻,道门就可能有更多的道兵阵亡。
云台也顾不得却追寻真相,几乎毫无犹豫,就把所有的仙宝法力,都全数施展了出来。
“云台一人,力量恐有不济!请雪斋道兄助我!”
雪斋居士柳立面上也是青白一片,同样不曾拖泥带水,微微颔首到:“道儒二门如今同气连枝,自当尽力而为!诛此魔君!”
道门这六万骑士败亡,那么今日的诛魔之举,只恐是功亏一篑,反而有大败之险。
手微微一扬,就是一个玉砚丢出。带着千万瑞霞,如流星般砸向了那团血雾锋尖所在。
又有一偏布满了字迹的经纶文章,飞凌空中。
化开之后,就是在虚空中,凝成了数万个‘护’字,往下方那数万紫麟焰枪骑士降落。
宗守望着,却微微摇头。这两位,当自己是死人么?
此时却感觉上下,被一股凉意笼罩。心脏中微微刺痛,胸前的红玉项链,也是散发出一缕缕不正常的红芒。
不过宗守一时之间,也无暇去理会。心念至寂,在这一刹那,蓦然出剑!
积蓄已足有几个月的杀意戾气,终于能从剑上宣泄。
以至于剑才出鞘之时,就已是气凌四方,一股无俦杀念,横贯虚空内外。
诛绝!
若有若无的剑光,须臾间就已跨过数十里战场。
云台真人一惊,毫不犹豫就把那黑色钢鞭收了回来。五色之气,也在身前凝聚成盾。
雪斋居士同样无心思理会其他,数万个‘护’字光符,须臾间召回。凝成了一个光罩,笼住了己身。而那巨砚,也同样悬在了身前。
上空中的血圣魔主,同样变色。正意欲出手相助时,却见宗守身旁,一个人影闪烁。正是敖坤,只得无奈停下。
之能眼看着那凄厉剑光,洞穿了那五气之盾,又游刃有余的,避开了那钢鞭,洞穿了云台真人的咽喉!
宗守则眼神冷漠,数月苦修诛绝,只为今日一剑!
一零六六 命格极硬
那剑光在云台真人的咽喉处一搅,就将其头颅,彻底割下。不过其身躯却也在一瞬间化成了幻雾,消散无踪。只余一张破碎的符纸,坠落了下来。
而云台身影,则在只距三丈之处,显身了出来。
不过咽喉处同样有个创口,面色苍白若纸,忌惮无比的看了眼对面。
方才是千均一发,只差那么一瞬,就是殒亡之局。
不过即便此时也不好过,一股诡异的剑力冲入体内。正不断的冲击着他的本命精元,使那真元不断粉碎溃散。
体内轮脉也是寸寸碎裂,一身道力十有九成,要用来对抗这股剑劲,才不至于到重伤垂死的地步。
这剑意,是诛绝!
更在杀戮剑意之上,且已至剑意魂境的后期!
好强的剑术!如此剑道,如此强盛的王道武学。即便他与云台联手,也未必就能抵御。
再目视那右侧方向,而后就见一片血光,刺入到了他的眼中。
只这片刻耽搁,六万五千紫麟焰枪骑,就已经所剩无几。而那片血雾则往外,又张开了数里之遥!
胸中剧痛难当,牵连伤势,云台顿时一股郁血吐出。
此时的殷御,同样是只觉手足冰凉,愣愣的看着眼前。
若非是云台溅出来的血液,腥臭之气扑鼻,他犹自是怀疑眼前,是否在做梦。
“只是折损六万玄阶道兵而已,我大商还有七十万大军!”
“还有机会!受影响的只是紫麟焰枪骑,那右翼仍有铁骑十万,两万玄阶道兵!”
“有个屁的机会!被那血云骑吸收去了整整六万六阶强者的精血。同阶道兵即便以二战一,也难得胜。更何况是那些各个世家门阀,拼凑起来的乌合之众?”
“能挡多久就挡多久!只能期望我大商中军,能够先于右翼破敌!”
却仿佛是印证了先前那人的言语,当那血雾散开到二十里外之后,血云骑的气势,就已是无人能当。
三万杆血戟,有如死神般在收割着生命。
那两万玄阶道兵还好,能够勉力抵御住血雾侵袭。
后方的十万大商铁骑,却大多都不超过三阶巅峰。被血雾纠缠,往往胯下坐骑在几十个呼吸间,就已渐渐筋疲力尽。冲刺之速,大幅放缓,就连回身逃跑也不可得。
被那汹涌过来的赤红之潮淹没!践踏!碎为血粉!
而轻松将大商右翼二十万骑军冲垮覆灭之后,三万血骑却毫无疲态。非但不显疲倦,反而更精神亢奋无比!
借助血气回复,体力真气更胜过战前,战意极盛。
在宗原的统领下,整个骑阵完成一个异常优美的回旋,开始往大商中军的腰腹处撞了过去。
血云骑无敌之名,是以无数鲜血与战绩铸就!只要还有血气可汲取,还有生灵屠杀,那么就永不会有气力耗尽之时!
“这简直就是邪魔!”
四十九头龙马拉拽的辇车之上,左信身躯发颤,面色紫金。
“果然是个魔头,妖君!如此骑军,与邪魔何异?”
众人都不说话,默默无声的看着眼前。就在方才那刹那,一团虚幻的佛影降临。佛光照耀,在大乾中军最前方列阵的十万战兵,都被一层金色梵光笼罩。
稍有见识,就可知这是佛门护法僧兵,已经念动了金刚明王轮咒。为大乾之军,加持金刚之体。
此时再怎么不通兵事,也知中军那二十万黄阶道兵。再怎么也不可能在短短半刻之内,将对面的乾军中阵击溃。
风云变幻,方才还是大胜可期,眼下却已是陷入了绝境。
难道今日,大商真是要惨败于此?
恰也就在这时,虚空中一阵金芒闪烁。三里外那碧蓝的天空,凭空被割开一条裂隙,赫然可见百余人影横渡入内。
“嗯?这是道门大真武剑士!”
“一百四十二人,这是三套大北斗真武剑阵!”
此时殷御身前的众臣诸将,都仿佛是抓到了救命稻草,精神稍振。
是了!道门除了那已覆灭的紫麟焰枪骑之外,还有数量上千的天地二阶道兵。
这一战,还远远不到绝境之时。
云台却不觉乐观,苍生穹境之战,道门损失最多的就是真武剑士,以及各门各派诸类天地二阶的道兵。
那时跟随几位至境,闯入苍生穹境之人,能够生还之人,不到十分之一。
道门虽在数年前购得了上千修奴,此时却也损失殆尽。
那一战之后,云界六教之间,高阶道兵的力量,再一次恢复平衡。
故此整个道门上下,从始至终都没有把希望寄托在那些天阶道兵上,只需彼此能牵制住就可。
而此时这三座大北斗真武剑阵介入,也意味着这片虚空外围,形势会更是吃紧。
那苍生道与剑宗佛门,必定会极力的压迫反击。
又望向对面,赫然只见那宗守的辇车之后,同样有七十二位仙境修士,缓缓升空而起。彼此间都气息相似,与方才宗守所用剑意,差相仿佛。
“源海诛魔士!”
云台真人的瞳孔微缩,九都仙朝覆灭之战,他略略有过听闻。
宗守麾下的那群源海诛魔士,也由此而闻名四方。
果然,这师若兰带回云界的,绝不可能仅只是那十五艘地阶空舰而已!
七十二名源海诛魔士,即便战力不如传闻中那么夸张,也足可牵制住三座大北斗真武剑阵。
他的目光,转而望向了这辆辇车之后。
“陛下,敢问重玄国师的阴阳钉心术,还需多久才能完成?”
今日即便是败,也要除掉那个血剑妖君!
殷御目光微闪,神色淡然:“在四十九日之前,国师就已开始准备。完成之时,当在巳时七刻!”
到底是经历了无数风浪的君王,情形险恶至此,反而是镇定了下来,显出了明君风范。
旁边雪斋居士柳立望在眼中,亦显出赞赏之意。
胜不骄败不馁,果然不愧是大商的中兴之主!
“陛下无需忧虑,这妖邪之君,倒行逆施,迟早有天谴之日。天必佑大商,国祚长久!”
云台在旁一边听着,一边看那天色。却是微微冷笑,今日若是败退,整个云界,只怕都落入对面那魔头的掌中!
天谴?还不如指望那些外域异族。
不过,巳时七刻么?看时辰,此时已过了巳时六刻。只差些许时间,重玄的阴阳钉心咒,就可完成。
还有机会!
只有不到半刻钟时光,已足够那门咒法完成。
可仅仅是下一刻,一道意念忽然从虚空界外,传入到他的识海中。
云台顿时怔住,整个身躯是彻底的石化。瞬间之后,就只觉是荒诞无比。
怎么可能?那个独身一人,斩杀道门数十万弟子,犯下滔天杀孽;更被整个儒门排斥,视为儒敌,斥为昏君的那人,怎么可能会是——
抬起了头,云台是下意识的看向了对面,而后就只见那雪斋居士柳立,神情更是震骇,就仿佛是见了鬼一般的表情,隐隐然竟还带着几分慌张惶然。
“怎么可能?一个蛮荒之君,怎么可能比拟上古圣贤?”
酒池宫前,御辇之上,宗守端坐在皇椅之上,眉头紧紧的皱起。
云台在最后时刻逃脱,也不算太超出他的意料。
道门的替身符,一向声名极盛。特别那两位至境所制之符,是真有代人生死之能。
见对面那两人都已不再干涉战局,宗守也就同样停了手,收剑回鞘。
并不急于一时,他心意已定。今日这酒宫前,百里之内,灵境以上,无人能够逃出他剑下!
哪怕是圣阶,也不例外!
而此时更在意的,凡是这体内的异状,令他即觉警惕,又觉不解。
此时体内的阴凉之感,不知怎的,是愈发的强盛了。
心脏内的刺痛感,更是明显。而胸前的红玉项链,更发出了清脆的‘咔嚓’声响,
竟是一丝丝的裂纹产生,就仿佛是可一碰就碎,也有更多的红光显现了出来。
孔瑶第一时间就有所觉。回过身后,星眸之中,微现错愕之色。
毕竟是出身孔家,看出了些许端倪。
“似乎是中了一种禁术,气息极其妖邪,可直诛人心!”
可惜,她自废天眼,战场上直觉灵敏之极。然而眼下,却无法看出此时宗守的究竟。
那啸日也似感觉到什么,再次低匐起了身躯,对着商君方向怒声咆哮。不但身躯开始膨胀,现出了一块块的紫金鳞片。那神兽王者的威严,亦渐渐蔓开。
说来也怪,随着啸日这一声怒吼,宗守身内的阴寒之力,瞬间就消退了不少。
连胸中的刺痛之感,也是渐渐淡去,几乎不觉。
“咒法?莫非是重玄?”
宗守面色的神情,极不好看。术数大师的禁咒,可不是闹着玩的。
不过通常这类咒法,不是需要人的生辰八字,甚至毛发血肉之类么?
“这个倒不清楚,只知这门咒法极其邪恶,需要大量的血灵生魂!”
孔瑶摇了摇头,毫不在意,继续关注前方的战局。不过视角余光,却见宗守脸上青白一片,于是忍俊不已,噗嗤一笑。
“怕什么?孔瑶虽不知是何术,不过但凡命格极硬之人,都难受这禁术所刻。比如那项王与冉武天王,一身逼人煞力,使妖邪难侵。你宗守也是差不多——”
一零六七 错的是天
域外虚空中,一处远离云界的所在。几个人影肃立于此,神情各异。秀观孤身在此,独面着清玄太黄,以及太始魔君的一具分身,可一举一动,却是说不出的从容自若。
反是清玄,此刻面色是难看无比。用痛彻心肺来形容,也绝不为过,
整整六万五千护法道兵,在眼前全军覆没,这种滋味并不好过。
若说之前那苍生穹境中的一战,道门只是略损皮毛而已。琨铭虽亡,却仍可复生。
那么今日这陨神原之战,就是真正的伤筋动骨!
“麒麟之王相伴,如此说来,这宗守可是圣王在世?”
当初选定玄焰金麟兽为玄阶道兵的坐骑,是他料定了这个世间,自三位古皇之后,就再无麒麟,也再无可能有圣皇出现。
然则在一万二千载之后,眼前这一幕,无异是重重扇了他们二人一个耳光。力道十足,让人都有些茫然失措,不知所以,
依然是不解,那个宗守,行事荒诞,造下无数杀孽之人,怎么可能会是在世圣君?
而太黄虽不说话,可连眸内的眼神也是苦涩的。
别人不认得,他却在那数万玄焰金麟兽失控的刹那,就已辨识出那是麒麟王威!
麒麟乃瑞兽,食世间善气而生。有无量神通,却成长分外艰难,唯有常伴圣明之主,吸食圣王之气,才可长成麒麟王兽!
心中终有明悟,当初容璧临死前,观宗守气运。曾言道此子乃道门大劫,最后更说出一个‘其’字。
却原来不是指苍生穹境之战,而是指的今日。最后一字,说的多半就是那头麒麟之王!
道门十数万玄焰金麟兽,唯一畏惧的事物。
“剑宗的华若真人,月前曾以神通望宗守气运。却仅仅瞬息,就毁去了灵目,七窍流血,折损了近半的的寿元。秀观对术数之学不甚精通,不过宗守既然能得麒麟追随,那么多半就是了。”
秀观似是看透了眼前几人的心思,看了界内一眼后,就淡淡一笑:“清玄道友,这可是准备走了么?不再等一阵,待胜负落定之时?”
眼前这二人,已经是在小心翼翼,试图脱离这处空间,从几方意念交锋中抽身。
而清玄脸上更是发青,目光幽深难测的,盯着秀观。
宗守身为在世圣君,拥有麒麟伴身之事,苍生道与剑宗只怕早有所知。
却一直隐瞒着,极力为宗守掩藏。二宗之图谋,由今日之事可见,当真是阴毒之至!
