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活着才会分明
殿中本无风,此时却更添几分寒冷。顾小年自问出那句话后,便一眨不眨地看着眼前之人。
既然确认对方并非李梦龙,那自然就摸不准对方的底细,至于武功更是不明。
因此,他的气机处在千钧一发之间,随时可以动手。而顾小年也有把握,因为身怀奇门之法,此时内力恢复完全,自然处在巅峰状态。
李梦龙目光淡淡,看向眼前,半晌开口,“我不明白顾兄的意思。”
“不明白?”顾小年眉头微皱。
李梦龙轻笑一声,失望伤感皆有,“我是北云州紫霄派前长老邝四海座下弟子李梦龙,于顾兄相识在铁家振邦镖局,顾兄何以疑我?”
顾小年沉默半晌,然后道:“我与李兄相识在山神庙。”
李梦龙一愣,目光闪了闪,“仅凭这个?”
顾小年抬头看他,“李梦龙出身虽然不错,但即便同为一流门派,亦有强弱之分,这一路走来,他的见识远超过他的身份所匹配的。这或许可以归为因好奇而涉猎颇多,但你可还记得,不久前青铜门后的幻境那里,你称呼过我什么?”
李梦龙目光微凝,陷入思索,但不过是眨眼间,他便一瞬恍然,眸光一颤。
顾小年轻笑一声,“此行而来,我掩饰的不错,连行李都没带,他不可能知道我的身份。而神都的消息可以传到北凉州,但那也是北凉王和风满楼才会知道。李梦龙与我同吃同住,然后一并来了这寒渊秘境,他是万万没有机会知晓的。”
“所以说,你应当是从神都来的,一早便知道我的身份。在对你起疑之后,我便在想你会是谁,但诸多猜测因着此地事来凶险而搁浅,没有头绪。
而事到如今也没了再遮掩的必要,待会儿才是禁制之地,有何凶险自然未知。所以,我便要先将身边的不确定释疑解决,否则,旦有掣肘,在这等地方必然是死无葬身之地。”
顾小年看着眼前平静下来的这人,说道:“李梦龙只有在那日初来翦城,出门买酒的时候离开过我的感知,想来,你便是那个时候伪装的。你把他怎么样了?”
李梦龙轻笑,淡淡道:“只要你安稳些,他便没事。”
“我看你是找死!”
顾小年眼中凶光一闪,直接一手抓来。
手上煞气涌现,竟是丝毫没有留手。
而李梦龙则是淡淡看他一眼,似是信手一拍,便将其上煞气拍散,而修长五指随着顾小年手腕攀附而上,竟是一下扣住了他的肩头。
顾小年脸色微变,他能感受到来自对方指上的力道,吃惊于对方自行解穴的本事,更惊讶于这人的速度。
但失神只在霎那,他肩膀一抖,劲力在鼓荡之间打出。
真气相撞,李梦龙另一只手并指刺出,无声无息。
顾小年有奇门风后在侧,这种临身交手无需刻意感知便洞若观火。
剑意自他身上而生,如同寂静的海上升起了一轮明月,霎时照亮幽暗的夜下。
李梦龙轻轻一笑,眼中却有凝重。
凡意者飘渺而玄妙,其质有神而介于形。
这剑意锋锐而难当,他目中挣扎一闪而逝,没有继续出手,而是收手后退,但手上依旧被剑意蹭到,掉了一大块皮肉,只不过没有淌出血来。
顾小年后退几步,看着对方的手掌,没有出声。
“好可惜。”李梦龙抬手看了眼,不知在可惜什么。
而沉默半晌后,他便顺着被蹭掉的地方开始撕。
袖子挽起,露出麦色的健康手臂,然后,那仿佛是皮肉一样的东西一直被他从小臂处全部清理下来,丢在了地上。
顾小年目光深沉,没有阻止。
那是光洁干净而又骨肉匀称的小臂,以及像是摘掉了厚重的手套一样的白皙手掌,如同美玉。
顾小年静静看着,看着对方如法炮制,将另一根胳膊上的‘皮肉’同样撕了下来。
然后,他看着对方那张僵硬的脸,说道:“在铁索的栈道上,我就觉得你的脸不对,太过僵硬,想来是那种低温酷寒造成的。”
“后是诸葛亮,想不到我竟然会下意识脱口,露出了马脚。”
李梦龙笑笑,“万物都有弱点弊端,此术虽奇,但我也不能料到雪女宫布置了何等考验。”
顾小年沉默,对方无论是神情举止,还是说话的方式和口音,都与李梦龙一般无二,若不是对方自己露出破绽,自己最多只能感到不对,而不会想到真是换了个人。
毕竟,这种易容之法太过神奇,几有以假乱真之效。
……
李梦龙问道:“不过我好奇的是,如果你判断错了的话会怎样?”
“判断错了?”顾小年眉头微皱。
“要知道,刚才你出手点穴可是丝毫没有留情,你真的在乎跟李梦龙的友谊吗?”李梦龙问道。
顾小年沉默片刻,然后道:“他是我在神都外的朋友,是江湖中的友人。而他生性乐观开明,自然不会因此恼怒,朋友之间若是连这点信任都没有,那何来友谊?”
“你这话与其说是对李梦龙的自信,倒不如说是你的自负。”
李梦龙毫不遮掩,冷笑开口,“你在神都行事乖张,恶了公门不知多少人,难道你就没有丝毫悔意?”
“事情既然做了,谈何后悔,不过都是为了活着而用的手段,卑劣与否我从不在意。”
顾小年眼帘微低,“但这两日我从你身上并未感到什么恶意。”
“感觉总会出错,善恶谁能分清?”李梦龙淡淡道:“往往给你致命一击的便是你最信任的人,你这话说的,让我好奇你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顾小年抬眼,目光冷静而沉默。
李梦龙双肩抖了抖,身形竟是一下矮了几分,与此同时,他脸上的表情更加木然,如此若仔细瞧瞧,便能看清是蒙了张人皮面具。
顾小年觉得身上微微发寒,他脚尖轻,整个人已是戒备到了极点。
因为只从两人方才交手中,对方那随手的一拍,他便能判断出眼前这‘李梦龙’的武功之强。
更别说直到现在,自己连对方半点气机都未曾感知明白,而且这人刚才明显故意留手了,没有要分生死的打算。
“你对那秘境里就不好奇吗?”李梦龙一边伸手摸向自己的脖颈,一边开口。
顾小年目光一直盯着他的眼睛,说道:“好奇也要分先后。”
一声轻笑,如银铃摇晃,又如微风铺面。
顾小年一愣,瞳孔深处满是惊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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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美
然后,顾小年便看到了眼前人缓缓将脸首上的遮掩揭下,一甩手丢在了地上。乌黑长发如瀑,一下飘扬而出,面容精致而清丽,如雨中梨白。
那双如平湖秋月般安静的眸子微有寒凉,只不过勾起的红唇上噙着掩不去的笑意,带了三分清浅。
顾小年双眼一下睁大,张了张嘴,惊讶看着。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仿佛是丧失了语言的能力。
当往日心心念念的那人终于出现在你的眼前时,你会有什么反应,会说什么?
他只觉得好美。
人美,事也美。
“呆了?”眼前出现了一只素白的手掌,轻轻晃了几下。
顾小年下意识抓住,感受着掌心传来的温热,他嘴角轻抿,微颤的目光里好似有千言万语。
柳施施被他那直白中透着千丝万缕的目光晃了晃,不由轻轻垂首,挽了挽耳边的发丝,“你弄疼我了。”
顾小年一惊,连忙松手,看着身前那人揉着发红的手腕,连声道:“我,我不是有意的。”
柳施施抬眼看他,忍不住扑哧一笑。
两人方才都未用上内力,她却是被他这下意识的呆傻模样逗乐了。
“你还像是原先那样,挺好。”她说道。
顾小年挠挠头,“我一直这样,不会变。”
许是一语双关,柳施施嘴角含笑,看了他一眼,“神都中你却是好大威风,公门里谁都知道锦衣卫出了个做事嚣张跋扈,无法无天的顾千户。”
不知怎的,顾小年听她这么说,心里便是一急,“不是的......”
“傻子。”柳施施忽地伸手,在他鼻梁上刮了下,青葱般的手指晶莹玉润,指尖有几分凉意。
顾小年何曾与女子有过这般亲切的举动,而且眼前之人还是她。
他脸色顿时一红,刚要开口,便听眼前人说了。
“我自幼便在公门之中,这等事自然是见惯了,你不心狠杀他们,他们便会杀你,你做的没错。”
柳施施轻笑说道:“只不过你初来乍到,行事难免少了顾忌。少年心气不假,但你没想过,为何朝廷里会有那么多人不闻不问,任由你这般?”
顾小年心中的旖旎不适缓缓消失,他眉头轻皱,“难道不是魏千岁?”
柳施施笑了笑,将长发扎起,说道:“你在锦衣卫中的事,他当然可以帮你瞒着,或者说只要得了他的青睐,你便如乘青云。可别忘了,你一来神都便在杀人。”
顾小年一下想起邱忌一门来。
柳施施眨了眨眼,“魏央手握朝廷大权不假,但当今陛下可不是能被奉挟的天子。”
顾小年稍稍沉默,而后道:“还请柳姑娘解惑。”
“怎么跟我这般客气了?”柳施施笑问。
顾小年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说。
“也对,咱们本来也没那么相熟。”柳施施忽地转身,轻哼一声。
顾小年连忙上前,绕到了她的前头,看着她含笑的双眼,有些支支吾吾,就是不知该如何开口。
柳施施一直看着他,看得他有些赧然地低了低头。
“好了,什么时候想说了,再说就是。”
“诶?”
顾小年隐隐觉得自己应该领会什么,但看到对方脚步走向那禁制所在的小门,便一下忘却了。
“魏央为何会对我另眼相看?”他一边追过去一边问道。
柳施施随手一拂,地上先前被丢弃的皮肉面具便被她收到了袖中。
顾小年略感惊奇,不过也能猜到对方手里该是也有乾坤袋之类的东西。
“我在你面前现身已是违背了命令,属于自作主张。”
柳施施猛地停下,差点让后面那人撞到,“所以,剩下的我就不多说了。”
顾小年看着她明媚的笑容,心里下意识有几分冲动。
不过他脑海中大势观想,庆幸自己没有失态。
“反正都已经透露了,不如再多说一点?”他嬉皮笑脸。
“我偏不。”她娥眉挑动,不为所动。
顾小年神情无奈。
……
“傅如依跟你说什么了?”
在禁制门前,两人刚要进去,柳施施忽地问了这么一句。
毫无来由,顾小年也没有什么防备,下意识道:“让我来找我哥。”
柳施施目光微凝,意外之中,更有几分沉思。
顾小年看她,“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看着你们好像很熟的样子。”
两人走进了门里,不长的通道,前方能看到光亮。
顾小年说道:“我们就见过两次。”
“哦?在宫里那晚,你不还抱着人家去了公主的寝殿?”
“谁说的?她受了伤,我只是背着她。”
“肌肤之亲。”
“你怎恁地凭空污人清白?”
“好好说话。”
“我当时把她错认成你了。”
柳施施的脚步一顿,幽暗的通道里,她的目光明亮而纯净。
顾小年下意识移开了目光,心中小鹿撞破了头。
“哪个混蛋给我造的谣?”他嘴里小声嘟囔着。
“六扇门的总捕诸葛老头。”柳施施笑着说了句。
顾小年一下不做声了。
诸葛伯昭是谁,他当然知道,自己是打不过对方的,当然这也不是他因此默声的原因。只是柳施施在提及对方的时候语气里多有亲近之意,再加上其先前所说自幼在公门长大,所以顾小年不再多说什么。
“他是我义父。”柳施施说道。
顾小年笑了笑,“那以后说不得要去拜会一下他老人家。”
“可他并不喜欢你。”
“……”
顾小年翻了个白眼,“为什么?”
“义父脾气古怪,可能是你做的事里有惹得他不快的地方。”
“那他喜欢什么?”
“他喜欢指点江湖上的年轻才俊。”
“那你呢?”顾小年脱口而出。
柳施施看他一眼,后者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只是看着前方通道。
“那你呢?”她学着他的语气,问了句。
顾小年挑眉,“什么?”
