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章 僭越把柄
视察完麦田,范宁在县令谢文升的陪同下向县城而去,在距离县城约十里处,范宁远远看到了一座城堡式的庄园,这座庄园占地足有数千顷,核心城堡被高墙包围。UU小说范宁久久注视着庄园一言不发,这时,谢文升低声道:“那就是开国功臣赵彦徽留下的祖产。”
“赵彦徽不是河北定州人吗?祖产怎么会在这里?”
“府君有所不知,定州一带宋辽战事频繁,赵彦徽病逝后就葬在应天府,他的三个儿子便将族庙迁到应天府,随即分家,老三家赵武良就迁到谷熟县,花开叶散,就谷熟县就分为七支,占据良田上万顷,却从未交过一文税赋。”
范宁知道赵彦徽在历史上的评价就是‘不恤民事,专务聚敛,私帑所藏钜万。’
只是宋太祖赵匡胤看在他开国有功的份上,没有追封他的财产,他死后,子孙皆过着极为奢侈的日子。
范宁冷冷哼了一声,“京东路安抚使赵谦的家就在这里吗?”
“正是!”
谢文升摇摇头道:“不瞒府君说,我在谷熟县任县令三年,还从未去过赵家的庄园。”
“为什么?”
“赵家养有庄丁数千人,按照军队的方式训练,听说装备精良,在他们领地里自成一域,不准官府公差进他们的领地范围。”
范宁眉头一皱问道:“假如盗贼犯案逃进他们的地盘怎么办?”
“这种事情发生过多次,赵家在县城内有一座很大的粮铺,我们就要先和粮铺里的管事联系,然后由他们管事去禀报赵家人,但结果往往就是查无此人,然后不了了之,几十年来一直都是这样。”
范宁哼了一声道:“简直就是国中之国,目无大宋法纪,走,我们看看去!”
范宁催马向远处城堡奔去,城堡其实距离官道很远,只因为修建得规模宏大的缘故,所以相隔近二十里也能看得很清楚。
距离城堡还有三里,他们正要穿过一片树林,忽然从树林里冲出数十名庄丁,腰挎长刀,手执白蜡长枪,拦住了他们去路,庄丁首领喝道:“这里是私人领地,外人不得入内?”
谢文升显然有过经验,他催马上前高声道:“尔等不得无礼,这是应天范知府,前来拜访贵宅主人!”
拦路家丁面面相觑,毕竟应天知府和谷熟县令不是一个层次上的官员,为首家丁犹豫一下道:“那请稍等片刻,我们去通报主人!”
谢文升刚要开口,范宁却拦住他,“不用多言,看他们怎么办?”
为首庄丁吩咐手下一声,他转身便向三里外的城堡奔去,范宁则耐心等待着,他倒要看看,赵家人是怎么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他远远望着三里外的城堡,估算片刻,问谢文升,“那城堡比城墙还高吧!”
“岂止比城墙高,听说城堡内的赵氏祠堂有八根大柱,足有七丈高,是从南方深山中采来,加上顶上建筑,城堡应该超过十丈了。”
范宁哼了一声,“那岂不是比归德殿还要高!”
应天府又称南京,大宋皇室的祖殿就位于这里,并修建了鸿庆宫,鸿庆宫的主殿叫做归德殿,是宋城县最高的的建筑,这里也同样实施京城的规定,应天府的任何建筑主体不能超过归德殿。
事实上,全天下都是这个规定,只是很多地方山高皇帝远,管得不严,但开封府和应天府却是管理最严格之地,在宋城县,没有任何建筑的高度超过归德殿,包括寺院的主塔也没有超过。
当然,城中有几座小山,山顶上修建亭台楼阁,那个不算,主要是指建筑主体。
归德殿最高处只有八丈,而赵家的这座城堡的主殿明显超过了八丈。
虽然这里不是宋城县,但这里是应天府,赵家已经有僭越之嫌了。
“赵家祠堂得朝廷批准过吗?”
谢文升摇摇头,“连寺院都不批准,更不用说祠堂了。”
范宁心中冷笑,宋凌果然说得不错,赵家的把柄很多,一抓一个准,看来自己不虚此行了。
大约过了一刻钟,为首庄丁气喘吁吁跑来,躬身道:“我家主人有请!”
范宁冷冷道:“你家主人面子就这么大,不来大门口迎接吗?”
“我家主人确实是在府宅大门口等候!”
范宁脸色一变,调转马头道:“我们走!”
他带着手下随即掉头就走,庄丁们都目瞪口呆,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谢文升也摸不着头脑,范宁淡淡道:“僭越的建筑,我还真不敢入内,既然他家主人不肯来三里外迎接,这个拜访不去也罢!”
谢文升有点担心,“府君,如果追究僭越责任,我这个县令是不是也要担失察之责?”
“确实有这个可能,我建议你最好写一份详细的报告上来,等朝廷使者到来时,我也好替你说话。”
…………
赵家在应天府一共有三支,是由赵彦徽的三个儿子演化而来,分布在宋城县、谷熟县和宁陵县,谷熟县这一支是本宗,赵家的祠堂就建在这里。
目前谷熟县的赵家当家人叫做赵俭,是京东路安抚使赵谦的兄长,听说知府范宁到来,赵俭勉强带着几名族人来到大门口迎接,这也是给他兄弟面子,不希望他兄长在官场上结仇,否则赵俭根本就不会理睬地方官。
但赵俭左等范宁不来,右等知府不来,他心中开始有些不耐烦了,他身后几名族人更是急躁,叫嚷着不要理睬官府。
这时,为首庄丁奔了过来,向赵俭躬身道:“启禀族长,范知府回去了。”
赵俭一怔,问道:“为什么不来?”
为首庄丁当然不敢说实话,只是摇摇头,“我告诉他,家主在大门口迎接,他一言不发,调转马头就走了。”
“什么!”
赵俭心中顿时极度不满,这算什么,他是来消遣我自己?自己亲自出门迎接他已经给他面子了,他还要怎样?
心里虽然不满,但他却没有说出来,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旁边几名族人却七嘴八舌道:“大哥就不该给他什么面子,我们赵家世代功勋,就算宰相来也要礼让三分,他一个知府算什么,给他脸不要脸!”
赵俭脸色越来越难看,重重哼了一声,转身回去了。
地方豪门当惯了,政治敏感性也随之下降,他们并没有意识到知府不肯上门的真正原因,一旦把知府得罪,严重后果很快就会随之而来、
范宁进了谷熟县城,直接来到县衙,首先就让谢文升拿出历年缴税的记录,在缴税名录上有赵俭的名字,名下也有数千顷的土地记录,但在缴税记录上却连续多年都是空白。
“他们有没有说过不交税的理由?”范宁冷冷问道。
“他们说土地是天子所赐,当年太祖答应过世代免税,但我们有证据,他们的土地并非天子所赐,而是通过并购得来,前任县令还和他们据理力争,最后被他们找了京城的关系贬职调走。”
范宁走了几步,立刻对谢文升道:“你现在立刻写投诉状,三方面的内容,一是投诉他们数十年抗税不缴,假传太祖旨意,败坏太祖名声,第二就是祠堂远远超过归德殿,公然僭越,第三是投诉赵家依仗赵谦的权势组建私人军队,公然对抗地方官府,有图谋不轨的企图。”
谢文升知道范宁要对赵家动手了,若自己不及时撇清,最后自己也逃不过失察之责。
他点点头,“我这就写!”
谢文升立刻写了一封数千字投诉书,范宁读了一遍,投诉书中列举了大量事实,有理有据,内容十分详实。
范宁招手把朱虎叫来,把投诉书交给他道:“你速回京城,这份投诉书交给左谏议大夫王唯臻,请他务必立案,并派谏使来谷熟县进行秘密调查。”
朱虎躬身行一礼,“卑职一定办到!”
他收好信件,催马向京城方向疾奔而去。
范宁也没有想到,这么快就抓到了赵谦的把柄,这件事比较大,在适当的时候,自己还得亲自去一趟京城。
第四百五十一章 考试辟谣
弘文馆内,数十名皇族子弟正低头疾书,几名弘文馆教授紧张地注视着沙漏,时间已经快到了,但大部份皇族子弟都还没有写完。UU小说天子赵祯则坐在一旁耐心地喝茶,他以一个时辰为限,要求皇族子弟每人写一篇关于军队变革的对策,字数三千字。
这道题的难度很大,首先是时间紧迫,一个时辰写三千字,要疾书如飞,不能有丝毫停滞,必须一气呵成,其次题目要求也高,赵祯事先没有透露题目,甚至没有告诉弘文馆他今天要来。
所以皇子们必须肚中有货,平时就要经常思考国家大事,有清晰的见解和理念,才能在没有任何准备的情况下完成这次考试。
赵祯的目光时不时瞥向赵仲针,这两天宫里有个传闻,那天赵仲针是故意表现给自己看,这个传闻赵祯最初并没有在意,但说的人越来越多,而且说得有理有据,让赵祯有点动摇了,难道皇孙赵仲针真的是故意表现给自己看吗?
正是这种疑虑才有了今天这场突击考试,赵祯不考骑射武艺、不考诗词五经、不考论语孟子,只考最能看出一个人才华的对策。
赵祯实在看重这个令他惊叹的皇孙,他需要亲眼看一看这个皇孙的真实才华,而不想被宫中一些闲言碎语所左右。
“还有一炷香时间,大家抓紧了!”为首大学士孙敏提醒众皇子一声,随即点燃了一炷香。
这时,赵仲针已经停笔了,开始从头检查一遍自己的答卷,看样子他答得不错,看了半天都没有发现错字。
赵祯注视着他的举动,心中开始有了一种期待。
还有半炷香,赵仲针第一个起身,来到赵祯面前躬身行一礼,将卷子放在桌上,再行一礼,退了下去,没有惊扰别人的考试。
赵祯有点迫不及待地拾起他的卷子细看,题目是《论大宋军制积弊之我见》。
好一笔漂亮的小楷,赵祯暗暗夸赞,这书法确实可以去考进士了。
他又继续往下看,第一句话便点题:‘夫宋军制之弊非始于宋而患于宋。’
很有意思,赵祯看懂了赵仲针这句话的意思,宋朝兵制继承后周,那么兵制的弊端应该也是从后周开始,但后周的军队并没有显示出多少弊端,相反,反而横扫天下,灭南唐、灭汉,灭后蜀,横扫天下,所以赵仲针说,患于宋,也就是到了宋朝才开始出现弊端。
然后写了五个积弊,弊端一:冗兵严重,财力不堪重负;弊端二:将不知兵,兵不知将,军制混乱;弊端三:禁军疏于训练,战斗力薄弱;弊端四:军队贪污盛行,虚报、克扣军俸严重;弊端五:忧患意识不足,战马不继,军器老旧。
赵祯轻轻一叹,说得很透彻。
这时,大学士孙敏高喊一声,“时间到,停笔!”
有天子在场,没有人敢违规,纷纷放下笔,三十几名皇族子弟纷纷上前交卷,施礼退下,大多数人都满脸沮丧,实在考得太糟糕。
赵祯浏览一下,除了赵仲针外,居然没有一个人做完,而且绝大部分考生都只做完一半,而且写得不知所云,令赵祯暗暗摇头。
他从中抽出了琅琊王赵文恽的卷子,对几名教授笑道:“这两份卷子我来看,其余卷子烦请几位批阅一下。”
几名教授分了卷子,认真批阅起来。
赵祯先看了看赵文恽的卷子,他对赵文恽很熟悉,他一直觉得赵文恽的字写得不错,但还没有和同龄人对比过。
他把赵文恽和赵仲针的一字放在一起,就明显感觉不一样了,赵文恽的字很秀气,笔画圆润,略显轻柔,就仿佛江南水乡般的柔美。
而赵仲针字里行间之间却显得雄奇大气,十分硬朗果断,没有丝毫拖泥带水的感觉,很有一种北方雄伟大山般的气势。
赵祯暗暗叹了口气,看字如看人,赵仲针给他那种英武果断的感觉并不是装出来的,而是他真真实实的性格。
尽管他感情上更喜欢赵文恽,但将来的大宋皇帝需要汉武帝那样雄才大略的君主,而不是小女人一样容易被人控制的君王,在这一点上,赵文恽明显差得太远。
赵祯又看了看赵文恽的对策,只写了一半不到,列出了几个问题,冗兵沉重,财力开支太大,都是自己给他讲过的内容,基本上没有自己的见解,而且浮于表面,内容不深刻,更没有解决之道,令赵祯十分失望。
赵祯便将赵文恽的卷子放在一边,又仔细看赵仲针的试卷。
赵仲针写宋辽之战,说宋军胜则战果不显,败则一溃千里,虽胜多负少,但最终财力物资以及兵员损耗却远远大于辽国,原因是宋军追击力量太弱,辽军败则全身而退,宋军追之不及,战果稀薄,但究其根源,还是失去幽州的战略恶果,导致平原作战,辽军铁骑随时可席卷南下,宋军无艰可守。
赵仲针又写到了宋夏之战,指西夏是被辽国扶植,目的是为断大宋河西之望,辽夏呈犄角之势,俨如吴蜀联盟对魏,西夏军事危机,辽军必陈兵南下,若幽州危急,西夏必出兵陕西路,使大宋东西两端难顾。
看到这里,赵祯赞叹不已,赵仲针很有大局观,看得深透,不过他也有点奇怪,赵宗实可没有这么高的水准,赵仲针又是从哪里知晓?