心中虽怒,却也无可奈何。既然自己可算计苍生道,那么这秀观,自然也可算计道门。
道门今日折损之重,实堪称是一万六千载来,慈悲道君出走那一次大变之外,最沉重的一次!
即便城府深厚如他,也难淡然处之。心中的痛楚暴怒,仅仅只有几丝随着意念散于虚空,就使这附近空间,都掀起了阵阵灵爆。
不过此刻,却只能强压着胸中这股恶气。
“秀观道友说笑了,今日胜负早已有定,不走又能如何?留在此处,看秀观道友得意么?”
随着商君右翼溃败,战场上已胜负分明。那重玄道人的阴阳钉心术,之前倒还值得期待。
可那宗守,既然是圣王之躯,那么自然也是万邪不侵之体。
禁术固然可怖,可这云界之中,历代中原皇朝的开国主君,又何曾畏过?即便一些煞气较重的武将,也可毫不在意。
就更何况,是身为在世圣君的宗守。
重玄之术,只是一个笑话。
“我还真有此意!心中喜悦莫名,打算寻人分享。”
秀观一乐,笑出了声。不是志得意满,而是数千年怒恨压抑,苦心积虑,背负沉重,今日却一朝得解后的宣泄。
“二位要走,自可请便。秀观绝不阻拦,不过却未免有些不厚道。”
就在他说话之时,无上元魔李别雪的身影,也以现身于此,气色同样不佳,眼神阴冷。
“清玄道友,我魔道儒三教今日联手,那么自该当同进退才是!”
言中之义是另有所指,可在场诸人,却都心知这李别雪,是为仍在战场上的那数万天魔战骑,以及元始魔宗的元始魔灵骑而来。
道门的玄阶道兵,虽是全军覆没。可魔道数万魔骑,却依然是完好无损。
可一旦清玄太黄二人与道门抽身离去,那么这数万魔门道兵,怕也多半是无有幸理。
此时才知那孔瑶布局之狠毒,这附近只有一条道路,可以安全撤离陨神原。
而云界这六十万大军,今日能够安然撤走的,只怕百不存一!
清玄不说话,目中却全是冷意。
同进退?难道一定要等到那些天魔战骑,从乾军兵锋下脱身才可么?
只若拖延,只怕今日道门这数百大小真武剑士,也不能得免。
没道理为魔道之人的生死,搭上道门最后的这一点本钱,
紫麟焰枪骑既然已全军覆灭,那么这些天魔战骑,同样战死沙场,才是令人喜闻乐见之事。
否则日后,何以挟制?魔道若抛开与苍生道恩怨,入袭中原之地,又该如何抵挡。
可毕竟有着盟约,这些念头,不能明述于口。
“李别雪,我三教之间有过盟约?为何老夫却不曾听说过?因小失大,岂非是令亲者痛,仇者快?”
说话之人,却非是元始太黄任意一人,而是朱熹,此时也正渡空而至。
清玄望去,却不禁是带着几分怜悯之意。
道门这一次,虽是损失惨重,可毕竟根基还在。
可这儒门,看似是并无大损,其实却尤过于道门。
被整个儒门视为昏暴之主,更诏告天下,视为儒家之敌,人人皆可诛之的那一位。却是可与儒门推崇备至的上古三皇比肩的在世圣君,对儒家的打击之重,自然不言而喻!
严重一些,甚至可视为这云界众生与苍天,都在否定儒门,不认可儒门所行之道。
而在朱子个人而言,说是威望尽失也不为过!
拿眼望去,却见朱子的神色,犹自带着几分恍惚。忽而迷茫,忽而大怒,又忽而不解,竟仿似有了入魔的征兆。
不过目中到底还有着几分的清明,朝着清玄一礼道:“界内之事,就拜托清玄道兄了!”
清玄也是面色一肃,微微颔首:“事关我道门存亡,清玄自然是尽力而为!只是朱子道友,可真决定好了?”
那朱子的面色木然,微微颔首。
还能怎样?知晓了那宗守乃是在世圣君,就从此束手就缚,匍匐在那竖子的脚下?
是断不可能之事!一定是这苍天,弄错了什么!
那个昏君,继位登极十年,处理朝政之时却屈指可数。苛待士大夫,行种种荒诞不经之策,更曾当着众人之面,口吐灭儒之言。
这样的人,怎会是圣王?
儒门传承万余载,创造了数代极盛之世,是受天地正统的治国之学。
那宗守凭又什么,被那天道认可?
他朱熹格物致知,格天下至理,绝不会有错!
即便那宗守真是圣君,那么错的也是这苍天!而非是他朱子。
儒门上下亿万学子,与这宗守,早已是不共戴天!
苍生道传播的歪理邪说,羲子的人人平等之论,根本就是祸乱纲常!怎么可能会是对的?
这世间需尊礼,分上下尊卑,才能正常运转,才能有大治之世!似乾国那般,像什么话?
只是眼下,当务之急却是救出殷御。只有这一位大商中兴之君还在,大商国势仍旧稳固,才能有与宗守,与苍生道继续对抗的本钱!
二人说话,却将那无上元魔李别雪彻底无视。后者神情怒极,似欲说话。最后却又沉默了下来。不曾出言,只是唇角勾起,冷笑不已。
而那太始魔君则一直都是默默不语,目光阴翳的看着界内,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秀观一人在旁,似局外人一般看着眼前这一幕,却只觉是分外的有趣,兴致盎然。
而此时在距离数条界河,同样靠近陨神原的一处所在。
晴明却也是怔怔的看着云界之内,只觉自己手足身心都在发冷。
这是一座玉质法坛,横亘与界外虚空,上有数千道门弟子。
是无上周天禁空绝域魔禁大阵的一个节点,为这座封锁虚空的大阵,源源不断的提供道力灵能。
将数百里地域全数封锁,更要压制住宗守的焚世之炎。自然不可能是仅仅十九位,还需分心应对苍生道与剑宗佛门压力的圣阶尊者,就能够维持。
只是此刻,惊惶的情绪,正在此处人群中蔓延。
所有人的目里,都流露出震惊愕然之色。
“紫麟焰枪骑,居然全军覆灭?”
“这怎么可能?”
“难道我三教联手,又要在这里败北不成?”
“整整六万五千人的玄阶道兵,难道就这么没了?”
“该怎么办?这时候维持此阵?可还有用?”
“也不知这一战,会否波及到此处?”
“道兵落败,血云骑再无牵制。若此时不走,必定要死伤无数!”
“那血云骑凶名赫赫,有名将统领,五六个圣境都不能敌。”
人心惶惶,晴明却全不曾理会。心中如被雷击,整个人陷入呆木状态。麒麟之王相伴,那个人,居然是圣王临世?
一零六八 速离此地
同一时间,乾天山城内。孤悬于高崖之外的祭坛中,孔睿剑眉斜挑,若有所思的看着手中一块濒临破碎的玉石。准确的说,其实是一件玉石制成的阵盘。乃是出自孔家的一门秘术,与另一件器物对应。
只需这阵盘还在他手中,那件对应的器物还完整,那么任何人都难以术算之道,伤及他孔睿护持之人。
“好凶猛的邪术,阴阳钉心咒么?是重玄?”
孔睿低声自语,目中闪过复杂之色。
阴阳钉心咒这种上古奇术,如今世间也唯有这位大商国师才掌握。
孔睿不曾亲见,却听族中长辈说过。百年前元辰皇帝还未继位之时,重玄曾以这门咒术诛杀过一人。才使殷御在不可能中,成功登基。
那时合孔家全族之力,都不能抵挡这禁术。他那曾任司天监正的叔祖父,更是三年之后,吐血而亡。其因就是这一战中,伤势过重,无法压制。
殷御继位,孔氏与重玄的家仇自然是不了了之,反而要礼敬有加,多方讨好。
不过因孔瑶之故,他与重玄间的关系极其不寐,
然而此刻,孔睿却不禁略略感慨起来。
此人登上大商国师之位,名传天下,就是因这门阴阳钉心咒。如今之败,却也同样因此术之故。
“你借大商国势修行,由此得入圣阶。可既然明知大商国运已衰,不及时抽身收手,反而更是深陷,今日更自入绝境。这又是何苦?”
那玉石阵盘,明显已破碎在即,再无法挽回。
孔睿一叹,再不去理会。二人隔空斗法,他孔睿其实已经输了,竟没能阻挡住一时半刻。
虽是远隔万里,那重玄又是借了三千童男童女的血气精华。可双方的差距,也仍是不可以道理计算。
好在无妨,这门禁术,还奈何不得他主君。
孔睿转而望天,只见那虚空中,正有几枚明亮的星辰在闪耀着。
诸天星辰乃此域法则大道的显化,所以各处世界的星空,都是大同小异。
不过却也有些微小不同,印现着诸界之变。而他们这些修行术数之学的人,就是依靠这些星象的变化,也观一界的大势变迁。
其中几枚,不知是谁人所有,仍旧据与中天之地。明暗各自不通,当是传言中神皇候选。
一枚靠近东侧,紫气环绕的星辰,当是宗守的本命之星,到今日才现于星空。显得异常的圣洁,迥异与那几位候选神皇,
第二枚则是孔瑶,破军摇光,此时同样星辉照耀东方。
“如此说来,是大势已定了?”
圣君临世,如剑出匣。他的术法,已再无法为宗守掩藏,也无需再去刻意遮掩什么。
大乾国势已成,羽翼已丰。无人能抹灭,也再没有人,能压制得住圣王之辉。
摇了摇头,孔睿起身往祭坛之外行去。却也在这时,他的目中,是异芒微闪。
“龙气往西方游走,阿鼻皇座居然也镇压不住,这是为何?”
数年之前,孔睿还需文王卦钱,才可观地气变化。
此刻却无需特殊的法门咒术,就可观览无遗。
定立在原地凝思,仅仅就有所得。仅仅只须臾,就已有所得。却是自嘲一笑,方才这变化,真是让他心惊肉跳了一阵。
“原来如此,是该迁都了。”
乾天山固然繁华,可以比拟皇京城,却到底是偏居一隅,格局狭小了些。日后用来当做陪都倒是不错。
能够迁都中土,这一战的战果,必定远比他想象的还要丰厚。
又从这山巅居高临下,看着城中那座才建成不到三年的孔家华宅。孔睿的脸上,却是苦笑之色。
看来过不多久了,就又该搬家了。
不过,这次是中央云陆么——
好生怀念!
※※※※
“你怕什么?孔瑶虽不知是何术,不过但凡命格极硬之人,都难受这禁术所刻。比如那项王与冉武天王,一身逼人煞力,使妖邪难侵。夫君也是差不多——”
陨神原战场,宗守听了孔瑶这句,才心神一松,
说起来,元静与孔睿也的确说过,自己有圣王之气护身,是百邪不侵之体来着。
而麒麟瑞兽在传说中,也确实是诸邪辟易。
自己此时除了浑身阴寒一些,胸中隐痛之外,也确实无什么其他异样。
放下心事,宗守就再次看向了远处。神念远远散开,将那血圣魔主与云台真人,雪斋居士三个,牢牢的锁住。
若是不出意料,这三位如今,应该已是在想着今日该怎么脱身后。
而仅仅只须臾之后,宗守就冷酷的一笑,果然如此!
只是今日尔三人到了这里,又岂是你们想走便能走得了的?
竟是长身立起,身影一闪,便行出了这辆辇车。时间不多,此战已到了尾声,那么也该到了他动手之时!
在殷御的御驾之前,云台浑身上下一个冷战,已经是感觉到了那直刺骨髓的杀意。
斜目看向远方,恰可见宗守的真身,已自玉辇之上消失。那皇座之上,只剩一个幻影。只依稀可感知这一位,正提着一口剑,穿行于空,往这边行来。遁速看似不紧不慢,却在三十分之一息内,穿行十数里之遥。
而其中一道神念锁定,正是他云台。
他要与雪斋居士柳士联手抵御,不断以意念阻绝封锁,才能迫使此人,无法迅速接近。
可惜这辇车之上的诸人,是兀自未觉。还在为那三套大北斗真武剑阵的到来而惊喜。
“只需一套剑阵,就可暂时牵制住那血云骑。那时我军中阵左翼,必定数刻之内就可溃敌!”
“也无需这么久,还有一百息时间,重玄国师的阴阳钉心针就可发动——”
“嗯?对面那些人,可是大乾的天阶道兵?”
“天阶道兵?一个蛮夷之国而已,什么样的天阶道兵,可与道门的大真武剑士比拟?”
“只七十二人,只及真武剑士的一半。即便战力相当,也毋庸为虑。”
诸臣正议论纷纷,便连殷御的气色,也微微好转。却见那雪斋居士柳立,微微俯身道:“情势危急,此时有道门大真武剑阵掩护,臣请陛下速离此间!”
那云台真人,也颔首道:“此战我大商已败!时间不多,迟恐不及!请陛下随我等速离这陨神原——”
殷御怔然,意识里是一片空白。三座大北斗真武剑阵介入,阴阳钉心术也是即将完成。战局已迎来转机,甚至可能迎来一场大胜。怎么这两人,却异口同声劝他早早逃离,就这么不看好这一战?
此时殷御是强自镇定,尽力不使自己的声音发颤。
“云台仙尊,柳圣师,不知二位可否告知朕这是为何?”