“你跟傅如依很亲近的样子。”
“怎么又绕回来了?”
“不说?”
“没什么好说的啊。”
“那就是你心里有鬼。”
“喂,”顾小年看着身边这人,她也同样看过来,明亮的眼睛眨了眨。
顾小年败退,“她是我嫂子。”
“我就不是了?”柳施施笑了笑。
顾小年张了张嘴,脸色一下不怎么好看。
柳施施好笑地看着他,眨眨眼,“还好我不是。”
语气坚定,斩钉截铁。
顾小年只听出了话中的温柔,一下如沐春风,舒适而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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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棋子落花
“我跟她只是说了几句话,我俩没什么。”顾小年再三保证。
“我信你。”柳施施挽了挽耳边的发丝,说道:“你要是真跟她有什么,就不可能再见到我了。”
说完,她主动岔开话题,“你说来这是找顾昀?”
“对啊。”顾小年应了声。
“她跟你说顾昀会来这么?”
“嗯。”
“那这一路走来,你是怎么认为的?”柳施施问道。
顾小年想想,还是道:“她为什么要骗我过来?”
“我只知道个大概,就不在中间乱说话了。”柳施施说道:“就想劝你一句,以前你觉得活着是最重要的,现在希望你别忘了。”
顾小年看她一眼,看到的只有朦胧中清冷的侧脸。
柳施施没再开口。
顾小年抿了抿嘴,心底不知怎的,竟有几分沉重。
……
他们两人终于走出了幽暗的通道。
眼前光明一亮,出现在耳边的是轻微的脆响。
顾小年曾听过这种声音,那是棋子落盘的清脆响声,只不过在这个寂静的时候更为清晰。
这里不是神都街面,为何会有下棋的声音?
顾小年被光亮刺得有些晃眼,他脚步一抬,却猛地被人拽住了。
柳施施清冷的语调在耳畔响起,“小心。”
顾小年沉默片刻,收起了因对方出现而雀跃的心神。
柳施施看着,无声一笑。
他们的脚边是规矩的一条条长线交错,将四下墙壁地面上勾勒出一个个同等大小的方格,这些线闪动着金光,明明是给人很温暖的亮色,偏偏让人心底发寒。
顾小年看着眼前空间之中,这只是个仿佛练功的静室一般的地方,毫无装潢可言,更别说是像天人归墟的陵寝所在了。
而最让他心神一沉的,是在这比锦衣卫班房大不了太多的地方,那些金线分割开的地面上,相隔一段距离便镶嵌了一块棋盘。
青色的石质棋盘,上面摆放着如玉般的黑白两子。
而除了先前进来的方重泉五人外,还有并非同行来的五人,此时俱都呈现两人对弈的举止,跪坐在这些棋盘边上,只是一动不动。
“这是?”顾小年双眼微眯,脚步不由向后退了退。
柳施施看着那余外五人,俏脸微凝,“雪女宫叶听雪、登仙阁苏复、浮云观常、金刚寺明惠、无极道宗景云清。”
顾小年听了,警惕更甚。
这几人所在的门派除了武道圣地便是世间的顶级势力,而前两者更是门派中的入世行走,后两人亦是当世天骄,这些人都是在龙雀榜上的。
可现在,包括钟小乔等人,这十人身上气机萎靡,脸色苍白,有的身形摇摇欲坠,明显是都在崩溃的边缘。
“是这些棋盘。”柳施施说道:“他们的真气被棋子吸走了。”
顾小年凝神感知,明明是很简单的陋室,在此刻偏偏如同鬼域一般。
“走。”柳施施当机立断。
顾小年没有丝毫犹豫,转身便向回走。
但脚步未落,便一下顿住,身后进来时的通道口上同样漂浮了闪烁的金线,仿佛网状的切割,将道路阻断。
一声轻鸣,却是柳施施信手弹出了一片柳叶,它飞去的方向是棋线之间的网格,按理说那里空洞,应当是能穿过去。
但柳叶仿佛撞在了无形的屏障上,金线一闪,那片柳叶竟直接焚化。
“气势相合,天人手段。”柳施施娥眉微蹙,显然是觉得棘手。
顾小年看着钟小乔等人所坐的棋盘,此地刚好六个,也就是说,现在还空着一个。
他静静看着。
静谧的等待最难熬,忽地一声脆响,顾小年猛地抬眼望去。
却是棋盘上棋子落下的声音,是方重泉和一名穿着蓝色锦衣的年轻人所在的棋盘,那个人应该便是无极道宗的景云清。
此时,方重泉一下吐出口血来,气息不定,犹如风中摇烛。
而他肩头本来的伤口更是崩裂,鲜血一下洇透了半边身子。
“两位,还请入阵共同抵抗。”虚弱的声音自景云清口中传出,他身形未动,只是一缕意念传了过来。
柳施施不以为奇,不过还是出言,“无极道宗的神念秘法。”
顾小年有些赧然,自己竟然什么都不知道。
只这一句之后,景云清再未开口。
沉默在此间而生,只有很长一段时间后才会响起的棋子敲落之声,同时伴随的还有落子对面那人的一声闷哼。
显然,是谁占了上风便可多支撑一段时间。
“你会下棋吗?”柳施施问道。
顾小年摇头,“这种棋不会下。”
柳施施要往前走,他一把拉住。
“怎么?”她有些不解。
顾小年抿了抿嘴,脚下前方的金线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了,就像是刻意给他们开辟出了一条道路,尽头就是那方棋盘。
很诡异,也很人性化。
“你以前进过秘境吗?”顾小年问道。
“武道圣地的秘境是没进过的。”柳施施说道。
“我觉得不好。”顾小年沉默片刻,开口道:“这里跟陈晟与我所说的秘境不一样。”
“陈晟?”柳施施想起了这人是谁,问道:“有什么不一样?”
“一路走来,总觉得缺了些什么。”
顾小年看着墙上的金线,说道:“现在想想,秘境之中有天人布下的那种奇异阵法,也有属于天人的先天一,现在这棋室里又有困人的‘势’,但还是少了。”
“陈晟出身浮云观,从他谈起这寒渊秘境的语气里,可以看出他并不向往,他以前是进过秘境的。”
顾小年目光微亮,“他进过浮云观的秘境,所以才知道秘境里本该有什么。秘境是天人的归墟之所,直白了说,那就是自封的墓地。雪女宫自家的天人,肯定不会让咱们见了天人坐化的地方,但若是墓,里面总该有些属于天人的气息吧。”
“你是说,意境?”柳施施一下想通。
顾小年点头,“陈晟说进秘境最珍贵的不是门派给的奖赏,而是里面残留的‘意’。我曾听闻,一粒尘可以填海,一根草斩尽日月星辰,这是天人的意。但这里太干净了,干净地不像是千年万年的墓穴,倒像是新的陵寝。还未建好的陵寝。”
所谓没建好,便是没有棺木。
柳施施沉默了,她看着面前气息微弱的几人,说道:“原来咱们这些人,被当成了养分。”
顾小年一愣。
“或者说,”柳施施轻吐口气,“是‘器’。”
第二十七章 惑神
器,器皿,容器。柳施施的语气仍是那般清冷沉静。
顾小年曾与对方朝夕相处,自身性格上的安静从容,便是近朱者赤。
此时,饶是以他的心境,眸子仍忍不住一颤。
容器的解释很通俗,放在现代人的眼里,一个很好的解释便会在脑海里下意识蹦出来。
夺舍。
雪女宫的人借秘境的名头将他们这些人骗来,然后送进这间棋室,为的就是让这里的某个人夺舍。
至于是谁,或许是瑶瑟所说的白锦祖师,也可能是其他人。
顾小年的目光一下变冷,但他觉得身上更冷。
一只手覆在了他握起的拳上,微微用力。
他怔了怔,任由身边那人拉着他走到那处棋盘边上,而后坐下。
“那人既然想用天人的‘气势’来算计,或许能破阵的便只有你了。”柳施施说道。
顾小年盘膝坐下,沉默后问道:“你信他?”
他说的是先前开口的景云清。
“信与不信,咱们的确是出不去了。”
柳施施的语气里听不出什么进来此地的悔意,更没有什么颓唐,而是一种无路走过必有路的从容。
这份自信,感染了本有些紧张的顾小年。
本质的内心里,他是怕死的,尤其是像这种不明不白的无力局面。可现在,什么狗屁的天人,他通通不怕了。
“如何做?”他问道。
柳施施笑了笑,“那人布置了这处阵法,棋盘对应人数刚刚好,想来是在咱们登山门的时候便有了准备,也选定了会来的人。不过我想,他应该是没有算到咱们两人的。”
顾小年想想,说道:“另外两人,叶明朗和那个洛秀?”
柳施施点头,“都是江湖上的后起之秀。”
话到这,顾小年看着棋盘上的棋笥,犹豫片刻,终于捏起了一枚棋子。
手触碰到棋子的刹那,他的眸光一凝,转头看去。
光滑到一尘不染的玉石棋子,哪怕看不到,但上面一缕气息却异常清晰。
“先天一。”
这是如林欣尘拿出的传承玉简上一致的气息,如同人留下的一缕意念,浩大而令人胆颤。
同时,他更能隐隐感觉到此地阵法与自己连通到了一处,自身内力竟不由自主地向外流失。
顾小年皱眉,与此同时,有不约而同的松气之声。
他看了看,略作感知,果然是周围几人的气息都平稳了许多。
“两位,现在只能靠你们了。”钟小乔勉强睁眼,露出个有些凄然的微笑。
她看着柳施施时毫不意外,只是目露希冀,“因着秘法特殊,虽然早知你是女子,倒也没想到这位师姐如此风姿。”
柳施施淡淡看她一眼,抓了一子直接落下,“只是为了破阵脱身,少自作多情。”
钟小乔也不在意,真气调动,连忙屏息。
“能否破阵,就看你了。”柳施施在落下一子后朝顾小年一笑,随即也持闭目冥想之势。
顾小年脸色沉重,点了点头,而后气海丹田如同起了一场雪崩,先天一剧烈而出。
他闭眼,脑海中大势观想而成,如出海青龙,蛰龙破晓。
……
熟悉的黑暗再临,顾小年睁眼,并不意外。
天人境界玄妙非常,恐怖之处超乎常人理解,单从那另辟空间的储物乾坤袋便能看出一二。
但是人总会死的,就像是猛虎,死后虽有残存的凶厉恶势,但经年累月之后,无非也是枯骨一堆,上面的气势还能看出几分?
而此地秘境遗留的天人威势,只能算是椅上的虎皮,墙上的画虎而已。
反观顾小年,却仿佛怀中藏了一只初生的幼虎。
所能他能‘看’到常人所不能看到的。
……
“出来吧。”顾小年说道。
四下黑暗之中,沉寂而没有半点回应。
“布了这么一个局,你怕是没有想到在这天人绝迹的江湖里,还能有人同时身怀‘势’吧。”
顾小年没有丝毫大意,但也并没有多少紧张。
有水声滴答响起,他猛地回头,漆黑的地面上有了水面的涟漪,星星点点,迸溅着光亮。
有人走了过来,一道身影,安静站着。
“在你的判断里,我该是谁?”来人问道。
声音空灵,竟是女人。
顾小年说道:“神秘天人难窥一二,想不到一缕意念竟能存留至今。”
那人没有立即出声,短暂的沉默之后,身影逐渐清晰,面容显现到了眼前。
“本座,白锦。”
顾小年瞳孔一缩。
……
那是个容貌不甚惊艳却极为耐看的年轻女子,她的脸色太冷太淡,乌发垂地,额上两缕银发散落,而樱唇一角点了一颗黛痣,便于清纯之中带了天然的魅意。
“本座等了九百五十一年,传承被后人所得,可在将陨落之际,偏偏不想归墟了。”
她淡淡开口,“本座觉得活着更好。”
顾小年皱眉,“死人如何能活?”