想到这,他对自己身后的宦官吩咐两句,宦官快步下去了。
赵祯进了内堂坐下,不多时,赵仲针匆匆赶来,跪下行礼,“孙儿拜见皇祖父!”
赵祯摆摆手,笑眯眯道:“起身说话!”
“孙儿遵命!”
赵仲针站起身,垂手站在一旁。
赵祯又指指文章笑问道:“这篇对策写得很好,朕想听你说说,先具体谈一谈你的军制变法。”
“回禀皇祖父,孙儿认为军制改革不能急躁,需徐徐图之,百年积弊,怎可能一朝改变,应该先从比较容易的地方着手,首先是削减冗兵,先乡兵、再厢军,最后是禁军,乡兵虽然各地数量不多,但各地加起来却有二十几万之众,地方的财力一大半都是用来养乡兵,其实是没有必要,只要禁军驻防在各战略紧要之处,一旦地方叛乱,或者乱民造反,禁军便可随时扑灭,所以孙儿的第一个方案就是废乡兵。”
“说得好,继续说下去。”
“孙儿第二步就是削减厢军,应该明确制度,四十岁以上便可退伍回家,各地厢军总数量不得超过二十万,对他们的损失可以用免予劳役来补偿,孙儿认为,厢军至少可以削减一半。
第三步就是清空俸,空俸主要出现在禁军,这个不是侵害谁的利益,而是实实在在的犯罪,完全可以用光明正大的手段进行严厉清查,至少可以再减少三成的军队,这样下来,总军队将削减一半,就像一个臃肿的胖子甩掉身上的肥肉,变成一个精壮的大汉。”
“然后呢?”
“然后就是缩减军队层次,简化军制,孙儿认为,越精简就越有效,这能有效扭转军队指挥混乱的问题。”
赵祯负手走了几步又问道:“那你文中提到的克扣底层士兵军俸的问题又怎么解决?”
“孙儿听一个长辈说过,可以利用钱铺的功能,钱铺给每个士兵建一个户头,军俸就直接支付到士兵的户头上,由他的妻儿父母来领取,这样,钱就不用层层经过各级将领之手,也就无从克扣,这叫人俸分离法。”
“这个办法不错!”
赵祯眼睛一亮,由衷赞道:“是谁想出来的好办法?”
“启禀皇祖父,是范宁提出来的。”
赵祯一怔,“你和范宁很熟?”
赵仲针点点头,“他是孙儿最崇拜之人,孙儿文章观点和见解基本上都是和他探讨得来,孙儿一直视他为师。”
赵祯这才恍然,果然不是赵宗实的见解,而是范宁传授,看来这个皇孙受范宁的影响很深。
他又笑问道:“朕感觉你这篇文章意犹未尽,如果再给半个时辰,你想写什么?”
赵仲针低下头小声道:“孙儿想写灭辽之策。”
“又是范宁教你的?”
“是!”
赵祯很欣赏这个皇孙的诚实,坦然承认是学习得来,而没有硬说是自己思考得来,他才多大岁数,阅历不足,看问题的高度就不够,学习别人的见解才是进步之道。
赵祯饶有兴致,便点点头笑道:“你说说看,朕想听一听你的灭辽之策!”
第四百五十二章 时机已到
赵仲针想了想便缓缓道:“灭辽之策可以八个字来概述,备战、破联、择机、出奇。www.uuxs8.net”赵祯呵呵一笑,“那就详细说一说,这个八个字具体怎么理解?”
“启禀皇祖父,备战是指需要时间,包括繁衍战马、制备军资、训练军队,改革军制,筹措财力,培养后备兵员,这就和汉朝攻打匈奴一样,经历文景之治后,积累了大量的财力,才终于破匈奴于塞北,两国相争,最后比的是国力,我大宋需要这样的一个过程,孙儿认为需要二十年到三十年时间来进行备战。”
这个说法,赵祯也听范宁讲过,皇孙果然接受了范宁的思想,难得这么小小的年纪,并不急于贪功速战,而是目光长远,考虑到了数十年的计划,这一点尤其难能可贵。
“那破联呢?”
“破联就是破解辽夏联盟,孙儿说的破联不是指实施离间计之类的阴谋,那个其实意义不大,孙儿认为关键是使辽夏无法同时出兵,可以选择选择人少国力薄弱的西夏实施,也用二三十年时间来逐渐削弱它的国力,使它最后只能自保,而无力出兵,这样就破解了辽夏联盟,使宋军避免了两线作战的困境。”
赵祯点点头,这个破联的想法很有见地,用阳谋来取胜,就算对方知道也无力改变。
“那择机呢?”赵祯又问道。
“择机就是我们准备充足后,耐心等待出兵的机会,这个机会就是对方出现内乱,西夏内乱,我们则攻打西夏,辽国内乱我们则攻打辽国,这个机会其实可以制造,但前提是要十分了解辽夏两国的内政,所以建立一个长期情报网就必不可少了。”
赵祯已经忘记了时间,他全身心地投入到和皇孙的探讨之中,他沉思良久又问道:“再说说出奇!”
“出奇就是出奇兵,孙儿认同范宁的方案,最好以鲲州和鲸州为跳板,利用大宋水军的优势,出奇兵直杀辽国的上京和东京,逼迫辽国从幽州回军援助,为宋军主力夺取幽州创造条件。”
..........
就在赵祯和皇孙赵仲针深入探讨灭辽大计之时,相国韩琦带着左谏议大夫李唯臻来到大相国寺附近的清风酒楼,现在正是中午时分,皇城中的大部分官员都纷纷外出吃饭喝酒,大相国寺的清风酒楼距离皇城稍远,这里基本上遇不到吃饭的官员。
掌柜亲自出迎,将韩琦和李唯臻带到二楼的一间雅室前,“两位大官人请,赵衙内已经在房内等候!”
李唯臻有些不解,低声问道:“韩相,赵衙内是何人?”
韩琦微微一笑,“你进去就知道了!”
韩琦推门进了屋,这是一间套房,外房门口站着两名体格强壮的大汉,像两座雕塑一样一动不动,里面一间屋则光线明亮,一名虬须男子正坐在桌上,李唯臻只觉男子有点眼熟,却怎么也想不起是在哪里见过。
韩琦走进屋行一礼道:“殿下,他来了!”
‘殿下?’
李唯臻一怔,他忽然醒悟过来,眼前之人不就是巨鹿王赵宗实吗?难怪这么眼熟,只是他的虬须遮掩住了真实面目。
他也连忙上前行礼,“微臣李唯臻,参见巨鹿王殿下!”
赵宗实极为谨慎,偶然才会出一趟府门,就算出府也是化了妆,防止被人认出,这家清风酒楼在商业繁华之地,商人较多,比较容易掩饰身份。
他笑着摆摆手,“韩相公辛苦,赵知院也请坐!”
两人在桌前坐下,桌上已经上了酒菜,赵宗实亲自给两人斟了酒,对李唯臻笑道:“听说李知院带来了好消息?”
李唯臻连忙取出一封信,呈给赵宗实,“这是昨天范宁派人送来的急信,信中说抓住了安抚使赵谦的把柄,希望微臣立案并派人去调查,请殿下过目。”
李唯臻昨天接到范宁的快信,感觉情况重大,他便找到了韩琦,请示是否立案,韩琦也迟疑不定,索性将赵宗实约出来,当面向他请示。
赵宗实看了看信,疑惑道:“这似乎不是范宁的笔迹?”
“启禀殿下,是谷熟县令谢文升写得控诉信,最下面有范宁的批示。”
赵宗实翻了翻最后面,果然看见了范宁的批语,‘情况属实,建议立案并派人秘密调查证实。’
赵宗实又仔细看了一遍这封信,这封信揭示了赵家在应天府三大罪证:一是僭越,赵氏祠堂高度超过了归德殿;其次是假传太祖之诏,数十年一文税赋未缴纳;第三是训练数千私军,盔甲长枪堪比厢军。
这三条罪状都很重,足以将赵谦罢职免官,但这样做的后果也比较严重,会影响到其他功勋世家对自己的支持,毕竟赵彦徽也是开国功臣,父皇或许会念旧情,不会轻易动他的家族。
“赵家除了赵谦外,还有谁在朝中为官?”赵宗实沉吟一下问道。
李唯臻道:“启禀殿下,赵谦有个从弟在真定府任边将,好像是都指挥使,另外赵家还有几个子弟在宫中为侍卫,除此以外就没有了。”
赵宗实想了想,又问道韩琦,“韩相公怎么看?”
韩琦缓缓道:“殿下长子在宫中已得官家青睐,证明范宁的方案非常成功,同时张尧佐也会心急如焚,必然会加快部署,微臣担心赵谦会不断加强对京东路厢军的控制,安插心腹,即使他被贬黜,他在军中的影响还在,所以扳倒赵谦宜早不宜迟。”
“韩相公支持范宁的建议?”
韩琦点点头,“我是支持他的方案,但我建议最好能和曹家再谈一谈,得到曹家的支持,请曹家去安抚其他功勋世家,消除后患,即使赵家因此被问罪,也能把不利影响降到最低了。”
或许是想到张尧佐的疯狂反扑,赵宗实想了想,最终同意了韩琦的方案,“好吧!我去拜访一下曹老爷子,寻求他的支持。范宁的方案可以实施!”
他又对李唯臻道:“今天下午就立案,立刻派重要谏臣赶赴应天府,在不惊动赵家的情况下秘密调查。”
“微臣遵令!”
..........
三天后,一行四名从京城来的官员抵达了宋城县的官驿,官驿顾名思义就是官方办的客栈,条件要比普通民间客栈好得多,和顶级客栈差不多,有独院、套房,有上等酒菜,全天热水供应,但想住官驿却不容易,必须是九品以上官员,同时有官驿才能入住,这也算是官员们出差在外的一项福利。
官驿管事热情地将四名官员请入大堂,四名官员取出官驿,同时出示代表身份的鱼符并登记了客簿,左谏院谏司刘楚率三名谏官赴应天府各县公干。
见是谏官到来,掌柜更是热情,安排他们住进了一座独院,并令伙计好生伺候,四人住了下来,为首左谏司刘楚却雇一辆牛车前往应天府衙。
府衙内,范宁正和通判王安石商议夏收和抢种水稻事宜,夏收是大部分官府都要面对的一件大事。
地方官第一要务就是劝农,春耕、秋收或者中原和南方地区的夏收夏种都是官员们每年绕不过去的坎,王安石就算再想推行变法,也必须等夏收夏种结束后才能实施。
范宁喝了口茶笑道:“这次去地方巡视,在谷熟县和县令谢文升交谈,倒受到一个很好的启发,我们可以建立乡村牙人制度,像提供耕牛信息,提供耕种收获劳力,出租农田,修缮房屋,帮助开荒,兴修水利等等,然后官府给予一定的扶植,比如免去牙税等等,我相信这种交换信息的方式推广开来,一定会大有作为,甚至会在整个大宋进行推广。”
知府和通判的关系又有点像书记和市长的关系,知府负责用人,以及掌舵,提出各种方案,而通判则负责实施。
建立乡村牙人制度是范宁上任以来的第一个政绩工程,他当然很重视,他把这个任务压给了王安石,只许成功,不准失败。
王安石点点头,“乡村做牙人,事多而且比较琐碎,需要东奔西跑,如果能用免牙税的方式,倒是能吸引不少人参加,我建议不妨先在宋城县试点,若成功后,则推广到整个应天府,府君觉得如何?”
范宁欣然道:“可以试行,我建议介甫兄先去牙行和乡村调研,把情况摸透在草拟方案。”
“府君说得有道理,我这两天就安排一下。”
两人正商议着,有小吏在门外禀报,“启禀府君,有京城来的谏官要见府君!”
第四百五十三章 登门赔礼
范宁心里明白,对王安石笑了笑道:“估计是来调研谷熟县耕牛互助社,谏院对此很有兴趣。m.www.uuxs8.netwww.uuxs8.net”王安石也没有多问,起身笑道:“那我去安排乡村牙人之事,希望过段时间再给谏官们带来惊喜!”