“此中缘由,陛下日后自可知晓。”
那云台微微一叹,这一百余位大真武剑士介入战场,只是为掩护他与殷御撤离而已,而非是试图去扭转败局。
这时把真相说出来,也不知这位大商元辰皇帝,会否被刺激的神经失常。对面这雪斋居士面上,也同样不会好看。
殷御不解,还欲再问。却只听不远处‘轰’的一声,惊哗之声四起,
定目看去,只见正是他那冀以重望的左翼。那整整四万天魔战骑与万五元始魔灵骑,此时竟赫然纷纷转向,似逃命一般的往后方飞速奔驰。
把旁边的十数万大商骑军,全扔在了一旁。任由其被冲击而来的苍生玄龙士及剑宗未央剑骑,冲溃击跨。
这左右两翼骑军,竟都是稍触就溃,都不能抵挡对面的大商骑军一时半刻。
所有人的脸上,都是茫然不解。不懂这魔门之人,为何要逃。
难到是已与大乾勾结?故意演出这戏码,使大商败北,所有精锐尽丧于此?
可若论到仇恨,魔道更在道门儒门之上。星邪被镇压封印,难有复生之机。太始魔君,据说也因宗守而伤。
最近魔道中人,更是全力以赴,疯狂屠杀大乾的子民,甚至刺杀官员。
常理而言,双方的仇恨,当是无法化解才是。
不过也难说,魔门之人的想法,常人真是难以测度。
“这么说,我大商是败了?”
“这些魔道邪魔,果然是靠不住!”
“该死,我黎家这次,可是拿出了整整两万的玄羽大剑士!”
“都撤回来!不然全都要葬送这里!”
“能撤得回来么?那些未央剑骑,已经在抄中军的后路——”
“这次死定了!死定了!”
“那阴阳钉心术,难道还没好?”
宗原的三万血骑,已经从大商中军腰腹部破入了进去,依然是所向披靡!
而剑宗的未央剑骑,则是往后方斜插,将几十万步军的后路,彻底组绝。
而五万苍生玄龙士,则是紧随在那数万魔骑之后。衔尾追杀。
两翼之败,也影响到了中军,此刻已是兵败如山倒。
大商这边仿佛是天都要塌了下来。而对面的大乾军,却是人心振奋,所有人的脸上,全是不敢置信之色。
今日居然就这么胜了?好容易。原本还以为是一场苦战,却轻轻松松不曾发力就已获胜。
云台看在眼中,一声叹息,再次出言时,已不容殷御拒绝:“陛下请容老朽无礼!”
一零六九 咒力加身
云台看在眼中,一声叹息,再次出言时,已不容殷御拒绝:“陛下请容老朽无礼!”一道云光舒卷,还未等殷御反应过来,就将他身影从王座中急卷而起。
此地诸人,其余都可以死,却唯独殷御不能死在这里。
而他身影才刚飞凌于空,就见对面,两道剑光忽然横削而至。
“诛绝》”
正是酒池宫的上空,那两座源海天罡太上诛魔剑阵!
而每一道光,此刻都有着媲美圣境之威,剑气寒冽。
云台道人的瞳孔微微收缩,而此时后方,那三套大北斗真武剑阵内,也激射出了十数道游丝剑劲,纵横交错。将这两道剑气,半途瓦解。
而后又是三道厚重庞大的真武巨剑,半空凝聚,往那酒池宫的方向疾斩而下!
不过此时云台,已无心理会这两种顶尖道兵之间的胜负。只凝声为身旁云气包裹的殷御释疑道:“这些源海诛魔士,乃宗守麾下最强道兵。在外开拓外域时,曾与九都仙庭的天阶道兵一战,以一敌三,也能战而胜之。也不知这宗守,是从何从寻到的道兵功法。战力与我道门的真武剑士相仿,凌厉则更胜一筹!”
殷御闻言,这才停下了挣扎之念。他能借助王道武学,战力不在圣境之下。
若是不想走,就连云台雪斋二人,也是勉强不了。
战局糜烂至此,此时也唯有道魔两门道兵之力,可以指望。可若是这七十二名所谓的源海诛魔士,真有牵制大北斗真武剑阵之力。那么这一战,真是再无法挽回。
不过他心中,仍有些犹疑。即便不能胜,还有重玄,还有阴阳钉心咒。
已时七刻,如今只剩下区区二十息而已。
“那宗守乃万邪不侵之体!咒法难伤。重玄的阴阳钉心术,对付寻常君王或者有用,却奈何不得他!是自取其辱,自己寻死而已——”
殷御再怔,记得不久前,重玄施展这门咒法之时,这云台真人可不是这么说的。
虽未赞同,却也不曾否定。
且即便是宗守体质特意,奈何不得,也不用说是自己寻死。
再目视雪斋居士,只见这位儒门诸子之一,此刻竟是眼神闪过,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只微微颔首:“确是伤不得他!重玄咒法已展开,无法中断,已救不得他。”
殷御不禁大皱其眉,难道说,是方才这二人,又知道了些什么?
到底是何事,令这二人就毫不犹豫,选择了逃遁?
魔门数万铁骑,不战而逃,是否也与此有关?
“那竖子此战大胜,此消彼长。此时正是其气势鼎盛,王气剧增之时。不可力敌,需暂避其锋——”
正说着话,却见一道幽灵般的剑光,忽然不可思议的破开了虚空,穿梭而至。
剑锋所指,赫然正是殷御的咽喉所在。
云台立时反应,全力回鞭一击。却是挥了个空,击在了空处。
再仔细望,才发现之前所觉那剑影,全是虚幻。反是另一道剑光,循着之前的剑路穿行过来。
不过这一次的目标,却是他云台!
诛绝!
至极至厉的杀意,使云台心中微冷,瞬时凝聚五气在身前化成了盾形。
“此子剑术了得,请居士助我!”
旁边却无反应,云台偷眼去看。才察觉那位雪斋居士,也是在匆忙闪避着什么,带起一团团的幻影。可在他身前,却分明是空无一物。
幻法!
云台这才注意,远处一面青镜高悬,一团团青色的光华,往这边照耀而下。
只是目视,就令人幻觉丛生。
天狐至宝幻心境!
云台猛地一声虎吼,猛地一拳击出,又是五色之气聚结,在拳上凝出了龙形。
在身前气盾被刺穿的刹那,一拳轰在剑锋之上。
‘篷’的一声震响,却是磅礴无俦的伟力,从剑锋中撞入了进来。
明显已被凝聚压缩到了极致,使血肉崩毁。那夹含其中的诛绝剑力,更直击五脏六腑,诛绝生机!
云台面部肌肉抽搐,在身躯崩毁的最后一刻,将一个三指大小的木人丢出。
随后整个身影,就消失在原地,出现在了十丈之外。
而那木人替身,也在瞬间化为粉末散开、
望着远处之景,云台此刻心内,却几乎要滴出血来。
替身之术简单,可越到高深处,越考究道法造诣。更需消耗种种,世人难以想象的珍材异宝。
每一件能替死之物,就价值无算,可完整买一个开发完美的小千世界。
而今日一次,他就用了这两件至宝。
不过,总算是逃脱了一次死劫——
这念头才起,云台心中,就警兆忽生。脑海里下意识的,就掠过了之前一直被他忽略的窈窕身影。
素初雪,血月刀!天藏神通!
一道血色的刀光,忽然在他身后暴起。突兀至极,迅若雷霆,一闪而逝!
哪怕云台倾力的躲避,也是不及。身躯被生生的斩下了半截,血气飙散。
而云台真人的面上,也是痛苦狰狞之急。知晓此时,真是已被逼到了绝境!
“想走么,却是不易!孤这里却还有些账,要与诸算一算。”
宗守冷声一笑,身影在虚空穿梭。将云台这障碍逼开,第二剑刺出时,目就已转成了殷御。
这里的四位圣境,若说他最恼恨之人,自然是血圣魔主无疑。
不过此人有敖坤出手纠缠,一时半刻还走不了。
反倒是这殷御,更重要一些。
原本以为这位元辰皇帝,只会遣大将至此,来‘奇袭’他的酒池宫。
却不意这一位,居然是自信至此,亲自到来,真是意外之喜。
今日诛除掉这位大商皇帝,那么大乾一统云界,可说是水到渠成之事。
攻略一个群龙无首,诸强内斗,一盘散沙般的中央云陆,实费不了他太多力气。
这一剑出,非是为了自己野心,而是使云界子民,少受些战乱之苦!
——即便是灵潮大起之时,他也有自信,使云界之民都能平安渡日。可压服诸宗诸派,不起争端!
其实即便一统,他宗守估计也懒得管事,只是用武力说话,让诸宗世家,都老实听话就成。
记得前时,在灵潮结束之末,云界人口,已十不存一。
即便最繁华的江南之地,也是遍地荒骨。
此时若这殷御死,则一切都可终结!
那殷御却眼睑微张,如虎睁目,现出了几分凶光!
“龙帝九御!”
一掌击出,立时一个巨大的山河图影,现于殷御的身后。
御人!御灵!御生!御死!御势!御权!御天!御地!驾御山河!
是为龙帝九御!
一掌抓出,瞬间聚起了无量的王道之力,竟是要以空手,抓擒这剑锋。
宗守面色不变,那剑光依然是一往无前。殷御身为中央皇朝之主,一身武力岂容轻视?
“绝顶的王道武学!可惜,陛下你一样都御不得,迟早山河破碎,易国于他人!”
剑光破入,化做千万余道,又忽然收回,化为一剑。
殷御身躯,亦是暴退。面容黯淡,右手上现出了一丝血痕,而那身后的中土山河图影,果然现出了破碎之势。
宗守神情冷漠,紧随其后,第三剑犹如羚羊挂角,再次直击而去。
这位元辰皇帝。虽掌五十二州国势,武道却是平平无奇,不算出色。轻出国境,又逢大败,此时也正是这一位,最虚弱之时。
破去那龙帝九御决,就一剑可诛!
旁边雪斋居士柳立,目现出惶急焦躁之色,终于从宗守的幻术中摆脱。大袖一展,就是几十卷道德纹章陆续飞出,凭空化成了一条光带,将殷御团团围住。口不择言,破开大骂:“大胆,你这暴君!真敢伤中原上国之主?就不惧天命惩戒,气运反噬?”
宗守闻言,只觉是荒唐之至,不禁嘿然一笑。
“你等这一次,可是自称要代天行道,吊民伐罪,讨灭我这倒行逆施,暴虐无道之主呢!既是如此,难到就不容我这昏君反击一二?是了,在你们儒门眼里,我宗守自然是罪该万死的,恨不得把孤凌迟才好。至于这位元辰皇帝,则最好是长命千岁可对?”
一剑刺出,毫不留情。被那流光挡了挡,未能刺入。不过那数十本书卷,也凌空化火,自燃成了粉末。
宗守继续,正准备第四剑,绝了那殷御的性命。就听耳旁,传来如雷震吼。
“无道昏君!安敢伤吾主?阴阳钉心,给我受死!”
宗守一愣,看向了下方。随后一个大型的祭坛,被掠入他的眼帘。
祭坛中央,正是重玄。而在周围处,还有数千孩童。
咒法禁术?宗守下意识的就响起了之前,孔瑶的言语——此术至阴至邪!
那么这些孩童?
心中才升起了阻止的念头。就见那三千童男童女的头颅,都尽数爆开。
然后一股巨大的异力,蓦地冲击入心脏。
那已满布裂痕的红玉项链,立时碎散。无数的阴寒之力,纠缠而至。
后方的啸日,此时则一声虎吼。从那辇车中,冲腾而起。身躯膨胀十倍,身上现出白玉独角及紫麟金甲,遁空至宗守身侧。须发怒张,显是暴戾之至!
一零七零 麒麟现世
金色的火焰燃烧,辉耀千里地域。此时的啸日就仿佛是一个小太阳一般,悬与半空。宗守只觉一股至纯至洁的阳力,灌输了过来,笼罩着他的周身上下。使那阴寒邪气,瞬时就淡化了足足四成之巨!
不过那红玉项链,依然是粉碎开来。所以邪气异力,如针一般的往心脏中钉入了进来。
却才刚刚进入他的身躯,宗守就听得了一声龙凤交鸣之声,更仿佛是天地意志的咆哮。
随即一股纯白气柱,就从他的身躯之内,冲腾而起。
不但把那些阴寒邪力,彻底的冲溃开来,更扩展七十七丈,直入云霄。使天地灵能,尽皆浮动。
而这气柱周围,则隐隐有巨龙盘绕,有彩凤飞舞。
“这是,麒麟?”
阴阳钉心咒被破去,重玄立时就被反噬,蓦地一口黑血吐出,眼神惊惧到了极点,也满是不敢置信。
“圣王之气,龙凤交鸣。你是在世圣君?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你是儒敌,蛮国之主。七年不曾理政,行事荒唐,不遵礼法,不顾尊卑,我不信——”
喃喃自语着,重玄的肌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灰败。
口里说着不信,重玄却知此时的宗守,却真正是百邪不侵,被天道护持庇佑。
若非是在世圣君,何至于此。
那云台真人损失了半个身躯,此时已恢复了些许。初雪掌血月刀神器,战力可与圣境媲美,却究竟还非是他对手。缓过气来,就开始慢慢扳转局面。
此时见状,云台却不禁又是悠悠一声叹息。
“麒麟伴架,圣气盈体,果然是在世圣君——”
之前是被清玄道君以意念告知,却远远比不过此时亲眼目睹证实来的震撼!
更发觉今日他苦叹的次数,甚至超过了这千载时间的总和。
雪斋居士柳立,则是面色阴沉,似要滴下水来。看着宗守方向,眼神是阴翳无比。
心里感觉是无比的荒唐!眼前这个与儒家教义,几乎背道而驰的无道之主,居然还是被天地认可的圣者明君。难道这是云界的天道意志,对儒门教义的否定?
心中也生出了几分疑念,自己此刻正在做的,究竟是对是错?
或者当初朱子先圣,确实有些独断专行,太过莽撞了。
即便这位说出了灭儒之言,也用不着如此焦急,就把一位国势鼎盛的君王,定为儒家大敌。
也更知晓无论此间战事是何结局,至今日之后,他们儒家都将迎来最艰难困苦之时!
