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

江湖锦衣

首页
关灯
护眼
字体:

第六十九章 关青的算计(新的一月求收藏求推荐!)

    那是个脸色蜡黄的中年人,只穿了件单薄的麻衣布衫。UU小说www.uuxs8.net

    这人是先天不错,却是从绝顶之列跌落的境界,也就是说,这中年人原先是一名先天绝顶的高手。

    境界虽然跌落,但毕竟是曾迈过那道坎儿的人,邓三绝不会是此人的对手。

    顾小年双眼眯了下,目光落在那边的凉棚里,他此前早就有所感应,那边有人将关注点放在了自己的身上。

    他想了想,看向了擂台方向。

    邓三看着站在身前的男人,有些僵硬地舔了舔嘴唇。

    他与关青本来不怎么熟悉,但自己能破境还是靠了对方拿银钱换来的药材灵丹。邓三是个知恩图报的人,所以他今日会为关青助拳。

    但他没有想到的是,本来打算依仗着自己已成先天的本事,在自家大人面前露个脸,哪成想自己这要‘扬名’的第一战便遇到了这么一个人。

    危险是一种奇异的感觉,他只有当事的双方才能切实感受得到。

    而现在,邓三便感受到了一股如芒在背的危机,来自眼前这个相貌似是病痨鬼的男人。

    “我说,能不能先让我休息一会儿?”邓三摊了摊手,“公平一点也好啊。”

    对面那人没有出声,只是笑了笑,牙口不好,有些熏黄。

    邓三心头一跳,脚下一动,整个人便向一侧躲闪。

    与此同时,对面那人一拳轰了过来。

    他出拳突然,身法又快,拳势冲破雨幕,水花迸溅时带着气爆之声。

    邓三只能架起双臂,硬生生挨了这一拳。

    然后,他脸上先是一红,接着牙关一张,登时吐出口血来。

    对面那人并未留手,十足力道的一拳之后,接着脚尖一,左膝便向前顶出。同时,他臂弯一收,却是一肘砸向了邓三的脑袋。

    仿佛有两股阴风刮到了身上,邓三周身打了个冷颤。

    他在锦衣卫时便只是混日子,武功本就不济,后来为了能继续跟着顾小年而重拾武道,每日练功,但终究是过了最佳的时候。

    即便他如今破境先天,那也绝对是最弱的那一撮。

    不过再怎么说,他也是先天不是。

    邓三深知对方那膝撞只是虚招,肘击才是见生死的杀招。而若被那一肘碰上的话,自己不死也是重伤。

    他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动手了,虽不说是陌生,但像这种交手刹那即见生死,他这还是第一次亲身经历。

    在这一刻,邓三眼中血丝涌现,真气一瞬而鼓荡,他这是于生死之际要拼了命。

    不是拼命去杀人,而是自保。

    邓三手腕一折,并掌为刀,直接冲眼前之人削了过去。

    他眼里带着狠色,这一刻他想到了那日在西坊的长街上顾小年拼命的场景。

    雨水在两人头顶迸溅。

    邓三这是以命换命的打法。

    两人都维持着护体真气,邓三身子微躬,可以躲过这一记膝撞,却会被那一肘击打到头上。同样的,若是对面那人不收力变招的话,邓三的这一记手刀也会切到他的喉咙。

    若是寻常以真气聚力斩出的手刀的话,在破开护体真气的时候便只剩手上的力道,即便是斩中喉间,也不会造成太大的损伤。

    但邓三曾是锦衣卫,也修行过休命刀法,虽然此次擂台约定不用兵刃,可兵刃是手臂的延伸,若无兵刃,那并掌便是刀。

    谁也想不到场上一瞬会变成这样。

    两人从在擂台上面对面不过刚过几息,竟然便要立见生死。

    路通镖局的当家褚龙象猛地从椅上站了起来,与他相同动作的还有同来作见证的几个帮主。

    他们可不会忘了,邓三是锦衣卫的人!

    关萤下意识抓住了关青的袖子,后者却来不及管她,只是眉头紧皱,看的却是屋檐下的那人。

    “大人!”颜岑低声惊呼。

    顾小年目光平静,淡然看着。

    ……

    场上,两人一触即分。

    邓三嘴里发出一声压抑地惨嚎,只是一声马上止住。

    他捂着左边眼眶,不住喘着粗气,殷红的血从指缝里流下,而这时他终于无法维持屏挡的真气,雨水落在他的身上,眨眼便将那一身特意定做的锦袍浸透。

    最后终是与他交手的那人变了招,没有以命搏命的果决。

    所以,在脚下站稳之后,手肘擦过了邓三的眼眶,也因此躲过了切来的那记手刀。

    不过,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脖颈,那里有一抹刺痛。

    休命刀是上乘的刀法,除了以杀招著称外,还以其凝炼的煞气闻名。

    邓三没有将刀法练至大成,但总归是有了那么一丝可以转化的煞气。而就是这道煞气,破开了对手的防御。

    脸色蜡黄的中年人将脖颈上的血丝抹了抹,默不作声。

    虽然护体真气被破开,但这连小伤也算不上,终究还是他赢了。

    关萤脸色黯淡,比试三场,如今他们已经输了两场,剩下的也就不用再比了。

    而关青则是冲进了雨里,把邓三接了回来,后者如今脸上着实恐怖,就跟开了染坊似的,这血被雨水一冲,跟不要钱似的涂了一脸,连衣襟上都深深一片。

    邓三只觉得眼前满是金星,更有钻骨的剧痛。在看到那郎中过来后,眼皮一闭,直接晕了过去。

    “哎,”关萤想上前看看,却被关青拦住了。

    “别去添乱。”他说道。

    然后,关青重新走进了雨中。

    “第三场,谁来?”

    关青站在擂台上,双手垂落,淡淡开口。

    褚龙象眯了眯眼,皮笑肉不笑,“比试三场,如今你们已经输了两场,还来什么第三场?”

    关青说道:“输赢好说,同样说好比三场,那就要比完。”

    褚龙象皱了皱眉,左右已有人在劝。

    “镖头,他这是输不起了,不用搭理他。”

    “就是,有张帮主赵老爷他们作见证,哪还用得着他来反悔?”

    褚龙象听着,然后看了看那边凉棚里的几人,只见那几人脸上也是有些不好看。

    “怎么,不敢?”关青在擂台上朗声道。

    颜岑看向身边这人,问道:“他这是想反悔吗?”

    顾小年冷哼一声,“他是想打死那镖头。”

    颜岑一愣,而后恍然,“是了,定约做赌的是他俩,甭管输赢,要是他死了,关青自然就不用磕头赔罪了。”

    转而,她又问道:“可若是那镖头派其他人出战呢?”

    顾小年说道:“那人们就会说关青愿赌服输真好汉,他却是无胆之人,堂堂镖头连上擂台都不敢。”

    颜岑‘啊’了声,终于听明白了。

    她有些担忧地看了眼邓三那边,自语一声,“邓三也是,刚才差点被打死。”

    顾小年没出声。

    他只是看着站在擂台上的那人,眼神微冷。

    ……

    他是看明白了,关青今天是把他也算计上了。

    邓三这次出战是拿人手短吃人嘴软,可他不自量力也好知恩图报也罢,终究是自己的人,他要出了事情,自己肯定不会不管。

    顾小年觉得关青有些自作聪明了,他很不喜欢。

第七十章 面子

    正如顾小年方才所说的那样,褚龙象终究还是选择迎战。UU小说www.uuxs8.net

    混江湖的人要面子,讲究的是道义,如果他还想当这个镖局的老大,那就不能把名声丢了。

    人会为名声而有利,也会为名声所累。

    褚龙象站在擂台上,脸色微沉。

    “关堂主,你这就有点不讲究了。”

    能在这鱼龙混杂的西坊里闯出自己的一块地盘的人自然不蠢,褚龙象现在也想通了关青的打算。

    关青只是点了点头,默不作声。

    雨水从外放的真气上滑落,身形如同一尊雕塑。

    褚龙象磨了磨后槽牙,已然摆出了拳架,“那就让我看看,你有几分本事吧!”

    一声锣响,如惊雷般震彻在雨天之下。

    关青瞳孔一张,整个人于霎那冲出,身形闪烁,如同疾电。

    在他身影动作的时候,顾小年嘴角轻抿,眼底浮上一抹深沉。

    早前在他习练踏雪无痕的时候尚且不觉得什么,如今武功日益精湛,再观想修行此门轻功时却看出了一些东西。

    不是轻功的不圆润,而是一份不完美。

    直到现在,看到擂台上腾转挪移间运动自如的关青之后,他这才一下恍然。

    那是踏雪无痕的身法。

    关萤的轻功,关青的身法,事到如今,若说这两人与顾山海没有关系,他是决计不会信的。

    而即便不是顾山海亲授武功,那也是来自类似方显这般,值得信任之人的渊源。

    顾小年沉了沉眸子,就算如此,他也不会有什么动作,起码,是在现今的局面下。

    他余光不动声色地瞥了眼远处街上的茶摊,那里有一道身影躲藏,其实在一直注意着此地。

    那是这段时间一直出现在自己周围的那拨人,从气机和近来观察所看,他们应当是东厂的人,至于听谁的命令,那就不用多说了。

    自从魏轩向自己亮出獠牙之后,他唯一能做的便是以静制动,不变应万变。

    一声怒吼,顾小年回神,看向擂台。

    ……

    褚龙象现在是惊怒交加,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竟然打不过关青?

    无论是两相交手时对时机的把握,还是内力的浑厚与武功精妙上,他没有一样能占优势的。

    褚龙象下意识看向了那边屋檐下的身影,心里想的是关青果然学了锦衣卫的精湛功夫。另一方面则是想着,关青乃是一介江湖人,米粮店扛大包的出身,这锦衣卫竟然敢将武功外泄,也是大罪。

    而在他分神的这个节骨眼上,脸上便是一痛,却是被关青打了一拳。

    褚龙象大怒,双掌推出,而对面那人以臂招架,两人借此力道一下分开。

    关青甩了甩手臂,脸色愈加冷静而危险。

    褚龙象心头一跳,对面那人竟不给他调息的时间,一拳更猛,荡开雨幕,直接打了过来。

    两者相撞,褚龙象脚下直接滑出数步,而后那人欺身再上,拳脚相接。

    镖局之人因行业特殊而少练拳脚,多是有兵刃傍身,可这擂台之战他们已有约定在前。本来镖局的人就是依仗自身境界压制,为了公平起见,便定下了在这擂台上不能使用身外之物的规矩。

    可如今看来,却是自食其果了。

    两人交手初始还是势均力敌,有来有往,渐渐地便是关青一力压制,拳脚到肉,这褚龙象身上便见了彩。

    而关青依仗身法,更是围着褚龙象在打,丝毫不给他跃出擂台外的机会。

    少顷,关青一脚踢落褚龙象抬起的小腿之后,一拳直冲门面,同时,他忽地开口道:“怎么,褚大镖头是想认输?”

    褚龙象被拳风撕地睁不开眼,但仍是勉强挡下了这一拳。

    同样的,本来到了嘴边的话却是一下又咽了回去。

    他本来是想出言认输的,打不过还要受伤挨揍岂不是傻子?

    可被对方这么一呛,他要真说出认输的话来,那就真是颜面扫地了。

    因此,褚龙象只能咬牙硬抗。

    关青见此,只是无声一笑,嘲讽至极。

    褚龙象知道他是想激怒自己,也不为所动。

    但他毕竟武功落了下风,硬抗只是在死要面子,因此,不过片刻间,褚龙象的脸上便像是开了染坊一般,更是七荤八素。

    他只觉嘴里一阵腥甜,也被激起了火气,眼含凶光。

    在一把抓住关青的拳头后,他狠声道:“有种你就打死我!”

    关青微微眯了眯眼。

    褚龙象见此却是心中一喜,他这完全是色厉内荏,因而想出了一个勉强不失颜面的办法。

    人都有一腔孤勇,彼时无所顾忌,勇往直前,但怕就怕心中怀疑,闪过一丝犹豫。

    褚龙象知道关青的打算,直接打死自己然后便不用履行赌约,于是,他便在此时出言相激。

    这或许并不会抵消掉关青的杀意,但褚龙象需要的只是让关青思量思量杀死自己之后的麻烦而已,他需要的只是这思量的刹那。

    有了这块功夫,他就可以假装被打下擂台。

    那样虽然有些失了颜面,但江湖比斗有赢有输,他如此甚至还可以落个坚持到最后的坦荡。

    一切为了有点面子的保命罢了。

    但褚龙象还是想多了。

    招架的空处,一拳打了过来,嘴角的剧痛和骨裂之声让褚龙象回归现实。

    嘴里吐出血来,伴随着两颗牙齿的崩落,他的头因惯性向一旁偏移,然后他便看到了那边凉棚里霍然起身的众人。

    有人在怒喝什么,有人向这边冲了过来,还有人在说些什么,只不过雨势太大,雨水打在脸上,让人他看不清楚。

    褚龙象心想,自家镖局的这班人还不蠢,知道自己这是要晕了过来阻止关青接下来的出手。

    他眼神忽地黯淡了几分,然后闭上了眼睛。

    ……

    雨并不大,只是有些凉。

    凉到褚龙象没有感受到胸前的冷意。

    关青缓缓将手从对面那人的胸口抽了出来,方才那一拳他打穿了对方的肋骨,入体数寸,劲力直接震碎了褚龙象的心脉。

    血在蔓延,雨水冲刷着。

    关青踩在雨水里,脚下是晕开的血。

    然后,褚龙象那魁梧的身躯一下倒地,溅起了水花。

    原本养尊处优的身子被雨水浸透,半百半黑保养得当的头发如同杂草一般散乱着,被水泡着。

    “关青,你找死!”