王安石出门走了,不多时,小吏将一名中年男子带了进来。
范宁一眼便认出来人,正是左谏院资格最老的谏臣刘楚,李唯臻升为左谏议大夫后,刘楚也升一级出任左谏司。
范宁起身笑道:“刘谏司,我们好久不见了!”
刘楚上前行礼笑道:“卑职奉命特来配合府君查案!”
“先坐下,我们慢慢说。”
范宁请刘楚坐下,又让茶童上了茶,两人寒暄几句,范宁这才问道:“我说的那件事立案了?”
刘楚点点头,“李知院已经正式立案了,卑职这次率三名精干谏官前来应天府,请府君指示。”
“你们目前住在哪里?”
“目前住在官驿,但身份已经公开了。”
范宁沉思片刻道:“既然身份公开,那索性就用别的名义,也不引人注意,可以用调研谷熟县耕牛互助社的名义进行掩护,这样你们就能正大光明进驻谷熟县。”
刘楚笑道:“我们也有经验,真正秘密调查反而会遇到很多麻烦,最好的办法是挂羊头卖狗肉,那我们明天一早就赶赴谷熟县。”
“也好,我今天先发一个公文去谷熟县,通知县令你们过来调研耕牛互助社,让他准备一下,索性就顺便调研一番耕牛互助社。”
两人又商量片刻细节,刘楚便告辞而去。
就在刘楚刚走没多久,府衙外忽然来了一队士兵,簇拥着一辆宽大的马车,早有站岗士兵飞奔进去禀报。
范宁心中奇怪,便迎了出来,正好看见马车车门开启,从里面走出一名五十余岁的官员,皮肤白皙,脸型瘦长,下颌尖细,正是京东路安抚使赵谦。
赵谦当然也是文官,他本职官是兵部侍郎,三年前被派往应天府出任京东路安抚使,掌管京东路三万厢军。
就在前天,赵谦回了一趟谷熟县老家,在和兄长赵俭的闲聊中,意外得知范宁前些日子曾经去过他的庄园,而且还不告而别,着实令他感到惊讶,在他仔细追问之下,他才知道自己家丁居然三里外就把范宁拦住了,他立刻意识到,自己兄长得罪人了。
赵谦很清楚范宁在朝廷中的特殊地位,和普通的官员可不一样,不仅得官家欣赏,更是赵宗实派系中的重要人物,至少能排进前五,甚至连张尧佐对他也是又恨又怕,如果得罪了他,绝对不是好事情。
赵谦狠狠骂了兄长一通,只得亲自上门来赔礼道歉。
“范知府,别来无恙?”
范宁来应天府上任的时间并不长,才一个多月,尚没有见到这位京东路的大帅,上次见到赵谦,还是三年前他任知谏院之时,那时赵谦才刚刚出任京东路安抚使。
范宁呵呵笑着迎了上来,“上任一个多月,还没有来得及去拜访赵使君,是我礼数不周,请赵使君多多原谅。”
“理解!理解!最近我也很忙,早就想置酒给范知府接风洗尘,但一直在外面视察军营,也是这几天才回应天府。”
“我们进去说话,赵使君请!”
“范知府也请!”
两人谦让着进了官房,范宁又让人去把王安石请来,王安石也认识赵谦,但对赵谦的印象相当恶劣,他的性格嫉恶如仇,根本不想见到赵谦,便立刻找了个借口离开府衙了。
赵谦听说王安石不愿见自己,脸色稍稍有点尴尬,但立刻又恢复如常,笑呵呵问范宁道:“怎么样,这个知府现在做得还顺手吧!”
“刚开始有点不顺,现在好多了。”
赵谦叹口气道:“我早就劝过杨渡,以下博上乃取祸之道,他就不信,遇到范知府,他也算撞到铁板了,说实话,我一点也不同情他。”
范宁笑了笑道:“我这个人其实很好说话,也不愿意管那些繁琐政务,只要杨渡不要做得过分,我也会和他相安无事,只是他以通判之职行了知府之权,丝毫不留余地,我也没有办法,只能以牙还牙了。”
“这件事是杨渡愚蠢,没人会指责范知府!”
正说着,茶童进来给他们上茶,赵谦喝了口热茶,目光迅速瞥了一眼范宁,笑道:“前些日子,范知府去了谷熟县?”
范宁呵呵一笑,“去了谷熟县和宁陵县,主要是去调查冬小麦的长势,今年风调雨顺,收成将会很不错。”
“相比去年,今年应天府的收成确实不错,去年旱了三个月,愁坏了多少父母官。”
范宁微微一笑,“那是我运气不错!”
赵谦又将话题拉回来,“范知府去谷熟县时,好像去了我的老宅?”
范宁淡淡道:“本来是想去拜访一下,但贵府规矩比较多,我只能遗憾地等下次再去了。”
赵谦心中一紧,果然是把范宁得罪了,他连忙解释道:“我大哥从未入仕,为人也比较内向,不敢和官府打交道,并非对范知府无礼,实在是他无心之过,我已狠狠斥责了兄长的无礼,为表达我的歉意,我打算在宋州酒楼摆酒给范知府赔礼道歉,请知府务必赏光!”
范宁微微一笑,“不是我不给赵使君面子,如果是给我接风洗尘,我一定去,但赔礼道歉,我肯定就不去了,这是多大一点事情,说声抱歉就是了,还用得着赔礼道歉这么隆重吗?”
赵谦大笑,“好!那就接风洗尘,说定了,明天中午宋州酒楼,我恭候范知府光临!”
范宁点点头,“我一定到!”
赵谦起身告辞了,范宁一直将他送出府衙大门,含笑望着他上了马车,赵谦向范宁挥挥手,马车启动,在士兵的护卫下渐渐远去了。
范宁负手望着赵谦马车远去,他至少明白了两件事,第一,赵谦并不知道刘楚一行的到来;第二,赵谦并没有意识到他已身处险境。
其实范宁也能理解,赵家几十年都是这样过来,早已习惯了僭越、逃税和养兵,根本就没有把这三个风险当回事,所以赵谦只是担心他兄长得罪自己,而绝没有意识到他家的祠堂修得太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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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刘楚一行坐船离开了宋城县,沿着汴河前往谷熟县,开始调研之旅。
范宁则带着几名随从巡视宋城县的茶叶和粮食市场。
在扳倒杨渡之前,整个应天府的粮、茶、酒三大市场都被杨渡和张尧佐全面控制,外人休想分一杯羹,这三大物资的零售价格也比京城贵两到三成,从而引发民怨沸腾。
自从扳倒杨渡后,范宁吊销了杨渡妻弟的酒牌,同时公开拍卖了七张酒牌,应天府的酒价应声而落,粮价和茶价也随即下调,宋城内百姓一片欢腾。
范宁并没有对张尧佐的产业下手,而是放开了粮食市场和茶叶市场,在短短十天内,张家对粮茶的占有率从九成五锐减到四成,虽然占有率依旧很高,但最终失去了垄断地位,也失去了暴利,粮价掉头而下,从一个月前的斗米五十文,跌倒斗米三十五文才稳定下来,这比京城的粮价还要便宜五文钱。
“应天府本来就是粮食重要产地,而京城的粮食全靠外面运来,应天府的粮价居然比京城还贵,那绝对不正常,便宜才是常态。”
说话的是幕僚张博,他陪同范宁前来巡视市场,这也是他分管范围,茶、酒、盐、香药、矾等大宗货物被官府专卖,商人们需要向官府申请经营牌子,最终审批权在范宁手上,范宁只考虑发放几张牌子,但具体的操作放权给幕僚,所以张博对目前的市场很熟悉。
范宁一行骑马来到城外汴河边的粮食码头,这里有十几家粮铺,在一个月前,这里只有张家和顾家的两家粮铺,其中张家占了八成以上,现在陆陆续续开出十二家,市场充分竞争,暴利已经不存在了。
距离码头还有数十步时,一阵争吵声从码头方向传来。
第四百五十四章 欲加之罪
“这是张家的私人码头,不准靠近,给我滚远一点!”“你们太霸道了,官府已经宣布这里没有私人码头,你们凭什么还霸占?”
“凭什么?就凭我家主人是当朝太师,你想怎么样?谁敢靠近码头,我就掀翻他的船!”
........
争吵声隐隐可见,转一个弯,码头和河道内的情形顿时看清楚了。www.uuxs8.netUU小说
虽然叫做粮食码头,但实际上由四座码头组成,可以同时停靠八艘粮船卸货,其中三座码头上都停着卸货的船只,而另一座码头上却空空荡荡,但河道内却拥挤不堪,至少有两三百艘船密集排在河道内,等待卸下满船的粮包。
争吵就是从空着码头上船来,几艘粮船想靠近卸货,但那座码头上却站着五六名大汉,手执白蜡棍,气势汹汹,为首是一名中年男子,长得身材瘦小,但嗓门却很大,一双三角眼显得格外狡诈。
他站在码头上,怒视几艘想靠近的船只,显然他们没有船只,否则就算是空船也会把码头停满,不给别的粮船机会。
范宁眉头一皱,问道:“那座码头是怎么回事?我记得不久前刚签署过禁止私占商业码头的府令,怎么又有人强占?”
在杨渡当权时,宋城县的粮茶盐码头都被张家独占,用独占码头的方式来垄断市场。
范宁扳倒杨渡后,颁布第一条府令就是废除私人独占商业码头,怎么张家还在抗令?
范宁不急于上前,而是对张博道:“你去了解一下情况,那座码头是不是张家自己修建?”
张博点点头,快步上前去了。
他去其他码头问了问情况,不多时回来禀报:“府君,这里的四座粮食码头都是官府修建,张家被迫让出三座,但依旧独占其中一座,谁敢使用,他们就用暴力威胁,非常嚣张!”
范宁哼了一声,负手缓缓上前,他没有穿官服,只是作文士打扮,头戴纱帽,身穿一件白缎士子袍,腰束革带,手执一柄折扇,看起来文质彬彬。
他来到码头前,用折扇指了指管事和几名大汉道:“官府已颁布码头禁私令,你们居然敢抗令,胆子也太大了。”
管事不认识范宁,他斜睨一眼范宁,鼻子里喷出一股冷气,“你这个酸儒,不去读书备考,跑来这里嗦什么,再敢胡说八道就打断你的胳膊,让握不了笔,写不了字!”
“你这汉子怎么不讲道理,朗朗乾坤居然敢公然抗法,你以为主人是张尧佐就能猖狂吗?这里是应天府,不是张尧佐的后花园!”
管事听这个酸儒左一个张尧佐,右一个张尧佐,心中顿时勃然大怒,喝令左右道:“打断他一条腿,扔到河里去!”
为首一名壮汉跳上岸,狠狠一棍向范宁打去,不料棍子还在空中,只见寒光一闪,‘咔嚓!’一声,棍子被劈为两段,朱龙四名侍卫从范宁身后涌出,朱龙一脚狠狠踹在大汉胸脯上,肋骨顿时被踢断三根,身体腾空而起,‘扑通!’落入河中。
其他几名刚跳上岸的大汉顿时吓得后退一步,一时呆住了。
范宁脸色一冷,喝令道:“给我统统踢到河里去!”
四名侍卫的武艺都不亚于徐庆,朱龙的武艺甚至比徐庆还高,几名大汉哪里是他们的对手,三拳两脚,几名大汉纷纷被打得滚翻落水。
管事吓得瘦脸煞白,指着范宁哆嗦道:“我....我是张太师府上的七管事,你....是什么人,敢捋....捋张太师虎须?小心...小心你性命不保!”
范宁见他吓得浑身发抖,却依然嘴硬,不由哼了一声道:“抽他十个耳光,扔到河里去!”
朱龙大步上前,一把揪住管事的脖领,把他拎在空中,随即挥动蒲扇大的巴掌,噼噼啪啪抽他的脸,狠狠十记耳光后,只见他双颊乌肿,满口出血,牙齿掉了大半,朱龙用力一扔,将管事扔出五六丈远,落入河中,码头上顿时一片欢呼声和掌声。
范宁却对一名随从冷冷道:“去通知顾长武,张家粮铺公开对抗府衙禁令,并企图暴力袭击朝廷命官,给我查封张家所有的粮铺!”
范宁最终还是对张尧佐的粮铺下手了,理由是‘公开对抗官府并且暴力袭官’,码头上数百人都可以作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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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接正面和张尧佐对杠,看起来似乎有点不太理智,容易引火上身,但任何事情都有其两面性,正如风险大,收益也大一样,如果这次张尧佐在应天府彻底认怂,将极大提升范宁在赵宗实派系的声望,毕竟他在家丁忧三年,对他的声望影响较大,他需要做一件事来提升朝野对自己的关注度。
应天府无疑是一个很好平台,它既不像京城那样敏感,不能轻易做出限制商业的行为,同时张尧佐对应天府也鞭长莫及,不能像京城那样随心所欲。
另一方面,应天府也不是山高皇帝远,它距离京城很近,消息会很快传到京城,一旦张尧佐在应天府被彻底掀翻,同时也会削弱他在京城的影响力。
再有一个附加效果,那就是对赵谦的压力,范宁很想知道赵谦在应天府究竟有多大的影响力?