而殷御此时,更是眼神怔愕。他未想太多,更认不得什么是圣王之气,什么是龙凤交鸣,
直到片刻之后,才意识到那头火焰缠身的异兽,乃是传闻中的瑞兽麒麟。
“那个竖子,居然是圣明之主——”
直到此时,他才终于明了道门那六万余的紫麟焰枪骑,为何好端端会坐骑失控,以至于全军覆没。
为何雪斋居士与云台的态度,方才会那般的怪异,料定了重玄的阴阳钉心咒,会毫无作用,
他也的确有听说,云荒时代的上古三皇,有圣王之体,百邪不如,
怔忡之后,殷御的面上,又立时浮起了潮红之色。
妒恨。不服、艳羡、不解,种种复杂的情绪,冲入到了心头。
“这天地不公!”
他殷御宵衣旰食,勤政不倦,百年治国,没误过一日早朝。这宗守却消极殆政,把所有的政事,都推于下臣处理。
他事事遵守礼法,遵儒门教诲,厚待士子,不敢有丝毫的行差踏错。一生与世家斗,与权臣斗,与六教斗,为维持国运,几乎耗尽了心力。
这宗守却是日日悠哉游哉,权柄尽付他人。明知过内宗派巨商林立,却不加压制,反而是多方扶植。
使国内宗派强横,武人繁多,巨商无数,留下无数的隐患。
怎么可能拿来与他相比?为何这宗守,却能得天地认可,圣气盈身?而他殷御,却只能苦苦挣扎,今日战后,甚至已现亡国之兆?
面如死灰,殷御的唇角,更一丝丝黑血留下。
而此时整个战场,也是忽然寂静了下来,不单是乾军之方,停下了厮杀。
就连残余的数十万大商兵将,也都纷纷住手,停止了抵抗,抬起头看向了天空。
“那么麒麟?我没有看错?”
“麒麟!传说中的瑞兽麒麟——”
“食善气而生,只有极盛之世,圣明君王在位,才可能现身!所过之处,必定风调雨顺,天下丰收。”
“我家君上,居然有圣兽麒麟伴架?”
“传闻中,不是上古三皇才有么?所以儒门那些酸腐儒生,老说是要复上古三代之治!说那才是我云界人族,极盛时代——”
初时只是一些人在窃窃私语的议论,随后不久,就扩展到了全军上下,
“如此说来,那儒门的什么朱子先圣,说国主是暴君,是昏主!倒行逆施,祸乱礼法,其实都是在放屁?”
“还真是如此!他们说是儒敌,可君上也做什么坏事!”
“殿下怎么可能是昏君?这天下人都被那些儒生欺骗!”
“你们说,是那朱子先圣错了,还是这天地错了?”
“君上治国,我东临所有直辖诸城,可都是人人饱暖。我家的收入,比以前强了整整十五六倍!虽说买东西忒贵了些,却真是强过以前不知多少,”
“东临以前战乱频频,我们连吃都吃不饱。可如今自陛下一统东临之后,如今诸城之富,连中土之人都要羡慕。”
“中土战乱,不知有多少豪商,到我大乾定居。分明是人心所向——”
“陛下即位之后,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扩地亿里,国泰民安。”
“这是任相张相还有瑶妃大帅的功劳吧?”
“可能得如此良臣贤将为大乾效力,岂非是圣明之主?”
“据说陛下在外,已经扩地七十六处世界,建立了大乾仙朝。可谓是雄图霸业——”
“我大乾那些商贾,如今都在造云舰,准备把生意做到外域去!那时日子多半还能更富庶些。”
整个战场,由寂静转为哗然,仅仅只用了一瞬。而此时大乾前军之人,却发现前方之敌,有不少人竟然一一放下了兵戈,纷纷跪倒在地。
“那些商军,居然降了——”
“这一战已经是绝境,他们不降又能怎样?”
“他们是无义之战,讨伐圣君,是与天地为敌,战死之后都下不了冥府的!”
“既然是圣君,自然不会苛待他们这些降人!”
“君上今日大胜,必定可横扫云界,击溃大商。奠定万世不移之基!我若是他们,也会降于君上。为圣王效力,开疆拓土!”
越来越多的商君将士,彻底放弃了抵抗,兵戈战甲,都丢了一地。甚至波及到那些世家门阀私有的二十万道兵,
“诸位可曾听说过,数月前君上在苍生穹境立下的那个誓言?”
“居然有此事?孤陋寡闻,不曾听说。”
“我依稀有些耳闻——孤虽民选之君,却知水能覆舟亦能载舟之理。故此赋民以权,垂拱而治。在孤治下,有贫富之别,有强弱之分,却绝无贵贱之分。以法治国,使强不欺弱,君与民同,枉法则斩!”
“——孤不能均贫富,不能衡权柄,却誓以平等待治下万民!誓佑此天下苍生!”
“孤执此剑,誓必为天帝!要成那三十三天之主,万民之皇!万仙之君!凡孤治下,无论种族,万民万仙,皆一视同仁!孤或者不能实现真正平等世界,却可使治下子民,公平之世,公正之法——”
“以大乾国君之位诺,必以此剑,护云界子民不受外族奴役之苦,不复上古云荒之时兵灾之难——”
所有人都静静的听着,把这一字一句,都记在心内深处。
“三十三天之主,万民之皇?万仙之君么?君上他好大的气魄!”
“以法治国,使强不欺弱,君与民同,枉法则斩么?若能做到,那也真是千万年不得一见的圣主了。”
“即便是如今,我大乾也没差到哪里去!官员参议,皆由民选,如今哪个权贵,敢把我等草民,不当一回事?”
“能生在这个时代,追随君上开疆拓土,扫平云界,甚至征伐外域,真是我等莫大幸事!”
“君上既有此等誓愿,吾等自当以死相抱!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都只是是荡气回肠,心情振奋难以自已。
“记得君上他还有一句,说是儒家礼教害人,罄竹难书。亲亲相隐之教义,更有害国法。说不定有一日,会再行焚书坑儒之举。”
“亲亲相隐么?似也没什么不妥。”
“哼!亲亲相隐,自然也可官官相护。如此下去,国法不存,我等蚁民哪里还有活路?”
“如此说来,这是儒家之人害怕了,才将君上定为儒敌?”
“那朱子是料不到君上他,乃是在世圣君吧?”
下面议论纷纷,而雪斋居士的脸上,更显青白。
众人之论,可见人心向背,不能轻忽。
宗守则是深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
“你等,这次是真的惹恼了孤!”
一零七一 以言杀人
“你等,这次是真的惹恼了孤!”看着下方祭坛,重玄周围那三千孩童的尸骸,宗守只觉是目中刺痛,剑上戾气更浓。
“这三千童子,虽非孤之过,却是因孤而死!”
微一拂袖,那啸日就已从半空中冲下,往那重玄真人扑了过去。
后者微微变色,立时印决一指,一口法剑祭出。一圈圈肉眼可见的波纹,向四方散开。
可这灵法才刚引动,就已牵动了伤势。
他年前虽已入圣阶,可阴阳钉心咒本就有伤天和,需损千年之寿。此时被天地正气反噬,几乎吞尽了生命真元。躯体之内,轮脉残破,
此刻能调用的力量,是少之又少。
那法剑被啸日一掌拍碎,然后冲至到了身旁。一爪击下,重玄的脑壳身躯,顿时化作了肉糜。
看着重玄身死,宗守这才觉这胸中恶气,稍稍宣泄。
本心恨不得将这重玄凌迟,不过此时此刻,也只能如此了。
随即就又看向了对面那雪斋居士,眼透讥哂之意:“这就是你们儒门的所为?若是不满孤行事,视孤为儒敌邪魔。大可光明正大来战便是!甚至行刺杀之事,也无不可。何需用这三千童子的性命,来使这邪门禁术?这些童子何辜,要被你们视为蝼蚁,轻贱性命?”
雪斋居士柳立微一皱眉,想说这是殷御重玄君臣所为,与他无光。旋即又想,他当时在场,也是知情。便微摇了摇头:“都是罪人子女,死有余辜,无需怜惜。”
“死有余辜?即便是论法当斩,也自可按国法处置。何需使用此等邪术,令其神魂俱灭,连转世重生都不可得?”
宗守摇头,神情不可思议:“你们儒家有言,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柳立就是如此践行圣人之言?这昏君行如此有违人伦之事,施展这种邪术。你身为儒家诸子之一,不加劝阻也就罢了,居然还赞同其事?”
柳立只觉脸上是一阵烧红,一声冷哼:“你到底想说什么?这世间并无邪法正法之说,邪的只是人心。若能诛你昏君,何种术法都可!”
“也就是为了诛除孤,为达到目的,就可以不择手段了?”
宗守嘿然冷笑,眼透讥嘲:“孤知晓儒家教义中,最核心的是一个仁字!礼记.经解,说上下相亲谓之仁!礼记.儒行,说温良者,仁之本也!”
柳立的心脏抽紧,只觉这宗守的一句句,仿佛一记记的鞭子,抽在了他身上。
“——礼记.丧服四制,说仁者,可以观其爱焉。论语.雍也中,也说夫仁者,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便是你那位祖先,也曾说过从呼而怨,欲望其哀且仁者,愈大谬矣!”
“又,礼记.中庸,说仁者,人也!注:人也,读如相人偶之人!孟子.尽心下,也同样说,仁者,人也!人不能仁,则与畜牲何异?你铭心自问,自己的所作所为,可合这圣人之学?有何面目,配入儒门诸子之林?可对得起儒门几位先圣?”
每说一句,柳立的面色就更青白一分。胸中气血虚浮,喉间微甜,几乎要呕出血。
这才惊觉,自己的道基,竟然已经是浮动。
心中顿时明悟,知晓是亲眼看到这在世圣君,被这一句句质问,冲击心灵。竟至于使他心内,开始怀疑己身,怀疑自己所践行之道!
眼前此子,当真恶毒!
却见宗守又以手抚剑,微微一笑道:“柳先生可知,今日大胜之后,将会有五大诏书,传于天下?”
柳立不解,宗守为何要在这时候,跟他说这些?却成功的勾起了好奇心,肃容静静的倾听。
“第一诏,重整三法司,设法部,独立于相臣管辖之外。我大乾所有诸臣郧贵,都受其管辖。若有必要,或者孤犯了国法,那么便是孤也可问询,也可治罪!且从此之后,废除所有肉刑!只余杀人偿命一条——”
柳立楞住,听这宗守之意,竟然是王在法下!
是真正的君王犯法,也与庶民同罪!
至于肉刑,却是儒家追求了几千年时光,而不可得!
君王忧部属反,忧臣子贪。故此设诛连九族,凌迟腰斩之类酷刑警戒。根本不容儒家,有置喙余地。
豪强地主,要使奴仆听命,忧蚁民盗窃其财。故而有鞭笞、墨、劓、剕、宫、大辟等等刑法。
儒家虽追求仁恕,然而所行之事,往往被道而驰。
如今这些理念,却要在眼前这个昏君的手中完成么?
岂有此理!这个昏君,岂会真正怜惜万民?
“肉刑残酷,更伤折劳力!若国法严明,万民安康,子民又何需以身犯法?又何需以酷法警示?孤大乾国内,所有肉刑,可以劳役代之!”
伤折劳力?劳役代之?原来如此,果然不是真正为怜悯子民。
心中这么想,柳立却咬住了唇,面皮发紫。
“第二诏!以国税补贴天下农人,你儒家暗中说我大乾重商轻农,迟早有崩溃之日可对?其实不然,我大乾是工农士商并重才是,耕战之道,宗守还是懂的。农人收入微薄,迟早人人去经常务工,此乃大患。既是如此,那么孤就补贴金钱,使农人能安心种地便是!“
柳立一声冷哼,心中却是震动不已,
私底下他不止一次,暗嘲这宗守与大乾国策。
说此番即便大商不去征伐,乾国也无需多久,就会举国崩溃。
却全不曾意想,这宗守居然还有这样的办法,以国税来补贴农人,简直异想天开——
可如此说来,这耕粮之患,跟本就不可能成为乾国破绽。
工农士商,在这位国君眼中,工农难道还在士商之上?
“第三诏!天下仆工,都需定下薪金基准,限务工之时。另还有那国税,既然是取之于民,自然也需用之于民。孤将命内阁,推行养老之金。使天下工农,不至于老年孤寡,可享安宁!”
柳立的目中,再一次怔愕,怎么又是这种奇奇怪怪的策国?
“无非是收买人心,空耗国孥!”
却见宗守那纯白气柱之内,竟然生出了一丝金色气息。依然是至纯至洁,却更是堂皇正大,使人一望,就生出了甘愿臣服跪拜之意。
上方龙凤再次交鸣,龙吼雄浑,凤鸣清冽!
圣皇!
柳立的目光,再次收缩。之前的宗守,只是王,圣明王者。到此时此刻,才真正可堪于上古三位圣皇比拟!
可这宗守的国策,到底是有什么样的玄虚,竟是使其气运,发生如此大的变化?
使这天地,如此欢愉?使这国势,如此鼎盛?
宗守则摇头,让这个时代之人,理解‘消费’这个概念,实在有些困难。
只有老而无忧,这云界万民才会舍得花钱,而不是省吃俭用,把辛苦赚来的钱财,藏在自家地窖瓦罐中发霉。
儒家总说是要藏富于民,可如此藏富,又有何益?
大乾国富,与其积于库中,倒不如返还于民。
“第四诏,理清天下田亩,官绅一体纳粮。今日之后,禁绝天下田亩交易,由大乾朝廷出资购买,平价贷卖给无地之民!以均天下田土!”
此时不止是柳力,就连那云台真人,也是浑身一震。
这宗守,难道就不怕得罪自己国内所有的权贵?就不怕人造反?
不对,这宗守有何惧之?掌三百万不败雄兵,甚至击败了大商!被天下之民敬仰,在大乾之内声威无二。
如此国策,使世人都为之受益,世家豪强即便不满,也无法抗拒这滔滔大势!