    “杀了他!”

    有镖局的人跃上了擂台,褚龙象的儿子目呲欲裂,直接抽出短刀劈了过来。

    然后被关青一拳捶在脑后,这个年轻人便咳了口血,趴在了擂台上。

    “有规矩在前,又有各位帮主作见证。”

    关青看向身前众人,淡淡道:“难不成各位还要恼羞成怒,来坏这西坊的规矩不成?”

第七十一章 放过

    关青话里占了理,而且讲的还是规矩,此话一出,镖局众人只是咬牙含恨,却不能再动手了。UU小说www.uuxs8.net

    无他,撕破脸他们固然不怕,但若是传出去了,他们镖局名声也就彻底臭了。

    而且,在这雨天里,城墙下的这长街里,现在还不知有多少人在看着这边,瞧着热闹。

    副镖头挥了挥手,手下的人连忙将褚龙象的尸体和少当家抬了,撑起伞护持着,莫要淋了雨。

    关青身形笔直地站在擂台上,目光与凉棚中这西坊各帮中人相视而过。

    如今路通镖局的大镖头被人生生打死,他们自然心里自然是有别样心思的。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路通镖局还是有不少家当的,虽然西坊势力繁杂,路通镖局瓜分的地盘利益寥寥,但总没有人嫌少。

    雨仍在下着,人却渐渐散了。

    关萤欢呼一声,笑靥盈盈。一旁的邓三勉强一笑,看的却是那屋檐下那已负手离去的背影,目光很是复杂。

    他知道关青的打算,如今算是利用了锦衣卫的名头,而自家大人也因为自己而来观战。

    这虽然不是站场,可依他身份亲自而来,无疑是给关青壮了声势。

    邓三却知道自家大人的性格,心里稍稍有些担忧。

    “邓大哥,咱们赢了!”关萤在凉棚里转了转,很是开心。

    在关青上台之前,邓三已经将他的打算坦而告之。若在以前,关萤自是不想关青杀人的,只不过如今涉及兄长尊严和众人存活,她当然知道兄长所面临的艰难。

    此时,当关青从擂台上走下来之后,关萤所有的担心便都消失了。

    “咱们走吧。”

    关青上前扶了那之前受伤的弟兄和邓三一把,凉棚中同来的几人看着他的目光都带了些崇拜。

    关青暗自点头,将心头的那抹阴霾压下了。

    ……

    “这个关青真不是东西!”

    “一定要杀了他为大镖头报仇!”

    雨中,一队人马经过长街,往西坊而去。

    副镖头潘豹听着耳边众人愤言,带着刀疤的脸上同样义愤填膺。

    而当他看到那趴在马背上咳血的华贵年轻人时,眼底的怒火更甚。

    “大哥不会白死。”潘豹说道:“咱们镖局的招牌是大龙首亲自题字所写,咱们去上无衣堂口向大龙首要个说法!”

    身边众人相视一眼,俱都点头。

    “没错,去问大龙首要说法。”

    “有这层渊源在,大龙首一定会为咱们做主。”

    潘豹听着,与一旁的赵贤龙不易察觉地相视一眼,嘴角浮起几分笑意。

    “镖头,出了这档事,在下便不同去镖局了。”

    行至坊间某条巷口,那脸色蜡黄的中年人说了句。

    潘豹知道这是褚龙象请来助拳之人,其并非镖局的人,如今褚龙象身死,属于镖局事物,这人于礼上当然是不好再同去的。

    因此,他点了点头,抱拳道:“那等镖局忙过这段时日后,咱们再来喝酒。”

    潘豹这时说起喝酒,这已经是有失妥当了,但同行之人并未注意。

    那中年人应了声,便独自走进了巷中。

    “他住这儿?”潘豹看着他的背影,低声问了句。

    一旁,赵贤龙点了点头。

    短暂的停留之后,镖局众人重新上路。

    ……

    雨从瓦楞上落下,小巷两旁挂起了道道水帘。

    石板路滑,墙边仍有积年青苔绿。

    脸色蜡黄的中年人步子走的很快,小巷的尽头便是他的家。

    他开门后,迫不及待地从怀里取了东西出来,轻车熟路地在屋檐下的火炉上坐上了煎药的砂锅,而后小心地把手中油纸包里的几味药倒了进去。

    内屋里传来女人压抑的咳嗽声,很是沉闷。

    他脸上一急,但惦记煎药的火候,便喊了句,“药马上就好。”

    他原本蜡黄的脸上堆满了急色,自己还有些低咳,只不过目光牢牢放在眼前的砂锅上,好像那才是他的命。

    神都之中并非没有良医,医馆更是不少,可他所需的几味药都极其珍贵,价格不菲。而更是有两味药他跑遍了神都各大药房都没有找到,有的是不认得,有的是直接断了货。

    这稀缺之药,出自东南流海的岛屿,如今的东南流海海浪和漩涡遍布海域,入之十死无生。他是去不了的,可他近日便需要这两味药,因为他要救自己的娘子。

    万幸的是,路通镖局当年鼎盛之时走南闯北,库房里恰好便有这两味药材。

    所以他才答应去助拳,作为交换。

    本以为会拼生拼死,却是没想到赢得这么容易,更是没想到褚龙象还死了。

    不过幸好,他的药材是提前给自己了。

    如同枯草树枝一般的东西,是能想到这就是用来救命的呢?

    他的脸上带着一抹放松,心里想着,这药能煎三次,量是足够了,而自家娘子也能因此活命,去掉病根儿,再也不用承受这般苦了。

    他想着,自己却是忍不住低咳了几声。

    这身武功又算什么呢?他蜡黄的脸上露出笑意,只要能治好了娘子,就算舍去这身武功也值了。

    他是内伤未愈,一日日拖下去,便会逐渐垮了丹田气海,直到内力全散的那天。

    不过毕竟是武人,却不会因此丧命。

    或许,这也是他所求的,活得长不重要,重要的是同生共死而已。

    神都繁华,武者虽多,但普通百姓更多,离开江湖,未必不能生存。

    而在他蹲着煎药的屋檐侧方,屋顶上一道身影静静看着他。

    顾小年敛息在此,将这人从进门后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

    这短短时间里,雨在渐渐变小,水珠迸溅在屋檐上,房上已不见了人影。

    ……

    巷子的另一头,颜岑在一处院门前躲雨,她闲来无事地用手拨弄着伞上的折痕,像在等待什么。

    少顷,眼前出现了一人。

    “走吧。”顾小年说道。

    颜岑连忙撑了伞,虽然也帮身边那人遮着,但也知道对方根本不需要。

    她却是故意让两人离得很近。

    “你自己撑伞就好。”

    “大人为何要杀他?”颜岑还是问道。

    顾小年沉默片刻,“我没杀他。”

    “啊?”

    “本来杀他,是为了给邓三出气,也算是遂了关青心意。”

    “还有就是,给关青提个醒?”颜岑说道。

    顾小年未置可否。

    “那怎么又不杀了?”

    “你话太多,回去好好练功。”

    “……”

第七十二章 甚嚣尘上

    顾小年这几日看着无所事事,那监视之人亦是不知疲倦,必要知道他每日所作所为。www.uuxs8.net

    而在这个看似悠然的时间段里,神都却是接连发生了不少大事。

    山雨欲来总会有所先兆。

    大周历延和二十六年,三月中旬。

    因皇太孙失踪一案里,锦衣卫办案不当,七日之期如今已过一月,受此牵连,北镇抚司凡从案者千户以上均暂停职留用。

    其中,锦衣卫指挥使魏央罚俸三年,此案主办大人、锦衣卫指挥同知俞文昭渎职,现革职查办,交由南镇抚司监察司调查。

    三月底,此案甚嚣尘上,神都百姓多状告揭发不良人近来横行无忌,随意杀人。大理寺奉旨涉入,经查,不良帅姬重七贪功冒进,滥用职权纵容不良人制造冤案错案为实。

    四月初,不良人组织被朝廷收拢全部权利,由金吾卫介入全面整顿,不良帅姬重七革职入狱。

    其后,整个四月里,或受此案直接牵连,或与受牵连者相关朝野之人皆遭受盘查,声势不弱于昔年拔除袁城党羽之时。

    神都百姓并未因此惊慌,反而津津乐道于此时热闹。

    甚至于,太学院的学子们振臂欢呼,在酒楼高歌畅饮,所谈论此事时尽皆大呼痛快。

    无他,因此案受累之人在朝野上有一个统一的称呼,那就是‘阉党’。

    凡阉党者,在历来的印象中便是专权、祸乱超纲等等。

    因此阉党出事,自然值得庆贺。

    ……

    五月,已过春寒料峭,神都本应缤纷。

    入夜,灯火家家市,笙歌处处楼。

    东厂。

    与外面的喧嚣热闹不同,这里依旧那般死寂而阴寒。

    密室里,程枭盘膝而坐,双目紧闭,赤着的上身遍布青红血丝,如同活物一般在皮下扭曲游动。

    他身上可见大片明显的灼伤,看着异常恐怖。

    而此时,一边身子竟有丝丝蒸汽生成,另一半身上竟渐渐凝结冰晶,如同冰冻一般,很快便是深蓝一片。

    良久之后,在静室之外有人轻轻摇了摇铃铛。

    程枭脸上露出一抹不耐,但还是睁眼收功,将衣衫裹了,这才出去。

    “什么事?”程枭斜眼看着眼前的小太监。

    “大人,谢大人来了。”

    程枭微微凝目,这一次倒是没有什么不屑或是讥讽,反而很是凝重。

    东厂班房里,谢鸢来回走动,显得很是焦躁。

    程枭过来,并未出言嘲讽,而是道:“坐下说。”

    谢鸢叹了口气,重重坐下。

    “程二哥,这事你可要拿个主意啊!”

    听了这声称呼,再看到曾经意气骄纵的谢鸢如今一脸疲惫,明显是好几天没睡好觉的样子,程枭的脸色不由和缓了下来。

    他问道:“督主还没出关?”

    谢鸢摇头,“就连段旷都联系不上了。”

    程枭皱了皱眉,他知道谢鸢如今已是停职,而他们东厂中人受此案所累,亦是不得入宫。

    现在,谁都看出来了苗头。

    这是那位千岁失了宠,有人借陛下的手来对付他们。

    或许,连魏央都已经是自身难保了。

    因此,往日宫中那些巴结之人也都没了踪影,别说是让他们做事,就算是传个话都做不到。

    最主要的,还是那位千岁一直静默,没有动作,更没有出言。

    程枭手指敲着桌面,问道:“俞文昭和姬重七那边怎么样了?”

    谢鸢闻言,脸色愤愤,“监察司的莫九良那厮一直跟我推诿,我连见俞大哥的机会都没有,至于姬重七,我现在都不知道他被关在了哪里。”

    程枭眉头皱起,“南镇抚司如今都是陛下的人,只是没想到在此时竟会如此绝情。”

    “你觉得,真是如坊间传言的那般?”谢鸢不由问道。

    他瞳孔微张,里面带着惊恐。

    若真是像流言那般,陛下要肃清朝堂,清除阉党的话,那他们可就全完了。

    因为这天下,是大周的天下,是那位陛下的天下。

    程枭说道:“那就要看,督主是如何打算的了。”

    谢鸢握了握拳,“这事一定是傅承渊在搞鬼。”

    程枭摇头,“现在再说这些也是无用,关键是咱们什么状况都未摸清,便稀里糊涂到了如今局面。”

    谢鸢犹豫很久,这才试探道:“你说,这件事会不会本来就是个圈套?”

    “圈套?”程枭一愣,而后脸色阴沉下去。

    是啊,如果皇太孙失踪一案本来就是圈套呢?

    一个针对他们所有人的圈套,谁让他们阉党,就在公门呢。

    “可督主就在宫中,若真是圈套的话,不应该能瞒过他。”

    程枭想不通,最诡异的是,那位千岁在此案一开始的时候,便闭关了。

    他长呼口气,看着对面的谢鸢,沉声道:“等吧,以不变,应万变!”