“人?本座是仙。”她嘴角一翘,眸光俯视,“白锦上仙。”
“狂妄。”顾小年冷哼。
“狂妄?那你是在与谁对话?”白锦挑眉。
顾小年沉默不言,右手轻抬,先天一浮现,一抹剑光通明。
“不错的剑。”白锦牢牢盯着他的掌心,看着那片仿佛如薄冰般晶莹剔透的青白之芒的目光,好似是市井之人看到了堆积的黄金。
顾小年暗自笑笑,左手一挥,背后大水弥漫,汪洋滔天,无数巨船倾斜淹没,而后一座雄关自水中升起,矗立海天一线。
“原来如此。”白锦双目微亮,“此是洛水之上截龙关,你竟以《掌中伏龙》的心法相融。”
顾小年不为所动,两掌一拍,奇景异象烟消云散。
白锦沉默,良久后樱唇抿起,那颗美人痣仿佛勾人的玉手,欲拒还迎。
“你是如何做到的?”她问。
“如何才能破阵?”顾小年反问。
破阵之后众人自然清醒,届时各施手段,除非雪女宫派出宗师强者,否则在这片雪山之内,谁是这些年轻人的对手?
“你应该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白锦说道。
顾小年轻笑,“精神世界罢了。”
“精神?这个形容倒是妙。”白锦点头,而后道:“外面那些人不可能坚持太久的,再过一时半刻他们内力枯竭,便是等死的时候。”
顾小年静静看着她,忽地摇了摇头,“就在刚刚,我觉得我想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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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天人交感
白锦莲步轻抬,朝前走近。“哪里想错了?”
“当见到此地棋盘阵法的时候,柳姑娘第一反应是走,但在景云清开口之后,我们两人也入阵了。他们两人应该是认识的。”
顾小年抬眼看着眼前之人,“棋盘阵法,本是用来困住你的。”
白锦脚步一顿,脸上第一次有了别样的神情。
“既然如此,那本座如何夺舍?”她问道。
两人此时已经相隔咫尺,顾小年甚至能闻到一缕幽香。
“你已经夺舍了,或者说,是暂时的栖居。”顾小年说道:“不然,他们为什么会在下棋。”
“你把本座弄晕了。”白锦吐气如兰,冰清玉洁的姿态,更难让人把控。
顾小年只是摇头,“幻术之法当真神奇。”
白锦的脸色一下淡下去。
……
此间的金线阵法包括棋盘是一种封禁的手段,经年累月下的运转难免会出现滞涩的漏洞。而恰好,或许是其中一缕气息泄露被雪女宫的人察觉到,这才知道里面竟然还有一尊祖师残念存在。
然后,雪女宫的人便继而知道了此地棋盘阵法的秘密。
下棋需要耐性,最适合磨练人的性子。
练武讲究天资,天资是根骨,而心性则需要后天磨砺。
这里的棋盘阵法便是一种磨砺心性的禁制,本来,雪女宫的人也是这么认为的。
几百年来,这处阵法一直都是当作历练所用,但她们不知道的是,人在集中注意力做一件事的时候,会过分地精神聚集,而后心气疲惫。
在这里下棋,不知不觉间自身便会流失一点东西。
当事者只会以为是此地乃天人禁制,自己疲惫理所应当,却不知是被阵法抽去了人体精力,借由阵法反哺到了被困的人身上。
当然,这处阵法布置的初衷自然不是为此。
同样是借了雪女宫弟子的真气,只不过那位布置阵法之人,为的却是让此阵经年不坏,直到维持着将里面的人困住千年万年。
这是一种消磨,一种活得久的消磨。
这是名为‘岁月’的剧毒。
……
顾小年只是说了只言片语,他相信对方能够听明白。
而他心底更深层想的,是那夜雪女宫的听雪仙子入宫,以及关于寒渊秘境开启一事,朝廷也是在推波助澜。
或者说,是那位陛下授意了。
当然还有一点他没说。
乾坤袋都可以上百年不坏,那耗费天人更多时日心血的阵法,又怎么会轻易损坏?
所以说,在白锦这位阵中人自行努力之外,还有外面的人在帮她。
帮她将阵法逆转,帮她从外面引来了一个个武道出众的天才,帮她这缕残念愈加壮大。
直至有了夺舍的力量,来脱困。
“好奇心害死猫。”顾小年看着白锦,笑的有些发苦。
白锦素手一抬,似是要摸一摸眼前人的脸,但那人退了一步,她的手落空了。
“木师姐辱我困我我都忍了,可为什么不让我死呢?”
她的肩膀轻颤,额前的银丝有些飘散。
“她用半座山的玉髓来保我意念不消,然后又留下这阵法让我饱受煎熬,九百年,我从未这般恨过自己,恨自己为何有这身武功。”
白锦的声音凄厉而怨念深重似海,原本澄净的眼中满是怨毒和恨意。
“人世无常,短命的羡慕长寿,可当真正能活得久了,又会变得矫情。”
白锦的脸色平静下来,她看着顾小年,说道:“枯燥无聊地久了就会想死,被束缚没有形体只剩意识,那个时候,什么都不能做,死亡就在眼前,它却始终不显现真容。日复一日地煎熬之后,却重新有一束光照了进来。我能怎么办?是天不让我死。”
顾小年说道:“利用他人的无知施舍而活着,你不觉得难受么?”
“这是天让我活着,所以才会有现在的局面。”
白锦指了指对面的人,轻笑而感慨,“活久了想死,可真死不成的时候,你就会想着如何去活,哪怕是一丝希望,让我付出一切我都愿意。”
顾小年沉默,“冥顽不灵。”
……
“那么你要如何杀我?”白锦问道。
“你太贪婪,不人不鬼地久了便会失去耐性,一点点能活的机会就足以让你拼上一切。你想要的,是我这一身的先天一。真气再多,终究只有咱们两个才是同源。”
顾小年说道:“这里是你那缕残念构成的精神世界,只要我把它打破了,外面的阵法自然就会破除。”
白锦脸上有几分阴沉,“区区先天,你觉得自己能做得到吗?”
顾小年笑笑,“既然敢坐上棋盘入阵,自然便有十足把握。”
白锦目光微凝,心中竟有犹疑而生。
是真是假她无从判断,只是看眼前人平静从容的模样,她心中实在是捉摸不定。
顾小年猛地上前一步,白锦微惊,下意识便退了一步。
“怎么,你也会怕?”他笑得很是不屑。
白锦沉了沉眸子,“既然你找死,那便怪不得本座。”
话音落下,她便已出手。
素白冰凉的手掌按在了顾小年的小腹丹田处,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虽然此时并非肉身实体,却也是玄妙的精神意念,那种触感太过清晰。
白锦忽地媚眼如丝,轻轻舔了舔唇角,身子一下与他贴近。
“待会儿可能会有些痛,你要忍住。”
顾小年皱眉,没有觉得半点旖旎,活了千年的老女人,即便容颜依旧,他也没有丝毫动心。
“这句话应该我来说,可能会很疼,你也要忍住。”他说道。
白锦一愣,随后便感觉到通体一凉,她心中一下骇然。
……
白锦觉得小腹忽然有些发热,仿佛有一股暖流生成。
这股暖流竟在四肢百骸中游走,最终顺着经脉流向右手,然后消失在掌心里。
而她右手掌心所按的,便是那人的丹田位置。
“你!”她如何不知自己的力量竟是在诡异地被对方吸走,而他们此时以意念交感,本就是玄妙的精神观想,此时被吸走的便是她的本源之力。
也就是被棋盘阵法折磨千年而愈加坚韧的那道神念,更形象地说,便是一个人苟且的灵魂。
“这是什么功法?!”她厉声而尖啸,想要将手拿开,却浑身犹如禁锢,丝毫动弹不得。
然后,她便被抱紧了一个冰冷的怀里。
那人的胸怀很冷,让她想起了天山上的冰雪,前所未有的触感让她心神一颤,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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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阵出有意
被异性紧紧抱着是什么感觉?白锦想起了记忆深处那都快被遗忘了的身影。
她感觉到了一丝温暖,那是自身的力量在快速流逝,而对方的身子竟在慢慢变热。
顾小年轻轻凑到对方耳边,缓声道:“原来不疼,只是有些冷。”
“不,不要。”白锦嘴唇轻颤,语气中不由得带上了乞求。
那是对活着的留恋和对结果的不甘,哪怕她曾为高高在上的天人强者,被尊为陆地神仙,可当面临生死之时,终究还是凡人。
凡人即俗,有七情六欲,也会怕死。
顾小年丝毫不为知所动,若不是自己身怀‘登仙剑章’,现在的自己早就死了。
不光是自己会死,外面的人会死,柳施施也会死。
而怀中的这个人便会夺舍他们之中的某个人,在雪女宫继续修行,不出几年便可以重登天人之境,届时,天下又会陷入何等境地?
当然,这也可能只是顾小年的杞人忧天,心里多想了。
“你不能杀我,我是仙,我是仙啊!”白锦喊得撕心裂肺,有种要啖血食肉的的狰狞。
顾小年轻声笑笑,“你不是仙,你只是疯了。”
白锦一怔,随即竟诡异地笑起来。
笑声在喉间呜咽,怨恨如丝。
顾小年没来由地打了个冷颤。
“玉清,你就打算这么袖手旁观吗?!”白锦嘶声道。
顾小年薄唇抿紧,观想更是聚气凝神。
黑暗之中仍是只有那浅浅的水滴声,没有任何回应。
白锦的声音渐渐微弱下去,她在顾小年的耳边不住谩骂,怨恨而恶毒,最终也无可奈何。
顾小年感觉到前所未有的舒坦,那是一种来自精神上的愉悦满足,就像是炎热的夏天将双臂伸进了冰桶里,全身毛孔在诉说着一种舒适。
怀中的触感消失了,原本的用力一下抱了个空。
光芒溢散,黑白之中仿佛破碎的玻璃镜面,他的身影成了万千,成了斑驳的碎片。
……
棋子落棋盘,顾小年一下睁眼。
巨大的虚弱感一下涌来,他身子晃了晃,一手按在了棋盘上。
“你果然做到了。”柳施施说道。
顾小年抬头看她,有些勉强地笑了笑。
四周原本晦涩的气机在消融,棋线消失,压迫感如浪潮般退去。
有人松了口气,还有人一下脱力倒在了地上。
“活下来了。”焦瓒仰躺着,有气无力。
钟小乔脸色苍白,但硬撑着走到顾小年身旁,行了一礼,“多谢顾师兄救命之恩。”
顾小年略作感知,众人气息虚弱,现在怕是连普通先天的本事都施展不出来了。
嘴唇一凉,他下意识张了张嘴,一粒丹药入口即化。
看着柳施施隐含担心的神色,他眼神一松。
嘴上传来有些挑动的感觉,顾小年脸色一红,却是他方才将那青葱手指含住,忘了松口。
柳施施神色如常,起身四顾,先前被金线相隔的通道已经恢复如常。
顾小年被她扶着起身,目光逡巡,找的却是那身上带了白锦意念的人是谁。
精神世界中的事已经消亡,但白锦仍有残念留下,而并非夺舍。
“在找什么?”柳施施问道。
顾小年勉强以奇门之法感知,摇了摇头,“白锦仍有意念还在。”
柳施施双眼微眯,她当然知道什么是意念。
宗师武道重意,直至天人之境将意化神。
神念不灭,便会有一线生机所在。
……
“柳姑娘。”
那边,一身蓝袍的景云清整了整衣衫,走到柳施施身前施了一礼。
顾小年看着,有些好奇。
柳施施看他一眼,拉了他一把,“此次是他破阵,要谢便谢他吧。”
景云清一愣,而后笑着抱拳,“在下无极道宗景云清,见过兄台。”
“师兄客气。”顾小年回了一礼,至于称呼则是按薛芷称呼而来。
那边,方重泉却是走到了一身雪衣的女子面前,脸色冰寒,语气森然,“你们雪女宫,此番就没有一个解释?”