再因儒门之故,大乾境内受过圣人教化的豪强子弟,多以脱离了大乾朝廷,甚至暗中勾连大商。
此时即便想要阻止,也不可得。今日战后反而要防宗守,秋后算账,清算卖国叛君之罪!
均天下之田,记得大商太祖起兵之时,也曾提过。
后来一统天下之后,却不了了之。
宗守的手段明显更为温和,也更可行,或者真的可能被他成功。
柳立则是目眦欲裂,已经想明白,这四诏一出,天下近九成的民心,都将被一网打尽!
这让他们儒家,该如何自处?
这虽非焚书坑儒,却比当年秦皇所为,更恶毒了十倍!
人心丧尽,儒家如何还能自诩天地唯一正教!
以目示之,却见宗守的头顶,那丝金色气芒,竟而是悄然之间,再增十丈!
“而孤第五诏,是招天下学者,评论儒门诸子。论儒家之功,评儒家之过!审儒家之学!”
语音一顿,宗守的唇角,浮出了残酷的笑意:“自然还有今日,殷御令这妖道,以三千童子行此邪术。你雪斋居士袖手旁观,视而不见之事。却不知这天下苍生,会如何评价?”
那殷御浑身一震,双拳紧握。这宗守,是欲使大商,使他殷御,被天下万民唾弃么?
柳立更是唇角一丝黑血溢下,失魂落魄,最后一声惨笑。
“好一个圣君!真是字字诛心,我柳立,真乃是儒家罪人!的确是错了,大错特错——”
竟而是自己以剑吻颈,剑光一闪。柳立的头颅,就在血光中,栽落了下来。
一零七二 石越现身
柳立吻颈而亡,宗守的眼睛却是眨也不眨。略有些感慨,不过这个时候,绝不是怜悯对手之时。“还算是有些血性!”
若真是寡廉鲜耻之人,他今日这些言语,那就白说了。这雪斋居士柳立,并非是真正伪君子之流。
随即就又把目光,看向了殷御,宗守是冷笑不已。
柳立已死,那么还有何人,能护得住这位大乾之君?
信手一剑,白云出岫般掠过虚空,直击殷御的咽喉。
“住手!”
那云台真人大急,对此刻已身殒道消的柳立,是愤恨不已。
这儒门之人,就是如此。越是显赫大儒,对自己的声名,世人对自己的品行评价,都看的极重。
史书上以死明志之人,比比皆是。
这柳立也是如此,可也不看看眼下,是什么时候?
即便要自绝,又何妨在这一战了结之后?
此时殷御若死,道门儒家,都将失去最后一点对抗宗守的本钱。
血色刀光舒卷,再一次缠绕而至。一圈圈的笼罩了下来,迫得云台,根本就无法抽身。
殷御的目中,也现出了怒恨绝望之色。
却在自问必亡之时,身侧的虚空却被强行撕开。
一个拳头,忽然击至。那拳不大不小,肌肤有如白玉,比女子还有秀气几分。
可这一刻穿空击来,却是仿佛整个天地,都被纳入了拳内。
剑拳交击,立时一堵刚墙般的罡气,蓦然散开。使一片虚空,开始了坍塌。
宗守略微一挑眉,甚至不用细想,就已知晓了这人,到底是谁。
“石越?”
这个家伙,到底还是来了。不愿坐视殷御,身亡于此!
“正是在下!石越不愿与国君为敌,却不得不如此——”
几乎平分秋色的,把剑光击退。那拳往回一收,就带着殷御的身躯,往虚空之外退去、
“陛下他身系天下,不能陨落在此!”
宗守毫不觉惊怒,依然是心念冥冥,又一剑横空削出。
“为我大乾,却不容得他逃走!”
剑气万丈,追入到了虚空之内。而那边的声音,也一声冷喝。
“定天印!”
拳头张开,一个手印结出。轰打在那剑罡之上,僵持了片刻,终使那剑气溃散开来。
一声‘峥’响,那口中品仙剑,摇晃不已的归入云界,回至宗守的手中。
以目望之,这口品质不错的剑器,竟也是现出了一个缺口。
之前与云台雪斋二人战,这口剑都未伤分毫。
却被这石越一拳,强行打出了一个缺口。
而域外虚空,也穿出了几声年轻男子咳嗽,似乎是痛苦之至。
“好一个诛绝之剑!几年不见,君上的剑道,竟然已强绝至此!若有闲暇,真欲于国君在武道上一较高下——”
那话音越来越小,是石越与殷御的人,已远远遁离之故。
宗守不去理会,只是皱着眉,看着手中这口剑器。
方才一击,他看似是占了上风,使石越伤势不浅。
然而却是以整个大乾国势融入剑内,又正逢国运变化,昌隆之时。
可即便如此,也依然让石越把人救走,安然离去。
又是皇神拳!
这门十二等灭世级的皇道大法,真好生了得!
即便远隔着数百世界,也依靠能借用国势之力么?
以权为骨,以势为肌。权愈大,则势越强!
内中根本,却是‘法度’二字。
他宗守武道修为,一日千里,可这石越,却竟仿佛是更胜于他。
果然,此人以‘法’为基,是先有了自己的根基道途,再衍生万术。故此其修行,是先难后易。
自己以前所学驳杂不堪,自踏入灵境之后,才开始尝试,将诸多神通道法整合,凝聚自己的道途,这是先易后难。
此时的石越,未必超过了自己,却已可与他比肩而立!
惭愧!
自己是依靠无数的奇遇,陆家焚世之血,玄霜师尊的灵犀入梦法,还有那太上诛魔剑图,才一步步达至此时境界。
这石越可没有他这样的血脉传承,也未必就比他运气更好。
果然,不愧是那个霸绝一世,使外域异族尽皆俯首称臣的英雄!
自己能有如此样的对手,真是大幸!
失声一笑,宗守胸中情绪,就已平复了下来。
“石兄,你能救走殷御,却救不得闽河之北,那一千六百万大军!也救不得这已濒临崩塌的大商国运,这是何苦?”
“多谢国君提醒!”
那石越最后一个笑声,传入了过来:“为将者需知取舍之道!那一千六百万军,石越无能为力,也知孔帅她早有布置。不过却自有办法,保全我大商!”
当这‘商’字落下时,石越的声息,就已彻底消失无踪。
竟是整整十数息时间,宗守都无法锁定其真正踪迹所在。
殷御离去,那云台是大喜过望。随即就见宗守的目光,冷冷的看了过来。
心中一惊,才知此时自己,仍是在绝境之中。
欲死力挣扎,却见那道凄冷之剑,带着无法抗拒之力,斩破了虚空。
天道?
云台下意识的,就想起了那苍生七剑。似是而非,依然是诛绝剑意,却隐隐夹含着几分天道之力。
这是——代天诛邪么?
看了宗守一眼,发觉甚至连这位运剑之人,都不曾察觉这剑中有异!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宗守此时是圣皇之体,有天地意志加持,平时无有异样。
可一旦是被天地所厌之人,又或者天地所嫉之物,就可能战力倍增!
此所谓替天行道!
凡是被天厌弃的‘邪魔’,在这宗守剑下,都将脆弱不堪。
罢了!为我道门,便献上此躯就是!就是不知,己今日所为,对道门而言是对是错,是福是祸——
心内彻底绝了抵抗之念,云台干脆闭上了眼。任由那剑光临身,把他肉躯元魂,都绞成了粉碎!
如此轻易?
宗守目中现出了几分讶色,原本以为。即便与初雪联手,要彻底斩杀此人,也至少需五六个回合开外。更要防着对方临死拼命,狗急跳墙。
却不意此人,是全无抵抗之念。
古怪!
宗守摇了摇头,一时也无心思去细想。或者这人是幡然悔悟,又或者一时想不开,也不一定。
看了眼身下,酒池宫前的战事已至尾声。大商之军,此时大多降服。
只剩下一部分,各个世家门阀豢养的精锐道兵,还在抵抗。
而那数万魔骑,此刻则已撤离。可惜那通道太多狭小,有近三分之一的天魔战骑,葬身在了苍生玄龙士的剑下。
还有大部分,都不敢在通道入口前等候,往四面散开。冲入到了那些沼泽地与密林之中。
只看这情形,便可知这些魔骑,最后能够逃脱哪怕十分之一,就已算是很不错。
不战而走,固然是引发大商全军溃败,却到底为魔门,保存了些许的元气么?
宗守微笑,令所有望见之人,都不寒而栗。
刺杀他的臣子,屠戮他的臣民,自己岂会跟魔道诸宗善罢甘休?
他又怎会给魔门喘息之机?
虚空踱步,至那血圣魔主身侧。此人却是与敖坤,对立虚空。
敖坤笑吟吟的不曾动手,可这位魔门巅峰圣境,却不敢轻易逃离。
宗守走至百丈处,玩味的看着眼前,这位在魔道中,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魔主。
“记得一月之前,你曾说过。这一月之内,你要孤食不知味,夜不安寝,日日担心受怕。一月之后,更是我宗守死期!”
那血圣魔主,脸色发青道:“你以为自己胜了?今日可以将我斩杀?”
宗守一楞,细细观感,这才明悟。于是淡淡的一摇头:“原来是身外化身!”
眼前这人,非是正身,而是有着本体至少九成战力的化身。
不过罢了,战力越高,化身的价值就越是昂贵。
能使血圣魔主的这具化身,灭亡在此,同样可令其痛彻心肺。
那血圣魔主冷笑,也不等宗守动手,浑身上下就燃烧起了一层血色火焰。将其身躯,一点点的燃尽。
宗守心知,这血圣自燃,非是不愿顽抗,连一战的勇气也无。
而是为防敖坤,分身道基损毁,同样也会波及本体。
在旁边静静的看着,也未去阻止。
“你我恩怨已结,再不可解。今日孤也赠你一句,今日之后,孤同样要你夜不能寐,惶惶不可终日!直到死于孤剑下!”
那血圣魔主一怔,随即就又想到了什么,面神情再次剧变。
伸出手,想要往宗守抓去。可整个身躯,都化成了飞灰。
“倒是个果决之人!让我毫无机会近身接触。”
那敖坤嘿然一笑,看向了宗守:“你真准备为此人,付这等代价?”
“不如此,难解我恨!”
宗守颔首,哪怕葬送了这次全吞中原之地的机会,他也要斩灭境内,所有的魔道宗门!
何况有石越在,他的机会是小之又小。
以此人之能,定然有办法阻他脚步。
当宗守回至那御驾,就看见孔瑶正拿着一张符纸,陷入了沉思。
宗守挑眉,夺了过来,而后就释然。
就在两个时辰前,有一百三十艘空舰,七十万大军,登陆南风。
围魏救赵,攻敌必救么?
一零七三 臣请称帝
“冒险一些,其实那南风云陆,未必就是必救之地!”孔瑶沉吟着道:“我大乾在南风仍有大军三十万,一月之前,更已征召了百万计的武者,还能支撑一阵。此时若能趁着大商内乱,全取中原之地,那时只需分些心力,就可解决这石家七十万军。只是妾忧的,是那石越的手段当不仅止于此。”
“要抵御我大乾,石越自然是不可能只是这点手段。”
此时说话的,是正步空而来的张怀。此前躲在酒池宫内观战,这时大军已胜,也就跑了出来,恰好听见二人的言语。
“别忘了其父石千里,如今可是任职定南将军,苏北洲总督。掌握一洲七省,近二十万兵马!”
宗守与孔瑶二人面面相觑,这件事情,他二人却并不知晓。而后者的面上,更显出了凝重之色。
石千里么?
石家是大商中仅逊五大门阀的世家之一,因元辰皇帝忌惮之故。所以多年沉沦下僚,名位不显。
然而孔瑶听说过这一位,用兵之能,绝不在斐印之下,甚至更有胜之。
那北荒军中,早有传说。斐印为帅,可使北方蛮族屡屡铩羽而归,但若石千里为帅,却可使那些部族,不敢南犯。
“只是苏北洲总督而已,兵也不过二十万人。大商南征,只怕已经将其麾下精锐抽调低一空——”
“然而还有一个石越!”
那张怀摇头道:“石越所辖世界,不同于君上大乾仙朝般,四周皆敌,又需防范影魔与夜魔二族。此番回归,绝不可能只带回七十万军而已。关键是那百胜关与那条扬子江!”
宗守只略一思忖,就已明了张怀之意。
百胜关在大商之东,浙西的西部,靠近赣西洲、地势险要,扼守东南要冲。
只需有足够的兵力堵住了此处,那么哪怕有千万雄兵,也难打破。
至于扬子江,在这条大商的水系中,情形却是与闽河反过来。那里大商的舟师鼎盛,而大商方面,则完全是一片空白。
而扬子江即便最窄处,也达四万余丈。若无舰师掩护,大乾军要想渡河,几无可能。
而石千里身为苏北洲总督,也正可有权,调度舰师之力。
壮士断腕么?完全放弃那南方五洲之地,集中百万军马,扼守百胜关要冲,从而保全大商其余疆土。
这就石越口中所言,为将者需知取舍之道吧?
“还是先前的问题。”
孔瑶摇头道:“那石千里只是苏北洲总督,权择有限!也管不到浙西之地。即便石越将殷御救回,拿到元辰皇帝的诏书,可以统辖东南战事。此时调兵,也需要时间。南方一马平川,我以骑军进袭,那石千里根本无能为力。”
“事前矫诏就可!”
见宗守与孔瑶二人,都是愣住。那张怀笑道:“以如今那位元辰皇帝的处境,可没什么心思去计较这些,反而要倚重有加。而且这件事,对于石家可说是大有好处,你说那石千里不敢么?那中原世家门阀,可都是出了名的跋扈大胆!”