    ……

    顾小年也在被停职留用的名单里面。

    他是阉党,还是正当红的阉党。

    近来关青稳定了西坊那边的势力,听说已经成了那位分舵舵主的心腹。当然,至于关青入狱时,那位舵主‘生病’的事情,肯定是没人提起来的。

    然后,邓三给自己递过来的消息里,就说了那些太学生在花街柳巷高歌陛下英明,痛斥自己这位阉党的事迹。

    毕竟,若说那些学生最恨的阉党是谁,那毫无疑问,必然是顾小年。

    依着邓三的意思是找人瞅准机会去敲闷棍,但被顾小年拦下了。

    如今正是敏感的阶段,本来事就够麻烦了,若是现在太学生再出事,怕是会将此事闹得更严重。

    谁知道,就在五日之后,太学生果然出事了。

    ……

    五月中旬的时候,正好是太学院小考结束,有佳人的学子自然是出城踏青,而更多的,自然还是去寻欢作乐。

    有小考成绩称心的学子高兴,就选了高档的地方玩耍。

    在内城,若论花街肯定要数南坊,这里的姑娘最多,年轻不说,懂的花样也多,而且还有美酒美食。

    尤其是在五月这个让人心底有些小燥热的时候,这里可谓是夜夜笙歌,甭管街上楼里,到处都是勾肩搭背的人。

    然后,十多个太学生便来了南坊,选择喝花酒的地方,就是百花楼。

    每到深夜,便会有姑娘在台上跳舞献艺,最是喧闹。也就是那个时候,有太学生被人从楼上推下去,摔死了。

    场面一时大乱,原本的客人里有人跃身而起,刺死了几个慌张的学生。

    虽然刺客后来也被拿下,可事情也因此而更加严重。

    因为那刺客,是阉人。

第七十三章 甚嚣尘上(下)

    百花楼是无衣堂口的产业,这一点在神都里少有人不知情。UU小说www.uuxs8.net

    而从外地来神都的江湖人,自然也会打探明白在神都哪些地方是不能招惹的。

    这一次,百花楼的人将那刺客拿了,验身的时候却是发现了其人为阉人的事实,这一下,事情自然就麻烦了。

    后续的审问里,这刺客半句话也不透露,而顾忌这人或许真与阉党有关,百花楼的人便没有下什么狠手,只是派人去东厂请人来看。

    适时,东厂掌刑千户程枭神经正值敏感,他直觉不对,竟是亲自来了百花楼。

    然后,手下的人便认出了这名刺客,正是东厂的缉事番役。

    程枭嘱咐此事莫要声张,直接拿了人回东厂审讯,谁知其人竟在到了东厂之后,便咬舌自尽了。

    程枭自然大惊,直觉里已经觉得大事不妙。

    果不其然,有关‘太学生因近来贬斥阉党而遭东厂密探暗杀’一事,很快便在神都宣扬开来。

    接着,刺客身亡的消息不知是被谁传了出去,其中缘由变成了东厂想要压制流言而将杀人灭口。

    程枭有心想澄清此事,但当日在百花楼已有无数人看清了刺客的相貌,如今那人已死,就算有百花楼出面帮忙,也是说不明白这事了。

    所有人认定的,都是东厂杀人灭口。

    次日,太学院掌院于朝堂上奏,太子下令,着大理寺彻查此事。

    此次事件里嫌疑动机皆有的东厂千户程枭,因此被停职软禁。

    朝堂之上传出风雨,若那位千岁再不出关上朝,那他十多年经营下的阉党势力,不日便要被彻底拔除。

    流言之下,神都中不少与阉党沾边的商贾慌了神,有的想方设法求到首辅派系之中,与阉党划清关系,有的甚至直接携家眷离开京城。

    至于这朝廷的衙门里,在这股暗流之下,同样有人辞官有人上位。

    ……

    “大人,您还有心情喝茶呐?”

    北镇抚司的千户卫所里,颜岑有些急切。

    顾小年打了个哈欠,晒着日头,吹了吹茶沫。

    “急有什么用?”

    他话虽这么说,但脸上并不见轻松。

    如柳施施早前暗示的那般,朝廷果然出事了。

    而且也如周衿所说那样,一出便是如此大事。

    “可,可咱们就这么待着吗?”颜岑搅了搅手指。

    “那你觉得应该做什么?”

    “走动走动啊。”颜岑说道:“现在局面,摆明了是陛下要动魏千岁了,大人身上也贴着阉党的标签,要是就这么不动作,那......”

    顾小年摆了摆手,随即笑笑,“还没到那一步。”

    说着,他起身,已经微有燥意的风在这个午后吹过,荡起衣衫。

    “事到如今,想要撇清嫌疑也没有什么意义了。”

    顾小年回头一笑,“因为这已经不是寻常的宦海沉浮,而是到了武者的层面。”

    “武者的,层面?”颜岑蹙了蹙眉。

    “是啊,武者的层面,只有生死的界限。”

    顾小年点头道:“身份、地位,通通都不重要了。”

    颜岑有太多事没有亲历,所以她不到最后出结果的时候,是想不明白的。

    但顾小年在这几日自然是想通了。

    这是傅承渊和魏央之间的博弈,这一场博弈,从顾昀入京时便已经开始了。

    ……

    “这是一场杀局,请魏央入彀的杀局。”

    皇宫大内,殿宇飞檐。

    和煦轻风之下,莲池泛起清波。

    周锦书双手覆在盖毯上,轻笑道:“魏央出身草莽,聪明一世,却是没想到仍是被傅承渊摆了一道。”

    身旁的袁炬向池中撒着鱼食,此时闻言,不由道:“所以顾昀才是真正的世子?”

    周锦书笑道:“魏央以为自己占了先机,却不会想到自己因此的所作所为全是在帮傅承渊铺路,他如今得罪了太多的人,更有无数人想要他去死。”

    “因此他才会在皇太孙出事的时候果断闭关。”

    “没错,魏央是草莽中的恶龙,对于切合自身之事异常敏锐。周锦言和傅承渊的动作,即便他没有看透,也会在第一时间趋利避害。”

    周锦书淡淡道:“只不过陛下不是他心中的陛下了,他只能躲起来。”

    “白马寺的妖僧的确有些手段。”

    “或许,也是那位林先生没有认真吧。”周锦书看着池中争着抢食的鱼儿,莫名道:“谁也不想做逆天的帮凶。”

    “那接下来,属下要如何做?”

    “咱们的推波助澜便要到此结束了,再做就是引火上身了。”

    周锦书顿了顿,又道:“如果太渊州那边的人联系你,你可以帮他们开方便之门。”

    袁炬微惊,“可若是如此,岂不是暴露......”

    “无妨,”周锦书低垂的眼帘中涌上几分寒意,“周锦言得到了傅承渊的支持,若是咱们再不亮出什么底牌来的话,怕是以后也只能躲在这深宫之中了。”

    “再说,他们本就怀疑了,那索性,咱们就将它揭开来看!”

    周锦书苍白的脸上带着些许的疯狂,但或许连他都没注意到的是,当他有些歇斯底里的时候,眼中却仍有一抹恐惧存在。

    有些事,有些人,就如同梦魇那般,深深烙印在了心底。

    ……

    宫中,微风渐扬,有些痒挠勾人。

    披着道袍的那人身形憔悴了些,脸颊有些凹陷,就连那双眸子,与往日相比都少了灵动和活泛。

    书库的院子里有藤椅,他躺在上头,轻轻摇着,手边用指头捏了本很薄的书。

    风吹过,书页翻动,轻轻作响。

    有人从门口进来,脚步声缓,却刻意让他听到。

    藤椅上的那人本是闭着眼,在感知到这人是谁的时候,眼角便忍不住跳了跳。

    他是想起身来的。

    想要问责对方,想要跟对方好好说道说道。

    说是三两月就可让自己脱身樊笼,如今却已经三四个月了,半点动静也无。

    哦不,倒不是什么动静也没有。

    起码,朝野内外的那些腌事儿,似乎恰好让自己给碰上了。

    当然,他自身也是有些理亏的,毕竟他作为给陛下瞧病传授陛下功法的先生,其实并没有什么太好的疗效。

    就算是有奸人从中搞鬼,但结果终究还是不喜人的。

    所以,他就这么躺着,有着明显的不悦。

    “林兄,我来了。”

    那让他感到讨厌的声音带着淡淡的笑意,就在身边响起。

    两人已是许久不见,林欣尘此时听了,却是再也忍不住还装糊涂,腰身一挺便站了起来。

    “你还有胆来见我!”

第七十四章 温润少年清澈明朗

    “哎,小心。www.uuxs8.netwww.uuxs8.net”

    “嘶,嗷,我滴老腰~”

    林欣尘起的猛,但因为近来心神耗费太多,本来躺着是借奇门之法来静养,方才却是忍不住破了功。

    这仓促起身时,便一下闪了腰。

    顾昀连忙去扶,脸上笑意多过担心。

    林欣尘却是一把将他手腕扯住,横眉怒目,“你还有胆来见我!?”

    顾昀却是笑了笑,安抚似的拍了拍那人的臂弯。

    林欣尘哼了声,这才重新坐下。

    “我又没做什么亏心事,为何见不得你?”

    顾昀自顾拉过一旁的小桌子,一屁股坐下了。

    林欣尘听了他这话,当即又要生怒,却是眼前忽地送上了一杯茶来,将他的话给堵住了。

    顾昀端着茶盏,挑了挑眉。

    “哼。”林欣尘一把抢过茶杯,吸溜一口,赌气似的不说话。

    “这段日子,辛苦林兄了。”顾昀说道。

    林欣尘斜了斜眉毛。

    早在年前他便想走,逃出皇宫,却被眼前这人阻挠,诓自己两三月后便可安排自己出宫。

    可直到现在,三月之后又三月,现在自己还在宫里头晒太阳。

    当然,这也并不能都怪顾昀。

    “本事不济,谈何辛苦。”林欣尘想后靠了靠身子。

    顾昀沉默半晌,这才道:“对于近来之事,你怎么看?”

    “魑魅魍魉徒为尔。”林欣尘嗤之以鼻。

    “哦?”顾昀挑眉,“你觉得不能成事?”

    林欣尘低了低眼帘,闷声道:“这就是你说的国恨家仇?”

    顾昀嚅了嚅嘴,叹息点头,“没错,我的生父,是闲王周复生。”

    林欣尘双眼眯了下,这一刻的惊讶让他明白了顾昀一直以来所做之事,包括如今将要发生的局面。

    “那你还让我解开这玉简,去给那位治病?”他问道。

    顾昀沉默下去,最终只是摇了摇头。

    “她练了《长生诀》?”

    “练了,只不过她是早年奔波劳苦,后来操劳成疾,这么多年下来,身子早已经垮了。”

    林欣尘忽地有些疑惑,“按理来说,宫中大内高手无数,她未尝没有机会用他们的真气续命。”

    顾昀想了想,也是没有头绪,只能道:“或许,是她心有仁慈?”

    林欣尘摇头不语。

    少顷,他轻叹一声,“傅承渊将禁制腰牌给你,那位不可能不知道。这件事上,他与魏央的动作,必然都在那位的眼中。”

    “可就算如此,她也算不准我俩身份。”顾昀说道。

    林欣尘看着他,“如今,你终于要将他牵扯进来了?”

    顾昀轻声一笑,“所以我今日才会来找你。”

    “你想我护那小子周全?”

    “我只信你有这个能力。”

    “别扯淡了。”林欣尘摆了摆手,“我教了他奇门之法,已经是看在你的面子上了。”

    “可你们那是交易啊。”顾昀笑了笑。

    林欣尘定定看着他,“这样一来,说不定你会死。”

    “只要他无事便好,而且,你也太小瞧我了。”顾昀眸光闪动,“就算那玄衍得了一百零八颗舍利传功,未必我就不是对手。”

    林欣尘摇头,“舍利之外,尚有老僧金身。”

    顾昀一愣。

    林欣尘苦笑一声,遥遥看向深宫之处,“如今他又窃取了大周龙气,白马乘龙,现在正是他要破境宗师的自身巅峰之时。除非你我联手,单打独斗绝不是对手。”

    顾昀眉头紧皱,显然是没想到已经高估了的对手,竟然更为恐怖。

    “这一次,就联手吧。”林欣尘抬起头,笑容真诚。

    ……

    顾昀微微咬牙,他知道这是对方的一句承诺,如今大势将成面前说出这等话来,便是将身家性命与自己压在了一处。

    他本该痛快答应的,可想到了那个自小便与自己一起长大,如今已然成人的家伙后,他的心便没有那么痛快了。

    身为背负着太多人期望的复仇之人,他的心本该是冷的。

    可什么时候,那副冷淡的面孔被融化了呢?

    是那个在受伤后自己哈气说不疼结果偷偷哭的人;是那个在别人说自己是不会笑没有表情的怪胎时,去跟他们拼命的傻子;是记忆中那张笑起来傻傻的脸。

    那是个明媚的早晨,青石板街长,初阳落在他的脸上,自己却只是背上了行囊,挥了挥手便去往等待了自己二十多年的神都。

    可自己没有看到的,是那个因自己的冷漠,才在小时候打架受伤落下了病根的家伙,在路口久久驻足,直到自己的背影消失,直到天光落幕。

    顾昀握了握拳,若是自己儿时不早早考虑报仇的事情,那对方便不会从此体弱下去。

    他很开心的是当再次听到对方消息是关于踏上了武道的消息,而再次于神都相见时,记忆中的那张面孔重新重叠起来。

    虽然变化了很多,有些冷淡了,可那种眼中透着的温暖,是那样的熟悉。

    那是自己的兄弟。

    ……

    顾昀抬起头,眼中澄净而仿佛波光粼粼的湖面。

    林欣尘一下被他的眼神击中。

    他有些莫名的恼怒,那是一种自己愿意为一个人去拼命而对方竟然不领情的恼怒。

    但在下一刻,他的心又变得柔软下来。

    如果对面那人真答应了,那还是自己所认识,所初见便下意识想要亲近的人么?