那女子方才一直在调息,此时听了,这才缓缓起身。
顾小年闻声看去,一下目光微愣。
也就是这时,他才知道了什么是美人颜如雪。
她的气质清淡而更冷,如雪莲,如清泉凝冰,空谷幽兰。
而看到顾小年愣神的样子,柳施施轻哼一声,不再看他。
景云清在一旁看了,挑了挑眉,眼含笑意。
“你想要什么解释?”叶听雪淡淡道。
方重泉眯了眯眼,摸着自己肩头裂开的剑伤,隐有杀机而露。
两人相视,气氛微凝。
“此事还是等出去再说吧。”金刚寺的明惠和尚打了个稽首。
顾小年忽地看向了一旁的景云清,目光太过突然,后者吓了一跳。
先前柳施施被白锦幻术所惑,拉他入阵,顾小年先前以为应在景云清身上,可如今两人相隔不远,他并未感知到任何不对。
白锦的气息,在这人身上并未出现。
那边的众人已经朝外走了,柳施施看向顾小年,眼中带了疑问。
“静观其变吧。”他说道。
景云清当然听不懂,但在场诸人里的武功只是垫底,此番还多亏了顾小年才能脱困,自然没有说什么。
一行人没做停留,心思各异,便朝通道外而去。
走在后头的顾小年下意识回头看了眼,脚步一顿,然后从一旁的棋盘上取了枚棋子收了。
柳施施看了眼,也觉好奇,但终是没有返程再去拿。
“有意么?”她低声问了句。
顾小年摩挲着冰凉的棋子,笑笑,“我手里这个是有的。”
柳施施美眸一亮。
……
众人走出了通道,看到了大殿中早就没了气息的两人。
叶听雪看了眼双目睁着的薛芷,而后走到瑶瑟身旁,将对方身上插着的那柄短剑抽了出来。
剑身冰寒,未沾一滴血。
“咱们是出去?”南如岁问了句。
孟岸挑眉,“废话,要去雪女宫问个明白。”
他这话的声音有些大,显然是故意让某人听到。
“可这秘境......”
“你是傻了么,真当这里是寒渊秘境了?”孟岸不屑撇嘴。
一行人都有些沉默,顾小年趁机细细打量。
白锦若是不想死便只能在大殿阵中动手,一旦出了大殿,阵法力量减弱,那她先前寄居在某人身上的意念,自然是躲不过自己的感知。
即便自己现在因吸取了她的精神之力而异常昏沉,气海丹田因之而沉寂。
而此时,在顾小年未曾注意到的地方,一个人靠近了焦瓒,白皙的手掌缓缓伸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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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生变
“我看不见。”在只有油灯嗤响的火苗声中,有些安静的大殿里,焦瓒忽地出声。
犹如一根针落进了水球上,顾小年猛地看了过去。
而反应最快的是孟岸,他想也不想,身子一动便跨越了丈长的距离。
焦瓒回头,看着背后平静的那人,笑了笑,“苏少侠方才是要做什么?”
站在他身后的是一路走来安静非常的登仙阁入世行走,‘仙来一剑’苏复。
此时听了焦瓒的话,他剑眉微挑,有些不解,“焦兄在说什么?”
孟岸面色冷峻,此时手已经按在了剑上。
顾小年看过去,眉头微皱。
“看不见的人五识才会更敏锐,苏兄出身登仙阁,功法自带仙气,可方才焦某只感觉到了一抹嫌恶的寒意。”
焦瓒说道:“宵小所为,令人作呕。”
孟岸直接拔剑而出,三指宽的长剑出鞘,剑气凛然,一剑劈向面无表情的苏复。
他竟是问也不问,说也不说!
“孟兄!”
“住手!”
明惠和常是随苏复来的,知道这人人品,此时见了有人突然出剑,而且直接便是下下手,当然不能坐视不理。
但他们一动时,方重泉恰好上前一步,将这两人阻了一瞬。
一瞬之间,孟岸的剑落到了苏复的脸前。
可也只能到此为止了,两根手指将大剑轻轻夹住,苏复抬眼,目光诡谲。
“你来得倒是快!”
孟岸心神一颤,被这目光一盯,他一瞬竟是剑心不稳,所凝剑意几有崩溃之兆。
一旁焦瓒伸手,一下按在孟岸后背,源源真气涌入,后者大喝一声,手上阔剑便猛然劈下。
苏复早已收手而退。
顾小年眯眼看着,有些不明白苏复为何暴露如此之早,而且退的如此果断。
但下一刻,他便明白了。
……
方重泉本来是阻了明惠和常一瞬,三人并未动手。而见苏复后退,明惠和常两人刚松了口气,身旁便亮起了一道剑意。
冲天之剑霸道凛然,几乎只在霎那之间,这股意念便落在了相离最近的常身上。
这位浮云观的传人本来在那阵法之中就受了内伤,此时更是未恢复完全,又是被突然偷袭,根本来不及反应。
剑意如山,直接将常斩飞出去。
“牛鼻子!”
明惠只有片刻的愣神,怒喝一声便是扭身一拳打出。
方重泉冷哼一声,布衣无风而动,袖中仿佛藏了千百剑气,此时如丝而出。
顾小年瞳孔一缩,“这剑气......”
“南海御剑山庄的无形剑气。”柳施施黛眉微凝,问了句,“要杀谁?”
景云清惊了。
他不知道局面为何突然会成了这个样子,而听了身旁那这人冰冷的话语,他更是有些难以置信。
顾小年思量只在片刻,转而道:“别管他们,走!”
景云清一愣,前边还在说杀谁,现在二话不说就要走?
但他没问,因为身旁的柳施施已经与顾小年往殿门方向掠去了,同时跟上的还有一旁的钟小乔。
想到刚才方重泉的突然出手,景云清目光一凝,轻功施展,一掌便打向钟小乔打去。
后者脸色微变,回了一掌。
“你干什么?”她娇斥一声,有些莫名其妙。
顾小年看见了,无奈摇头,“景兄,她未被附身。”
“附身?”
这话景云清当然是听不明白的,但看钟小乔俏脸冷着,却别与他纠缠,直接就走。这让景云清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既然来了,何必急着走?”
呼啸的风声在殿中而起,方才停留一瞬的顾小年一下回头,却是一把银光闪闪的长剑刺了过来。
只是一个闪身,虽然躲过了刺来的一剑,但也成功阻止了他们离殿的脚步。
“御剑?”顾小年惊讶出声。
长剑无人握着而在空中飞旋斩击,原来是那边的苏复手掐剑诀,如同志怪小说中的剑仙一般。
“登仙阁的御剑术。”柳施施一边说着,信手一甩,广袖之中射出一丛柳叶。
一丛者,便是近百。
苏复双指微动,空中长剑银光一闪,竟是分裂成数十柄巴掌长短的小剑。
小剑纵横飞射如燕,其上真气锋锐难当,在空中穿过时尖啸刺耳。此时一边招架干扰着孟岸和焦瓒的联手,一边如盛开的莲花般将打来的柳叶暗器尽数扫落。
叶听雪之前与瑶瑟仙子有过一番死斗,后者是半只脚踩进武道宗师的高手,两人相斗虽未彻底分出生死,但能将瑶瑟重创,且将那柄‘流瀑寒剑’留在了她的身上,自然能显示出两人交手过程的惊险。
当然,之前也是有苏复等人的帮助,叶听雪才尚算轻松,虽然受了些许内伤,但也不算严重。
此时,她便被那西域来的南如岁缠住了。
……
明惠看着地上口吐鲜血,奄奄一息的常,年轻而粗犷的脸上竟有几分狰狞。
“牛鼻子,你可别死啊。”明惠一手扶住常,一手源源不断地将真气渡进对方体内,给他维持一丝生机。
“没用的,咳咳,怪就只怪道爷学艺不精。”常虚弱开口。
“不,是那鸟人偷袭。”明惠咬牙说道,他看着周身剑气环绕的身影跃至门口,与那想逃走的几人对上,杀意如潮水而涨。
“别,别管我,快走。”常一把扣住明惠的胳膊,脸颊颤动,一字一顿道:“离开这里!”
明惠只是摇头,眼角终于落下泪来。
他们两人之间的恩怨太多太多,源头还要追溯到他们的师傅身上,可争高论长了十多年,自然结下了很深的情谊。
他们是对手,是冤家,更是好友。
此时,能与自己在武道上走一生的朋友将要死在自己面前,谁能不悲不苦?
明惠嘴唇动了动,看着常的手从自己胳膊上滑落,看着怀中那人气息彻底消失,终于忍不住发出了一声嘶吼。
场中,南如岁双手抚琴,琴音如云烟剑气,叶听雪面容冷淡,挥剑击之。
苏复飞剑纵横,数十把小剑来去无影,穿梭破空,生生压制住焦、孟二人。
方重泉则独自迎上了场间的另外几人。
……
顾小年冷眼看着方重泉探手自空中一抓,好像有一双看不见的大手在肆意揉搓,而后一柄锋锐刺眼的无形长剑便被他握在了手上。
那是由无数剑气组成的无形之刃,看不见却能感知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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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选择不同
“他们三个都是白锦?”柳施施忽地问了句。顾小年也有疑惑,只是说道:“他们身上,都有先天一的存在。”
话音落下,那边便传来明惠的一声怒吼,接着,这位金刚寺的传人一身僧袍爆裂,身形陡然拔高数寸,肌肉贲张,暗沉的金色爬满了他的身躯。
“金刚寺的《不动明王诀》。”景云清目光一亮,“而且还是练到了大成,这是明王金身。”
柳施施看着,却是轻轻摇头。
明惠的动作很快,就像是一道流光,眨眼便落在了方重泉的身前。
如同陨石一般,轰然砸落,地面八方龟裂。
溅起的烟尘之中,只有一声噗嗤轻响。
一身灰色布衣的方重泉身形未动,手中抓了那柄看不见的长剑。
长剑穿过一只金光闪闪的拳头,直接刺穿了那高大的金色身影。
鲜血从后背溅射出来,明惠那古铜色的脸上一瞬苍白,而后双眼一凸,不等说些什么,整个身子便一下炸裂。
这是剑气直接在他体内爆发,由内而外,摧毁了一切。
碎肉如丝,血雨从天而降。
柳施施撑起了一把伞,油纸伞挡在了她和顾小年前头。
景云清翻了个白眼,但仍是被刚才的惨像骇地脸色发白。
“有把握么?”顾小年轻声问道。
他这话是对柳施施说的。
“在登山之前,我曾与他见过,那时有十分把握胜他,七分能杀他。现在,不好说。”
柳施施话语平静,只是在陈述事实。
顾小年知道这份不确定来自对方身上的先天一,那是属于天人的力量,虽然现在只是被白锦短暂赋予。可哪怕只是很短的时间,也不是等闲人能够应付的。
一声剑吟过后,转而便是剑身的悲鸣。
焦瓒一抓孟岸肩头,两人脚下而纵,退到了一旁。
孟岸低头看着崩裂的虎口,以及手中断掉的阔剑,面上一红,忍不住吐了口血出来。
苏复招手,数十小剑落入手中,长剑抖落如霜。
……
江湖武者多是用剑,而朝廷公门之人多用刀。
南如岁练得是音功,以琴奏鸣,真气如飞蝗而出,攻防一体。
但一个人的武功强弱,不是说出来的,而是有对比的,要让别人看到。
而可惜的是,南如岁的对手是叶听雪,这个虽然同样有伤却被白锦放弃将意念附体的雪女宫传人。
剑身冰寒,掀起千堆雪。
凛冽寒气几乎能冻结人的心魄,南如岁手指一抖,竟是指甲划断了琴弦,真气一瞬紊乱。
他眼中犹有震惊,余韵未消时,眼前便被寒光笼罩。
白茫茫一片,如凛冬飞雪,遮蔽了耳目。
杀气骤起骤消,众人根本来不及反应。
叶听雪的脚步声响起,竟是朝门口这边而来,她手中的剑依旧那般明亮,未沾丝毫污秽。
身后,南如岁的身子一下倒地,诡异的是周身没有半点伤口,口鼻之中也未见鲜血。
他的神情仍保留着最后的惊惧骇然。
……
“想不到你竟会来。”
叶听雪站在柳施施的身前,静静开口。
“你认识我?”