中午时分,范宁准时来宋州酒楼赴宴,今天中午宋州酒楼的二楼被赵谦包了下来,除了主请范宁外,赵谦还请了二十几名应天府的名望士绅来作为陪客。
应天府作为大宋的陪都,生活着很多开国功臣的后人,甚至包括后周柴家的一部分宗亲也生活在这里,范宁目前租住的大宅实际上就是后周柴宗训的重孙柴靖的宅子,只是不想让人知晓,而托亲家柳氏出面租赁。
范宁带着朱龙四人来到宋州酒楼,赵谦闻讯迎了出来,笑道:“范知府再不来,我就要亲自去府衙请了。”
范宁微微笑道:“临时发生了一些事情,稍微来晚一点,请使君多多见谅。”
赵谦脸色略微有点不自然,干笑一声道:“可是张氏粮铺的事情?”
“使君消息很快嘛!我上午才查封,使君中午就得到消息了?”
“全城都轰动了,我怎么会不知道,这件事......”
范宁不给他说话的机会,一摆手笑道:“今天我们不谈公务,喝酒尽兴!”
赵谦心中暗暗恼火,中午自己请吃饭,范宁上午就查封了张尧佐的粮铺,分明是不给自己面子,让陪宴的宾客们怎么想,还以为自己想丢弃张尧佐吗?
赵谦尽量掩饰着内心的尴尬,又给范宁介绍一众宾客,最后来到一名身材高胖的老人面前。
“这位就是宁陵县公柴大官人,柴家在我们应天府的影响很大,以后会对范知府有帮助。”
这位柴大官人正是柴靖,他是周恭帝柴宗训三子柴永孝的嫡孙,范宁怎么会不认识他,他是自己的房东呢!
柴靖是个很风趣爽朗的老人,他向范宁眨眨眼,笑眯眯道:“府君今天又干了一件大快人心的事啊!”
仅凭这句话,范宁就对他好感倍增,估计柴家也一样被张尧佐欺压,一直敢怒不敢言。
确实也是这样,柴家在应天府也有不少产业,像现在的宋州酒楼就是柴家产业,柴家也做茶生意,被张尧佐垄断了茶市后,柴家息事宁人,退出了茶市场。
范宁在一个月前强势废除了张、杨两家的市场垄断后,柴家迅速出击,又重新恢复了茶市,同时开了三家粮铺,并竞争到一块酒牌,所以听说赵谦宴请范宁,他一反不出席宴席的姿态,接受了邀请,看似给赵谦面子,实际上却是给范宁的面子。
赵谦听他说得刻薄,脸上有些尴尬,范宁却微微笑道:“如果本分经营,官府不会干涉市场,但它们非要和应天官府对着干,那就是在挑战朝廷权威,是它自己非要找死,怪不得我!“
赵谦的面子实在有点挂不住了,他忍了又忍,高声道:“大家请入席吃饭,我们就不多说了!”
第四百五十五章 不辞而别
众人纷纷入席,范宁的位子是主客位,紧靠主位,而另一边是柴靖,他笑容可鞠,不时给范宁介绍两边的宾客。www.uuxs8.net赵谦端起酒杯笑道:“今天是一次迟到的接风洗尘,我们父母官范府君上任已经一个月了,才迎来第一次接风宴,是我的失职,也是我的疏忽,等会儿我会罚酒三倍表达歉意,现在请大家把酒杯端起来,祝他为官造福一方,自己早日高升!”
赵谦高高举起酒杯,“我们干杯!”
“干杯!”
众人皆将酒一饮而尽,众人又将酒满上,下面是范宁致辞,等大家都端起酒杯,范宁这才不慌不忙道:“应天府是我在大宋海内第一次出任地方官,以前在鲲州时,我一直觉得在大宋内地为官比较容易,可真的当上应天知府,才发现事情也不简单,因为人口多啊!你得操心一百多万人口的吃喝拉撒,你要在意百姓是怎么评价你的,也是关注朝廷是怎么评价你的,甚至还要担心自己在读书人中的口碑如何?马上要夏收夏种,基本上要睡到田里去了。”
范宁说得很慢,众人也听得十分专注,这已经不是普通的发言,而变成了一种上任感言,
范宁笑了笑又继续道:“韩相公在我上任之初就曾问我,想做一个什么样的知府,我说我会努力,当为调任时争取得到万民伞和脱靴的待遇,韩相公却说,你这样想境界还不够,你不仅要让自己获得万民伞,也要让下一任知府甚至再下一任知府也能获得万民伞,这就需要长远目光,要学会栽树,今天栽下的树,在以后会成为后代乘凉的大树荫,所以我要建立一些规矩,建立一些长远的制度,还要加强教育,修路修桥,让后来的年轻人和后来的知府都能享受到我今天留下的成,谢谢各位,这杯酒敬大家!”
范宁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随即高高举起,大堂内响起一片热烈的鼓掌声。
下面就是自由吃饭喝酒的时间,柴靖给范宁夹一筷子菜,笑问道:“范知府在新宅住得还习惯吧!”
范宁也笑道:“住得确实很满意,那么好的宅子,感谢大官人的慷慨。”
“哪里!那座宅子其实是我祖屋,房宅内的小山百余年前就有了,倒是房子重建了几次,虽然我也很喜欢,但家族有规定,那座宅子必须由长房继承,但柴氏长房又住在京城,所以宅子几十年来一直空关着,隔几年修葺一次。
后来家族一致同意出租出去,聚一聚人气,但又怕租给身份不符的人,坏了祖屋的风水,所以不少大商人也曾求租,我都不同意,直到听亲家说是范知府想租房,我便立刻答应了,说起来还是我们沾一沾范知府的官气。”
范宁的脸抽搐了两下,原来是柴宗训住过的宅子,早知道是亡国之君的旧宅,自己怎么也不会住,太不吉利了。
心中虽然这样想,但脸上依然笑呵呵道:“大官人太客气,是我沾了柴家的贵气才对!”
就在这时,从外面匆匆走进来一人,在赵谦耳边说了几句,赵谦眉头一皱,迅速瞥了一眼范宁,便起身出去了。
范宁看得明白,他迅速给身后的朱豹使了个眼色,朱豹会意,不露声色地跟了出去。
赵谦走到楼下,只见一名三十岁左右的瘦高男子负手站在窗前,脸色铁青,赵谦连忙上前行礼道:“五衙内是什么时候来的?”
这名男子名叫张行,是张尧佐三弟张尧承的儿子,在他们这一辈中排行第五,曾在宫中做过几年侍卫,本来是放到军中为官,但他不想当官,张尧佐便让他做产业巡查,负责各地张家产业的巡查。
今天张行来应天府,是来了解一下应天府粮铺和茶铺的生意受到多大的影响,不料正好遇到了应天府官衙查封张氏粮铺,张行又气又急,跑去找赵谦,不料却得知赵谦居然在宋州酒楼宴请知府范宁,张行心中疑虑顿生,难道赵谦要改投赵宗实了?
张行冷冷道:“如果我伯父有什么对不起赵使君的地方,赵使君最好能当面提出来,我们张家也好补救。”
赵谦吓了一跳,连忙道:“五衙内何出此言?”
张行回头瞪了他一眼,“范宁在城内围剿我张家的粮铺,你却在这里和范宁推杯换盏,称兄道弟,你让我怎么想?你让我伯父怎么想?”
赵谦额头上见汗了,事情就是这么不巧,自己昨天和范宁约好,范宁今天就向张家发难,偏偏这种事情又说不清楚。
赵谦连忙解释道:“我也是想摸一摸范宁的底细,所以今天才设宴请他,不料范宁今天上午忽然发难,我也打算劝他不要把事情做绝,也算是先礼后兵。”
“哼!你是想给自己留条后路吧!”
“哪里!我对太师一向忠心,绝不会在这个关键时刻首鼠两端,请衙内放心。”
“既然如此,那我等你的消息!”
说完,张行一甩袖子,转身便离开酒楼走了,赵谦只觉一阵头大,张家的人怎么一个个都如此小心眼呢?
范宁还在楼上喝酒,这时朱豹走上前,在桌上蘸水写了‘张家五衙内’几个字,范宁立刻明白了,是张尧佐的子侄来了,想必是为张家粮铺而来。
范宁在这个时候打击张家的粮铺,在一定程度上也是想挑起张尧佐对赵谦的不满,或者是不信任,等谏官弹劾赵谦时,张尧佐就不会那么卖力死保赵谦,可以说,张家的子侄来得恰到好处。
旁边柴靖看见了桌上的字,他意味深长对范宁道:“府君要么不做,既然做了就要做到底,赵谦等会儿必然要为张家求请,我送府君一个字!”
他也蘸酒在桌上写了一个‘走’字。
范宁顿时醒悟,笑道:“大官人的建议正合我意!”
柴靖看了一眼旁边的雅室走廊,低声对范宁道:“雅室那边走到底便是红梅堂,里面有一条紧急通道,直通酒楼东侧大街。”
范宁点点头,“以后我请柴大官人喝酒!”
他起身嘱咐朱豹几句,朱豹立刻下楼去通知其他三人,范宁则快步向雅室那边走去,走进最里面的红梅堂,在套间里面果然找到了一条窄窄的楼梯。
范宁摸黑向楼梯下快步走去,最下面是一扇从里面反锁的小门,打开小门,一片刺眼的光亮扑面而来,外面竟然是宋城县的东大街,他到了酒楼的侧面。
他随手拦了一辆牛车,上车吩咐车夫道:“去府衙!”
牛车缓缓向府衙驶去,不多时,朱龙四人也从酒楼里出来,催马向府衙方向奔去。
........
赵谦上了二楼,心事重重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却发现坐在旁边的范宁不见了,他心中一怔,连忙问柴靖道:“范知府呢?”
柴靖微微笑道:“范知府刚才也下去了,使君没有遇到吗?”
赵谦有点奇怪,范宁什么时候下楼的,自己就在一楼大门旁边,并没有看见他,莫非他是去了后院茅厕?
想想应该是这样,他便没有继续问下去,举杯对柴靖笑道:“我先敬柴大官人一杯,等会儿烦请大官人帮我劝一劝范知府。”
“一定!一定!”
柴靖举杯与赵谦喝了一杯。
时间一点点过去了,却始终不见范宁的身影,赵谦心中有点感觉不妙,他起身向楼下奔去,却发现原本坐在一楼吃饭的几个范宁手下都不见了踪影。
赵谦顿时明白了,范宁不辞而别,竟然将自己耍了。
他恨得一跺脚,咬牙切齿道:“好你一个范宁,既然敬酒不吃要吃罚酒,那我们就走着瞧,等你落在我赵谦手中,就别我怪心狠手辣!”
第四百五十六章 收集证据
谷熟县县衙,两名谏官正在县衙堆积如山的资料里核对着数据,一名谏官报数,另一名谏官则负责记录。UU小说“地契全录第三十四卷,大中祥符三年四月,赵瑞年购张村东上田三千两百四十四亩,地契号为谷契一四四七.......”
赵瑞年便是赵谦的父亲,两名谏官用了三天时间,在历年地契全录中找到了赵家购买土地的证据,他们已经统计了八千四百顷,占赵家总土地数量的八成,赵家土地来自于太祖所赐的谎言便不攻而破。
“下面还有当年税赋缴纳情况,大中祥符三年,赵家实际缴纳田税为零.......”
两名谏官的神情十分凝重,他们已经统计了三十年,赵家历年缴纳的田税甚至不如一个只有百亩良田的小农,而且赵家子弟没有任何服劳役的记录,情节之严重,只能用‘触目惊心’四个字来形容。
这时,外面有敲门声,一名谏官去开了门,谷熟县押司抱着厚重的一叠文书站在门口,“这是从庆历元年到今年的共计二十年田税记录,你们要的资料都在这里面。”
“多谢!多谢!”
谏官接过厚重的文书,又问道:“我们刘谏司有消息吗?”
“中午谢县令传来口信,说刘谏司晚上会回来。”
“我知道了,麻烦再给我倒一点热茶。”
押司点点头出去了,片刻送来一壶热茶,两名谏官关上门,又继续开始他们的数据统计。
.........