    只有清澈明朗的人,才会是他林欣尘的朋友,为之相伴生死的挚友。

    林欣尘说道:“我会困住玄衍一刻钟,你去为他扫清障碍。”

    顾昀复杂一笑,“只要半刻钟便够了,他的路上需要磨砺,我很欣慰会有一位女子心系于他。”

    “的确,那位女神捕不会不管他,但天翻地覆此等大事,还是小心一些的好。”

    林欣尘问道:“这些事情,你知会过他了?”

    顾昀轻笑,带了几分冷意,“不用我说,也会有人去挑拨一二,至于其中真假,那就需要他自己来判断了。”

    林欣尘点头,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又道:“你还要小心一个人,冷湛。”

    “他?”

    “宗师之下第一高手,就算是得天独厚的福缘,也不是浪得虚名的。”

    顾昀听了,双手交叉,“那他应该会盯上我了。”

    林欣尘耸了耸肩,未置可否。

    ……

    夏日的风拂过肩头,打着旋儿般穿过了回廊。

    一人躺在藤椅上,手背搭在额头,衣袖垂落,被风吹着摇晃。

    旁边小桌上坐着那人曲腿踩在桌沿上,双手向后撑着,仰头看天。

    蔚蓝的天空流云朵朵,光芒万丈。

第七十五章 六月的风

    时间一晃进了六月。UU小说

    这日艳阳高照,神都的城门下进出百姓商贾无数,车队往来。

    值守的军卒打了个哈欠,被这太阳耀得有些晃眼,当他们得了空闲想要闲谈几句的时候,便听得一阵铜铃儿似的脆响。

    声响清脆悠扬,好似从遥远的地方而来。

    有人踮起了脚,朝远处眺望。

    在日头高升的地方,出现了一道身影。

    那是个穿着破旧僧袍的老和尚,他满面皱纹,白眉耷拉而稀疏,但他的身形笔直,不见丝毫佝偻。

    那铜铃之声,便来自于他手中拄着的拐杖。

    拐杖漆黑带着铁色,点在地上却是笃笃的木制之声,那上面挂了个巴掌大的铜铃,随着步子的迈动而摇晃。

    老僧安静地排队进城。

    值守的兵卒却眯起了眼,丝毫没有遮掩地打了个眼色,早有人往城墙上跑去。

    事实上,值守城门的少年将军早就看到了这名老僧。

    “通报六扇门,烂柯寺皆苦长老入神都。”

    “喏!”

    少年将军负手而立,满是凝重。

    他是当朝金吾卫大将军尉迟真武的独子,尉迟敬。

    ……

    此后,在这个六月里,接连有在江湖上举足轻重之人踏入神都。

    六月初九,东南江州山剑派宗主‘摘梅剑’颜邯入京,吃斋在白马寺。

    六月十八,蜀中霹雳堂堂主‘一指愁云’雷禁彰与唐门长老‘千眼莫离’唐心,共访当朝首辅傅承渊,后者亲自相迎,宴于福楼。

    六月二十七,丐帮四大长老入京,连日蹲坐在外城西坊无衣堂口分舵楼下。只因神都早有规矩,丐帮中人入城已经是有人给开了脸面。

    六月二十八,盐帮帮主燕七入京,住在青龙大街的云来客栈,与风满楼总楼隔街相望。

    ……

    有名有姓者繁多,能让太多人注意的且有名号的亦是不少,难以枚举。

    整个六月里,风满楼的风媒在天下活跃起来。

    如此众多绝顶高手乃至武道宗师汇入神都,已是多年未有的盛况,尤其在这个期间里,还并未遭遇任何驱逐。

    那位千岁,仍在闭关。

    ……

    六月三十的这一日的傍晚,神都城门快要关闭之前,又有两人随着马车进了城。

    他们并非同行之人,从车道上便已分离。

    甚至于,两人似乎彼此清楚身份,却连目光的交汇都没有。

    ……

    六扇门前。

    整条长街晦暗一片,只有六扇门牌楼下的两盏灯笼透着微光,照亮了街面上不大的地方。

    值守的捕快靠在墙上,看着像是有些懒怠了的意思,但实际上这两人俱都是脚尖踮起,双目半阖,如此既能休息,又可在任何风吹草动之间第一时间反应过来,乃至出手。

    有不加掩饰的脚步声从长街一头而来,模糊的光影下,似乎只有一个人。

    现在已是子时。

    两名捕快眼皮一睁,相视一眼,不复先前那般闲散。

    街坊里的人这个时候都已经睡下了,娱乐玩耍的地方肯定不会是六扇门这边的衙门。

    那个人看起来走的并不快,但每一次迈步都会跨越数丈的距离。

    他终于站到了六扇门的牌楼下。

    灯笼微红的光里,映出一张颓废却年轻的脸,他蓄了很短的胡须,那双眼中满是淡漠与沧桑。

    “来者何人,有何要事?”有捕快出言。

    他并未答话。

    捕快皱眉,但他从对方身上感受到了压力,因此又道:“若无要事,还请离开,免得误会。”

    “误会?”这人低声一笑,朝前走了一步。

    有风而起,微光底下,他的右臂空空荡荡,衣袖飘扬。

    捕快一愣,而后脸色一变。

    “御剑山庄,方重泉!”

    另一人身形微晃,直接按刀,厉声道:“莫怪没有提醒方少侠,在上前一步,就是敌人了。”

    他们虽是公门中人,此间说话却已经是很客气了。

    因为御剑山庄很少踏入中原来,轻易不涉及纷争,相反跟朝廷在商贸上还多有合作。

    眼前这人又是御剑山庄的入世行走,他们当然不想生出误会。

    方重泉闻言,顿住了步子。

    他抬眉,倒不是因为这两人的话让他心生忌惮,而是不知何时出现在六扇门墙上的那道身影。

    “你来,有事?”

    一身白衣猎猎,冷湛抱剑,淡淡出声。

    底下的两名捕快一下放松下来。有这位大人在,便自然不需要他们两人面对压力了。

    方重泉嘴角露出一丝笑意,他独臂朝前一抓,劲风嘶鸣,掌间好似握了一柄剑。

    冷湛眯了眯眼,脸色微寒。

    “剑庐春秋无主,雪女登仙困苦。天下名剑有五,南海青云翘楚。”

    方重泉声音由朗转沉,目光直视墙上那人,“南海御剑山庄方重泉,前来讨教!”

    冷湛面若寒霜。

    江湖有江湖的规矩,登门为客,拜山交友。

    方重泉如今是来拜山门,拜的却不是他六扇门的山,而是他青云剑场的山。

    天下虽有五大剑派,可要说用剑,真正可称名剑者,却是自古由来的另外五家。

    中原飞瀑之地有方外之处,名为剑庐,其内剑客多为任侠,活跃于前朝,没落于近来百年。所谓春秋无主,便是这剑庐后继无人,连能代表出面做主的人都没有了。

    其二还有雪女宫和登仙阁,一者掌女子之剑,一者练御剑之术。只不过雪女宫如今封山,登仙阁囿于东南流海,更是没有必要提及。

    现在唯一可争翘楚的,便是曾经的剑道圣地青云剑场,以及御剑山庄了。

    冷湛紧了紧怀中长剑,说道:“我入公门,已非江湖之人。”

    方重泉横剑,淡笑:“官身布衣,皆在江湖,你拿了青云传承,便是青云中人。”

    冷湛双眼微眯,“是谁请你来的。”

    “能在我剑下活命,再说。”

    “狂妄!”

    冷湛冷哼一声,飞身而来,却是没有出剑,而是以剑鞘点出。

    方重泉手掌一挥,无边剑气而起,如网般盖去。

    刺耳如铁片摩擦之声而起,冷湛眸光冰冷,身形如电,前冲之下,剑气尽皆悲鸣震散。

    方重泉眼中一惊,手掌翻转之间,如有一道锋芒剑气隔在身前。

    冷湛从天而降,黑底剑鞘直刺,以点破面,直将眼前穿出了一个窟窿。

    剑气肆虐,石板飞溅,原地却少了那人的身影。

    冷湛耳朵轻动,听着低不可闻的剑颤之声,一脚踩落。

    四下如同火铳齐鸣,仿佛起了一阵旋风,地面与街上两侧建筑落下无数剑痕,却也因此荡清了残存的无形剑气。

    若不然,稍有人踏入此间,便会被这些无形剑气割成碎片。

    冷湛看着空无一人的长街,剑识散开,便感知到了在房顶上看向这边的身影。

    “此地麻烦,可敢与我出城一战?”方重泉俯视开口。

    “有何不敢!”冷湛淡然抱剑。

第七十六章 却是旧时相识

    两道身影如惊雷若流光,自神都内城而出,两人经过之处剑气纵横,隔空交手,声势惊人。www.uuxs8.netUU小说

    这一刻,有无数人感知看到。

    顾小年站在房顶上,静静看着,远处的光影映在脸上,晦暗莫名。

    有道人影从镇抚司外面进来,一直到卫所之前,那人敲响了院门。

    颜岑从房内出来,先是抬头看了看房上的那人。

    顾小年飞身下来,径直过去开了门。

    “敢问可是顾大人?”那人抱了抱拳,紧压的斗笠下,露出半张面孔。

    顾小年点了点头,看到了这人腰间遮掩的出宫腰牌。

    “殿下让我来面见顾大人,带个话。”这人说道:“可还记得曾答应过殿下的一件事?”

    顾小年双眼微眯,“记得。”

    “那再过一个时辰,还请进宫一趟。”

    “进宫?”

    “殿下让你做的事情,便是去养心殿。”这人说道。

    顾小年瞳孔微缩,“养心殿,你们莫不是在说笑?”

    养心殿如今是那位陛下休养的地方,传闻中里面被墨家机关打造,机关无数,又施以惊奇阵法,已是当世的一处福地。

    那是陛下养病的地方,每时每刻皆有金吾卫巡视,还有大内高手禁卫,更是有那位大周第一强者尉迟真武随行值守。

    若无召见,格杀勿论。

    周锦书让自己去养心殿,这与送死无异。

    眼前这人闻言,说道:“殿下说过,顾大人尽管放心,你自然是可以安全进去养心殿的,他可不想让你死了。”

    顾小年没做声。

    “那么,顾大人千万记得。告辞了。”

    这人抱了抱拳,话落下,走得很快。

    顾小年将门关上,向回走时脸色渐渐凝重起来。

    颜岑站在回廊上,此时看了他的脸色,没敢出言打搅。

    “没什么,休息去吧。”顾小年笑了笑,独自进了班房。

    烛光因开门而摇曳,他将身上披着的单衣随手挂了,坐在了椅上。

    许久未用的绣春刀平放在腿上,顾小年撒上清泉水,手掌抚过,先天一为煞,这些水珠如同砂子一般在刀身上摩挲。

    事,终于来了。

    ……

    神都之中已陷入大片的黑暗,夜生活终究是只属于少部分人的。

    青衣巷的一处院落前。

    柳施施手里拿着钥匙,本是试了试,然后院门真的打开了。

    她眼底涌上几分笑意,推门进去。

    院中很是昏暗,她拿钥匙开了房门进去,里面大概是很久没人来住,也没人来打扫,灰尘很多。

    她走到床前,将上面盖着的那层遮尘布掀开,衣袖轻挥,灰尘便自行落下。

    推开窗,借着月光,她拂了拂袖,床铺上便像是被轻风吹过,干净整洁。

    柳施施眸光平静,合衣躺了上去。

    月光洒落,美人如玉。

    她轻轻合眼,呼吸渐渐均匀。

    外面虫声并未蛰伏,夜晚的风飘进来,带着丝丝凉爽。

    风里,带了别样的气息。

    床上的那人缓缓睁开了双眼。

    “去六扇门没找到你,倒是没想到你有如此兴致,竟会深夜躺在别人的床上。”

    有人踏着月光而来,站在院中,一身白衣胜雪,乌发如瀑,明明像是在说笑,可那张脸上却依旧是那般清冷。

    柳施施从房中出来,有些被打扰的不悦,她穿的是神捕官衣,干练而透着一股英气。

    “雪女宫如今封山,你出山已经是坏了规矩。”她看着院中那人,平静开口。

    两人上一次见面还是在那寒渊秘境里,当然,彼时她们并未打招呼,可不代表之前她们就不认识。

    叶听雪难得轻笑,仿佛冬雪遇暖阳。

    “规矩都是人定的,现在便到了重新制定规矩的时候。”

    她的语气有了起伏,不再那般清清淡淡,如同食了人间烟火的仙子那般,也有了喜怒哀乐。

    “以你道心,也会为俗事所累。”柳施施淡淡道:“怪不得千年难遇的冰魄剑体,如今都未成就宗师。”

    叶听雪勾唇一笑,“千变莫名,无情神捕,我也想不到你会为了一个男人压制自身毒功,三年不得寸进。”

    “怎么,那个男人就那么好,让你怕他一点点的讨厌?”

    叶听雪眼神中带了几分异色,红唇轻启,“可我看你样子,分明还是处子,怎么,是怕把你的小男人毒死吗?”