“不认识,只是知道是你。”
两人站在一起,气质有几分相似,只不过一者如这座擎苍雪山般太冷,一者恰如春寒料峭,凛冬过去的刚刚好。
这等风华女子相遇,便不能来说相貌,只能从气质上分别千秋。
顾小年当然是喜欢后者。
方重泉与苏复站到了一处,两人的脸色都是诡异的平静,眼眸深陷而有几分挣扎,清明与浑浊皆有。
大殿的门就在一旁,但在场之人都知道,若不解决了这两人,自然是不好离开的。
孟岸的伤很重,焦瓒亦是如此,这两人都服了压制内伤的丹药,在争分夺秒地用真气化解着。
“要硬拼吗?”顾小年问了句,却是看向那道如雪般的身影。
叶听雪看他一眼,并不在意。
“他们因自身伤重而被天人意念干扰,出了大殿他们也不敢追。”
叶听雪回身看了眼,竟是直接朝外走。
“你不想杀掉他们吗?”景云清脱口而出,而后似是觉得这么说容易引人遐想,便又解释道:“他们现在失去自主神智,若是不除掉他们,若是那白锦在此地恢复过来,可是天大的祸事。”
顾小年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祸事与否自然有人来管。”叶听雪已经走出了殿外,“有的人都不着急,你一个外人在急些什么。”
“原来她知道。”焦瓒低语道。
“早就说雪女宫的这些娘们儿都有弯弯绕。”孟岸咳嗽一声,语气愤愤,“竟然连咱们都敢算计。”
景云清见自己的话丝毫没起作用,而那人也早已走远,不由挠了挠头。
“柳姑娘,现在怎么办?”他问道。
钟小乔对此倒是颇感意外,她是不知道柳施施身份的,可无论是之前破阵还是她的出手,以及叶听雪独独来跟她搭话,都能说明这人武功高强,身份的不一般。
只不过她虽然好奇,却不会问出来,想了想,钟小乔竟是也往殿门外而去。
“喂,你干嘛?”景云清不由喊道。
“白痴啊你。”一身红衣的女子戒备地后退,而后快速消失在殿门外。
“这......”景云清脸上有些尴尬,因为他也想明白了。
柳施施瞥了眼就算走也走不远的焦、孟两人,而后看向身边那人,“你觉得呢?”
顾小年知道她的意思,此时颇有些犹豫。
他现在没几分动手的力量,先前在精神世界中与白锦的一番交锋,是他抱着试试看的态度,用‘登仙剑章’吸了她的精神力量,现在他头脑沉沉地欲要爆炸。
气海丹田因此而滞涩,别说是动手,就连自保都成问题。
而柳施施之前未动的原因,更多的便是在侧保护。
可现在,场间战力只有她还全盛,就算他们想走都有些麻烦。
这只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或许连顾小年都不太理解,自己竟是不想让这白锦成功夺舍活下去。
此间世上千年来天人绝迹,可不代表偌大方圆就真的没有活着的天人了。而一尊本就不该现世的天人一旦出世,世间格局必然会因此而生出变化。
天人境界不是宗师,更不是先天,这是足以影响到门派倾覆王朝更迭的强力因素。
无论哪般,受苦的总是那些普通百姓。
顾小年轻叹一声,或许是自己身在公门久了,也学会为大局考虑了。也可能是现在并未到生死关头,一些道德观念仍对他产生了影响,哪怕有时这并不可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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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刀破
柳施施方才一直在看顾小年。她看到了对方眼中开始的挣扎和后来的坚决,看到了对方褪去稚气的脸上多了沉稳。
她很开心。
“我就知道,你不会让我失望。”柳施施含笑开口。
顾小年抬眼看她,跟着笑笑。
柳施施的武功有多高?恐怕很少有人会知道。
她是六扇门的三大神捕之一,精通易容换形之法,外人难见真容。
江湖之上对她的了解极少,甚至难辨这位‘公子无’的性别,对其武功更是没有端倪。
就连风满楼的情报网,都只记载了一星半点儿。
于此时此刻,她是不会离开的,哪怕是没有顾小年在,她也会留下,将白锦的残念抹除。
不是为了救方重泉和苏复,而是为了杀人。
她是六扇门的神捕,所作所为便是要节制江湖,维持大周朝野之间的安稳。
而她此行来的差事,本就是调查寒渊秘境的内情。
……
风声的狂啸只在刹那之间,青白色的剑气铺面而来。
景云清蓦然一惊,他深知自己不是对手,却仍是要抵抗。
但他的动作一下顿住,因为一道身影已经迎了上去。
方重泉持剑而来,无边剑气组成了他的脚步,顾小年只是看着,便觉得刺眼非常。这等以先天一激发的无形剑气,让他丹田气海随之而颤动,就好像是有什么产生了共鸣一样。
这是与当初从司徒商手中所得的那式《森罗剑域》相符或是出处同源的剑法,顾小年双眼眯起,由不得他不多想。
而在那让人感到锋锐难当,铺天盖地而来的剑气之前,一道身影仿佛屹立在海浪中的冰山,只是在海平面上的小小一角,却足以撕裂苍穹。
刺耳的鸣啸一瞬而起,顾小年下意识捂住了耳朵,他死死咬牙,嘴巴张着,目光却牢牢锁定在那相对前冲的身影之上。
方重泉手中抓着一柄青色的无形长剑,气旋环绕,面无表情的他此时眼中竟闪过刹那的清明。
他认出了眼前这人是谁,那双曾隐藏在黑袍下的双眼,让他彼时不敢出剑。
而此时,即便深知自身状态不对,但强烈的外感刺激让他有了短暂的清醒。
可他没有收手。
这是迄今为止他所能斩出的最强一剑。
方重泉厉声狂喝,先天一之下,手中剑气扭曲,光影交错!
柳施施只是沉默,纵身跃起,双袖一展,素白的双手上便握了一把长刀。
刀身绯红而窄,无尽寒意之中带了一丝灼热。
顾小年瞳孔缩紧,竟是一下难受得流下泪来。
眼前色彩尽去,只剩下了一抹刀光。
这才是刀,这才是用刀的人,简简单单地一刀劈斩,便是比休命刀还像杀人的刀!
……
柳施施落地站稳,眉眼冷淡,看也不看地朝一旁甩出一刀。
先是‘铛’地一声脆响,继而便是‘叮叮铮铮’地连绵之声。
这是刀在与剑碰撞。
那边的苏复双手御剑,数十小剑飞掠如蝗,却皆被柳施施侧着身子以手中长刀稳稳招架。
只不过她的脸色有些发白。
那方重泉呢?
顾小年看着剑气骤消后显露的身影,一道血线飞溅,那人持剑的右臂便掉到了地上。
方重泉眼中丝毫没有先前的迷茫,有的只有愤怒和隐藏极深的恐惧,一时竟忘了止血。
“哎,”景云清下意识唤了声,但马上想到这人是被‘附身’了的,便并了个剑指,显然是打算出手了结了他。
但马上,他偏头看向一旁的顾小年,犹豫问了句,“要不要杀他?”
顾小年看他一眼,面无表情,“杀。”
景云清脸皮一抖,手上的动作比心中的腹诽来的还快。
剑指点出,在顾小年清晰的感知之中,竟是蕴含了精神意念的力量。
他忽地想起柳施施先前所说的神念秘法。
方重泉硬生生挨了这一击,他的左胸被一下洞穿,血流如注。
顾小年有些惊讶,对方竟然不躲。
方重泉似是被一下惊醒,他猛地抬头,眼眸深红如泣血,景云清被吓了一跳。
他们相距不过两三丈,方重泉脚下一踏,便掠身而来。
血在身后,如同被风铺就。
景云清轻哼一声,真气而动,自身气机虚幻难辨,却有种强烈的危险。
他一步迈到顾小年身前,显然是有护持之意。
顾小年心头一暖。
方重泉却直接从他们身旁掠过,冲出了殿外。
“这......”景云清一愣。
“多谢了。”顾小年说了句。
“别误会。”景云清随口说道:“只因为你是柳姑娘的朋友。”
顾小年一怔,而后眯了眯眼,觉得这家伙不是那么可爱了。
……
那边,苏复忽地开口,“事已至此,何必非要把事做绝,大家各退一步岂不是更好?”
柳施施淡淡道:“对于你,只能做绝。”
顾小年惊讶于她竟能说出这般话来,倒是一旁的景云清眼中没有丝毫意外,还隐含激动。
柳施施的刀很快,但也因为先前斩破方重泉剑气的那一刀而耗费了不少心神,此时也有几分气虚。
但苏复此前心力大损才被白锦钻了空子,此时御剑也只能堪堪招架。
两人交手之时,各不相让,而柳施施显然已占上风,绯红刀芒而过,直接斩落十多把小剑。
顾小年看着那些死寂的小剑,明白是柳施施切断了上面的先天一与苏复之间的感应。
他心头没来由地一跳,让他一下有些慌神。
不是因为苏复忽然凝重变化的气息,而是另一处。
顾小年猛地抬头。
“怎么了?”景云清被吓了一大跳。
顾小年喉间咽了咽,看着肩头落下的石屑,眼角跳了跳。
“地宫要塌了!”他蓦地大喝一声。
柳施施没有丝毫犹豫,脚尖轻点而飘身后退,见对面苏复持剑而来后,信手一扬,广袖之中飞出红艳万点。
那是无数桃花,花瓣纷飞,仿佛沾了雨露。
苏复却是脸色一变,真气鼓荡,剑气成刃。
花瓣如刀,层层叠叠,阻了他的脚步。
待他扫落满地桃花之后,眼前空荡,那还有半个身影?
……
大殿已有明显摇晃,石屑沙尘掉落。
苏复肩头微抖,剑已入袖。
他于原地静默良久,脸色却变换不停。
“你给我滚出去!”
“你即是我,我便是你。”
他的声音有些诡异,仿佛重叠之声。
挣扎与嘶吼在空旷的殿中回荡,带着不甘和怨毒。
最终,他缓缓抬头,额前的发被汗水沾湿紧紧贴着,露出那双风浪隐没后的眸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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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这一天的人
柳施施拽着顾小年的手,在通道快步奔行。上头的摇晃越来越厉害,他们不会忘记这里是在湖底。
“你还好吧?”柳施施问道。
“还行。”顾小年点点头。
预想当中可能遭遇的阻拦没有出现,当阵法失效之后,他们看到了来时的青铜大门。
顾小年与柳施施相视一眼,俱都感知到了在青铜闸门后隐藏的气息。
“等了这么久,你终于来了。”有人瓮声传来,话语之中恶意明显。
顾小年脸色一沉,已经听出了这人是谁。
没有丝毫犹豫,柳施施松手后便贴地而行,直接从青铜闸门下滑行而出。
一声大喝自门后而来,顾小年几乎将心提到了嗓子眼。
沙石飞溅,只听一声闷哼,接着便是重物落地的声响。
“过来吧。”柳施施说道。
……
没管倒在墙边的魁梧壮汉,顾小年看着柳施施腰侧的血口,刚要开口,便被柳施施拉住了袖子。
“有什么话出去再说吧。”她点点头,略有些急切。
地上的那人正是先前与南如岁一起的屠夫栾九,只不过因其身形太壮,这青铜闸门下的缝隙他却是进不去,因此在这守着。
而此时额上血液殷红,明显是被柳施施方才劈了一掌。
在顾小年三人走后不久,又有一道身影从闸门下出来,本待直接要走的他瞥了墙边那人一眼,脚步便是一顿。
“好浑厚的血气。”他目光微闪,直接探手吸住了栾九的后颈。
然后,便徒手抓着向外而去。
……
此时已至午后,山谷之中相比夜晚的寂静多了些鸟鸣之声。
两道身影坐在燃尽的火堆旁,沉默不语。
一个容貌俊朗,此时却锁着眉头,满是愁容;一个相貌平平,明明年纪不大,可眼中有着沧桑的老成。
这两人都是看着身旁波纹翻涌的剑来湖。
“洛哥,你确定这湖不会沉下去?”那俊朗之人问道。
“这话你已经问了十多遍了。”洛秀看着那已经渐渐灌水的通道,说道:“这剑来湖里有阵法,下面的地宫是塌不了的。”
“那这是怎么回事?”叶明朗指着渐渐翻涌的水浪,语气不信。
洛秀皱眉,却是一时不知该怎么解释。
忽地,叶明朗眼神一亮,猛地起身。
“怎么了?”洛秀刚问出来,目光也是一凝,看向了湖中。
那分开的幽暗通道里已经响起了水声,而后有剑吟而起,接着便是一道身影飞身而出。
其人风姿如沾了水珠的新荷,叶明朗看得一呆,而后喜道:“堂姐!”