孔瑶悚然一惊,这才惊觉自己与那些世家的处世之道,思维方式,可是截然不同。
自己那时在商为将,忠心耿耿,对陛下之命绝不敢有违,视为圣旨。
然而这些世家却不同,在自家的封地内,甚至连国法都可不顾。
这种事情,别人做不出来。身为石家家主的石千里,却是毫无压力。也不会去忌惮,那位元辰皇帝的观感。
若真是如此,那就真是麻烦了。
“其实也是好事,以蛇吞像。即便能吞下来,我大乾也需面临更多麻烦。一个不好,反要把肚皮撑破。倒不如在此战之后,磊实根基,再做筹谋!江南之地同样富庶,是鱼米之乡,粮产超出其余之地数倍,兼且人口稠密,灵石矿脉,仅逊于辉洲,赋税几乎占据了大商小半江山。收入足可相当于七个天方界,只因贪腐丛生,又被那些世家把持,每年岁入大多都入私人囊中。此地武风虽是稍稍弱了些,与东临南方却恰可互补。若治理的好,可为我大乾一统云界,万世不移的根基!”
似乎担心宗守与孔瑶不甘,张怀滔滔不绝的说着。
宗守却不绝有失望之意,其实能安然吞下这五洲之地,对他而言,已是满足之极,莫大之喜。
无论是过去还是未来,这南方五洲,都是云界的精华所在,赋税重地!
只需一荡妖氛,尽除积弊。仅仅这五洲之地,几年之后,定可超越东临云陆良多。在不穷兵黩武的情形下,供养千万大军,也不是问题。
而此时他的心思,早已不在此。
“大乾国势已成,无需冒险。此战之后,可命任天行帅八十万精锐,赶去南风云陆坐镇。其余兵马则由瑶妃统帅,由张怀你来辅佐。击溃闽河之北商军之后,负责攻略中原!有临机决断之权——”
孔瑶张怀都俯身应命,那闽河之北,虽还有大商千万重兵,却都未放在二人眼中。
无有道兵支撑,只需以铁骑断其后路,绝其粮草。
最多十日,这一千六百万大军,就只有崩溃一途。
宗守给他们临机决断之权,则是为石家。
若那百胜关,真被石家堵住,就可止步与大商南方数洲。可若是未曾,那么大乾却也无需客气。
至于南风云陆,石家那七十万大军,也不足为患。邱为征召的四百万武修灵师,正在编练住。
只需南风云陆能稳住,把叛乱诸城压制。那么最多三月时间,就可稳定下来。
若然石越识趣,就该早早退走。
“血云骑扩编五万,尽量招收六阶强者,在云界编练三万玄狐铁骑。另外可从诸军中,挑选精锐!”
宗守目中,厉芒微现:“发灭魔诏!令天下武者,追杀魔门弟子。杀一九阶弟子,可赏八阶灵石。修为越高,则赏格越高,大乾藏书楼亦可开放,只需杀戮百人以上,书楼内七等以上的武学灵法,都可任其挑选一种抄录。孤今次,要荡尽全魔!”
主要是武学,这次宗守在外,着实收揽了不少武道灵法。
主要是九都仙朝,有小半的遗产,落入到了他的手中。还有在九绝死狱时,那近二百位仙修,也各有传承,其中不乏顶尖的神通法门。
第八等彻地、第九等撼天,甚至第十等圣灵都有。
宗守自然是看不上眼,然而对云界那些资源稀缺的散修而言,却是弥足珍贵。错过了这一次,日后再要寻绝顶功法,可就没这么轻易。
孔瑶张怀二人,倒不觉意外。当初道门,亦有过类似之举,宗守却当日就杀向中土,一连屠灭三十七宗。
也早已看出,宗守胸中的戾气,是积郁已深。能忍到此刻,已经是极其不易。
而到了此时,也无需再忍。魔门道兵,此时几乎丧尽。
除了有至境圣境的强者还可以牵制一二,魔门已全无与大乾对抗之力。那几处灵府,灵山,圣地,就如代宰羔羊般,任人下刀。
只是如此一来,又要分兵。带下百胜关,继续窥视大商西南之地,从扬子江的上游,进据中原的可能,又小了几分。
不过一来可能性本就极小,二来也知此时的宗守心意已决,再不可劝阻。于是也都沉默,不曾出言。只对宗守开出的赏格,有些异议。
“君上,我大乾的灵石不多,需要养军。不如以开放武学灵法为主,君上条件也低了些。杀百位魔道弟子之人,可挑选第七等的武学灵法。而第八等,却至少需千人以上,或者至少十位灵境魔修就可。第九等,则需十位仙境——”
魔门功法特异,尸体中可检测出来,所以不惧人弄虚作假!”
宗守挑眉,不置可否,却已是默认之意。
此时天空域外,都陆续安定了下来。合道魔儒三教之力,布下的无上周天禁空绝域魔禁大阵,早已知机的撤走。
而那几位至境的神念,也不再弥漫虚空。
战场上空云层散开,一缕缕的阳光照下。那些世家的私有道兵,则已被宗原统领的血云骑,彻底冲溃。到了此时,也已无抵抗之力,不得不降。
宗守目光冷冽,眺望虚空。那几人虽是走了,可那几道意念,依旧是牢牢的将他锁定,萦绕不散。
一丝丝的恶意,冲凌而至。
宗守冷笑,并不戒惧。这几位至境,若不亲自出手,只是这区区神念,还无法将他压垮!
宗守望天时,那下方战场上的将士,却在看着他。
随着阴阳钉心针的阴力消散,那股白色气柱,已然消失无踪。啸日也收起了麒麟之形,神态慵懒的,趴在了宗守的肩头。
可此时在日辉照耀下,那白玉御辇周围七彩灵辉萦绕,依然是显得神圣无比。
“圣王!”
一人跪下,战场上数十万人,也纷纷随之跪道。
“圣君万岁!”
“我大乾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山呼海啸般的声音,潮卷而来。那张怀一笑,通样重礼拜下:“名不正则言不顺。臣请陛下称帝!”
一零七四 阳明论战
乾天山城,所有茶馆酒楼内,此时都差不多是宾客满坐。倒不是大商战时,这些人还有心思饮宴喝酒,而是自发的汇聚在此。在这个消息集散灵通之地,等待着来自中央云陆的传闻与各种讯息。
自从一个月前开始,乾天山城,就已是人心惶惶。
尽管对宗守有足够的信心,可大商那一千八百万大军,却有着实实在在的压迫力。
换在以前,普通人不知六大教派与诸宗存在。
可大乾如今,武馆林立。国君行事怪诞,不但不禁宗门,反而鼓励诸宗,在民间开设武馆,招收弟子。
所以在大乾,即便普通平民,也能知六教声威。
儒家自不必说,道家则执掌修界之牛耳,有三千道门。不论民间,云界第一大教是当之无愧。
而魔道亦不逊色太多,同样是有着无数的附庸宗派。
三教联手,不能不使人心情沉重。每日无事,这乾天城内之民,就会聚在一起茶馆酒楼,议论那东面诸事。
而其中的今雨楼,就是位于乾天城南的一处茶馆,以雅致闻名,格调颇高。而在其对面,则是临海书院,在乾天山开设的分院。
乾天城此时已是可与堪比皇京城的一座繁华大城,而大乾又在四处扶植武馆书院,以扬教化,开启民智。
这里说是临海书院的分院,然而书院的山长,却早已有意,把书院迁址到此间。不过此时,却是大门紧闭,已经关停。
虽是如此,可这今雨楼中,依然是儒人汇聚。除此之外,也有不少附近的富人商家。
反而比之平时,还要更热闹一些。
“已经一个月了,大商王师,居然还未突破闽河?”
“这个孔瑶,居然如此厉害!以三百万人,敌六倍之军,王师居然无隙可乘!”
“无非是借助闽河地利,还有那舰师而已,我看她也撑不了多久!”
“妖妇,背主叛臣!自甘下贱——”
大乾不以言罪人,言论无忌。故此只要不是刻意侮辱,就不会有罪。
不过方才这名儒生说出此句,周围之人只是面色微变,就又若无其事。
都是有恃无恐,大乾如今风雨飘摇,说不定明日醒来,就会垮塌。
此时有谁敢密告官府,又有谁来敢治他们的罪?
若是下狱,其实并非坏事,反而可在儒林中博取声望,成为名士。
“叛臣谈不上,然而也是为虎作伥,不知是非大义!”
“我听说那宗守几月前,曾征发南疆数十万蛮民,建了一座酒池宫。仿上古桀纣时的酒池肉林,又收掠上万美貌女子。前方将士苦战,他却夜夜笙歌,更白日宣淫。”
“果然是荒淫无道!出征之前,不也如此?几乎没理会过国政!”
“他倒是好艳福,却不知能享受到几时?”
“到底是蛮王!比不得中原圣军,这所谓大乾,必亡无疑!”
酒楼中,却也不全是与这些儒生一路之人,此时大多都是保持沉默,却也有人是义愤填膺。
“胡言乱语!君上登基之后,扫荡六合,从无败绩。国内政治清明,国富民强——”
“扫荡六合,从无败绩?嘿,以前不败,却未必今后不败,只因没遇到对手而已。”
“政治清明么?一地父母官,居然由无知草民选出,这些人又知道些什么?岂不是谁有钱,谁许的好处多。谁就能当官?”
“这又怎样?那些豪商大族要想任官,就需先给我等足够好处——”
“无知!这等人为官,又岂会为万民谋福祉?我儒家子弟,受圣人教化,人人以治平天下,复上古三皇为念。在那宗守眼里,却是该坑杀的无用之人!即便用,也只能为吏,不能成一方主官。即便侥幸成封疆之臣,还要受那参议殿监督,像什么话?”
“那么要科举么?也没见大乾,好到哪去!”
“这可是传承万年之制!缔造数代盛事,好处岂是你这蛮夷之民能知?”
“你等诽谤漫骂,待我大乾大胜而回,看君上他会如此处置你等!”
“哈哈,只怕他没这机会了——”
“杀身成仁,舍身取义,吾何惧一死?”
却也有人,聚在一旁小声议论,并不参与争执。各人面上,都待着愁意。
“大商重农,士农工商。若然胜了,却不知我等这些人,该如何自处。会否被那些世家权臣盘剥?”
“如今的大乾,虽是政体荒唐了些。只真无需担忧被那些权贵为难勒索。只需有足够财力,我等甚至可左右国政。换成大商,却就不一定了。”
“诸位还是不用侥幸了,我便是从中原迁移至此。如今的大商,门阀如虎,诸官如狼。我等这些人在他们眼中,就如代宰羔羊,任人鱼肉。”
“可惜,君上不受捐赠,也不说加税。若为此战,我即便捐献半数家产,也是情愿!”
“没这么严重,即便败了。还有十数万里的云海——”
此时在今雨楼内,只有一处仍是寂静无声。此处坐着的三人,都是在默然不语,静静的听着。
其中两位,面貌都是年近三旬。旁边侧坐的一人,则是十六七岁少年,举止却极其老成,神情肃穆。
“阳明兄,你觉如何?这商乾之战,最后胜负谁属。”
说这句话的,座南朝北,肌肤黝黑,却面貌不凡。此时言中,带着几分请教之意。
“文蔚你这句话问我何用?
那被以字相称,被唤为阳明之人,此时摇头失笑,不过神情随即又认真了起来。
“大商如今的情形,文蔚你又不是不知?天下粮库,其实是十室九空。一千八百万大军,听起来是声威雄壮。可大商历年积蓄的粮草,却最多只能供应刹那月所需。而再观这大乾,我等见过有人心忧战局,有人肆意漫骂,却可曾有人担忧过衣粮?”
那‘文蔚’却也是绝顶聪明之人,立时就已领会其意:“如此说来,阳明兄其实不看好大商?认为继续拖下去,大商是必败无疑?”
大乾子民,无衣食之患。说明这场大战,还远未超过大乾国立能支撑的极限。
而据他所知,如今中原境内。百姓流离,一些地方更是肌殍遍野。
非是因天灾,而是因人祸。
“我观孔瑶用兵,极有章法,不愧是盖世名帅。别说一月,再给大商半年,也未必能突破闽河。”
那‘阳明’手执着酒杯,若有所思道:“陛下战前不知,此时也应该察觉困境,必定会谋求破局。再观那位大乾国君,视乎也无意再拖下去。所以这一战,还存着变数。料来胜负定在旬日之内。不过守仁,依然是看那位大乾国君。陛下他,只怕不是对手——”
那‘文蔚’顿时嘶的一声,倒吸了一口寒气。知晓他眼前的这一位,不但是文才冠绝云界。武道兵法,也同样是世间顶尖,绝不逊色于世人所谓的天才。
尤其是兵法,同辈之人论兵,无人是他对手。每每有战事时,此人论断,绝无有不中之时。
虽自嘲是纸上谈兵,可在‘文蔚’的眼里看来,他这位好友,绝非是那种只能夸夸其谈之辈。
若能统百万兵,征战沙场,说不定也孔瑶一类的人物。
下马可治政,上马可领兵,乃是全才。
那一手弓术,更连圣境强者,在千里之内,亦可诛杀!
大商以六倍之军临敌,这位竟是料定了大商必败。
这一战,可是关系着云界霸权争夺,中原南疆,究竟谁属。
若真如其所料,这个天下,怕是即将大变——
旁边那少年,此刻却略有些不服。
“老师!个那宗守,可是被朱子先圣定为儒敌之人!此人在国运之战时,却建造酒池肉林,料来不是什么良君。我大商岂会输给他?元辰皇帝,更乃是大商中兴英主,又岂是他能够比拟?”
那‘阳明’嘿嘿笑了笑,也不去与他辨。只一记手刀,敲在了少年的头上。
“眼见才能为实!东临蛮荒之地,却能有如此繁华,岂是虚至?那宗守为人如此,岂能听他人之言轻信?”
少年‘诶哟’一声,敢怒不敢言。他这位老师,这个时候从来不与他讲什么道理,只以暴力说话。
此时只能羞恼道:“孟子曰:以力服人者,非心服也,力不赡也。以德服人者,中心悦诚服也!”