    柳施施的眼底一下笼上寒意,“你是想死。”

    夜里的风好像变得燥热起来,接着便是滚滚的热浪。

    叶听雪眯了眯眼,袖中的白皙手掌握了握,四周地面如同落了一场霜雪。

    不大的小院里,冷与热交织,气压陡降,万籁俱静。

    两人只是气息的外露,而非真正要动手。

    等风散去后,两人衣衫拂动,此时开口。

    “我来是想问你,这次你站哪边?”

    “你也会随我?”

    “当然。”

    “呵,雪女宫这次派你而来,立场已经很明确了。”

    “那又怎样,来的人是我,该如何选择也是我来选。”

    叶听雪说道:“我也很赞同你所说的,既然封山了,那就安静好了。”

    柳施施沉默不语,她看着院中那人,似是在斟酌。

    ……

    两人相识已有十多年之久,但见面次数却是寥寥。

    叶听雪是西南蜀州叶家的人,而叶家与神都诸葛家乃是世交,当今叶家的大长老与诸葛伯昭,更是年轻时彼此结伴闯荡江湖的好友。

    诸葛伯昭于柳施施而言亦师亦父,她自幼又在天牢学艺,得了不少绝学武功。彼时,叶家的那位长老,便送了叶听雪来神都,为的也是博览众家所长,明悟自身剑意。

    两人便是于那时所结识的。

    短短一年时间,两人既是相互论道的同门姐妹,又是彼此竞争的对手。

    相处虽短,却也结下了友谊。

    后来分离之后,随着长大也渐渐断了书信往来,期间虽见过几次,但因世事匆忙,总是不能长聚,因此有种渐行渐远之感。

    直到上次在寒渊秘境再见时,情况危机,只有眼神的彼此交汇。

    但往往,一瞬的注目而饱含万千,各自安好更是松了口气。

    庆幸的是,两人依旧如儿时那般。

    当前,柳施施之所以会斟酌甚深,只是因为此间将要发生之事过于严重,她的判断,很可能会对后果产生巨大的影响。

    因为眼前这人不是孤身,她是雪女宫的入世行走。

    如此敏感局面,由不得不深思熟虑。

    叶听雪只是安静站着,月光将她笼上了一层圣洁的光晕,她轻轻颔首,青葱手指勾动耳边垂落的一缕秀发,清冷如含羞怯,让人心生疼惜。

    柳施施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脸颊微红,如儿时那般,没有丝毫掩饰,啐了一口,“狐狸精!”

    听得她的语气,叶听雪心下松了口气,更是媚眼如丝,勾人带笑,“谁让你喜欢呢。”

第七十七章 犬吠的夜

    神都白马寺。UU小说www.uuxs8.net

    这里是一片佛寺,风过而静,围绕寺院而起的高树沙沙作响。

    寺门开了半扇,开门声有些刺耳,在安静的夜里传出很远。

    有人走出了佛寺,踏下了石阶。

    这是一个面容清逸的中年儒生,腰间佩剑,合手向身后那人施了一礼。

    寺门下站了个僧人,此时双手合十,眉目慈悲。

    “颜施主此行功德无量。”

    “自当尽力而为。”

    中年儒生走下庙宇石阶,负手入长街。

    他是山剑派的宗主颜邯,武道宗师境的绝世强者。

    待其身影直至不可见后,那僧人方才闭上了寺门。

    诵经声在这个深夜而起,二十六座佛塔,无数盏明灯层层点亮。

    ……

    神都内城,青龙大街。

    这里是风满楼总楼所在,在这的大街小巷入夜便要噤声,因此几乎没有可供玩乐的场所。

    客栈里的小二趴在桌上打着盹儿,桌上点了熏蚊子的燃香,门口的灯笼被轻风吹得摇摇晃晃。有人从楼梯上下来,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他走到这小二边上,顿住了步子。

    手指轻轻在桌上敲了敲,便说道:“来一壶酒吧。”

    店小二一下惊醒,抬头看到了眼前魁梧的身影,将肩膀上的毛巾一搭,睡眼惺忪而又晃悠着去了柜台后头。

    这人摇了摇头,抛出了一块碎银子,直接拎了酒往外走。

    店小二被这银子砸了脑袋,却丝毫不觉得疼,反而堆出个笑容目送这人离开。

    走出客栈的那人摇了摇头,他‘看’到了背后店小二的笑容,当下也不由咧嘴嘿笑。

    “平日里尽是些奉承马屁之语,哪有这小二笑得实诚。”

    他顺着青龙大街而走,一掌拍去了酒封,咕咚灌了几口,眼皮一抬,便看到了从远处飞来的一物。

    “嘿,正愁没有下酒菜。”

    他抬手一招,那飞来之物只来得及发出一声尖锐而惊慌的悲鸣,便被直接抓在了手里。

    这是一只巴掌大小通体红羽的鸟儿,此乃公门传递消息的红雀。

    这人将红雀脚上的纸条解下后,便直接将这红雀送进了嘴里。

    只有一声哀鸣之后,便只剩下了咀嚼之声。

    他舔了舔嘴上的鲜血,又闷了口酒,壮硕的身子在街上走远。

    这雀鸟是来通知他的,通知他时辰到了。

    身后百米外那幢佛塔似也的高阁上,门被拉开,两道身影凭栏眺望。

    “尊上,这燕七果真是一狂人。”山羊胡的老者眯眼瞧着那长街不见的人影,轻笑说道。

    “狂人无义,朝廷走狗。”他边上之人淡淡出声。

    此人身形颀长,只是面容有些消瘦,一双丹凤眼半阖时偶有精光闪过,他只是如此负手,便给人一种气定渊沉之感。

    他是‘地藏’江鹧,风满楼楼主,江湖十大宗师之一,得称天下第三。

    ……

    外城西坊。

    有些安静的街坊里,传出几声狗叫,随后声响戛然而止。

    有人鬼鬼祟祟地从墙角的破席子里爬出来,贪婪地吸了吸鼻子。

    “谁的脚,这么臭!”

    这人抓着乱糟糟的头发,朝身旁这搭起的席子里喊了句。

    然后,不等话全说完,他便连忙将头回过去,大口喘着气。

    “娘的,谁连裤子也脱了这是?”

    第二个声音响起来,同样的苍老,但带了些促狭。这人将耸着鼻子的老头一把推了出去,自己朝外探出了头。

    “好你个老二,敢戳我屁股!”

    老不修的打闹又惊了犬吠,席子被人从里面推倒,有人骂骂咧咧地钻了出来。

    “都特娘的什么时候了,你俩还在这说**儿?”

    这人却是个头脸没毛的,挖着鼻孔靠在了墙上,嘴上说着,还放了个响屁。

    最后一人打扮地整整齐齐,嘴里吐了唾沫,用手蘸着摸弄着枯草般的头发。

    “现在都几更天了,这京城怎么连更夫也没有?”

    “不着急,问问小关子不就知道了么。”

    说着,那促狭的声音再起,大脚丫子一踢,那鞋底便飞进了院墙里的这户人家。

    只听砰地一声,似乎是鞋底砸到了门窗上。

    然后,便听得一阵急促的开门声,有人快步从墙里跃了出来。

    关青穿了一身麻布短打,却是他早前扛粮包时的那身衣服,打了补丁却很是干净。

    此时,他一脸殷勤地看着靠在墙角的四个老乞丐,恭敬道:“前辈有何吩咐?”

    本来那丢鞋的老头儿想要说话,但冷不防被那秃头老丐推了一把。

    “你会说个屁。”这人用挖了鼻孔的手一把拍在了关青的肩膀上,斜眼问道:“现在什么时候了?”

    关青神情不变,更显恭敬,“快丑时了。”

    这老丐眼皮动了动。

    关青连忙道:“前辈可是要用饭了?”

    ‘啪’地一声,他便被面前的老头打了一巴掌。

    “你咋这多话,老子问你了吗?”

    说着,他一下一下地拍着关青的脸,神情是怎么看怎么嫌弃。

    “听说你还是无衣堂口的一个堂主,武功也忒弱,难不成咱们丐帮这么多年没来中州,这无衣堂口只是被江湖夸大的枪头?”

    边上那抹头发的老丐听了这话,身子吓了一个哆嗦,连忙拉住这人的胳膊。

    “老大,这话可不能乱说啊!”

    那秃头老丐似乎是刚反应过来,也是噎了噎,觉得这夜风有些发凉。

    他脸色变了变,终究没敢再说什么。

    “你小子这衣服不错。”他瞅了眼关青。

    关青没有丝毫犹豫,直接将这身短打脱了,脸上没有丝毫怨怼,只有恭敬。

    那眼前四人相视一眼,眼中带了几分蔑视不屑,但也有些无奈。

    “行了,这衣服还是你自己留着吧。”那秃头老丐用手指嫌弃似的掀起来瞧了瞧。

    而后,这四人竟是拍了拍屁股,勾肩搭背地朝远处走了。

    身后,关青一直看着,眼中闪过不甘、怨恨,还有浓浓的失望。

    直到几人的身影彻底看不见了,他才长叹一声,有些愤恨地,将手里的衣服用力摔到了地上。

    “嗯?!”

    关青一惊,看着眼前飘扬着慢慢掉到地上的绢布,心中一下涌上喜意。

    他连忙将这绢布捡起来,摊开后竟有一抱大小,一面是密密麻麻的小字,另一面却是讲解功法的绘制经画。

    “《降龙饲犬》?”

    关青深深皱眉,只觉这名头荒诞中很是狂妄。

    这是一门内功心法,旨在修成浑厚无比的内力,单纯以强横的内力来破万法。

    关青深吸口气,将这绢布贴身藏好,而后将地上的衣服拾起,瞥了眼墙角的破席子,也不进院,直接寻了个方向跑了。

    这里虽是西坊,却不是他的住处,不过是这些日子为了跟这四个老乞丐套近乎而弄来的宅院罢了。

    只要能得到真正的好处,些许手段自然不算什么。

第七十八章 注定不会安静的夜晚

    关青回了家。

    他如今已经身份不同,所住的地方自然不是原先那般需要好几个人同住的屋子。

    宅院里,似乎还有灯光。

    关青皱了皱眉,刚要推开门,有人已经从里面出来了。

    这是一个老僧,穿着很旧的僧袍,手里拄着的拐杖上挂了一个铜铃。

    两人打了个照面。

    “你是什么人?”关青脚下定了定,沉声问道。

    同时,他心里也生出一股担忧来。因为这家里住着自己那个古灵精怪却有些单纯善良额的妹子,还有一个粗神经的兄弟大栓。

    他近来一直忙着伺候那四个老乞丐,倒是没有回来过。

    什么时候,自己家里还来了老和尚?

    关青看着眼前平平无奇甚至是在夜晚有些颤颤巍巍的老僧,目光很是警惕。

    “哥,你回来啦。”

    正在这时,从门内传来关萤的声音。

    关青松了口气,“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

    他这么说着,注意力却仍在对面那老僧身上。

    “大师,你真的要走吗?”关萤却是问了句。

    老僧点了点头,径直走下台阶。

    他的步子有些缓慢,只有铜铃是那般清脆。

    不知怎的,关青下意识让开了道路,静静看着这人走远。

    “他是什么人,这么晚了为什么会出现在咱们家里?”关青问道。

    关萤笑了笑:“他是化缘的法师,最近一直住在咱们家呢。”

    “胡闹!”关青听了,当即呵斥道:“你知道他的底细吗,怎么什么人都往家里领?”

    关萤瘪了瘪嘴,“他治好了大栓的内伤,还教了我武功呢。”

    关青闻言,目光闪了闪。

    上次与路通镖局起冲突,大栓受了重伤,几乎成为一个废人。

    他在神都请了不少名医,虽然可以治好了大栓的伤,但他也因此废了武功。

    这件事关萤并不知道,她只以为大栓的伤还没好,所以不能练武。

    可如今听来,关青不由心中一惊,难道是自己方才看走眼了?

    他不由道:“你是说,大栓可以练武了?”

    关萤点了点头,带着喜意。

    “那老和尚,没说他叫什么?”关青并不抱希望,只是随口问道。

    “他自称皆苦,这什么名字?”关萤说道。

    关青一听,张了张嘴,下意识迈出了步子,朝那老僧方向走出了几步,但恍然发觉,对方早已不知去哪了。

    他苦笑一声,自己这几日一直想方设法地讨好那四个老乞丐,想要混个眼缘,得些机缘好处,却是想不到真正的机缘早就送到了家门口上。

    方才那位法号皆苦的老僧,乃是西漠烂寺的戒律堂首座。

    与他相比,那丐帮的四大长老,又能算得了什么呢?

    关青心里有些悔恨。

    “哥,你怎么了?”关萤看他变得魂不守舍的,开口问道。

    关青摇了摇头,忽地双眼一亮,“你说那老和尚也教过你武功?”