刘楚带着三名谏官抵达谷熟县已经三天了,他们兵分两路,刘楚带着一名谏官负责调查赵家僭越和养私军之事,同时也顺便了解一下耕牛互助组的情况。
而另外两名谏官则负责在县衙内收集赵家地契和田税的文书记录。
通过三天的走访和实地观察,刘楚基本上确定了举报信中的养私军一事属实,他们亲眼看见至少三千名庄丁在集体训练,用的是长矛,部分庄丁身着皮甲,至少有几百具弩。
或许赵家并不认为这是军队,但事实上,这支庄丁队伍完全符合了军队的特征,有组织有首领,还拥有大量违禁兵甲。
此时,县令谢文升带着几名衙役陪同刘楚二人来到赵家庄园北面,也就是庄园后面,这里有一座高约二十余丈的矮山,赵家庄园府宅就是背靠这座矮山修建。
矮山叫做景山,它并不属于赵家,当然,赵家一直想把这座景山并入自己庄园,只是景山的主人也是功勋世家,人家不肯卖,赵家也无法强买。
谢文升来过好几次,对这里很熟悉,要目测赵家祠堂的高度是否违规,这座矮山就是最好的参照物,两年前为了测量祠堂高度,谢文升着实下了一番功夫。
赵氏祠堂位于庄园最北面,就紧靠景山,前面是一条小河,也是依山傍水,风水很不错。
众人随着一条小路上山,爬到半山腰时,谢文升指着半山腰上的一块大石道:“刘谏司请看那块大石,那块大石叫做十丈石,表示它距离地面的高度正好是十丈,我们请专人测量过,大石底部距离地面正好十丈。”
刘楚点点头,直接站到大石旁,从大石旁确实能清晰地看见相距约百步外的赵氏祠堂,对比得很明显,赵氏祠堂的顶部正好和十丈石平齐,目测也就几尺内的差异,但刘楚可以认为这不是巧合,而是赵氏祠堂的高度就是按照十丈来修建。这比宋城县的归德殿至少高出两丈。
刘楚暗暗摇头,他为赵家的胆大妄为而感到震惊,要知道归德殿在某种意义上,就是赵氏皇族的宗祠标志,如果山高皇帝远也就罢了,偏偏赵家祠堂就修在应天府,如此肆无忌惮的僭越,简直狂妄之极。
“这座祠堂修建多久了?”刘楚问道。
“庆历二年,老祠堂失火被烧毁,当时的家主赵瑞年向天子请示后,又重建了祠堂,就是现在这座祠堂,建成差不多已经十八年了。”
“你是说,曾向官家请示过?”刘楚发现了这里面的关键问题。
谢文升点点头,“我查过庆历二年的县志,赵家确实向天子请示过,但很含糊,就是一句话:‘上请后复建,次年乃成’。”
“那原来祠堂有多高?”
“五丈五尺,县衙内有记录,占地十二亩,现在占地二十亩。”
这倒有意思了,居然请示后才复建,这就给人一种错觉,似乎超过归德殿的高度是天子同意的,估计就是这个错觉,使得历届官府都以为是得到了天子同意,所以大家都不闻不问。
但刘楚很清楚,官家再宽容也绝不会允许臣子的祠堂超过归德殿的高度,赵家一定隐瞒了修建祠堂的高度。
但也由此可见,赵家很清楚修建这座十丈的祠堂意味着什么,赵家想让子孙发达简直想疯了。
估计他们认为这里是谷熟县,两座建筑相距一百多里,不好对比高度,难以被人发现,所以他们才把祠堂修在谷熟县,而不敢修建在宋城县。
话又说回来,若不是皇位之争涉及到了赵谦在应天府手握三万厢军,朝廷还真不会关注赵家的祠堂,从这一点来说,赵家虽然胆大妄为,却也有八分的把握不会被查,只能说他们走了背运,遇到了范宁这个厉害家伙,从这个独到的角度来对付赵谦。
刘楚随即让手下谏官将赵氏祠堂以及景山对比绘制成图,将作为弹劾赵家的证据。
…………
与此同时,宋城县的帅府之争也到了**。
赵谦为了向张尧佐表明自己的效忠,不惜动用军队和应天府衙对抗。
宋城县内有十七家张氏粮铺,在前一天已经全部被宋城县官府查封,贴上封条,但今天一早,一队队士兵出现在宋城县街头。
士兵撕掉了粮铺上的封条,并在粮铺前站岗,阻止官府再次贴条,一家家粮铺又重新开业,但没有百姓上门买米,在应天府坐镇的张行随即下令,下调粮价五成,从斗米三十五文,下调到斗米二十文。
但粮铺前依旧门可落雀,张行终于发现是因为军队站岗而使百姓不安,一名掌柜给他出主意,引入喜庆的锣鼓舞狮队来掩盖军队的肃杀。
张行采纳了方案,很快,每家粮铺前敲锣打鼓,鞭炮声阵阵,舞狮队上下翻飞,引起了大批百姓们的注意,在一连串措施的刺激之下,张氏粮铺终于出现了客流。
消息很快便传到了府衙,官房内,王安石十分恼怒,对范宁道:“居然动用军队撕扯官府的封条,公然对抗官府,这个赵谦疯了吗?”
旁边幕僚公孙玄策道:“根据我们得到的消息,张尧佐的侄子张行目前就在宋城县,估计是张行向赵谦施压,赵谦才不顾后果地动用军队和我们抗衡。”
范宁负手冷笑道:“这就叫自作孽不可活,我倒希望他们再疯狂一点。”
王安石建议道:“我们应该去和帅司交涉,责令他们收兵,否则我们将此事直接上报枢密院。”
“不必了!”
范宁回绝了王安石的建议,“赵谦不是三岁的小儿,他很清楚动用军队和应天府对抗的后果,我已经正式通报转运使司和提刑司,要求他们向朝廷陈述此事,应天府也会向枢密院投诉。”
“府君,这样是不是把事情闹大了?”知县侯文在一旁小声道。
“我觉得事情还不够大。”
范宁笑了笑道:“既然张家二十文一斗米出售,这种好事情去哪里去找?侯知县请出动衙役,挨家挨户动员百姓去张氏粮铺买米,二十文一斗,相信宋城县会出现抢米风潮,我倒要看看张家怎么收场!”
侯文顿时明白了,他喜上眉梢道:“这是好办法,如果张氏粮铺兑现不了,那牌子真的就砸掉了。”
王安石在旁边暗暗摇头,这种以毒攻毒的办法也亏范宁想得出来。
侯文匆匆去了,范宁不露声色回到自己官房,把朱龙四名护卫找来。
范宁笑道:“给你们找件事情做,你们去河边挑几袋干砂子,冒充买米的百姓,想办法混入张家的粮库里......”
第四百五十七章 抢米风潮
民以食为天,百姓的吃饭问题不仅是历朝历代统治者最为关注,同时也是百姓家中的头等大事。m.www.uuxs8.netm.www.uuxs8.net所以当数百名衙役在挨家挨户告知张氏粮铺仅以二十文一斗的价格出售大米后,全城百姓都沸腾了,毕竟二十文一斗太便宜,对于大部分花一文钱都要算计着过日子的普通人家而言,便宜一半的价格还是让无数升斗小民为之疯狂。
家家户户都全体动员,拿着粮袋子和箩筐奔向分布全城的张氏粮铺,数以十万计百姓被动员起来,宋城县城内出现了只有上元节观灯才有的人流盛况。
张氏粮铺的总店位于宋州大街,是一座占地近十亩的大店,店铺的门面至少有三丈外,摆放着一排长长的柜台,在店铺上方挂着一幅巨大的招牌,上面只有一行大字:‘斗米二十文,每人限买五斗。’
此时粮铺前人潮汹涌,数千名百姓挑着箩筐,拿着口袋拥挤在店铺前,十分喧嚣吵嚷,原本负责保护店铺的一支士兵也被迫改为维持秩序,他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拥挤不堪的人群疏导成十二支队伍,每支队伍都排出数百步外,还有源源不断的买米百姓从四面八方赶来。
虽然店铺限购每人只准买五斗,但人民的智慧是无穷的,很多人买了五斗米出来后,把米袋交给娘子和孩子看守,他们把衣服反穿,又去另一支队伍排队去了。
或者父子兄弟老婆孩子一起上阵,每支队伍排一人,保证一次可以买上几石米。
在距离队伍十几步外,其他粮铺约有数十人正打着横幅抗议,他们被士兵们盯着,没人敢靠近粮铺,只能在后面高喊口号。
“奸商滚出应天府!”
“扰乱市场,不得好死!”
.........
此起彼伏的叫喊声没有什么效果,排队买米的人们伸长脖子望着店铺,每个人心情急切,谁也不会把注意力放在抗议者的身上。
市场竞争就是这样,老百姓只要实惠,你拿不出实惠来,喊再多的口号也没有意义。
米铺柜台背后是一座两层的小楼,此时张行胸前抱在双臂站在窗户旁,得意洋洋地望着汹涌而来的人群,又望着呼喊口号的抗议对手,目光里流露出戏谑的神情。
原本只是为了挽救人流而不得不采取的降价措施,却收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让他意识到降价的好处,从前是靠权力来垄断市场,现在就算杨渡倒掉了,他一样能垄断粮食市场,他用降价的手段足以把所有竞争对手全部挤垮。
这就是看谁的本钱厚,谁又能和张家的比本钱?
事实上,他卖斗米二十文也正好保本,损失并不大,假如对手敢跟,他再降到斗米十五文,再跟,他降到斗米十文,看谁能挤垮谁?
一名大管事有点担忧,上前小心翼翼道:“衙内,这样下去粮铺损失太大了,不如三天就结束吧!”
张行回头狠狠瞪了大管事一眼,“谁敢结束?不彻底垄断应天府市场,降价就绝不结束。”
另一名管事道:“听说县衙还到处替我们宣扬,鼓动百姓来我们这里买米,想让我们损失惨重。”
张行哼了一声,“他免费给我们做宣传,我求之不得,他们太小看张家,这点损失,我张家还不会放在心上。”
“衙内,我们不是今天打算回去吗?还走不走?”
张行呵呵一笑,“再等两天,等大势已定后再走不迟!”
他又想起一事,对随从道:“你去赵谦那里,给我带一句口信,就说我非常理解他的忠心,一定会在伯父那里替他美言!”
........
宋城县的十七家张氏粮铺分布在城内各地,每家店铺都必须临河,便于运输粮食,张氏粮铺的总粮仓就位于粮食码头,是一座占地三十亩的大仓库。
粮食的销售火爆使仓库内格外忙碌,不断有民夫进进出出,将一袋袋粮食搬上小船,运到城内各地。
在距离粮仓数十步外,朱龙有点傻眼了,运走的米都是用麻袋装满,让他们怎么往里面掺砂子?
要知道麻袋口都被缝制起来,根本就没法往里面掺砂子。
“要不一把火烧了仓库吧!”朱虎低声道。
“胡说!”朱龙瞪了他一眼,“官人深思熟虑的计划,不行就去汇报,我们不能乱改方案。”
就在这时,混入民夫中朱豹潜逃过来,对众人低声道:“有散装粮食,还不少呢!”
朱龙精神一振,“都在粮仓里?”
“都在后面,前面是粮包,后面是数十只大仓斗,里面都是散装粮食,至少占了一半,上面还贴着标签,是谷熟县赵家的散谷。”
朱龙大喜,又问道:“那从后面窗子可以潜入吗?”
朱豹笑道:“后面确实有一扇窗,被反锁着,你们在后面等着,我再从前面混入,给你们开窗!”
四人分头行动,朱豹再次混入民夫队伍,朱龙则带着朱虎和朱鹰奔至粮仓背后,他们准备了数十袋砂子,整齐地摆放在墙根下面。
不多时,头顶一丈处的窗子‘咔!’的一声,缓缓开了一条缝,朱鹰在四人中轻功最好,他轻轻一纵身,攀上窗子,骑在窗户上,将一袋袋砂子递了进去,最后将朱龙和朱虎也拉进了窗子。
.........
第二天,应天府的抢米风潮依旧热度不减,张行见大势已经趋稳,他急于赶回京城,便拜托赵谦继续保护张氏粮铺,他自己则乘船返回了京城。
就在张行抵达京城的同时,相国韩琦将一份秘密报告呈给了天子赵祯。
赵祯越看脸色越严峻,最后脸上竟露出惊怒之色,“这....这是真的吗?”
“陛下,内容千真万确,谷熟县令举报,左谏院的刘谏司亲自率队去谷熟县秘密核查,掌握了大量事实,他们带回来足有半尺厚的调查资料,如果陛下需要,微臣随时可以提供。”
“简直是荒唐!”
赵祯重重一拍桌子,怒不可遏道:“祠堂超过归德殿,朕忍忍也就罢了,但占据上万顷良田,七十年一文税赋不交,这是谁给他们的权力?朕的江山靠什么来维持?”
赵祯气得胸膛都要爆炸,负手在御书房内来回踱步,还居然敢养数千人的私军,这是要造反啊!
韩琦异常冷静道:“赵谦手握三万厢军,不能把他逼急了,微臣建议将他秘密抓捕入京,或者先找借口将他哄入京城,然后陛下再审问他。”
赵祯慢慢冷静下来问道:“那相公的建议呢?”