“是要以理服人么?宗羲你这句,倒是背得挺熟的!”
阳明嘿嘿一笑,毫不客气,就又是一记手刀敲在了少年的头上。
“我这是教你,理不可强辩!即便要反驳你老师之言,也需拿出合理的论据!我儒家经纶,彼此矛盾冲突处颇多,就因无有逻辑。此不可不查!”
对面的‘文蔚’顿时莞尔:“我倒是听说,这十年以来。那位国君理政之时,实在少之又少。于是说是国君之劳,倒不如说是贤相之功!”
又笑道:“且那位大商国君,在南疆之地,大修宫室也是事实。”
“这正是我疑惑不解处!”
那‘阳明’摇头:“秦汉之后,都说要轻徭薄赋,国政无为才好。秦隋早亡,可为前车之鉴。然而观这大乾国内,却是处处大兴土木。然而你观这东临之民,可有困苦不愿之意?”
一零七五 露布飞捷
“秦汉之后,都说要轻徭薄赋,国政无为才好。秦隋早亡,可为前车之鉴。然而观这大乾国内,却是处处大兴土木。然而你观这东临之民,可有困苦不愿之意?”说到此事,那‘文蔚’也是颇是疑惑。
“说来也怪,这大乾国中,最近几年四处都在大修道路,整修城池。不恤民力,以乾国为最。可百姓不以为苦,反以为乐。除了那些附庸藩城,所有直辖之地,都是繁华鼎盛。”
又沉吟着道:“我细细思之,应该是与大乾废除徭役有关。所有工程,都是以重金招揽民夫丁壮。而大乾朝廷,那一众高官,则生恐国库中的钱用不出去。只是其中的经济之道,我还没有弄清楚。”
“那些商家有言,钱能生钱。”
那‘阳明’颔首道:“其中细节,守仁也同样没弄清楚。只大约猜知,是与钱财灵石流通有关。所以,我才邀约聂兄,一起来这大乾。走一走,看一看。”
“可那宗守所行之道,分明与圣人教诲,背道而驰!”
那少年皱起了眉:“就比如废除科举,又有那参议殿,如此苛待士子,岂是明君所为?”
于是第三记手刀,又落在了少年的头上。
“宗羲,圣人所言,未必就是对的。夫子有云,三人行必有我师,就是圣人也有不知之事,犯错之时。时移世易,古时的道理,未必就适合于今日。不能因不懂,因反感,就漫骂排斥。参议殿之设,以民选官,又何尝不是厚待我等读书人?我儒家这万年时光,许多人追求三代之治,复上古周礼。其实也有许多人,知晓君权强盛之害,谋图限制。不能‘制于天下而无所制’。于是有是有了董圣天人感应之论。却治标不能治本——”
“天下事当与天下共之,非人主所可得私也。是以天下为天下,不以一己为天下,虽万世不易可也。”
“这位大乾国君既然已自限君权,将自己纳入礼法之内。可谓完成我儒家,无数前贤之愿。然而国君既已自限权柄,又有何法,来制群臣?”
寥寥几句,使那‘文蔚’陷入了深思。便连正手抚着头,满脸不服的少年,也是默默不语。
同一时间,在这今雨楼的二楼,却是另一番光景。几个文士打扮的中年,正是谈笑风声,喜气盈然。
“如此说来,陛下已经是准备奇袭酒池宫?”
“正是!擒贼擒王,这次三教合力,将八十万大军,挪移数千里。又一起封锁外域。那宗守连逃走也是不能。”
“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就不惧走露了消息?让那昏君,生出了防范之心?”
“无妨,此是两个时辰前。三教与王师已经动手之后,我等才得知。说不定此时,酒池宫那边,已经分出了胜负。”
“呵,陨神原之名,还真贴切!”
“要恭喜于兄了,此番策动东临云陆所有书院关闭,又使东临诸儒,纷纷从大乾朝内辞官。有如此功绩,入朝可为大臣,在野也将名动一方。以于兄执掌临海书院二十年的资历,入白鹿洞书院,几乎已是十拿九稳。”
“正是,白鹿洞书院的教习,哪一个不是当世名儒,哪一个不是名留青史?”
其中正上首一人,是红光满面,微微摆手道:“这还是未能确定之事,说这些又有何益?不过若真有那一日,于庭也必定不会忘了诸位。东临被纳入王土,必定要依赖本地士子。于庭必定会在诸贤面前,极力争取!”
又笑着对角落处另一位中年道:“再说我于某的前程,又如何比得上王威兄台。被当朝大佬扬相看重,日后飞黄腾达,执掌一省之地,也不在话下。”
那王威自矜一笑,执杯不语,旁边诸人,却又是一番贺喜。言辞之间,也都带着几分感慨之意。
“可叹我等,终于有了出头之地。在那昏君治下,真活的如狗一般。”
“亏得是朱子英明,将他定为儒敌,策动王师讨伐。否则日后,还不知怎样。”
“这昏君该死,大乾前朝君王城主,哪一个不对我等敬崇有家。今日败亡,实是活该!”
正说着话,众人都心中微动,齐齐看向了楼外。望见一道浩瀚金光,从远处天边,飞临了过来。
正是来自西面,中央云陆的方向,往乾天山城方向落下。
“这是,露布金符?”
在场诸儒,都是神情微楞,看着那金光闪耀的金色符箓。
露布金符,也是讯符中的一种。却并不把内中的信息加密掩藏,任何望见的修士,都可以灵念探查。
古时的皇朝,每有大捷又或喜事,都会以此符,来告捷天下,使臣民得知。
“那位昏君,难道还想玩露布飞捷的把戏?”
带着开玩笑的语气,其中一人讥笑出声。可旁边诸人的神情,却渐渐冷凝了下来。
几道神念,都纷纷往高处探去,神念触及这张露布金符。当灵念感应时,诸人的身躯,都是微微一震,面色惨白一片。
“国君亲统王师,在陨神原力克克大商八十万军!斩杀敌征南大将军斐印,俘获四品以上高关二十有奇。降者二十余万,缴获兵甲无算。惜大商皇帝,独自遁走——这,开什么玩笑?”
那于庭的身躯晃了晃,以手抚额,几乎当场晕厥。
这么可能会是这样?不是说那酒池宫,虽有重兵,然而三教与王师,都有必胜把握么?
哪怕那宗守侥幸逃走,也可获得大量粮草,以支撑南疆战局。
为何却又败了,全军覆没?
这么说来,是那四十余万道兵,全都没了?
不对!道门紫麟焰枪骑,魔门的天魔战骑与元始魔灵骑,是何等强悍?
即便败了,也大可逃遁。定然是那宗守假报捷绩,以安定人心。
“这定然是那宗守假报捷绩,安定东临人心的手段!这昏君,死到临头,居然还敢玩这一手——”
于庭未曾出声,那王威就已经咬牙切齿的,代他说出此言。
“大商八十万精锐,四十万道兵,可敌四百万之敌,岂是他想吞就能吞得下来?”
“正是这一句!这捷报中所言之事,未免过于夸张!”
众人对视了一眼,纷纷失笑摇头。不过神情,已无之前的轻松。
而仅仅片刻,就听楼外轰然声响,欢呼之声四起。
在场几位,都颇有修为,虽远隔着数十丈,仍能耳闻。
“我大乾胜了!真的胜了!尽歼大商精锐,只除了一万魔骑逃走,八十万大军几乎全歼。”
“君上他建酒池宫,非是为享乐,而是为诱敌。这次把大商道兵,几乎一网打尽!”
“我就说君上,不可能真是糊涂到这样的地步。”
“是真是假?我看那露布文书里说的,实在真假难辨,有些玄乎。”
“是镇国公内传出的消息,听说国公听闻之后,立时大笑数声。取了十缸美酒,遍邀亲朋,准备喝个酩酊大醉!”
“昊国公府里的消息,也是这般说的。我大乾大胜,已入中原之地!”
“今日之后,云界内以我大乾为尊!”
“我这里的消息,却是得自那剑宗寒山门的武馆。据说城中剑宗诸派的道场,都已贴出了告示,要大开山门,招纳弟子呢!”
“那苍生道书院,也准备扩收学生——”
一句句传入诸人耳中,使这间雅室中的气氛,也越来越是凝重。
若只那大乾一家宣扬。无非独角戏而已。可再加上剑宗与苍生道——
面面相觑,几个儒生都只见对手,是面色青白一片,隐现惊惧之色,心中也是惊悸不已。
难道那捷报,是真的不成。
“不止如此!我听说君上破敌时,有火麒麟随身相伴,浩气冲天,龙凤交鸣。”
“麒麟伴身?龙凤交鸣?似乎只传闻中的上古三皇才有——”
“苍生学院里的先生,也有说过。说这是圣王气象呢!君上他,才是真正的在世圣君!”
听到此处,那于庭的面色才缓和了下来。摇了摇头:“可笑!什么麒麟,圣君?即便要造假,却也不用如此夸张。”
却见座内一人,此时正捏着一张不知何时飞来的纸鹤,面色忽青忽白,那唇角旁更溢出了血丝。
于庭的眉头一挑,略略奇怪:“黎兄,为何如此?”
那黎姓世子,这才抬起头,目如死灰的扫视了一眼在座诸人。
“是我那师尊传来的信符。他有参与那座禁空绝域大阵,故此亲眼目睹了那一战。说是三教道兵,已然不存。大商之军,全军覆灭!君上他有麒麟伴架,身具圣王白气,受天地庇佑。非但不是昏君,也不是什么儒敌,而是在世圣王!朱子这次犯了大错,是我儒门罪人——”
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室内的几人,都几乎石化。
“住口,你敢诽谤圣人——”
这句话,卡在了于庭的喉中,却说不出口。
眼前此子之师,只是儒门一个小有名望的儒士。到底是什么事,给了他这样的勇气,敢质疑中古圣人?
一零七六 天下骚动
在今雨楼下,此时已是寂静如死,所有在座的儒生,都是脸呆愣苍白的坐着。似乎已失去了反应能力,低喃自语。那些个只是随声附和,并未口出恶言的士子,都是眼现侥幸之色。大乾国内,不以言罪人。他们说出的那些话,还不至于被定罪。
顶多被人知晓之后,再难以进入仕途而已。
开口漫骂的几位,却是心灰如死,所有的精气神,都在这须臾时间里,全数消失无踪。
反而是那些商贾富人,都是神情振奋,欣悦无比。
“君上他,居然还真是胜了——”
“君上十五岁登极,这十载来陆续扩地数万里。更在外域,打下大大的一片基业。虽厌治国,却军略无双。如此开国雄主,又岂可能是大商那位只能守城的元辰皇帝可比?又怎会真是儒家之人口中的昏君?”
“哈哈!可笑那些儒生,还真以为君上造酒池宫是为享乐?君上他可不是什么桀纣——”
“早就看不惯了,居然如此无礼!真恨不得君上将他们抓起来,千刀万剐才好。”
言谈全不顾忌此时这楼中,还有众多儒士之座,讥讽有加。不过此时情形,却已翻过来。换成了后者,是敢怒不敢言,一个个沮丧无比。
“啧啧,幸亏我把自家那孩儿拘在家里不准出来。这小子受儒门之人蛊惑,居然也信了那朱子之言。那些个儒家书院,当真是祸人子弟——”
“而今我大乾胜了,却不知能否进据中原之地?那江南之地无险可守,应该能占下来吧?江南五洲可是出了名的富庶之地。”
在南侧的角落中,那‘阳明’与‘文蔚’三人,此时是愣愣的互相对视。
而那宗羲,同样是神情恍惚,怔怔失神。
大商战败,对他而言简直是难以想象之事。中原皇朝,国力之雄厚,超出乾国十倍。怎么可能如此轻易就败了?
然而此时看那众口一词,看来是不会有假。
“八十万精锐,都被全歼在酒池宫前,陨神原内么?看来这天下,真是要乱了。”
‘阳明’端酒自酌,一声叹息。他料到殷御与三教,会谋图打破对峙的僵局。
也猜到了大商可能会从那酒池宫着手,没有选择,只能进入乾国选定的战场。却惟独没能想到,大商会败的如此之惨。
八十万人,只相当于一千八百万大军的二十二分之一。
然而此时的大商,却已是被宗守彻底打断了脊梁!
闽河之北,虽仍有千万大军尚存,却已是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无力回天。
失去了这些精锐边兵,大商的北方,必定更是吃紧。而那国内,则更将乱象频生。
“乱的又岂止是这天下?”
那‘文蔚’一声苦笑,愁眉不止。天下固然大乱,可儒门中,也只恐是纷争頻起。
儒门之内,本就有无数流派。以往理教一门称雄,有朱子在压制,儒门之内的旁支派系,都只能俯首低头,不敢言声。
然而此时这场大变之后,却不知会有多少人会跳出来,质疑朱子先圣。
“阳明,依你看来,这大乾国君乃是在世圣君之事,有几分可信?”
此事他最是在意,若宗守真是被天地认可的圣明之主,那么此时儒家的处境,还将更恶劣无数。
那‘宗羲’也支起了耳朵,同样是在好奇此事。
“这个我也不知!”
阳明摇头,毕竟未曾亲眼目睹,不能知确实消息,又如何能断定?不过——
“不过若大乾国君,真是圣君,有麒麟伴架。那么道门那紫麟焰枪骑,定然是将全军覆灭!”
“嗯?”
‘文蔚’的目光闪动,已然是略明其意。
圣兽麒麟王者,正有克制儒门那些玄焰金麟兽之力。
紫麟焰枪骑固然是名震千古的顶尖道兵,可若遇真正的圣君,只怕是一点反抗之力也无。
三教之败,看来就是因此之故。否则何以败得如此之惨?
“多半是了!如此说来,这位乾国国君所行之政,才是真正的仁王之道么?被天道人道认可——”
“怎么可能,明明如此荒唐——”
宗羲失魂落魄,今日之事,对他心中理念的冲击,简直可称是颠覆。
“是在世圣君呢!”