    关萤一愣,“对啊。”

    关青笑了笑,虽然还是难掩失望,但总归还是有所得。

    ……

    丑时,神都的风息了,一切显得很安静。

    可也就是这个时候,神都里凡是有头有脸有身份之人,俱都闭紧了门窗。

    不只是他们提早得了吩咐,就连原本在夜间活动的那些帮派势力,此刻也都偃旗息鼓,老老实实地窝在院落之中。

    外面的街上,只有偶尔的犬吠之声。

    通往皇宫的长街上,先是出现了第一道身影,接着便又有人显现出来。

    很快,数人泾渭分明,却又有着相同的方向,默不作声,出现在了直面皇宫的阁楼上。

    前方百米,便是大周的皇宫,宫门之上,墨家机关所制的机弩锋寒,禁卫守军站的笔直。

    宫门守将早已发现了这毫不掩饰行踪的几人,只不过现在虽在夜间,但对方也并未靠近着宫墙百米内,是以他只是警戒,而并未出言。

    “唐长老,你观这墨家机关如何?”房上,有一人沉声开口。

    此人身穿紫袍,身材魁梧高大,与一旁兀自饮酒的燕七不相上下。

    只不过此人比燕七少了几分张扬狂放,却多了几分粗犷霸道。

    仿佛他说的话便是正确的,别人无需质疑,只需服从便是。

    他的语气有些沉闷,就像是打雷那般,面如重枣的脸上,只有斜睨的目光和淡漠。

    此人是蜀中霹雳堂堂主,‘一指愁云’雷禁彰。

    而他方才所问之人,是其身旁一个身段高挑妖娆的女子。

    此女身穿一身艳红的紧身长袍,看起来年方二八,却是身材火热。红袍外的长腿上套着网状的遮挡,尤其是那一张美艳的脸庞,明明看着年幼单纯,偏偏一颦一笑魅惑诱人。

    她用手拂了拂长发,青丝飘扬,散发出迷人香气。

    此时吐气如兰,软声软语道:“咱们唐门只是山野中人,如何能比的过墨家这般装饰龙门的座上宾呢。”

    她的语调犹如朱唇把口喂了一颗融化的糖果,有些腻人,但偏偏让人沉醉其中,不想脱离。

    站在不远的众人神态各异,显然是有些吃不消。

    那皆苦老僧诵了声佛号,拐杖上的铜铃颤了颤;一袭青衫的颜邯紧了紧手中长剑,脸色微肃;燕七更是打了个酒嗝,虽然脸色因此涨红,却并未失态。

    只有那四个老乞丐有些不堪,有的赤了膀子在瘙痒抓挠,有的直接将手伸进了裤裆,像是在掏着什么。无一例外,四人脸上俱都是有些挣扎的迷醉,沉浸不可自拔。

    雷禁彰皱了皱眉,身旁这女人与他同出蜀州,他自然清楚这人的厉害。

    此人是蜀中唐门的大长老‘千眼莫离’唐心,别看她年轻貌美,实则却是修行邪门武功而驻颜有术,如今真实年纪怕也是有三十许了。

    这人的辈分极高,又兼有先天魅惑,一身毒功暗器更是防不胜防。

    他看着已然失态的丐帮四人,眼中虽有不屑,却也没说什么。

    唐心却是咯咯笑了笑,如同银铃一般。

    那边,丐帮四人身子颤了颤,哆嗦了几下后眼中浮现清明,彼此相视一眼,暗道声‘妖女’,却是离这女人更远了些。

    “想不到偌大江湖,竟然只有咱们几人来,真是可悲可叹呀。”

    唐心把弄着如玉般的双手,有些娇柔出声。

    饶是以雷禁彰的定力,此时也不由呼吸一促,不过他心法运转,却是将心中的勾痒压下了。

    “现在大事为重,还请唐长老莫要过火。”他沉声道。

第七十九章 诛魏阉(新年快乐!!)

    听了雷禁彰的话,那边颜邯也朝前走了几步。m.www.uuxs8.netm.www.uuxs8.net

    “雷堂主说的是,现在咱们既然到了这儿,却是要想想该如何出手了。”

    颜邯以剑柄指了指黑暗之下的神都,开口道:“再者,恐怕这神都此时所蛰伏观望之人,也是不少。”

    唐心看着面相儒雅的颜邯,美眸一亮,“一直听闻颜宗主大名,今日有缘得见,想不到竟是世间的美男子呢。”

    颜邯被那双眸子一盯,身形便是一顿,只觉小腹处窜起了一团火,几乎要乱了他的剑心。

    不过他毕竟乃是自身立意通神的武道宗师,此时双目一睁,隐有一阵剑吟在两人相视的半空中响彻而生。

    “唐长老莫要过分。”他强忍怒气,隐有不悦。

    唐心也知道不能过火,当即摆了摆手,不再多言。

    皇宫那边在这几人气息流露之时已然感知到了几人的武道境界,此时那宫门守将心神大骇。

    深夜之时,竟有数位武道宗师在宫门百米外,这是为何?

    而且,六扇门负责节制江湖,有宗师入神都自然报备,而其人行踪更是要谨慎明朗,可现在,六扇门的人何在?

    “快,去请示尉迟将军!”

    这守将命令刚下,便听得对面几人中陡然传来一声大喝。

    “今日诛阉,魏央何在?!”

    此一声沉喝,犹如九天霹雳,惊雷而下,城墙上值守将士有的直接吐出血来。

    这守将脸色一寒,直接抬手,两旁,已有机关运转之声。

    机关的声响在此时异常清晰刺耳,雷禁彰不由变了脸色。

    颜邯更是看向一边混若无事的燕七,不由道:“燕兄这是何意?咱们是来诛杀魏央不假,可犯不着去挑衅宫中啊!”

    燕七却是看他一眼,咧嘴一笑,“魏央久居宫中,咱们如何动手?只有摆明车马,真刀真枪地干上一场。现在局面,咱们几个就是这杀人的剑锋。”

    颜邯脸色微沉,却是不语。

    他们贵为宗师,如今却只是被人所执的手中剑而已。

    至于执剑之人是谁,颜邯遥遥看向宫中,若要杀魏央,没有那人同意,天下间又有谁敢行如此之事呢?

    ……

    宫墙之上机弩几乎要倾泻而出,只此时却有一声朗笑自宫中而起。

    “哈哈哈,世间想杀本督者众矣,既然你们为剑锋,何不露出整把剑来,让本督瞧瞧?”

    声音如浪,滚滚而来。

    一道身影犹如鬼魅,直接凭空出现在宫门之上。

    此人头戴一顶嵌金三山帽,身穿深红簇锦蟒龙袍,身罩红底黑调锦缎披风,脚下是粉底镶玉皂靴,本该华贵,此时却阴风阵阵,寒冷到了极点。

    魏央虚抬着眼皮,负手站在半空,隐有风雷环绕。

    见了此间光景,感受到那股浑厚如山般的气势之后,雷禁彰脸色一变。

    他霹雳堂本就是以内力浑厚和肉身无匹纵横江湖,惯以风雷之法锤炼自身,可如今看来,那魏央却早已肉身成圣,举止之间尽携风雷了。

    几人相视一眼,俱都看到眼底的凝重。

    他们身为武道宗师,接引天地风雷入体,以自身心法炼化护持,这肉身本该是人体极限。但如今相较,不异于是铁刀木剑之别。

    唐心俏脸生寒,咬牙道:“龟儿子,这让老子打锤子噻。”

    一旁的燕七将手中酒壶一摔,直接撕了身上衣物,月光之下,他上身满是伤痕,却被怪异纹身彼此勾勒相连。

    此纹身色泽青红,牛身龙尾,生有九头,怪蛇之属,这却是被高明的画师所纹的凶兽九婴。

    魏央只是淡淡瞥了眼,嗤笑一声,“不伦不类,贻笑大方。”

    说着,他朝左右摆了摆手,“你们退下。”

    那守将虽然执着于职责所在,但也知晓此时正是变通的时候,当即指挥城墙守军退到了远处。

    那边燕七沉喝一声,脚下一踏,身如离膛炮弹,直接一拳轰向空中那人。

    武道宗师之间的切磋尚且罡风肆虐,破坏极大,更别说这种生死之争。

    魏央只是轻抬手腕,一掌下压,内力化罡,如同一尊高山落下,正是其饱览皇庭司绝学而自创的独门内功《遁一九变》中的‘山字诀’。

    燕七牙关紧咬,人在半空,明明两者相距不过丈余,他却觉得自己这拳上像是面对了一座山峰,无论如何也不能再行一丝一毫。

    几乎在下一刻,铜铃声响彻,一道身影陡然出现在众人前方。

    皆苦长老隔空一掌,却是打在了燕七的后背。

    众人一惊,只见如龙卷黄沙般的罡气穿破黑夜,滚滚内力灌输在了燕七的体内。

    后者蓦然大喝,身上竟有一尊金光灿灿的佛陀一闪而逝。

    同时,燕七拳如开天,在魏央脸色微变之时,眼前之山刹那崩碎。

    其余诸人见此,自然知道若要成事必然要精诚合作,既然同行来此,便不能保留。

    那丐帮四老陡然分列四个方位,内功运行之际,身上犹如燃起黄龙。

    “罡气化龙?”魏央看了眼,双手一合,空中崩碎‘山石’骤合,而燕七则在其中左冲右突不得而出。

    先帝崇尚白龙,而丐帮传承心法乃是《困龙功》,又有《掌中伏龙》这等掌法,是以历来不得朝廷支持,甚至于还多加打压。

    魏央冷眼看着,甭管现在陛下待他如何,他心中从未有过逆反之意。

    即便是在那位默许之下,在今夜他将要遭遇前所未有的生死危机。

    滚滚罡气化为狰狞龙首,天穹受此感应,竟有云层生成,隐隐遮蔽明月。

    “竟能以人力惑感天兆。”

    魏央微微皱眉,眼前雷光大作,却是雷禁彰双手持了雷电翻涌的巨锤砸来!

    同时,有一道光寒刺眼,剑光之中,有人恍若剑仙,御剑时仿佛伴随千重山河而出。

    那边房上,除去维持浑厚内力来搅乱他山字诀的悲苦和尚外,还有正凝目看着这边的唐心。

    魏央知道,对方绰号‘千眼莫离’,除去那一身防不胜防的毒功暗器之外,还在于这人的‘眼力’。

    她在找寻自己罡气的弱点。

    ……

    在场诸人,除去那丐帮的四个老乞丐为先天绝顶高手之外,其余之人尽皆为武道宗师。

    不消说众人身后的势力,他们虽未入十大宗师之列,但一身武功也是世间绝世。

    他们想杀人很容易,更别说是联手杀人。

    只不过如今他们要杀的,可是千岁。

    魏央喉间含糊一声,仿佛是有一声压抑的低吼,如同被刺挠睁眼的凶兽一般。

    其下,唐心猛地后退一步,娇艳的脸上一瞬苍白。

    在她不住游移的目光之中,空中那人周身气机仿佛与这夜空融为一体,就像是有什么要觉醒了一般。

    雷电巨锤临空,魏央抬眼,漆黑的双瞳暗如黑洞,没有丝毫色彩,雷禁彰目光一定,口吐鲜血,护体罡气刹那崩溃!

第八十章 宗师难敌,九窍天蚕

    明月高悬,却被渐起的云层遮挡。www.uuxs8.netUU小说

    天幕之下,异种真气所化内罡肆虐,那原本挥落的巨锤之上雷电翻涌,却是那有形罡气一瞬倒卷,尽皆轰在了雷禁彰的身上。

    后者一身罡气被破,空中洒落一道血线,整个人竟直接被砸落下去。

    砰地一声,长街石板层层而碎,一人落下,却又有一人从中跃来。

    魏央探手,手掌枯瘦而骨节分明,他并未如其他太监宦官那般将指甲染色,并不妖异,反而罡气流转之时带了几分浩大。

    他一抓一握,眼前那千重山般厚重的剑气便瞬间湮没,任持剑刺来之人从山字诀的罡气山石之中而入,却在眼前顿住。

    颜邯目露惊骇,只觉一身内力竟在诡异流走。

    魏央冷笑一声,蓦然仰头,一道罡气长龙从头顶破空而来,他张嘴长吸一口,那狰狞黄龙竟如琼浆般落入腹中,唯一的效果便是让他打了个饱嗝。

    丐帮四老惊惧交加,但不等他们有所变招,只听半空中的那人一声冷哼,滚滚如雷。

    黄龙真气一瞬崩散,四人同时吐血倒飞而出,身上筋骨一阵噼啪作响,生死不知。

    与此同时,魏央虚空抬脚,而后落下,铜铃之声骤停,房顶上的老和尚被生生踩到了地下。

    燕七犹自在如山石般的罡气中困厄难出,此时没了烂柯寺的佛陀金身加持,只坚持了片刻便被无边巨石砸中,先是罡气如壳般碎裂,其后便只听得一阵骨裂之声,整个人便撞到了街边的墙上。

    颜邯睁大了双眼,看着眼前人只片刻间便破掉了众人联手,一时难以回神。

    魏央虚引抬手,颜邯身似筛糠,脸色狰狞而可怖,但眼中神采逐渐褪去,一身内力竟是被诡异吸走,不剩分毫。

    而后,那人随手一挥,仿佛丢掉了什么垃圾一样,甚至还弹了弹指甲,很是嫌恶。

    长剑悲鸣一声,崩碎寒星无数,颜邯摔落房顶,脸色苍白如纸,几乎没了气息。

    魏央负手而立,眨眼之间,世间各大一流势力的顶尖战力便被他弹指破去,他并不心悦,只是神情怏怏。

    因为这些人都是那人默许而来的,他已经失去了信任。

    场间唯一还站着的是从一开始便没有动手的唐心,此时这位美人神色平静,看着空中那人时没有半点畏惧,甚至还带了几分耐人寻味的笑意。

    魏央眉头微皱。

    “世间千岁,果然名不虚传。”唐心开口。

    魏央看她,语气森然,“你觉得本督会放你一条生路?”