叶听雪在他身边落下,冲一旁的洛秀点了点头,而后一把抓在叶明朗的肩头,“闲话少说,走!”
“哎哎,”叶明朗还来不及顺口气,便被提着飞了起来。
洛秀摇摇头,同样施展轻功跟上。
他们走后没多久,便又是两道身影出来,却是一下分开落地。
钟小乔满含戒备地看着眼前之人,皮笑肉不笑,“方师兄倒是好手段。”
她的话里不无羡慕,也有些不忿和懊恼。
方重泉却是破天荒地笑了笑,眼中略有得意,但被谷中冷风一吹,感受到空荡荡的右臂后,脸色顿时一僵。
随即,他目光阴沉地看了眼那渐渐汹涌起来的湖中,竟是一句话也不说,选了个方向便掠了出去。
钟小乔脸色变幻,终是一跺脚,另觅方向离开。
巧的是,他们选择离去的方向虽然都是往山下去的,却不经过雪女宫,而且相离很远。
……
江州地界,大河推开群山,一艘小船逆风而行。
划桨的是个吊着胳膊的中间人,这人脸色有些发黄,划船时偶尔伴随低咳。
而坐在船头的年轻人脸色微白,有些失了血色。
“顾公子,咱们终于是出来了哈。”沈仇松了口气,看着四下群山,雨后新洗,清新非常。
“划船。”
船首那人淡淡开口,沈仇嘿嘿笑笑,把上船桨。
顾昀回首看向那渐远的江左村镇和大山,眼前依稀出现了那抹面纱飘落后隐藏在后的容颜身影。
“顾昀,今日你不杀我,碧落黄泉,我一定会找到你!”
带了怨艾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其中滋味挠人心肠。
顾昀轻舒口气,揉了揉眉心。
当时他是有机会一拳打死对方的,可当看到那双眼睛,竟是鬼使神差地没有下去手。
然后,那人飘身而去,他也被人回了一掌。
顾昀收功而息,看着船下流过的绿水,沉默不语。
……
神都,大雪初化。
一身黑红貂绒大氅的身影站在楼阁之上,看着满目神都,感慨道:“咱们有多少年,没有这么站在一块儿了。”
“每日上朝,咱们不都站在一处么。”旁边,还有一个身形高大,披了一身绯红大氅的中年人淡淡说道。
若是被外人看到这两人,必然惊疑。
此地是首辅的那处福楼,这两人是当今天下除了那位神皇女帝外,最位高权重之人。
千岁魏央,首辅傅承渊。
“是么。”魏央淡淡一笑。
“当然。”傅承渊瞥他一眼,抚了抚颔下长髯,说道:“二十多年前你不过是一小小宫门禁卫,连与本辅站在一起的资格都没有。”
魏央看他,目光平静,“那现在呢?”
傅承渊耷拉了眼皮,同样看了过去。
此时风一下而生,吹起高处积雪,丛丛而起。
雪花落下,经过两人身旁时如同碰到了无形屏障,自行飘向别处。
“陛下总有升天之日。”傅承渊说道。
魏央双眼微眯,已有危险之意,“世人皆言阉党专权,怕是谁也想不到,你堂堂首辅竟能说出这等话来。”
傅承渊不在意一笑,负手远眺,“世人贪恋权势财帛,终日奔波而愚昧,有什么好在意的。”
“那你究竟在意什么?”魏央问道。
傅承渊笑了笑,反而问了句,“你找到那老家伙了么?”
“大概吧。”魏央同样笑笑。
“他们两兄弟,一南一北,倒是有趣。”
“生来不定,为命奔波,只能算妙。”
“他不是个安分的人。”傅承渊淡淡道:“倒有你当年的几分样子,你就不怕他反噬?”
“苗疆虫师养蛊,不惜以血饲之,只是要最毒最强的那一只。”魏央说道:“你连女儿都搭上了,本督还有什么舍不得的。”
傅承渊的脸色一下阴沉下去。
适时,遥远天际有流星而落,尾焰破云划过,如同文人骚客留下的一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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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彀中彀外,庙堂草莽(收藏推荐各种求)
人生在世,名利二字。而带了些江湖气的,还好酒喜马爱女人。
世上凡有些银钱的男人自然是三妻四妾,更别说像傅承渊这般地位的人物。
可他虽是当朝首辅,位高权重,妻子却只有一位原配,而且还在早些年因病去世了。
留下了一子一女,傅清书和傅如依。
一者人中之龙,曾经的状元郎,如今执掌大理寺,乃朝廷重臣。一者才貌冠绝神都,引无数才子折腰,欲见一面而不可得。
前者还罢了,父子同心,后者却不好女工,完全不似常人眼中那般喜欢读书写字,赏月看花,竟是每日做男子打扮,带了个丫鬟招摇过市,只是无人认出而已。
这让傅承渊很是生气,当初便故意许了婚约,一是为了自己谋划而拉拢掣肘顾昀,二也是为了让自家闺女收心,服从管教。
当时他想的,不过就是一个口头婚约罢了,哪成想弄巧成拙,自家明珠真看上了那小子,竟是将婚约一事传扬出去,闹得人尽皆知。
这是傅承渊心中的痛,甚至让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以往布置的计划,让他都有些拿捏不准了。
旁人自是不知实情的,可一直与他做对了十多年的魏央自然门儿清。
而方才魏央故意提起这事,便是为了报傅承渊先前那一番唇枪舌剑。
两人争了这么久,彼此实在是太过熟悉,而到了他们这般的地位与境界,除了放在最心底的那番谋划外,其余之事倒是不分大小地较量了。
反倒是鸡毛蒜皮的口舌之利或是一点点小布置,更能让两人得以愉悦。
至于像武夫那般的动手,两人自是不屑而为。
文人喝茶赋诗而文斗,他们两人若是动起手来,这神都还真不一定够施展的。
……
“地下的那老鬼是不是有了鬼心思?”魏央说道。
傅承渊笑笑,“这还不是你手下的那小子戳了麻烦。”
“麻烦?”魏央看他一眼,然后道:“先皇所赐的丹书铁券虽好,可在陛下眼中,真不算什么。”
傅承渊知道他话里有话,想想开口,“听说宫里那村夫的手段没什么效用?”
魏央身形要比他矮一些,此时抬眼,眼珠子深陷在眼眶里,有种强烈的危险,“你这老匹夫,还真是不怕死了。”
傅承渊没有激怒他的意思,如果外面那些人对自己的评价是老狐狸,那眼前这人就是一只老狈,他知道自己不能再拿这种事刺激他。
“你心里就不担心吗?”傅承渊看着他,温文尔雅,如同老友般问候。
他本就是满腹经纶的书生,儒雅中更带了英气,极易让人生出好感。
而反观对面的魏央,半边脸隐没在黑红的竖领里,头上带着高高的冠帽,扮相就足够阴沉了,偏偏长得也有些阴翳。
起码,他的眼神太有光,就算再怎么隐藏,那种出身草莽,拿命崛起的气息,怎么也藏不住。
所以说他才是狈,阴险且怖,但不容易隐藏。
他的喜怒,傅承渊拿捏的很稳。
……
魏央看着他,忽地笑了笑。
这一笑,让对面那人皱了皱眉,因为这笑声里没有丝毫恼怒,反而是些许讥诮的似笑非笑。
假的有些刻意。
“我有什么好担心的?”魏央说道:“陛下乃是操劳成疾,虽然有早些年的旧伤为患,但远未到油尽灯枯的时候。再说......”
他忽地不言,傅承渊显然是想到了什么,注视他良久。
沉默了很久,魏央终于开口,“再说,就算真到了那么一天,我这毕生功力,便是为她准备的。”
在这场交谈里,他第一次谈起那个人时没有主仆之分的恭敬。
傅承渊数次张嘴,终究没说什么。
他敬佩对方的这份心意,是的,因为是心意,所以敬佩。
“你觉得能赢过本辅?”傅承渊岔开话题。
因为他觉得说这个有些悲伤,这不符合对方,也不符合自己与对方交谈的氛围。
他素来敬重对手,凡能得他一声‘对手’所称的,便是天下英雄。
“为何赢不过?”魏央看他,“本督顺天而行。”
傅承渊深深看他一眼,语气莫名,“可我,亦是顺天而为。”
两人相视,俱是沉默。
他们都知道彼此要做的事情,三年,五年,十几年,他们太相熟了。
一个是家学渊源的官宦子弟,素有名望,自踏上官场便一路顺风顺水,有家族助力,得贵人扶持。一个草莽出身,侥幸入宫,担当彼时最不受宠的公主殿下的侍卫,受尽冷眼欺负,最终黄天不负,从龙化蛟,世间千岁。
他们两人相识时身份有如云泥,天地之别,相交后世间风云变幻,天地反复。
他们已算相知,却也可惜相知。
……
“想不到,你竟能让诸葛伯昭助拳。”傅承渊说道。
魏央说道:“利益使然。”
“我很好奇。”
“我不会说。”
短暂的沉默后,傅承渊说道:“你我相争,大周不能乱。”
“可你先前所为,江湖已经要乱了。”魏央说道。
傅承渊没有应声,凉风铺面,他竟有一瞬犹疑,觉得自己是不是真的做错了。
不是所有的事,而是某一个环节。
魏央感知着身边这人心神的不静,也只是看着从屋檐上滴落的雪水,不言不语。
“你方才,错失了一个良机。”身边那人说道。
“胜之不武,宵小所为。”
“呵,妇人之见。仅凭这一点,你就不是能做大事的人。”
“陛下亦是女子,却登临九五,扫荡寰宇。”
傅承渊闻言,不由低咳几声,略有几分怅然,“你做好准备。”
魏央点头,说道:“你也要做好准备。”
两人相视一笑,魏央转身离去,脸色刹那冰冷。
傅承渊转身看着面前化雪后有些狼藉的神都,脸色忽而沉沉似渊。
“顾昀,你可别让老夫失望啊。”
……
魏央从福楼上一个台阶一个台阶地走下,偌大首辅府邸,此时竟无一个家丁护院出现。
他径直出府,上了门前的马车。
段旷放下车帘,不敢抬头乱看,只是坐上车辕,赶了马车朝前走。
“北边的事情如何了?”马车里那人问道。
段旷连忙道:“半个时辰之前来的消息,他们已经出了剑来谷,应该是上雪女宫了。”
“应该?”
“是,是。”段旷有些磕绊。
马车内再无声音传来,他暗自松了口气。
北凉州与神都相距数万里之遥,若是依靠常人手段怎么也要几日才能传来消息,可要是动用其他手段自然就不一样了。
就如同那龙雀榜上那几家传人身死下榜,这种事,浮云观亦是第一时间便通告了整个江湖。
第三十五章 结束与伊始
那座大殿里的灯仿佛是常年亮着,只是不给人半点温暖。在雪女宫里,若无差遣,玉壶大殿方圆百米是没有门人弟子在的。因为那里太冷,冷到即便是先天绝顶的高手,承受起来都有些勉强。
那里有一座阵法,为天人祖师所布置,留下了她的‘势’,调动的是整座雪山的力量。
寒气如实质,将整座大殿包裹,仿佛用冰雪雕砌而成。
殿中首座上坐着一人,她此时静静看着掌中的玉牌,看着它长了一丝裂痕,然后纹如冰裂,仿佛一触即碎。
玉清仙子眼中的光彩一下黯淡下去,精致的面庞上满是疲惫。
“失败了。”她低语道。
俄而殿中飘来荧荧新雪,打着旋在殿中起舞。
玉清抬首,却是大殿顶上有一露天的矩形空洞,可见灰蒙的天空,飘扬的雪花正是从那落下。
“我早便说过,逆天不可为,你何必如此执着呢。”苍老的话语在殿中响起,却并不突兀。
玉清沉默良久,然后道:“顺天便要死,逆天才可改命,那位陛下圣明一世尚且贪生,何况弟子?”