那阳明目光痴痴的,看着那窗外。“所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我准备将家人,全数迁至东临。以我观来,大商一时半刻还不会崩溃,然而——”
这次那‘文蔚’,倒没怎么惊异,
大乾大胜,此时已成云界霸主,国势强盛,民生安乐。而反之大商,此战败后,则是风雨飘摇。即便尚能维持,却也撑不了太久。
其实早在听闻大乾捷报的时候,他心中就已生出了此念,暂时迁居东临,以避乱世。
“若有可能,最好是在大乾出仕。我等要观这一国经济之道,在外始终如雾里看花,不能知究竟。只有出仕之后,掌一定之权,才能探究根本。”
那宗羲吃了一惊,口中急急道:“可那位大商国君,可是亲口说过,要焚书坑儒,灭我儒家。”
‘阳明’不答,只与那‘文蔚’相视而笑。又岂能不知,那位大乾国君,不满的只是此时的儒家教义与朱子而已。
相信此事儒门中,看出来的绝不止是他们二人。
那宗羲仍欲说话,那今雨楼外,却又是一声震天的欢呼声传来,
“君上大胜,有五大诏书传告天下——”
“农人种地,居然不用交税,反而会补贴钱财?这,这真是千古奇闻!”
“说来我大乾,农税确是少之又少,反而是工商猎三税,占了九成。免去了也无妨!”
“为天下工农,设养老之金?使大乾之民,都能老有所养,不用愁万年凄凉?陛下他,果然是圣君!”
“灭魔诏么?这些魔道之人,确然是该死!若非是我修为不够,只有二阶,也恨不得亲手去杀几个魔道妖人!”
“废三法司,改设法部,不再听命内阁,只受参议殿监督。今日之后,王在法下?君王犯法,与庶民同罪?看不懂,真是奇怪。君上乃万世难见的圣明之君,何需如此?”
“全数废除肉刑么?好!好!好!君上真仁德无双!可我那侄儿,为何不能早遇如此圣君?只是拿了别人三贯钱财,就斩掉了三根手指。如今即便后悔,断肢也不可复生——”
“禁天下田亩交易,官府收购,发给无地之民?有必要么?现在种地,又不赚钱、我家的那些地,早就想卖出一些。却不知官府会补贴多少?”
那‘阳明’‘文蔚’二人,眸中精芒微闪,一个闪身,就到了今雨楼外。
那贴出告示的所在,就距离不远,二百丈外一堵青石墙上。
此时此地,已经挤满了人,密密麻麻的,也不知有多少。
好在二人,都有浮空之能。灵目更能洞察千里,此时远远一望,就已经将那告示内容,全数纳入目中。
那‘文蔚’顿时是倒吸了一口寒气:“此诏一出,天下民心,都将尽归大乾!若能办到,乾国国君就确然不愧是在世圣君!”
阳明则看着周围:“官绅一体纳粮,均田分地。此策可谓将天下权贵得得罪,奇怪的是观此处情形,这些人居然并无反抗之意。”
这人群之中,不凡富人甚至官员,然而虽有部分是义愤填膺,有些不满。可其中绝大多数,都是神情淡漠,对此不以为意。
显然宗守这张诏书,并未真正触及到他们的痛处。
是因与重商之策有关?阳明若有所思。
当经商所得,远远超过于务农,甚至还可能亏本。对这些人而言,那些土地留在手中,就全无必要了。
其实无论东临还是南风云路,如今都是地广人稀。
可以开发的土地,还有无数。那宗守此策,多半是为进入中央云陆而准备。
先定国策,日后进入,固然会遭遇中原世家豪强的抵抗。
却好过于日后,国策被这些豪族绑架。
所谋,深远!
他对这位大乾国君,越来越是好奇了。可惜自己声名不显,无缘一见——
摇了摇头,阳明看向了最后一条诏文。耳旁就听得一声放肆的大笑。
“王在法下么?当初荀子所愿,韩子毕生所求,却被一位苍生道弟子亲手实现。不知这二位若得知,会作何感想?主张世人平等的羲子后辈,却是在世圣君,这苍天,莫非真已开眼了?”
那笑声震荡数里,引得此地众人,都纷纷注目望去。
就连阳明与文蔚,也同样是好奇,转过头。
只见一个同样文士打扮,却不修边幅的中年世子,正往远处行去。
“招天下学者,评论儒门诸子。论儒家之功,评儒家之过!审儒家之学!好狠毒,不过我喜欢!真不愧是圣明英主,强过那秦始帝实在太多!”
阳明默然,宗守这一诏书,确实是狠辣。是欲把儒门剖开来,任由大家看,
文蔚皱眉,就意欲上前。却被阳明伸手阻住。
“此人似是法家传承,韩子一脉!”
一零七七 天下骚动2
“南疆之战,那个人终究还是胜了!”凌云宫外,楚狂人负手立于云端之上,眼中神采黯淡的,望着那空中星辰。
那决定乾国存亡,六教兴衰的一战,诸宗诸派自然都是关注有加。
纷遣强者,监控南疆战局。故此早在道门六万紫麟焰枪骑,全军覆灭之时,凌云宗就已得到了消息。
“居然是麒麟伴架,圣君在世——”
严飞白的眼里的惊意,依然未退。转头看了眼自己身后,面上全是侥幸之色。
宗守被朱子指为儒敌,又与道门血海深仇,天下人都可群起攻之。
而几年之前,凌云宗有近半弟子,死在血云骑铁蹄之下。此仇此恨,也是无法忘怀。
那时几乎所有的门中长老,都以为看到了机会。准本策动全宗上下,要反攻东临。
却被代掌宗门的祖人狂一力压制,认为此时凌云宗受损过重。最需要的是休养生息,培养后辈弟子,而不是急于复仇,参与那天下纷争。
于是群情汹涌,数千弟子聚于宫前,声讨掌教过失。将祖人狂,视为凌云宗罪人。
然而此时,宫前汇聚的弟子,早已零星四散。
事实证明,祖人狂远离是非的决断,才是对的。其一力坚持,可谓是救了全宗上下。
真不敢想象,若是贸然参与进去,事后凌云宗被大乾铁骑围攻的情形。
“师叔何故心忧?这一次,我凌云宗能脱身室外,全因师叔的决断。那诸位长老,虽是口里不说,心中却是感激,下面的弟子,也是庆幸有加的。”
祖人狂回过神,而后将手中一张符诏,递给了严飞白。
“是问虚祖师符诏,让我正式执掌全宗上下。”
严飞白微一挑眉,这可是喜事。他这祖师叔,以前行事张狂,可自从但任代掌教之后,就越来越是沉稳。待下公正,处置宗门事务,也颇有法度。
许多人都认为,祖人狂比那外歉内傲,为凌云宗惹来大灾的龙若,实在强的太多,。
祖人狂随即却又语音悠悠道:“除此之外,祖师让我亲赴东临,表示效忠之意。最后是能在大乾,开设道院,参与外域征伐。说君上乃当世圣者,万载之内唯一,我凌云宗不可与之为敌。”
严飞白愣住,问虚祖师之意,这是准备彻底放弃与宗守间的仇恨?
也就是说那数千弟子,都是白白没了性命。
又心中明悟,祖人狂虽是阻止了宗派,滑入深渊,却到底还是心有不甘的。
他心中却不觉什么,此时的凌云宗,早已无寻大乾复仇的资格。
若不参与进那位大乾圣君的大业中,宗派只会更加的衰弱。迟早连凌云宫,也无法保全。
“祖师英明!”
严飞白的意念,扫过那符诏。“只是两位道祖那边?”
这次道祖号召附庸诸宗提供道兵,凌云宗却未参与。
事后再倒向乾天山,无疑于自绝于道门之外。
“清玄与太黄道祖?自然是会告知道灵穹境的。”
祖人狂冷笑,毫不以为意:“料来那边也不会阻止。否则江南五洲之地,我道家那二百七十四处宗派,又该如何自处?”
严飞白恍然,随即沉默了下来。大乾如今,雄霸天下。失去道兵庇佑的三千道门,如今可都在宗守的屠刀之下,颤颤发抖!
尤其是在大乾境内,更需仰那位圣君鼻息。
即便以两位道祖之能,也不能强令门下,放弃基业,与大乾为敌。
这天下局势,已然是剧变,不能不使人心情沉重。
以那一位席卷东南之势,日后一统云界,也不是不可。
另一侧的歌含韵,却心情陡然一松。有问虚符诏,意味着凌云宗与宗守的仇怨,将彻底化解。
自己再不用,担心与那个人为敌。虽说自己此事,与他的距离,越来越远。
“此时想想,我当初若是能驳斥师兄,劝上几句。让宗门把他收下,那该多好。现如今,只怕已——”
祖人狂神情怅惘的说着,随即就自嘲一笑,已然是过去的事情,说这些又有何用?那时自己位卑言轻,即便说了,只怕也不会被重视。
陡惹愁情而已!
同一时间,在三千二百里外。一个年轻道人,也同样是眉头紧蹙。
身后则是十二口一摸一样的剑器,环绕身周。
“圣王,他居然是圣王!”
圣王,圣贤之君!需治政为人,都无瑕疵,合天地正道!
“换而言之,我那些师兄弟,师叔伯,都是白死了么?被这天地,认为可杀?”
年轻道人是凄厉大笑,眼中满布着疯狂戾意。
“即便你真是在世圣君,我宫源也是要斩了再说!”
一剑刺下,将身下这处悬浮于空的浮岛,顿时无数的裂痕,崩散了开来。
而那年轻道人,则是大袖一拂,将内中一块石碑卷起,踏入了虚空中。
而道人面上,则是满步着决然之色。最多三年,他就定可与那宗守,正面一战!
※※※※
晚间的皇京城内,气氛压抑低沉到了极致。整个城池内,都充满着垂暮气息。
原本繁华似锦的青楼酒馆,此时都是门口罗雀。
那街道上,也无什么行人。
各个世家贵爵的府邸门前,虽还挂帐着数十上百琉璃死气风灯,却显得异常冷凄。
倒是此时那些各家各族的书房之内,却是气氛热烈。
或三五好友,或几个亲朋聚在一处,议论天下大势。
论到消息灵通,这些皇京城里的世家于巨宦,绝不在那些宗派之下。
而此时整个京城,都是在为那陨神原的结果,陷入了狂乱状态,都在战栗畏惧。头一次,开始真正戒惧起了那个东面大国,那位被他们视为暴君的人,
“这天下完了!彻底完了!陨神原战败,一千八百万大军,都将覆灭在即。这大商国运,已是穷途末路!”
“那个宗守,怎么可能是在世圣君?不是说麒麟是食善气而生么?”
“可笑!可笑!可笑那朱子,居然将他们儒门梦想万年的圣君,定为儒敌!复上古三皇盛世——莫非是那上苍,已认为如今的大乾,已可与云荒上古时代的盛世媲美?”
“大乾精锐尽丧,大乾会不会追击,扫荡中原?”
“这诚是我儒门大劫!到底是我儒门的教义错了?还是这天道错了?”
“可恶!有我理教,才有这七千年来,数代盛世?历代君王,无不欣赞我儒门治世之能——”
“早知如此,就不该参与的!被那朱子先圣害惨了!”
“那酒池宫是个陷阱么?也是!这样的开国雄主,怎会做出那等蠢事?”
许多书院的庭园之内,都是火焰熊熊。燃烧的不是木材之类,而多是这一月中,批驳辱骂大乾国君的文章书册。
自朱子诏告天下,定宗守为儒敌。整个天下,无数儒生都在写文漫骂,互相传阅。若有出色之文,必定是争相竞睹。
甚至有将一些精彩文章,编订成册,拿来贩卖的,一时大有洛阳纸贵之势。把那位昏君宗守的名声,是踩了又踩。无数的恶名,不论真假,都加于宗守的头顶山。
可到了此时,却是人人自危。对这些书册,避之唯恐不及。
若那宗守,真有一日君临天下,那么收集的这些文章文册,就是罪证。
再说无论诸人如何污蔑,只要有那圣君气象,这些言语都是无用。天下百姓,自然可分辨。
反而陡惹人笑,坐实了儒家弟子,最擅造谣生非的恶名。
此时各处世家,却又是另一番情景,所忧之事,也截然不同。
“可恨!那昏君无能,尽丧大军。我家辛苦经营,二万道兵无一人幸存!”
“当初就不该参与,什么朱子先圣,害人不浅——”
“天下已乱,这皇京城内看来是已不能久留。封地之内,怕是要整军备战——”
“石越,石家开始崛起了么?”
“是不是该与乾国联络一二?我家力弱,不能争天下,只能选强者归附。那宗守在世圣君,正是可效力的英主!”
“所谓神皇,还不知在何处?”
刑部天牢,此时的金不悔,却正慵懒的张开了眼睛。
“如此说来,是大商惨败?我金不悔,也不用挖了这双眼睛了?”
一边说着,他眼含着戏谑的看着眼前。
今日在城门处遭遇的那些个官员,几乎全都在列。
此时神情,都是诚惶诚恐。尤其是出言讥讽过的几位是尴尬无比。
甚至其中,也包括了之前那位阳家子弟,
“放心,一时半刻。大乾还攻不到皇京城来!”
那阳姓青年苦笑,这个他自然知晓,可问题是,阳家的封地,根基所在,大多都在江南,
而那五洲之地,都已注定了要落在大乾之手。
若然那位国君,知晓自己的结义兄弟,曾遭遇如此际遇,被自己羞辱。刻意报复,那么他在家族内,又该如何自处?
也不止是他,此时这里几个官员,也多是家业位于江南。
金不悔依然在冷笑,可心内却已是黯淡异常,胸中在发冷。
他那结义兄弟,到底还是胜了。而这大商,却败的如此之惨!败的几无翻身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