“微臣担心很快就会有人给赵谦通风报信,微臣建议用飞鸽传信,令范宁秘密抓捕赵谦入京。”
“会有人通风报信吗?”赵祯看了韩琦一眼问道。
“一定会有!”韩琦肯定地点点头。
“微臣的建议能把风险降到最低。”
赵祯沉思片刻,终于点了点头,他回到御案上写了一张纸条,盖上自己的私印,递给韩琦,“用飞鸽传信,把这个传给范宁!”
他同时取出一面调动天下兵马的金牌,一并递给韩琦,“派人以最快速度赶赴应天府,将此调兵金牌交给范宁,朕已任命他暂代安抚一职。”
“微臣遵旨!”
韩琦结果纸条,躬身行一礼便退下了。
赵祯继续看左谏院的秘密报告,他想起了多年前赵家向自己申请建祠堂的事情,原来竟然是欺骗自己,一时间,赵祯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第四百五十八章 秘密抓捕
在韩琦向赵祯交递秘密报告的大半个时辰后,张尧佐也得到了一份来自宫中的密信,‘天子令范宁抓捕赵谦’。www.uuxs8.net这份密信令张尧佐大吃一惊,怎么在杨渡出事才半个月后,赵谦也出事了,这是要将自己在应天府的势力一网打尽的架势啊!
张尧佐顿时急得团团直转,他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如果通知赵谦,又怕赵谦狗急跳墙,拥兵造反,如果不通知他,恐怕自己在应天府什么都没有了。
他心急如焚道:“速请杨先生!”
杨先生叫做杨铠,是张尧佐的重要幕僚,跟随张尧佐多年,很多重大方案就是他一手策划,比如当年让张贵妃收年幼的赵文恽为养子就是他的建议。
在杨铠的策划下,张尧佐步步得分,使赵文恽渐渐超过了赵宗实,以及张贵妃被追封为温成皇后,赵文恽获得了正统地位,他封皇嗣的希望已占据了七成上风,直到赵宗实一派出奇兵,将赵仲针送入宫中,才一举扭转了颓势。
杨铠看完张尧佐给他的纸条,脸色变得十分凝重,应天府太重要了,如果应天府全面溃败,将会在很大程度上影响到朝廷百官对赵文恽的支持。
杨铠沉思良久道:“关键是不知道范宁用什么借口弹劾赵谦?”
“会不会是赵谦对抗应天官府,强撕官府封条,范宁恶人先告状,触怒了天子?”
杨铠眉头一皱,这个理由虽然勉强能成立,但不至于用到‘抓捕’二字,应该还有别的什么借口。
“除此之外,赵谦平时言行还有什么不妥之处?”
张尧佐摇摇头,“他是文官,应该在言行上很当心,不会轻易乱说话,乱做事。”
“那他的家族呢?”杨铠又问道。
张尧佐猛地想起一事,连忙道:“我想起来了,应天府的大管事说话,赵家押粮船的家丁竟然和军队一样装备,听说赵家有数千庄丁,如果都是军队装备,那就是大罪,范宁很可能抓住了这个把柄。”
杨铠点点头,“这就难怪了!”
他又对张尧佐道:“赵谦翻盘的可能性比较小了,卑职建议太师另外部署。”
张尧佐不甘心,又道:“先生说他翻盘的可能性比较小,是不是还有一线希望?”
杨铠苦笑一声道:“除非赵谦主动出击,抢先扣押范宁,再抓住范宁的一些把柄,同时以最快速度消除赵家的隐患,或许还能反击范宁,说他诬告自己,关键是用什么理由扣押范宁?”
张尧佐沉吟一下道:“我侄儿告诉我,范宁一家在应天府住的是后周恭帝柴宗训的旧宅,那座旧宅最早是后周行宫,当然现在不是了,能不能拿这件事发挥发挥?”
“我看可以!”
杨铠点点头,“当初狄仁杰一家住在寺院大雄宝殿都还被朝官攻击逾制,范宁一家住行宫旧址也可以发挥,反正只是一个争取时间的借口,关键是赵谦要尽快解散私军,销毁证据。”
“那赵谦会不会走投无路,拥兵造反?”张尧佐担心地问道。
杨铠笑了起来,“赵谦是文官,不是武将,秀才造反,十年不成,太师多虑了。”
张尧佐下定了决定,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他立刻写了一封短信,找来一名心腹家丁,命他骑三匹马以最快速度赶赴应天府,给赵谦紧急送信。
.........
两个时辰后,范宁便受到了从京城传来的飞鸽急信,这是只有在重大情况发生时下才启用的一种紧急联络方式。
范宁打开了薄薄的一张纸条,竟然是天子赵祯给他的一份手书,下面还有私人印鉴,之所以用私人印鉴,就表示一旦行动失败,赵祯将不会承认他下过这样的命令,一切责任只能由范宁本人来承担。
风险很大,但收获也大。赵祯在纸条中任命他代兼京东路安抚使,调兵金牌已发出,凭此调兵金牌,他可以调动驻扎在应天府的一万禁军。
要知道京东路的厢军虽然有三万人,但驻扎应天府的厢军只有三千人,其他厢军则驻扎在京东路的各州府内。
范宁脸色变得十分凝重,他当然知道韩琦用飞鸽传书的意思,就是在给自己争取时间,防止赵谦得到张尧佐的消息抢先下手。
范宁立刻令道:“速令顾长青来见我!”
..........
安抚使司的官衙也在宋城县,不过在北城外,紧靠鸿庆宫,安抚使司又叫帅司,掌管军权,主要掌管京东路的三万厢军,在鸿庆宫左右各有一座大军营,右军营是一万禁军的军营,由大将军、步兵神卫军都兵马使令狐晋统率。
而左军营便是厢军军营,目前有驻军三千,赵谦兼任统领。
目前三千军队中,有一千军队被派往城内替各张氏粮铺站岗,赵谦怕出意外,他自己也在城内各处巡逻,不过赵谦这样做却是明显违规,城内治安可是由府衙的乡兵负责,厢军只管城外,不能进城。
为了讨好张尧佐,赵谦也豁出去了。
赵谦的府宅也在城内,是一座十亩的大宅,他的妻子都生活在谷熟县,宋城县只有他的一名爱妾的照顾他起居,另外他的长子赵旭东在南京太学读书。
赵谦带着十几名亲卫正在城内巡察,这时,一名太学官员慌慌张张跑来,向赵谦禀报道:“启禀安抚使,衙内....衙内出事了!”
赵谦大吃一惊,“我儿出了什么事?”
“他在太学内学骑马,不小心被惊马撞倒!”
“啊!”
赵谦一把抓住官员衣襟急道:“他现在情况怎么样?”
“他身上多处骨折,生命垂危,请安抚使速去太学!”
赵谦毫不犹豫,翻身上马,催马便向城西门奔去,十几名亲卫也催马紧紧跟随.......
大宋的南京太学和京城太学同等级别,都是大宋官学的最高学府,位于应天府宋城县西的翠湖湖畔,占地三千亩,风景秀丽,有数千来自大宋各地的优秀学子在这里读书求学。
太学距离县城约二十里,骑马需要半个时辰,但赵谦心急如焚,不断地鞭打马匹,在官道上策马疾奔,十几名亲卫也骑马紧紧跟在他身后。
距离太学还有七八里,赵谦奔进了一片林荫道,两边是茂密的树林,官道笔直地从树林中穿过,过了这片长约三里的树林,前面就能看见太学的建筑了。
赵谦奔进树林没有多久,只见前面一棵大树倒在路上,完全截断了去路,他只得连忙勒紧缰绳,马匹稀溜溜一声长嘶,前蹄高高跃起,终于停了下来,后面亲卫也纷纷停住奔马。
赵谦怒道:“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他话音刚落,只听一声锣响,树林两边杀出无数士兵,手执长矛军弩,将他们团团包围,足有上千人之多。
赵谦一下子惊呆住了,拨马四下查看,他认了出来,这应该是应天府的乡兵。
赵谦心中大怒,喝道:“顾长武在哪里?让他出来见我。”
这时,从树林内出来几人,前面便是指挥使顾长武,但他身边之人却是应天知府范宁,赵谦眼睛蓦地瞪大了,“范宁,怎么会是你?”
范宁淡淡道:“怎么不会是我,除了我,应天府谁还有权调动乡兵?”
赵谦冷静下来,问道:“是你编造我儿子出事的消息?”
范宁点点头,“只有这样,才能把你请出县城,很抱歉,你儿子没事!”
赵谦稍稍松一口气,随即又厉声喝道:“范宁,你想做什么?”
范宁冷冷道:“奉天子手令,抓捕京东路安抚使赵谦,立刻解往京城。”
“胡说!”
赵谦大怒,喝道:“给我冲回去!”
他的十几名亲兵便要催马冲击包围,范宁一摆手,顾长武喝令一声‘射!’
三百名弩手同时发射弩箭,只听一片惨叫声,十几名亲兵纷纷中箭落马,一个不剩,全部当场惨死。
赵谦惊得呆住了,这竟然是真的!
范宁一挥手,“给我拿下!”
朱龙和朱虎冲上去,将赵谦揪下马,用绳索反绑起来。
赵谦气得大吼:“范宁,我犯了什么罪?”
范宁笑了笑,“赵使君,你家祠堂修得太高了。”
“啊!”
赵谦这才明白,是因为祠堂僭越而出事了。
“你不能抓我,那是天子准许我赵家修建的!”赵谦挣扎着大叫起来。
“你自己去给天子解释吧!”
范宁令人用破布将他嘴堵住,又用黑纱袋罩住他的头,他担心会有人半路拦截,便兵分两路,十几名士兵押送一辆空马车走陆路进京城,而让朱龙四人乘船走水路秘密押送赵谦进京。
他自己则需要稳住应天府的三千厢军,现在就等天子调兵金牌到来。
第四百五十九章 时间紧迫
赵谦被抓并没有引起军营注意,一般要到第二天上午他若还不出现,才会让人感觉不对劲。www.uuxs8.netm.www.uuxs8.net入夜,三名黑衣骑士一路风驰电掣,终于抵达了宋城县的西城门,此时城门已关闭,为首骑士对城头高喊:“我们是从京城赶来,有紧急军务要禀报范知府,请速速开门!”
立刻有守城的士兵去通报顾长武,顾长武得到范宁的嘱咐,特地留在城门处等候京城的消息,他估计京城来人会走西门,便刻意留在西城门,果然城门关闭不久便等到了。
顾长武奔至城头高声问道:“可是给范知府送物品?”
“正是,我们是韩相公派来的。”
顾长武立刻回头道:“开外城!”
不多时,外城门的吊桥放下,城门开启,三名黑衣骑士冲进城内,里面是瓮城,还有一道内城门才能完全进城,顾长武从甬道奔下来对为首黑衣骑士道:“请稍等片刻,已经去通知范知府,他很快就会赶到!”
三名黑衣骑士稍稍松了一口气,他们一路狂奔,连换三次马,着实已经筋疲力尽了。
不多时,内城门开启,范宁骑马疾奔而来,身后只跟着朱豹一人,其他三人则押送着赵谦秘密进京了。
范宁翻身下马问道:“东西在哪里?”
为首黑衣人认识范宁,他上前躬身行一礼,“韩相公命我们给范知府送来这只铁盒,我们也没有钥匙。”
他从包裹里取出一只铁盒子,呈给范宁。
范宁接过铁盒子,见被锁死,他拔出匕首,撬开铁盒,里面正是用黄绸包裹着的调兵金牌,还有一封韩琦附送的信件。
范宁收起金牌,又看完了信,随即对顾长武道:“带十几人跟我去禁军军营!”
时间紧迫,范宁等不了天亮,他拿到了金牌,便立刻带着顾长武以及十几名士兵赶赴禁军军营。
禁军军营位于北城外十里处,占地宏伟的鸿庆宫正对着宋城县,右边便是占地两千亩的禁军军营,戒备森严,大门处有岗哨,大门两边各有一座哨塔,上门哨兵可以看到数十步外,军营内有巡逻士兵不断来回巡视,若进入战时状态,军营外面都会有巡逻骑兵,数里外就能发现敌情,但现在没有。
范宁骑马疾奔而至,急促的马蹄声惊动了哨塔士兵,士兵大喊道:“是什么人?”
“我们是应天官府!”
朱豹高喊一声,哨塔上的士兵放下了军弩,片刻,范宁等人奔至军营门口,顾长武翻身下马,上前对站岗士兵道:“请通报令狐将军,就说应天范知府有紧急军情。”
听说是应天知府来了,当值军官不敢怠慢,向军营内飞奔而去。
不多时,奔来一名牙将,高声道:“范知府,令狐将军有请!”