“只是你太着急了。”大殿后一道阴影在烛光下晃动,仿佛是人拉长的影子。
玉清看着,然后道:“白锦祖师的神念有如风中烛火,那位陛下又命不久矣,两者相遇,这是最好的时机。只不过,人算不如天算罢了。”
“首辅那边将方醮从诏狱放出,开启了魔教的藏宝之地,把云缺和佛子引了过去。可谁能想到,除了他们两人外,江湖上竟然还有人身怀先天一。而且,还是势同身。”
她轻叹一声,“真是没有办法,是命不在我。”
阴影拉长而扭曲,好像是因此而生触动。
“本来想让你借此踏出那一步,如今却是功亏一篑了。”那人说道。
玉清面无表情地看着紧闭的殿门,那双眸子渐渐不再平静。
她缓缓道:“这件事,弟子还没有输。”
阴影摇晃,说道:“事前虽有诸般布置,可如今你别忘了,还有朝廷的人。”
“他们已经来了。”玉清淡淡道:“六扇门已经死了一个神捕,那再死一个,也算不得什么。”
烛台下的黑影沉默,半晌后才道:“一个是魏央的人,一个与诸葛伯昭关系匪浅,你若杀他们,那位陛下不一定能压下。”
“那就要看,她对命和权势的取舍了。”玉清抬眼,仿佛已经看到了门外长廊上的两道身影。
……
景云清已经回了宗门。
顾小年和柳施施漫步登山,然后一处大殿门前驻足。
此来,柳施施腰侧挂了一面金质腰牌,那是六扇门神捕令牌,江湖人但见,自行退避。
“你感觉如何?”她看着身边这人,隐有忧色。
顾小年此前被天人神念所伤,即便是有‘登仙剑章’在,如今依旧算是半个废人。
他知道柳施施在担心什么,便裹紧了衣衫,笑着摇头。
此地寒冷更甚谷中,柳施施虽然担心,但事已至此,却是要先将此行最重要的事情解决了才行。
两人踏上台阶,不等敲门,大殿之门便自行开启,冷风一下涌入,两人衣衫飒飒,而眼前殿内烛火摇曳欲灭。
相视一眼,两人径直而入。
大殿之上,一道身影端坐,白发丈长如雪,容貌精致明艳,此时正看着两人。
她的目光微微俯视,其中有几分探究,有几分好奇。
顾小年眉头微皱,他觉得对方是在看自己,只不过并未感到恶意,甚至觉得对方的目光很暖,很亲切,想让人亲近。
视线忽地被挡住,出现的是白皙的手掌,他一怔。
“堂堂雪女宫宗主,玉清仙子竟然还会对一个后辈使用冰魄幻术。”柳施施淡淡说道。
她的话语并非咄咄逼人,却于平淡之中带了一股嘲讽。
顾小年脸色微红,觉得自己丢人了。
而那高高在上的玉清仙子却只是轻声笑笑。
“不知六扇门的神捕来,所为何事?”她问道。
柳施施看她,并无好感,“宗主何必装糊涂,这一次的寒渊秘境,雪女宫倒是打了好算盘。”
话音落下,预想当中的否认或是沉默都没有。
玉清说道:“证据呢?”
柳施施沉默半晌,反而问道:“此次犹有其他门派的人脱身而去,届时此间之事必会传遍江湖,雪女宫亦会成为众矢之的,宗主打算怎么处理?”
上首那人轻笑一声,少有的自信与张扬,其中半分刻意,半分从心。
“月清庵的传人在神魂交融之法上得了一缕天人烙印,不出两年便可破境宗师。此事之前,本座交付无极道宗半篇武道真解,不日本座自会补全,而且他们的传人这次捡了一条命,他们更会感念机缘。这两大门派安稳,那北地武林自是平安无事。
御剑山庄的传人虽然剑心受损,但那是被你出手所斩,他在此行里得了白锦祖师意念中的先天一,如此机缘,南海自然不会追究。”
柳施施听她说完,不由说道:“五大剑派同气连枝。”
“那又如何?”玉清淡淡道:“那两人如今已是瓮中之鳖,本座自不会留他们。”
顾小年当然是听明白了,若是孟岸和焦瓒死在这雪山之中,其他同行之人不出面,那五大剑派又怎会知道事情真相呢?到时候,雪女宫的人完全可以将他们的死推到学艺不精上。
至于明惠和常两人,江湖上人尽皆知这两人乃是对头,恩怨传承其师,恐怕雪女宫的解释便是两人在秘境之中因机缘而大打出手,最后双双殒命。
顾小年目睹了两人身死,自然是知道他们其实亦敌亦友,情谊深厚的,可江湖中的其他人不知道,而且说出去又有几人会信?
或许,他们只会认为这是存在于话本上的故事。
浮云观和金刚寺就算怀疑什么,也不能因此而迁怒,更别说是来雪女宫要说法了。
至于苏复,登仙阁与雪女宫素来交好,而且看当时在殿中苏复状态,明显是未被白锦意念完全操控的,想来早就有暗中交易,这人更不会出面为证。
如此一来,关于寒渊秘境一事,自然就任由雪女宫的一面之词压下去了。
恐怕到时候江湖之上所为人津津乐道的,便是哪些个名门大派的人学艺不精死在秘境之中了。
江湖人所关心的,并非是结果,而是其中添油加醋充当乐子的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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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通神之意
柳施施低了低眼帘,短暂沉默之后,忽地笑了笑。“果然是有依仗,才能无忌。”她抬头,伸手,一封书信滑到手上。
玉清双眼微眯,原本端坐不动的身子向前微微探了探。
“在来之前,义父对此间之事已有预料,特意嘱托事后将这封信留下。”
柳施施嘴角微抿,指尖一动,信封便仿佛被轻风托着,直接飘向大殿深处。
玉清瞳孔微缩,目光牢牢锁在信封之上,白皙的双手下意识捏住了座椅上的扶手。
信封在两人目光之间的半空中顿住,就如此漂浮,诡异至极。
“宗主为何不接?”柳施施问道。
高位上的那人并未开口,似是犹疑。
良久之后,她才向后靠了靠身子,那封书信便落到了她的手上。
崭新的无字信封,玉清捏着却眸光颤动,一下红唇抿紧。
“这是,他亲笔写的?”她问道。
柳施施沉默半晌,终究没有应声。
“你们走吧。”殿上那人开口,“若是走晚了,本座便要反悔。”
她的话很平淡,仿佛是无关痛痒,可这话落下,殿中烛火齐齐摇曳,烛台下的阴影也有了不自然的扭曲。
“走吧。”玉清再说了遍。
柳施施目光闪了闪,一把拉住了身旁那人的袖子,“走。”
顾小年虽然疑惑,但也是任由对方拉着离开。
只是在出了大殿的时候,不由得回头看了眼。
有光的地方就会有影子,烛光照亮通明,但也因此会落下大片的阴影。
而那殿中深深,阴影扭曲如活物,仿佛怪异。
那高高端坐的身影,竟有些佝偻。
目光戛然而止,殿门关上,他被柳施施扯着快速离去了。
……
“你为什么要放走他们!?”
烛火嗤响,有压抑的咆哮而生。
“你明明知道他们的身份,一旦离去,后患无穷!”
“不会的。”玉清看着手中的信封,冷漠的脸上此时竟满是柔和,还带了几分小女孩的雀跃和羞意。
“这么多年了,你,你还想着他?”
“诸葛师兄不会骗我。”
“混账,你忘了当初是怎么说得了?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阴影爬上了高台,几乎要触碰到她的发梢。
玉清那双清水般的眸子里,此时只有追忆和温柔,仿佛根本没听到耳边传来的话一般。
良久之后,她深吸了口气,像个怀春的小女人一样,有些颤抖的手指抚上了信封上的封蜡。
也就是这个时候,阴影之下再也无法忍住,一缕幽影突破了烛火的光明,只是头发丝的一缕,落在了她白皙的指尖上,刚好挡住了她下一步的动作。
“师尊这是何意?”玉清说道。
她的声音没有往日的平淡,更失去了平静。
有人出声,“他与你断绝关系已近三十年,这次突然来信,还是这个时候,你就不觉得奇怪么?”
玉清笑笑,满是柔情,“十多年前,魏央那老阉货借论道之名出手偷袭,坏了弟子武道根基,诸葛师兄可是与他在钟鹿山战了一天一夜,就是为我出气。这件事师尊你是知道的。”
幽影沉默,但还是说道:“他被御封六扇门总捕,叛出了世家诸葛,江湖不容。你还信他?”
“我信!”玉清当即说道,没有丝毫犹豫。
“傻姑娘,你,唉!”
阴影退去,玉清再无阻力,小心地撕掉了封蜡,将里面的信纸取了出来。
她是如此地小心翼翼,如此满含期待。
在这一刻,她忘记了所有的算计,世上的所有通通被抛到了脑后,眼前只有这一封书信,仿佛这便是她所看到的世界。
因为这是她心心念念,最崇拜最爱的诸葛师兄的来信。
然后,玉清便将折起的书信拿了出来。
暗黄的信封从指尖落地,有鲜血伴随滴下。
阴影在这一刻齐齐汇聚而起,带着痛苦的尖啸,竟再不是先前那般如丝如缕般的试探。
烛光齐齐一晃,低到了极点。
“孽障!”有人嘶声而吼,声音悲切,愤怒到了极点,更惊惶到了极点。
玉清脸上仍挂着笑容,温和柔情似水,罕见到仿佛是这终年不化的擎苍雪山成水,落了一场雪崩。
但其实,在当她打开那相折的书信后,眸光便是一颤,犹如玉珠落盘迸溅而碎。
这信不是她的诸葛师兄写的,大片留白的信纸上没有字迹,只画着一只斑纹花豹。
它低垂着头颅,嘴巴微张,露出獠牙,它是如此瘦弱,看不到半点威风。但它又是如此传神,传神到只是看到了纸上的它,却仿佛是看到了一个人。
这是那个人的意,惊神之意后,已经明玄通神的意。
这是魏央的意。
玉清喉间一甜,‘哇’地一下吐出血来。
鲜血染红了手中上好的信纸,那花豹浴血反而更加妖艳,然后血溅在了身前的阴影上,那本来怒吼的人竟发出几声惨嚎,有烧灼的白烟因此而成。
“玉清,你,你啊!”有人的声音渐渐远去,直至不可耳闻。
只有座上那人呆呆看着手中因紧握而被手指刺破的纸张,那上面的花豹嘴上染血,那双寒冷的眸子仿佛在笑,然后颜色变淡,缓缓消失。
纸张变得干燥,玉清脸上露出惨笑,她痴痴地看着手中那空白的信纸,喃喃道:“这是师兄给我的,这是师兄给我的......”
她的容貌在慢慢变老,当出现第一丝皱纹的时候,她便感应到了。
“我不要你看到我现在的样子,我不怪你,你来信就好了。”
玉清说着,另一只手并指如剑,缓缓刺向心口,“只是魏央啊魏央,你竟还是这般阴险。师兄,我不能让他有机会害你。”
一滴心血自指尖探出,一下点到了空白的信纸上。
“这就算是,我给你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她的身子一下靠到大椅上,双臂缓缓垂落,那张纸却犹如被风吹动,一下落到了大殿之后的阴影中。
当她闭上双眼的时候,那第一丝的皱纹刚刚凝成。
大殿之中,烛火一瞬而熄。
……
大周历延和二十四年,雪女宫宗主,武道宗师玉清仙子殒落。
这是自神皇女帝即位以来殒落的第一位宗师,而且还是来自武道圣地的老辈强者。
这一日,不只是江湖武者因此而动,就连世俗中那些市井平民也觉出年关将近而分外酷寒。
江湖哗然,天下哗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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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已后
神都。离皇宫不远有一片大宅院,或者说是像衙门一样的公门地方。
这里是大周的钦天监,或者说是太史局。
此地官员看的是天文星象,并以此对应来占卜吉凶祸福,地位很高。
此时,在那座由墨家机关打造的阁楼上,凭栏站了两个人。
“逆天者必遭天诛,李大人对此何解?”
魏央并未回宫,他自傅承渊那离开后便直接来了此地。
他问话的中年人穿着蓝白相间的常服,相貌精瘦,但极有精神。
此时听了,装模作样地掐指算了算,然后抬头看了看灰蒙蒙的天空,这才躬身行礼。
“千岁所言极是,那玉清本就油尽灯枯,非要逆天改命,妄求破境天人,实属该死。”
预想当中的夸赞并没有,反而四周更冷了些。
李乘风脑门上隐隐见汗。
“油尽灯枯,逆天改命。李大人觉得,这能否功成?”