    唐心只是掩嘴轻笑,而后便有诵经声自地下传出。

    魏央目光凝了凝。

    皆苦和尚从房中而出,盘膝坐下,身上佛光普照,其后有一道琉璃身影缓缓凝成。

    “佛陀?”魏央看着那道凝实之影,默不作声。

    而后,雷电交织而嘶鸣,雷禁彰从石板街上爬起,衣衫破碎,却如沐浴雷霆,自有一股霸道决然。

    他一跃而起,同唐心站在一处。

    不等几人开口,魏央忽地脸色一变,他看着双手,目光阴晴不定。

    唐心笑了笑,“久闻千岁自创神功《遁一九变》,其中有一式名为‘人间沧海’,专破护体罡气,且能暂时吸摄他人内力入体,己用时可翻而成倍,最是阴狠霸道。”

    魏央看了眼那房顶上废人一般的颜邯,语气起伏,如同压抑着怒意,“唐门之毒?”

    唐心与雷禁彰相视一眼,容颜之上娇柔虚弱里,更有几分小心惴惴,仿佛做错了什么事情一般。

    她说道:“谁让千岁大人这么厉害呢,值此关头,您一定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提升自己实力的机会,所以小女子自作主张,将这颜邯献上,而且还添了几味猛药,望千岁大人喜欢。”

    颜邯一直听着,眼中唯有一片死寂,看不到丝毫光彩。

    他本是一宗之主,世间的绝世强者,无论行至何地,无人不给他几分面子。谁成想如今为了还人昔年恩情才来神都,却是成了他人算计的手段。

    魏央早前一直闭关不出,必然是在提升自身每一丝功力,如今一个宗师强者的内力放到他的眼前,他定然不会放过。

    颜邯一方面闻名不如见面,唐门中人果然狠毒,自己连何时中毒也不知道。另一方面也是想着这些人要除魏阉之心坚如金石,竟是什么手段也用上,倒不怕此事若被江湖中人知道,更对蜀中门派失去好感。

    ……

    “千岁大人莫要再尝试运功解毒了,那样丹田只会枯竭地更快。”

    唐心轻笑,“那是九窍天蚕蛊。”

    此话一出,本就清凉的夜里更添几分阴寒。

    就连魏央,也是第一次脸色大变。

    九窍天蚕是已经绝迹了的蛊虫。

    此蛊虫本身无毒,且如蚕虫那般脆弱,但它体内天生存有九窍,被人炼化为蛊之后,便可吞食其他毒虫蛊毒寄存,并且在体内产生异变,形成一种奇毒。

    而这九窍天蚕也会在将这奇毒取出之后死亡,其虫尸便是解毒之法,除此之外,别无他解。

    这毒入人体,以内力为食,内力越强之人,五脏六腑被腐解的速度便越快,任你风雷入体将内腑炼为精钢,此毒只会遇强则强。

    直至丹田气海枯竭,其人由内而外腐烂而亡。

    这是致命的毒。

    魏央脚踩在宫墙之上,一手捂住小腹丹田,阴沉开口,“此毒在五百年前已然绝迹,蜀中最后一只九窍天蚕,也已用在苗疆‘尸鬼妖女’洛红拂身上,为何唐门还会有此毒?”

    唐心捂嘴一笑,“谁让洛红拂没死呢,咯咯。”

    魏央眼底只有阴沉,他双眼眯了眯,“真是山高皇帝远,唐门竟然敢收留邪道余孽。”

    “哎呦我的千岁大人,都什么时候了,您还在为江湖考虑。”唐心眸光闪了闪,笑意不减。

    一旁,雷禁彰却是笑了笑,右臂如鞭一甩,雷电裹挟,仿佛雷神降临。

    魏央瞥了眼,淡淡点头,“霹雳堂的炼体之法传承上古,倒有几分门道。”

    唐心眯了眯眼,觉得对方如今实在是过于淡定了些。

    “装腔作势,还是却有依仗?”雷禁彰没有立即出手,而是打算等蛊毒再深一些。

    魏央看出了两人打算,他的目光冲神都远处的黑暗里瞧了瞧,重新收回。

    “看来当还有不少人在注视着这边,只是若再不动手,你们可就死完了!”

第八十一章 一日不良人,终身不良人?

    城墙上的守卫早已退了下去,宫门上的城楼里只有那一人巍然而立。

    在唐心几人渐渐变化的神色里,魏央将手直接插进了丹田之中,一瞬间,宫门之前长街仿佛被飓风肆虐而过,石板瓦楞崩碎四溅。

    蟒龙袍被血浸透,魏央的脸色一白,右手抓出,却是一团罡气之中,隐约有漆黑的流浆恍若活物。

    唐心脸色大变。

    她还从未听说过有人能将必死之毒在体内以罡气激化为活物,从而自行剖出的。

    魏央喘了几口粗气,甩了甩手,罡气泯灭。

    随即,他单手掐诀,周身之外仿佛有风暴聚集。

    唐心见此,脸色微白,不过知道此时对方已然动了杀心,双手翩然,竟仿佛幻化成百上千手臂。

    月光因此而暗,断魂钉、分离刃、阎王针......铺天盖地之下,满是幽绿淬毒的暗器。这些暗器被罡气加持环绕,威势惊人。

    雷禁彰并指而出,粗犷的脸上笼上一层愁云,双目之中隐有悲切,仿佛承受了巨大的痛苦和哀伤。

    以杀己之心而入道,这是他的武道真意。

    罡气在空中爆裂,犹如真正的雷电一般,夜空中划过了炽目的白光。

    魏央淡淡看着,五指一张,眼前浮现无数狰狞鬼脸,凄厉嘶吼响彻夜空。

    如飞蝗般袭来的暗器瞬间停滞,随后于半空轻颤,竟直接倒卷而回。

    同时,那一道白光停在咫尺的身前,雷禁彰悲切哀伤的眼中惊骇莫名。

    “杀己证道,那你还活着作甚?”魏央嘲讽一笑。

    雷禁彰双目一突,一抹幽光出现在了他的指上,那却是一张鬼脸,此时张口,一下咬住了他的手掌。

    “啊!”

    凄厉的惨叫从这个如雷神降临般的男人口中发出,他的右手已经没有了丝毫血肉,只剩森森白骨,而那抹幽光竟沿手臂而上,眨眼便到了肩头。

    魏央眼神一动,身侧疾风破空,那尊琉璃佛陀并掌砸来。

    他双唇轻启,“咄!”

    声音如黄钟大吕,盘膝于房顶上的皆苦和尚双目一瞪,竟是淌下两道暗红血线。

    他的脸上带着浓浓的惊骇,方才那一声中竟是纯粹的佛音!

    琉璃佛陀一瞬崩碎,皆苦面容枯槁,身上佛光溢散,整个人一头栽倒下去。

    无边暗器倒卷时被唐心以机关磁遁挡住,她站在碎瓦之上,呆呆看着雷禁彰被幽芒笼罩,半边身子几乎成了白骨。

    魏央抬手一指,似要朝这边点来。

    唐心素来以心计见长,她有心反抗却只能等死。

    即在此时,魏央脸色微变,双手翻转变招,竟是成掌打向身后。

    轰然爆响恰如惊雷,整个宫门瞬间化为废墟。

    升起的烟尘之中,魏央双眼微眯,看着眼前那道身影,渐渐凝重。

    唐心将雷禁彰扶到街边,此时后者右边身子已尽数化作白骨,显然是活不成了。

    她扭头看向那被烟尘所笼罩的地方,其中隐约有两道人影在急速碰撞,罡气纵横,宫门所在的城墙直接倒塌。

    一声沉喝中,似乎有鲸歌而起,唐心凭此想起这人是谁,眼中闪过喜色。

    烟雾渐渐散去,两道身影显现出轮廓。

    一人以双掌前推之势,身影不甚伟岸却渊岳峙,不可撼动。

    另一人身材魁梧,赤膊出拳,精壮的上身纹着一条狰狞苍龙。

    此时,这人目光如炬,须发皆张,刀削斧凿般的面容上尽是畅快之意。

    魏央双眉一扬,目中已成漆黑之色。

    而眼前之人丝毫没有躲闪之意,反而另一只手化拳而落。

    与此同时,在魏央身后,一道黑影朦胧显现,如同烟雾中未曾散尽的一团那般,并掌刺来!

    ……

    顾小年已经骑了马,正往皇宫那边而去。

    他已然听到了在这个深夜里传来的爆响,更有如雷霆般令人震颤的气息。

    所以他避开了那里。

    月光忽地有些暗,他抬头看了眼,是不知何时凝结成的云,遮蔽了穹顶。

    顾小年抿了抿嘴,手里的刀握得更紧了。

    ……

    一道身影站在牌楼上,静静看着远处长街上骑马过来的那人,身上的甲衣被风吹扬。

    陡然,在一个月光模糊的刹那,他飞身而下,腰间已有一抹白练而出。

    座下之马抬蹄而嘶鸣,却在下一刻戛然而止。

    马尸倒地,有人却在瞬间出刀。

    刀与剑拼到了一处,顾小年眯眼看着眼前之人,吐出一个人名,“姬重七!”

    两人分开,姬重七甩了甩手中宽剑,长髯飘扬,露出个有些歉意的表情。

    “不好意思,有人要你的命。”

    “今夜之事,你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顾小年眉头皱起,转而似乎是想通了什么,有些不确定地道:“你竟然背叛了魏央?”

    姬重七有些惊讶,“顾大人果然聪明。”

    顾小年脸色沉下去。

    事实上,在皇太孙失踪一案之后,他的确从不良人的动作上觉出了几分不对。

    不良人的应对似乎太过于激进了,在对流言的处理上,就算是东厂和锦衣卫都不敢这般明目张胆地杀人。

    原来源头出在姬重七的身上,他是想把这潭水彻底搅浑。

    事到如今,再纠结真相已经没有意义。

    姬重七的剑有四指宽,很是奇异,每次的劈斩都势大力沉,顾小年以刀招架几次,随即一指点出。

    月夜仿佛成就黄昏细雨,自顾小年破境之后,他所侧重的此门指法的意境威力更是与日俱增,姬重七双眼愣神片刻,便被顾小年一刀斩在颈上。

    一道火星随之迸溅出来,顾小年眼中微有惊讶,他这一刀乃是必杀一刀,其上煞气侵袭,竟然没有破开对方的内甲?

    姬重七后退几步,捂着脖颈,脸色阴沉。

    他的护体真气脆如薄纸,反倒是这特制的软内甲救了他一命,由此,他对眼前之人忌惮更甚。

    顾小年思量片刻,飞身而起,似是不打算纠缠。

    姬重七看着,也不追赶,只是笑了笑。

    长街两侧的房上和巷子里突然出现了无数架着弓弩之人,弩箭开棱而如流线,通体泛着幽光,正是特制的专破护体真气的杀器,此时俱都瞄准了那跃至半空的身影。

    顾小年身在半空,回身望去,追至牌楼上的姬重七手抚长髯,一脸笑意。

    忽地,他看到了那个年轻人似乎也是笑了笑。

    他一愣,弦声惊响,万箭齐发。

    ……

    强烈的眩晕感顷刻间而来,接着一瞬的晃神之后,便被连绵不绝的剧痛所淹没。

    姬重七吐出口血,兀自不敢置信地看着。

    他的护体真气被劲弩层层穿破,极佳工艺的甲衣虽然刀枪不入,但在这场剑雨下亦是千疮百孔。

    但他仍然未死。

    埋伏的不良人一时惊愕当场,显然不明白之前瞄准的那人怎么突然成了自家大人。

    顾小年一脚踩下牌楼,跃起出刀。

    姬重七无处借力,只得勉强地抬剑,然后便直接被劈到了地上。

    顾小年看着只能呕血的身影,摇了摇头,屈指一弹,剑而出。

    地上那人只能看着一团流光入目,耳边犹自出现一声轻爆。

    不良帅姬重七,卒。

    无人再敢阻拦,顾小年以轻功赶路,在房上急掠。

    他心里是打过退堂鼓的,但当姬重七出现之后,他的心里便没来由地添了几分急切。

    心血来潮,他必然要去。

第八十二章 因或这或那而行动的人

    顾昀走出家门,背后那两盏灯笼红艳似血。m.www.uuxs8.netUU小说

    傅如依站在阶上,欲语还休。

    “清晨我便回来。”

    那人说着,青衫渐远。

    傅如依默默看着,一直到他的背影消失不见。

    她擦了擦眼角,原来不知何时竟淌下泪来。

    远远地传来更夫的梆子响,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

    冷湛紧了紧怀中的长剑,红穗垂落,在风中摇晃。

    夜空下,遥遥的有人踏着月光而来。

    他抬眼,眸光细长,如同藏起的剑意。

    顾昀恍若未觉,他负手而来,每一步落下身上的气势便更胜三分。

    他就像是一座山,一片海,在凝聚着山崩海啸的力量,在他的身后,无边的黑暗组成了最令人沉闷的恐惧。

    冷湛握剑,指节因用力而有些发白。

    他知道,自己不能再让对方这般蓄势了。

    在他刚要有所动作的时候,已经走近一丈之外的那人开口了。

    “我记得一个时辰之前,你似乎与人交过手。”

    冷湛听了,眯了眯眼,“方重泉是你安排来的?”