范宁翻身下马,对随从道:“顾将军和朱豹陪我去就行,你们在军营外等候。”
说完,他带着顾长武和朱豹快步向军营内走去,军营内不准奔马,他们一直步行到中军大帐。
禁军的制度和厢军略有不同,厢军是京东路由安抚使担任主帅,而禁军则在京东路有九座独立军营,整个京东路没有一个主帅,九座军营的主将都隶属于三衙,并同时受枢密院的节制。
大将军令狐晋虽然是正四品官衔,但武将的地位低于文官,所以令狐晋对范宁极为客气,亲自迎出大帐。
“是哪阵香风把范知府吹到我这座小庙来了?”
范宁歉然道:“事出突然,还望令狐将军见谅!”
令狐晋笑着点点头,“范知府客气了,刚才报信说,范知府有什么紧急军务?”
范宁取出了金牌,放至令狐晋眼前,“令狐将军可认识这个?”
令狐晋一眼认出这面禁军调军金牌,见这面金牌如见天子,他顿时大惊失色,单膝跪下行礼,“卑职参见天子调兵金牌!”
范宁淡淡问道:“这面金牌可能调令狐将军之军?”
“府君执金牌下令,卑职和一万将士将绝对服从军令,万死不辞!”
范宁点点头,“我要解除三千厢军的武装,请令狐将军立刻调兵包围厢军军营!”
“卑职遵令!”
令狐晋立刻令道:“擂鼓集结!”
‘咚!咚!咚!’
惊天动地的聚兵鼓声大作,在深夜中传得格外遥远,震人心魄。
范宁没有阻止,他等不了天亮了,估计张尧佐的快信也要送到了。
这时,令狐晋低声问范宁道:“可是赵谦出事了?”
他很精明,既然要包围厢军军营,必然是赵谦出事了。
范宁点点头道:“天子给我密旨让我抓捕赵谦,我怕赵谦手握军权,会鱼死网破,引来不必要的动荡,所以要解除厢军武装,清除赵谦的支持者。”
令狐晋赞同道:“府君的担心很有道理,厢军都指挥使蒋成华是赵谦的女婿,此人容易冲动,确实有必要解除厢军武装。”
禁军集结可没有边军将士那样动作迅速,足足用了一炷香时间,所有士兵才集结完毕,不少士兵军服不整,还打着呵欠,虽然名义上是一万士兵,但实际上只有九千人,一千人缺口自然是军中各级将领的福利,这是军队中普遍现象,范宁也赖得理会。
随着令狐晋一声令下,九千人的队伍浩浩荡荡出了营门,向三里外的厢军军营杀去。
就在禁军集结的同一时刻,张尧佐派出的送信人也抵达了厢军军营,他们被领到大营内,都指挥使蒋成华接待了他们。
赵谦毕竟是文官,他虽然兼任厢军统领,但实际上的领军人却是他的女婿蒋成华。
蒋成华年约三十岁,谷熟县人,长得膀大腰圆,体格十分彪悍,他武艺高强,在很短的时间内,便从一名小兵升到队正,被赵谦看中,将寡居的次女许给他为妻,蒋成华随即飞黄腾达,仅用两年时间便升为都指挥使,掌管应天府的三千厢军。
蒋成华今天下午就没有看到赵谦,他有点奇怪,一般到黄昏时分,岳父赵谦就算不来,也会派一名亲兵来给他送信,告诉他明天要不要继续守卫张氏粮铺,否则等明天上午再部署,就有点来不及了。
蒋成华怎么等也等不到岳父和他的亲兵,派人去府中找,说老爷没有回府,去其他几个可能的地方,也四处不见,他心中开始有一种不安情绪,岳父会不会出什么事了?
要知道这几天岳父和范宁的关系很僵,不惜破坏厢军不进城的规矩,严重侵犯了应天府的利益,蒋成华感觉岳父和范宁迟早会出事。
这时,从禁军答应传来的鼓声一阵紧过一阵,使蒋成华的不安感觉愈加强烈,他再也忍不住,拆开了这份十万火急的信件。
信中第一句话便让他跳了起来,官家命令范宁秘密抓捕自己的岳父。
蒋成华立刻明白了,岳父为什么失踪,一定是被范宁秘密抓起来了,那么会关押在哪里?直觉告诉他,极可能关押在府衙之中。
后面的内容他匆匆又看完,他顿时心急如焚,立刻喝令道:“传各营指挥使立刻来我大帐商议紧急军情。”
禁军步兵以五百人为一营,军中长官是指挥使,也是蒋成华的直接下属。
此时蒋成华还没有意识到禁军集结和他有关系,他的想法是立刻进城将岳父抢回来。
不多时,六名指挥使纷纷赶来大帐,“都将,出了什么事情?”
“安抚使失踪了,很可能被范宁扣押起来。”
这句话顿时令大帐内炸锅了,将领们皆勃然大怒,一个个小小的知府,竟然敢抓捕安抚使,吃了豹子胆吗?
“都将,我们怎么办?”
“都将,下令吧!”
蒋成华并没有对将领们说实话,他含糊其辞,让将领们以为是范宁和安抚使的私人矛盾升级,虽然厢军惹不起禁军,但对地方乡兵一向不屑一顾,乡军首领竟然敢抓厢军首领,将领骄傲的自尊让他们无法接受了。
蒋成华点点头,“我的意思是进城把安抚使抢回来,不行我们就抓捕范宁,逼他把安抚使交出来,若等天亮的话,时间恐怕已经来不及,我们必须今晚就进城。”
第四百六十章 接管军营
厢军的集结鼓声也开始敲响,就在这时,有哨兵飞奔而来禀报,“启禀将军,一万禁军已将我们军营包围,知府范宁和令狐晋要求将军立刻出营上交兵权,否则以造反论处!”大帐内霎时间鸦雀无声,蒋成华慢慢捏紧了拳头,脸色变得铁青,范宁竟然把禁军也说动了,看来他们不想给自己一点机会啊!
六名指挥使却面面相觑,他们同时意识到不对,范宁怎么可能动用到禁军?
他们都是军人,深知这里面的规矩,调动一万禁军,如果没有天子的兵符或者金牌,就算枢密院或者三衙的军令也不可能办到,事情不对,一定是范宁拿到了天子的调兵兵符或者金牌,六名指挥使立刻意识到自己上当了。UU小说www.uuxs8.net
蒋成华却没有注意到手下的情绪变化,他快步向大帐外走去,高声喝令道:“全军集结!”
就在这时,几名指挥使互相使了个眼色,指挥使李翰率先扑倒了蒋成华,其余五人随后一拥而上,将蒋成华死死按在地上。
蒋成华大惊失色,“你们要干什么?”
帐外的十几名亲兵见势不妙,一起拔刀,却被两名指挥使拦住,“造反是诛九族的,你们要跟蒋成华一起造反?”
亲兵们闻言都犹豫了,几名指挥使将蒋成华反绑起来,为首之人道:“都将,我们不想随你造反,请你见谅!”
“你们放开我,我没有想造反!”蒋成华急得大喊,几名指挥使却不敢相信他。
这时,数百名士兵闻讯赶来,将十几名亲兵团团包围,亲兵们不敢反抗,纷纷丢下战刀,抱头蹲在地上。
几名指挥使将蒋成华推出了大营,大营外火光烈烈,密密麻麻的禁军士兵包围在营门附近,大门前面的空地上灯火通明,数百名士兵手执火把,簇拥着知府范宁和禁军主将令狐晋。
这时,营门开启,有人大喊道:“我们把蒋成华抓出来了!”
只见几名指挥使将捆得像粽子一样的蒋成华拎了出来,为首指挥使李翰将蒋成华扔在地上,抱拳对范宁道:“末将厢军指挥使李翰,蒋成华负隅顽抗,被我们抓了出来,向范知府交差!”
众人都很清楚,范宁才是今晚的首脑。
令狐晋对范宁小声道:“这个李翰是前任安抚使曹明锐提拔,是曹家的人!”
范宁缓缓点头,“将军深明大义,令人敬佩!”
他高高举起金牌喊道:“奉天子之令抓捕赵谦及其党羽蒋成华,其余将士皆无罪!”
蒋成华看见了范宁手上的金牌,脸上顿时变成死灰色,赵家这次完了。
.........
禁军已经结束使命,返回自己军营。
在厢军军营的中军大帐内,二十几名厢军将领济济一堂,范宁在调兵金牌放在桌上,缓缓对众人道:“赵谦所犯罪责有三,一是其赵氏祠堂高度为十丈,超过归元殿两丈,有僭越之嫌,其二是赵氏家族占良田万顷,数十年来田赋分文未缴,犯严重偷税之罪,其三,赵家数千庄丁装备了皮甲、长矛、军弩,形成了事实上的私军,以上三天皆罪不容恕,接天子密旨,本官已将安抚使赵谦及其党羽抓捕入京问罪,京东路安抚使暂由我兼任,直到任命新安抚使为止。”
李翰立刻率领众将单膝跪下行礼,“谨遵圣谕,参见安抚使范使君!”
范宁又微微笑道:“安抚使司自有其运作,厢军也有将领统率,蒋成华已去职,本安抚使任命李翰为应天府厢军都指挥使,众将不得有违其军令!”
“遵令!”
范宁又交代几句,众人散去,大帐内只有范宁和李翰两人,范宁这才笑道:“恭喜李将军了!”
李翰躬身道:“使君提拔之恩,卑职铭记于心!”
范宁摆摆手,又问道:“京东路各路厢军除了蒋成华外,还有没有赵谦的党羽或者心腹?”
李翰想了想道:“蒋成华是赵谦的女婿,关系非同寻常,所以他是真正的铁杆心腹,其他各地卑职好像没说过类似蒋成华这样的心腹,不过恽州、青州和徐州三地的厢军都指挥使是赵谦破格提拔的,口碑不是很好,有传闻说,三人给了赵谦重贿,具体卑职不敢说。”
“那安抚使司官衙呢?”范宁又问道。
李翰笑道:“赵谦对安抚使司一向不太重视,他更关心军队,所以他上任以来,一直在各地视察军务,很少在帅司官衙内,据说帅司官员们对他怨念颇深。”
“这是为何?”范宁有点奇怪,不关心也不至于有怨念吧!
“应该是和利益有关,帅司衙门从前有不少冬夏补贴,结果赵谦上任后便被他砍掉了,把这笔钱补给夜间巡逻士兵,判官吴桐给我说过,光他一年损失就达三十贯,没有福利,也没有住房,帅司官衙对他怎么能没有怨念?”
范宁点点头,这样说起来,赵谦还算做得不错,他偏向于辛苦的底层士兵,对坐衙门的文官看不惯,当然,赵谦上任的主要目的是为了控制军权,所以他的精力都放在军队上面,对帅司不关心也可以理解了。
另一方面,帅司官衙的文官不是由他任命,而是由枢密院和吏部任命,但厢军的将领他却有推荐权,一般他推荐的人选,没有什么重大过失的话,枢密院都必须任命。
范宁见时间已经到了三更时分,让他李翰去休息,他自己在军营内休息了两个时辰,天刚亮时,范宁带着随从朱豹来到了安抚使司官衙。
安抚使司官衙原本是在城内,也因为赵谦偏向于控制军队,便在军营前方修建了这座占地十亩的衙门,他达到了控制军队的目的,却苦了住在城内的官员们,每天都要耗费很多时间在路上。
范宁抵达安抚使司官衙时,正好遇到副使鲁春秋,鲁春秋刚开城门便出来了,到这里时天还没有亮。
安抚副使虽然只多了一个副字,但官职却低得多,只是六品官,和正四品的赵谦相比,差了两级四阶,对一名文官而言,这很可能就是二十年乃至终身的奋斗,尤其文官最难过的坎就是五品,过了五品意味着从郎官到大夫的转换,从中低级官员升为高级官员,俸禄收入也会激增,还会有官宅的待遇。
可惜的是,大部分官员都跨不上五品这个坎,大部分文官都在六品终老。
鲁春秋年约四十岁,进士出身,还有二三十年的仕途,资格够了,再熬熬资历,跨上五品的坎应该问题不大,也正因为如此,鲁春秋才格外谨慎,生怕说错话,做错事、得罪人。
鲁春秋老远便看见范宁,他连忙迎了上来,“卑职鲁春秋参见府君!”
范宁呵呵打个招呼,“鲁副使这么早就来了吗?”
鲁春秋苦笑一声,他不得不早来,若被赵谦碰到他晚来,肯定会被骂得狗血喷头,赵谦对司衙的文官们太刻薄,人人既恨,他又怕他,鲁春秋也不例外,但他却不敢有任何表态。
他微微欠身道:“也是习惯了!”