面前那人不咸不淡开口,李乘风却是脸色一抽,有些难看。
他身为太史局监正,自然是有几分本事的,八面玲珑就是要有一颗玲珑心,懂得说话揣度人心才行。
不然,谁还会信了他们?
没人信,他们如何生存?
李乘风知道对方话中的深意,但不知道该如何说,更是不敢说。
他一下仿佛是丧失了组织语言的能力,只能躬身站着,脸面已是通红,满头大汗。
忽地,肩头一重,一只手在他肩上拍了拍。
“李大人乃朝廷命官,陛下心腹,你我又相识微末,何必如此。”
一股力道把他拉了起来,李乘风满脸苦意地看着眼前似笑非笑的这人,只是想哭。
“想当年,承蒙陛下信任,让本督执掌东厂,李大人可是冒死进谏,说本督行事乖张,若是掌权必然成患。陛下英明,还是许了本督,但李大人的品格胆量,仍是让本督钦佩至极,至今难忘啊。”
“千,千岁,过去的事情就不要再提了。”李乘风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若是有事,还请尽管吩咐,下官胆小,禁不起吓啊。”
魏央看着他,忽地笑了笑,负手而立,看向不远的宫墙。
“明日早朝,若有人将此事与洛水云江坠落的那颗陨星联系到一起,本督希望你能好好说话。”
他偏头看着身旁偷偷擦汗的中年人,咧嘴笑笑,“那颗陨星,大吉之兆。”
李乘风嚅了嚅嘴,在看到对方眼中的寒意后,终是点了点头。
“陛下病情已有良方,却是不能依仗那些宵小,雪女宫的事情,如何通传出去,就不用本督教你了吧?”
“不用不用,这哪能劳烦千岁,下官省得,下官省得。”
“这就好。”
……
李乘风看着那人负手离去,看着那人登上马车,看着那人渐渐走远。
他脸上的恭敬这才隐没下去,用力搓了搓脸,大声咳嗽几声,这才舒心地喘了几口气。
“来人。”他唤了声。
有小厮从楼梯处噔噔上来。
“通传下去,往后三日的邸报,皆由本官亲自撰写。”
“是。”
小厮领了命,快步退下。
李乘风看着渐渐西沉的太阳,看着暮霭之下的皇城,忽地叹了口气。
……
傅承渊站在福楼观望,看的方向恰好便是钦天监所在。
福楼高而寒,临近傍晚,凛凛北风。
“事情查的怎么样了?”他问道。
身后有人应道:“一月之前,魏央的确与诸葛伯昭会过一面,至于谈了什么,这个就……”
“想不到诸葛此番竟会同他联手,还真是心狠啊。”
傅承渊叹了口气,“那些快死的老家伙见不得光,连半分气息都不敢露出来,只能用外面的活人做些算计。想来,他们不日便要回来了。”
“需要小的半路动手吗?”
“动手?那女娃得了诸葛伯昭的冥刀真传,又自幼在天牢学艺,一身本事。宗师之下,又有几人能拿下她?”
“他们此行必走水路,小的可以在江上动手。”
“这等无谓的伤亡没有必要。”傅承渊想了想,然后道:“而且,诸葛伯昭也不一定真的就站在他那一边。”
“这样,备上厚礼,本辅亲自去一趟七顾斋,拜会一下诸葛家的那些老家伙。”
“是。”
……
北凉州,擎苍雪山,山腹。
两道身影相互扶持着,一脚深一脚浅地艰难前行。
这里的天黑的更快,日头眨眼便看不到了,只有高山遮挡的阴影,以及从远处出来的凛冽寒风。
风里带了雪粒子,打在身上发出啪啪的响声。
孟岸脸色苍白的可怕,但仍是扶住了身旁的那人,即便双眼被风吹的有些撑不开了,但还是努力睁大,辨别着方向。
因为身边的人看不见,此时在谷中风大,只靠听当然不能做什么。
“撑住啊一定要,咱们好不容易活下来,可不能就这么死了。”孟岸低咳几声,艰难开口。
身旁的焦瓒只是用头碰了碰他的肩膀,说不出话来。
本来在地宫里,两人虚弱脱力,他是没受什么伤的。但因为地宫崩塌,湖水倒灌的时候,他为了救助伤势颇重的孟岸而被石柱砸到,伤了内腑,这才愈加虚弱。
而且,若只是这样也就罢了。
“他们来了。”焦瓒低声道。
风声之中,传来不一样的声音。
那是衣袂的嘶响,以及暗藏的杀气。
孟岸将断剑握了,扶着焦瓒到了背风的地方,从怀里取了个瓷瓶,一股脑将里面的丹药吃了。
“你疯了!”焦瓒匆忙去打落,但打掉的只有空瓶。
“现在都这样了,活不活的,就看老天给不给面子了。”孟岸咳嗽几声,吐出几团黑血。
他用脚踢了雪过去盖上,小心看了眼一旁的人,这才松了口气。
“人在江湖小心鼠辈,可咱倒好,反倒是让雪女宫算计了,真他吗的。”
孟岸搓了搓手,看着从风中渐近的几道身影,笑了笑,“这些娘们儿,大爷我是真看不惯啊。”
焦瓒也跟着咧了咧嘴,将腰上的绳剑解了,“风流才子死在女人的肚皮上,可咱爷们儿不能死在女人的手里。”
孟岸看他一眼,一笑之后,脸色便冷下去。
他握紧手中的断剑,大喝一声,便冲进了狂风之中。
喝骂与怒吼交织在兵器的铿锵声中,焦瓒提了口真气,嘶吼一声同样冲了过去。
……
练剑者,剑心通明,剑意凛然,百折不挠。
唯有诚与人,方可诚与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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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只是出不去与有缘再见
雪女宫。玉壶大殿里漆黑一片,没有半点声响。
在这个时候,仿佛就连风都停止了呜咽。
良久良久,才有一声低喘,带了些疲惫,带了些试探。
然后,屏风椅子等殿中陈设被撞倒的声音起伏,夹杂着一个苍老声音的低吼。
“魏央,诸葛伯昭,你们该死,你们该死啊!”
如同起了一道飓风,从大殿上头那个露着天光的矩形空洞里炸出了一道猛烈的气流,飘摇的雪花变了方向,大殿四周的墙上出现皲裂的声响。
常年不化的凝冰,在此时也有了裂纹。
“来人,来人!”
声音尖锐,回荡很远。
风雪之中两道身影眨眼而来,在大殿门口停下后,两人彼此相视,有些沉重地推开了眼前的大门。
“祖师。”二人站在昏暗的大殿之中,只有头顶露下一束天光,雪花冰凉,洋洋洒洒。
“去,即刻下山,将这俩人抓回来,生死不论!”
阴影而动,一副画像甩了出去。
两人中年纪大些的中年妇人上前一步,接下了那幅画。
画纸空白,但当这人凝神沉意看去时,便看到了神念勾勒出的两道身影。
那是两个年轻人,栩栩如生,仿佛就站在眼前。
“这两人?”她刚要问,便听那人开口。
“他们下山已有半个时辰,但只要还没出北凉州,本尊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声音嘶哑而森然,殿中二人相视一眼,恭敬退下。
殿门开启关上。
同时,有人走了过来。
“拜见祖师。”这人躬身道。
“抬起头来。”
这人抬头,露出一张俊秀的面孔,此时脸色平静,只不过那双眼睛于平静中带了几分疯狂。
“嘶,你是白锦师姐,还是那后辈苏复?”
阴影扭动,于黑暗中站起来一道高大的身影,只不过却是下意识后退几步,离得殿中那人远了些。
“祖师不必惊慌,晚辈苏复。”这人嘴角一翘,俊秀之余竟是流露几分妩媚,“白锦师尊秘法神奇,如今神念寄托于晚辈神魂之中。”
“师尊?”阴影中的高大身影一下大惊,“师姐竟将传承给了你?!”
“正是。”苏复一笑,妖冶非常。
沉默在此间而生,然后便是有些压抑的愤怒与不解,“这是为何,这本是该留给玉清的......”
“可她已经死了。”苏复没有张嘴,却有女声从他身上而出,“这个不争气的东西,本座以为她智计无双,还在地宫求救。却是没想到她竟会被一个男人算计死了,真是蠢货。”
“师姐说话何必如此刻薄。”有人隐隐不悦。
“刻薄?”苏复掩嘴一笑,眉宇之间风情流露,“你是咱们雪女宫千年来唯一的男人,宁师弟,你该不会是动了尘心吧?”
阴影颤动,有人说道:“师姐这话过了。”
苏复或者说是他神魂上的白锦沉默片刻,然后道:“你此次,伤势如何?”
“劳师姐挂念,魏央学了老供奉的《惊神意》,没有一年半载,我这伤怕是养不回来。”
“咱们都是孤魂野鬼。”
白锦上前一步,面前的宁师弟却是下意识后退几分,她愣了愣,而后摇头失笑。
“罢了,你们这些老家伙受制见不得光,我却是要出去瞧瞧。”
说着,苏复甩了甩袖,有些娉娉婷婷地向门外走去。
身后那高大的身影远远看着,只觉得有些恐怖。
“师姐。”他忍不住提醒一句,“登仙阁的人?”
“还是担心自己吧。”那人摆了摆手,出了大殿。
阴影中的人沉默良久,最后凄惨笑笑,“见不得光,见不得光啊。”
黑暗在逐渐消融,高大的身影缓缓消散如墨般融入一地的阴影,连同消失的还有椅后的那张不起眼的信纸。
雪女宫的玉壶大殿,从此再未掌灯。
……
翦城。
客栈里,顾小年赤着上身盘膝坐在床上,呈观想之状。
缕缕白气自身上蒸出,不多会儿前胸后背便尽是汗水。
门外传来脚步声,在门口停下,接着便是有人敲了敲门。
“我进来了?”柳施施问道。
顾小年恰在此时睁眼,闻言笑笑,真气激发,身上的汗水随之蒸干。
他从一旁扯了热毛巾过来,擦干后便扬声道:“进来吧。”
柳施施推开门,看着房中穿戴起来的身影,侧了侧身子,身后便走进了一个人来。
“顾兄弟。”来人语气有些哽咽,原本耷拉着的浓眉大眼此时终于抬了起来,“差点,差点就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顾小年看着他,也是笑了笑,“李兄勿怪,这几日,实在是委屈你了。”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被柳施施之前封了丹田,丢在这家客栈的李梦龙。
柳施施的手法当然高明,而且之前也是好生威胁了一番李梦龙。
而李梦龙自然信了,自己丹田气海被封,暂时没了武功,只能安静待在这儿等对方来帮他解穴。
此时见了安然无恙的顾小年,这才知道对方没有骗自己,她与顾兄弟真是相识的。
“,说什么的,都是自家兄弟。”李梦龙豪爽道。
但他不经意看到柳施施那隐约含笑的眸子后,顿觉尴尬,挠了挠头,笑笑,“自家兄弟,呵呵。”
柳施施看了眼顾小年,而后冲李梦龙略一抱拳,“先前得罪了。”
“哎,这使不得,使不得。”李梦龙吓了一跳,立马闪开。
他对礼节自然是不在意的,而当知道这人与自己那顾兄弟的关系后更是不觉得什么。
当然,也有对对方身份和武功的不自在,总觉得离得太远。
“顾兄弟此番可还顺利?”李梦龙转而问道。
顾小年正将衣衫穿戴整齐,此时掸了掸衣袖,然后摇头,“此时说来话长,此番兄弟是要逃命的。”
“逃命?”李梦龙眉头微皱,显然想不通。
“是啊,逃命。”顾小年说道:“这便别过吧。”
“啊?”李梦龙自是惊讶,这说的好好的,好不容易聚到一块了,怎能不去喝几杯?
但见一旁窗子大开,两道身影便纵身跃了出去,他这才一下惊醒。
“哎,你到底是谁,日后还能再见不?”李梦龙趴在窗户上,大声喊道。
客栈外面的街上人来人往,此时有人闻声抬头,像瞧热闹。
远处离去的那人回头一笑,带着笑意的余音便传到了李梦龙的耳里。
“灵台方寸山,斜月三星洞。李兄,咱们有缘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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