    顾昀摇头,不过脑海里也是出现了傅承渊那不苟言笑的样子。

    对方即便是那般冷淡,两人彼此利用,可对方终究还做不到绝情。

    或者说,是对傅如依的看法太过看重。

    所以,才会让方重泉来进京。

    当然,其中也可能有不为人知的隐情,那却不是他要考虑的了。

    冷湛深吸口气,身周凉风已然成剑,有一丝不经意间拂过顾昀的衣摆,上面登时出现了一道割痕。

    顾昀看了眼,笑笑,“原来你受了伤。”

    受了伤,便收不住所有的剑气。

    冷湛拔剑,“方重泉却有几分本事。”

    话音未落,眼前那人已然消失。

    冷湛脸色如常,剑往左侧刺出,全力而出,骤然顿住。

    剑吟轻响,他凝眉如剑,抬眼看去。

    双掌夹住了雪白的剑身,顾昀两道剑眉微微挑起,那剑锋仍在逐渐向眉间刺来。

    “你的速度很快。”冷湛说道:“我从未见过这般身法,后来才知,这是传说中的奇门之法。”

    顾昀默不作声,手掌陡然一松,人又消失。

    这一次的冷湛没有停留原地,而是身若扶摇,飞身上了房顶。

    他刚落下,周遭气机已然凝滞,一拳自身前而来,堂堂正正!

    冷湛一剑迎了过去。

    拳与剑相撞,剑身却是传来一声悲鸣。

    冷湛脸色一变,却是眼前人一拳之下,另一只手掌抵在了肘上。

    “这?”

    他眼中闪过一丝疑惑,身形陡然爆退,等飘然落地,嘴角已然溢出一缕殷红。

    随即,头顶一道身影破空而来,一脚砸落。

    仓促之间冷湛只能抬起左臂剑鞘挡下,整个人却被砸穿房顶,跌落下去。

    有惊愕喝骂之声响起,这却是一户有人家的院子,冷湛刚好掉到了其人的堂中。

    他有些羞怒地抬头,月光底下,早已不见了那人身影。

    “为何他会隔山打牛?”

    冷湛完全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而且那人分明没有与他继续纠缠的意思。

    他并指掐诀,沉吟片刻,而后双目一睁。

    “原来是去了宫中。”

    那人身上留下了他的剑意,一时片刻之间,这便是仿若寻人的标记,逃不出他的感知。

    ……

    南镇抚司。

    监察司的班房里,莫九良打了个哈欠,将手里的书放下了。

    “几更天了?”他唤了声。

    堂下有人伏在案上,不知在抄录什么,此时听了,抬头回道:“大人,快四更天了。”

    莫九良转了转脖子,看向了一个方向,那里是敞开的窗,遥遥的所对的地方正是宫中。

    他看了会儿,忽地皱了皱眉,“宋辅啊,今夜似乎有些奇怪?”

    那抄录之人将笔搁下了,宋辅疑惑道:“有何奇怪?”

    “今夜恁地安静,为何没有虫声?”

    “许是熏香吧。”宋辅笑了笑。

    灯光下,不知怎的,他这笑容竟有些诡异。

    莫九良看着了,心下莫名跳了跳。

    他想要起身,但只坐起了一半,便忽地跌坐回去。

    “你......”他抬了抬手指,只觉得浑身没有力气。

    门口的光忽地暗了暗,好像是有人走了进来。

    莫九良定睛看了看,那人穿着一身白蟒,脸颊青白瘦削,嘴唇眼珠竟有些血红妖冶。

    “程枭?你怎么......”

    来人走到他身旁,在他身上摸索一阵,摸到了一串钥匙。

    “莫大人可是在想咱家怎么会来了这儿?”

    程枭伸手,在莫九良那肥胖的脸上拍了拍,笑声阴恻如风,“东厂的小崽子们都是督主的狗,用他们来软禁咱家,多亏那位陛下想得出来。”

    莫九良一瞬如坠冰窟。

    程枭起身,大步朝外走去。

    不等莫九良松口气,便听那人说道:“杀了他,等今夜过去,你便是监察司百户。”

    那边,宋辅目光闪烁,躬身送了程枭出门。

    他回身,冲莫九良笑了笑。

    ……

    南镇抚司是没有牢狱的。

    苏擒虎擦了擦头上的汗,只觉越擦越多。

    这里是一处密室,是只有上任南镇抚司镇抚使袁之焕知道的密室,不过后来袁之焕被革职告老,便将密室所在告诉了苏擒虎和刘嵩。

    如今,这里面关押了一个人。

    程枭挨个试着手上的这串钥匙,安静通道里,只有钥匙碰撞的脆响。

    “苏大人紧张什么?”他随口问道。

    苏擒虎露出个难看的笑容,“下官不是紧张。”

    “不紧张为何会出这多汗?”

    “下官是吓的。”

    程枭手上动作一顿,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

    苏擒虎咽了口唾沫,诚惶诚恐。

    “放心,咱家知道你的苦衷,咱们对自己人向来都是大度的。”程枭说着,密室的锁开了。

    苏擒虎勉强一笑,却是被这开锁之声吓了一跳。

    当初莫九良问南镇抚司可有暗牢之时,是他说出了这处密室,而在今晚,当他看到眼前这人出现在自己炕头上的时候,苏擒虎便快被吓死了。

    他领着对方来了此地,为的只是想求个活路。

    他是锦衣卫中的老油子,在那些锦衣卫眼中有笑面虎之称,可到了现在他才看明白,那些人的敬畏于他能否活命没有半点作用。

    来自弱者的敬畏并不会成为你活命的依仗,真正的活路只有靠自己的本事来换取。

    他的武功不行,所以现在只能成为砧板上的鱼肉。

    苏擒虎恭敬等在一边,看着程枭将密室的门打开,看着伴随铁链断掉的声响后从里面走出的另外一道身影。

    那个人瘦了许多,脸颊有些凹陷了,身上也有一股难闻的酶味儿。

    可他的气息,如同闭关顿悟的老僧一般,更加深沉了。

    同时,也更令人感到恐惧。

第八十三章 谁欲狂声

    俞文昭接过程枭递来的黑绸披风,束身扎了。m.www.uuxs8.net

    “督主现在?”

    他是在问,可声音已经沙哑的不成样子,同样,也更为淡漠。

    程枭瞳孔缩了缩,不过眨眼便恢复如常。

    他说道:“应该是在应天门那边。”

    “应该?”

    “我在来时,曾看到过燕七。”

    “盐帮帮主,燕七。”

    俞文昭沉默片刻,而后道:“那想来,现在与督主交手的,应该是楚狂声。”

    在听到这个名字后,程枭的双眼不由得眯了下。

    这是人内心下意识的反应,那是一种只听名号便生来的惧意。

    【不问身后名,人间万事轻】楚狂声,第一大帮天下漕帮的帮主,号称十万帮众,振臂日月皆惊,江湖十大宗师之一。

    若是这人出手,于魏央而言,自然算是棘手之人。

    楚狂声于十年前破境宗师,而后孤身赴中州,与尉迟真武在洛水云江一战,平分秋色。自那之后,再未出手。

    可如今,燕七既然来了,那便说明今夜之事天下漕帮已然插手,那么,就绝不会只有一个燕七而来。

    程枭问道:“去哪?”

    俞文昭深吸口气,“去帮督主!”

    程枭目光闪了闪,最终点头,“好!”

    “是我去。”俞文昭说道:“我细想了想,此事诡异,姬重七或有问题。”

    程枭眉头一皱,他不是擅于思虑破局之人。

    “你去寻他,想办法弄清此事真相。”

    俞文昭顿了顿,然后说道:“再就是联系上段旷,他手中有令牌,可以调动城外守军。”

    程枭脸色一变,“你疯了,就算段旷肯给,此事若被督主知道......”

    他自觉胆子已经够大,但没想到俞文昭的胆子更大。

    除去当今陛下之外,能调动城外二十万驻军的便只有金吾卫大将军尉迟真武,以及司礼监大太监魏轩。而若无陛下手令,后两人前去调兵那便是意图谋反。

    程枭深知千岁本性,若是此谋逆之举被他所知,自己必然要受严惩。

    俞文昭却是摇头,“你还看不懂现在局面么?”

    程枭咬了咬牙,他不是看不透,而是不愿去相信。

    “只有将事闹大,才可保千岁无恙。”

    俞文昭拍了拍他的肩膀,目光忽地落在一旁站在阴影里毫无存在感的那人身上。

    “苏大人?”他淡淡道。

    苏擒虎身子一颤,连忙走出来,头压得很低。

    但等了半晌,眼前仍没有半点动静。

    他小心抬头,却发现眼前早已没了两人身影。

    苏擒虎知道自己捡了条命,只是因为自己为那位千岁尽忠了近二十年的份上。

    他擦着额头脸上的汗水,也不出去,竟是就这么一屁股坐下了。

    ……

    唐心躲在屋檐下,一旁是早已化为森森白骨的雷禁彰。现在的战斗,她根本插手不进去。

    她精通的是毒功和暗器,可以她的本事,方才用计给魏央下毒已经是极限了。

    九窍天蚕乃世间奇毒,魏央并非表面上所表现出的那般轻松。

    在已成废墟的宫门处,三道身影于罡风肆虐之中碰撞交手,逸散的罡气将方圆百米都破坏殆尽。

    能住在这里的人家自然是都是有些身份的,而早在入夜时,这里的人便已然被驱离了。

    至于是谁做的,唐心看了眼那被埋在废墟中的老和尚,心里不由叹了口气。

    烂寺本来就被白马寺压了一头,入世行走被白马寺毁了道基不说,现在又陨落了一位修行出金身佛陀的武道宗师,这可真是多灾多难的讽刺。

    一声不甘的怒吼遥遥传来,唐心下意识伸颈看了过去,却是一道身影被魏央一脚踹了出来。

    唐心心底一沉。

    身躯高大的楚狂声练就了一双截江铁拳,此时却被魏央轻松挡住。

    “拳意虽然霸道,但终究还是欠了些火候。”

    魏央淡淡道:“可惜世间再无沈玄同。”

    沈玄同是昔年天下第一拳师,时至今日,江湖之中却是再无一人可将拳法练到那般境界。

    楚狂声并未反驳,甚至连表情都没有任何变化。

    他是习惯沉默的人,只会用行动来表示。

    那边,被踢断肋骨那人从断壁下爬起来,吐出口血,一身儒衫脏乱狼狈。

    魏央一掌逼退楚狂声,暗自调息一瞬,而后冷眼看向这人。

    “地下的爬虫得了恩典却不惜命苟且,如今竟还敢上来生事。”

    那人笑笑,却是又被牵动伤势,吐了口血。

    他看着手中断掉的判官笔,沉默下去。

    他是风涟骢,地下幽府里的话事之人。本以为此次共除魏阉乃是天赐良机,哪能想到,自己与人联手,都未在这人手下撑过半刻钟。

    能成为魏央对手的,只有江湖上的十大宗师,而且,还要他们联手才行。

    鲸歌寥落,楚狂声周遭罡气一片深蓝,其中隐约可见狂鲨与怒鲸交织,仿佛这便是一片汪洋大海,沉闷压力扑面而来。

    魏央轻脚跟,往后退了一步。

    “翻海意?”

    他手掌朝前成爪,双目微眯,黑白分明的眸子里,第一次带了几分凛然。

    因为他知道,楚狂声已然打算拼命了。

    那边,不只是唐心,就连风涟骢的内心里都异常惊讶,他们与魏央并没有深仇大恨,此次前来更多的是打算浑水摸鱼,能杀便杀,若不可为自然便要收手。

    可若是像楚狂声这般直接以自身武道真意相抗,一旦自身失败,轻则道心受创,重则更会因此而殒命。

    这不说得不偿失,根本便是没有必要的事情。

    因为天下漕帮虽受朝廷管制,但楚狂声亦是漕帮的支柱,有他在,漕帮便生不起什么风浪,这也是为何朝廷一直没有打压漕帮的原因。

    若是楚狂声重伤或是陨落,那漕帮之内必然会起异声。

    “今夜有许多人想要杀你,但他们不敢做第一个出头的人,所以才会先让这几个利欲熏心的小辈出手。”

    楚狂声说道,语气与深海一般沉闷。

    那边的唐心听了,脸色不由沉了沉,心里虽然不舒服,但她也知道对方所说乃是实情。

    西南蜀州之地虽然武道之风盛行,绝世强者却是屈指可数,更没有出乃至一位可名列十大宗师内的人物。唐门与霹雳堂乃是蜀中武林魁首,与叶家一并瓜分蜀州利益资源。

    而蜀中武者也多用前两家所产的机关与暗器,因此唐门与霹雳堂钱财向来是不缺的。

    但对于他们高层掌权者来说,钱财已是外物,能让自身武道更进一步的东西才是最重要的。

    而这,也恰恰是钱财买不来的,所以唐心和雷禁彰才会不远万里来神都,无非便是做一场交易。

    只不过,他们低估了那位千岁,闻名终究不如见面来的真切。

    这一点,身旁所属于雷禁彰的那副尸骨,便能很好地说明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