范宁淡淡一笑,“其实没有必要来这么早,以后可以晚来半个时辰,多休息一会儿。”
鲁春秋感觉范宁话中有话,一时不知该怎么接口。
范宁又道:“昨天晚上赵谦被我抓捕,当然是奉天子密旨,已经连夜送进京城,从今天开始,我暂时兼任京东路安抚使,直到新官上任为止。”
这一席话俨如一阵惊雷在鲁春秋头顶炸响,他都呆住了,嘴唇哆嗦着,简直不敢相信。
“鲁副使不相信吗?”
鲁春秋连忙摇头,“不是不相信,而是太突然了,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
“如果连鲁副使都有心理准备,赵谦可就不好抓了。”
鲁春秋猛地想起一事,连忙道:“军营那边恐怕会闹事......”
范宁微微一笑,“放心吧!蒋成华昨晚已经被我抓捕,军队已转而对我效忠,你可以看看这个。”
范宁取出金牌在他面前一晃,鲁春秋立刻认出调兵金牌,这下子他终于相信了,连忙深施一礼,“下官京东路安抚副使鲁春秋参见新任范使君!”
第四百六十一章 新官上任
鲁春秋将范宁请入官衙,范宁还是第一次来帅司官衙,让他有点意外的是,外面修得很有气势,高门双狮,长阶高墙,但里面却十分寒酸,过了影壁,后面居然是一座很大的泥土院子,周围修建了一圈低矮的泥坯房,就像后世的乡政府大院一样。www.uuxs8.net高墙围了十亩地,就只有这座占地三亩左右的院子,其他都是空地。
鲁春秋苦笑一声道:“这就是京东路帅司官衙,去年张太师来视察时,还夸赵谦节俭当家,简直寒酸啊!”
“怎么会这样?”
范宁着实有点不敢相信,大门修建得如此气派,里面却另一个极端,这还是堂堂的京东路安抚使司官衙吗?
“没办法,遇到一个比较偏心的上司,他大部分时间都呆在后面军营内,那边有一座他的帅帐,我们有什么事都去军营汇报,这里搬家三年,他一共也只来过五回,都是陪同别人来视察,他自己的官房从未用过。”
范宁沉吟一下问道:“城内的旧帅司官衙做了什么?”
“目前还空关着,官衙内有一座太祖的记功亭,不能随意拆除,否则早就被夷为平地用作其他用途了。”
范宁点点头,“先去主堂再说吧!”
主堂上,范宁将天子给他秘密手谕出示给鲁春秋过目,手谕上明确由他兼任京东路安抚使一职。
鲁春秋松口气笑道:“按照惯例,本来就应该是由治所地的知州兼任安抚使之职,当年富相公就出任应天知府兼任京东路安抚之职,吕相公也曾出任过同样的职务,下官倒觉得范知府不是临时代任,而就是正式兼任。”
范宁微微一笑,“这个很难说,我们也别管他,给我说说衙门的部门格局。”
“其实安抚使司官衙和应天府衙的设置大同小异,应天府衙的副职是通判,我们这里是副使,下面录事参军对应司录参军,有判官和推官,下设六曹,兵、户、功、法、仓、工,每曹设参军一人,从事四人。
还有左右巡检、主簿、马监、医官、屯田、掌库、书记等等职官,有九品以上官员二十二人,从吏八十四人,一共一百零六人。
另外,九各地军营内的文官也是直属于我们,再有就是临时聘用之人,各种编制算在一起,至少有五六百人之多。”
“居然要到五六百人?”范宁有点吃惊了。
“没办法,光修大车就有八人,还有养马二十几人,库子二十几人,还有负责维修兵甲工匠,修葺军营匠人等等,毕竟要服务三万士兵,六七百人还算少的,但朝廷只给我们一百零六人的编制,其他只能招聘零工的办法来解决。”
“那他们的开支从哪里来?”
“开支来源主要有两块,一块是屯田收入,另一块就是租金收入,安抚使司官衙在各州城内有不少土地,修建店铺后出租,其实各路司衙都一样,编制官吏少,但实际人数庞大,都靠各种手段来捞钱弥补。”
范宁顿时想起他上任左谏院时去延安府调查,在潼关遇到税所承包给私人之事,其实就是地方机构庞大,需要想方设法捞钱来弥补开支。
他现在的应天府衙何尝不是一样,编制八十七人,但实际上有两百四十四人,都是靠官田和租金收入来弥补缺口。
“看来你们收入还不少。”
“收入是不少,但钱都流去了军营,赵谦连我们的冬夏炭冰钱和车料、房料都砍掉了,不知他有多恨我们这些衙官!”
反正赵谦已经被抓捕,鲁春秋说话也不太谨慎了,语气中明显有了怨恨之气。
这时,官员都差不多到齐了,听说赵谦被抓,大家顿时群情振奋,纷纷赶来大堂和新任的安抚使见面,大堂内围得里三成外三成,提到赵谦薄待他们之事,众人怨气高炽,纷纷痛斥赵谦薄情寡义。
范宁能理解他们的怨恨,像鲁春秋的各种补贴砍掉后,他的收入至少降了三成,这对需要养家糊口的官员来说,无疑是巨大的压力。
范宁沉吟一下又道:“我记得安抚使司在北城外有很大一片土地,至少有三千亩,没错吧!”
鲁春秋点点头,“那是老军营,已经荒废十几年了。”
范宁笑了笑道:“那片土地紧靠县城,周围都是农田,荒废也可惜了,这样吧!应天府在城内也有几百亩多余的空地,拿来和你们交换一下,城外的空地可以开垦出来作为官田,官道沿街还可以修建店铺。”
“可城内的几百亩我们拿来做什么?”
说话的是录事参军李星,他声音都有点发颤了,不光他,包括鲁春秋和其他官员的眼睛都亮了,目光带着一种抑制不住的渴望。
范宁起身对众人笑道:“我一向认为安居才能乐业,所以我在应天府上任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解决底层官吏的住房问题,现在我兼任安抚使,应该也一视同仁,我之所以考虑换地,就是打算用城内的几百亩用来修建小官宅和宿舍,给抚司的官吏们解决住房问题.......”
范宁的话还没有说完,大堂内顿时欢呼起来,掌声如雷,范宁笑着摆手,好一会儿大家才安静下来。
范宁又继续道:“另外我还要宣布两个决定,第一,赵谦给大家砍掉的各种福利,在我手上全部恢复;第二,开始着手修缮旧司衙,在一个月内,我们搬回城去。”
欢呼声响彻了大院,每个人脸上洋溢着激动和欢笑,人家新官上任三把火,惩治下属以立威,他们上司也是新官上任三把火,甚至还没有上任就开始给下属谋了三大福利,这样的上司简直百年难遇啊!
........
昨晚军营内发生的一切,宋城县内一无所知,天还没有亮,宋州大街上的张氏粮铺总店前便挤满了从城内各地来买米的百姓,大管事张福着实有点疲惫了,连续三天的抢米风潮让店铺的伙计和掌柜都处于一种高强度的亢奋之中,虽然疲惫万分,但天不亮依旧准时醒来。
张福的父亲是张尧佐府中的大管家,他原来姓于,生下来改名张福,得益于父亲的人脉和贡献,张福三十岁就被任命为应天府粮铺和茶铺的大掌柜,已经做了近十年,准备调往京城出任京城张氏粮铺的大掌柜。
张福刚梳洗完毕,戴上头巾,便听见外面传来一片喧哗声,似乎情绪很大,他眉头一皱,刚开门就这么吵闹吗?
他回头吩咐问道:“去看看军队来了没有?”
一名茶童飞奔而去,片刻,只听急促的脚步声,一名前台掌柜奔跑而来,气急败坏道:“大管事,出事了!”
“慌什么!”
张福瞪了掌柜一眼,这才不慌不忙问道:“出了什么事情?”
“外面百姓都是来....都是来退米的,说是我们的粮食有问题。”
“什么?”
张福眉头一竖,他立刻想到,这一定是竞争对手在搞鬼,前几天他们抗议不成,便来玩阴的,哼!当张氏粮铺就那么好捏?
他立刻令道:“告诉前面,凡售出的粮食,概不退回!”
“这.....这不太好吧!”
“什么不太好,这是粮食,是吃的东西,不要就想退回来,里面放了毒药怎么办?再卖出去若出了人命谁来负责?”
前台掌柜不敢再顶下去,只得道:“我这就去吩咐!”
他飞奔向前面店铺跑去,张福只听见前面越来越吵,忽然‘砰!'一声,一块石头从窗户外面飞了进来,正砸中桌上茶盏,茶盏碎裂,茶水流了一桌。
那可是汝瓷民窑的精品茶盏,不亚于官窑瓷器,是他最心爱之物,平时小心翼翼呵护,居然被砸碎了。
张福心中一阵绞痛,继而勃然大怒,这帮混蛋简直欺人太甚,他起身便怒气冲冲向前面柜台走去。
第四百六十二章 品牌危机
张福来到柜台前,店铺外面的情形顿时吓了他一大跳,外面上千百姓群情激愤,声势汹涌,有人不断拿着石头向店铺砸来,伙计都抱头蹲在地上,一个个吓得脸色发白。www.uuxs8.net“到底是怎么回事?军队在哪里?”张福急得大吼起来。
“大管事,外面没有军队!”
前台掌柜哭丧着脸道:“今天全部是来退米的,没有一个是来买米。”
张福也意识到不对,这不是少数人捣乱,而是出大事了,他急得抓住掌柜的衣襟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们的米出了什么事情?”
“大管事,看这个就明白了。”
两名伙计端来一只大簸箕,里面堆满了白花花的大米,至少有四五斗米。
“这是最初退回的五斗米,里面有很多白砂子,根本就不能吃。”
“白砂子!”
张福头脑一阵眩晕,这可怎么找出来。
他抓了一把米,摊在手掌上,只片刻,便从大米中找出了十几颗白砂子,和大米混在一起,很难分辨。
“这是哪里的大米?”
“是谷熟县赵家的大米,只有他们家提供脱壳米,我们卖二十文一斗,出事的都是它们。”
张福心中乱成一团,他稳住心神道:“只有我们这边有问题吗?别的粮铺呢?”
“都有问题,所有的张氏粮铺都出现了退米风潮,现在大家都不敢买我们的米了,大管事,怎么办?”
“退米!奸商!还我血汗钱!”
外面愤怒的人群喊声起伏如雷,一块块砖石扔进店铺,柜子被砸破,‘砰!’店铺正上方张尧佐手书的‘食泽天下’的牌匾被砸了一大洞。
张福见势不妙,再不退米,外面的人就要放火烧店了,他吓得大喊道:“退钱!给他们退钱,全部退!”
........
短短两个时辰,张氏粮铺出售掺砂劣质米的消息传遍了全城,退米的人群从四面八方赶来张氏店铺,不少人家明明买的是好米,但退回来的却是掺了大半泥沙的土米,不给退就大吼大叫,打砸店铺,退米风潮很快席卷全城,位于城南状元桥的张氏粮铺被砸毁,库存粮食被哄抢一空。
为了防止事态扩大,知府范宁派出一千乡兵前来维持秩序,并令宋城县令侯文前来和张氏粮铺谈判,张氏粮铺最终接受一个月内无条件退粮。
这场退粮风波足足闹了一个月才渐渐平息,张氏粮铺损失惨重,但如果仅仅是钱财损失还是次要的,关键是张氏粮铺在这次风波中彻底丧失了信誉,店铺客人急剧锐减,在随后的半年内,张氏粮铺陆续关门,从十七家锐减到三家,苦苦维持着惨淡经营。
受到宋城县退米风波影响,其他应天府各县的张氏粮铺也同样被波及,虽然没有像宋城县那样惨淡,但市场占有率也从最初的四成降到两成,跌了一半多,连各地茶铺的占有量也跌倒三成以下。
赵谦被抓事件以及同时发生的退米风波对张氏家族在大宋的势力影响深远。
应天府只是一个起点,又渐渐波及到京城和京东路各州府,张家对大宋的影响力从此开始走下坡路,这对张尧佐争夺皇位继承权的斗争无疑会产生极为不利的影响。
........
应天府退粮风波的消息虽然很快传到京城张尧佐耳中,但此时张尧佐已经顾不上一点点金钱损失,他今天得到消息,赵谦已经被解押到大理寺,准备严审后进行处理。
赵谦的份量在张尧佐心中远远大于朱元骏,不仅他官高职重,关键是他家族影响很大,如果保不住赵谦,将会直接打击他张尧佐的威信,很多支持的大臣都会打退堂鼓,尤其现在天子青睐赵仲针的消息已传遍朝野,张尧佐更加急于维护自己的威信。
幕僚杨铠在一旁观察着张尧佐,他明显感觉到张尧佐目前思路混乱,东一锤子,西一榔头,都想保住,但最后却力有不逮,反而得不偿失,相比之下,赵宗实派系却思路清晰,对内力推赵仲针,对外全力夺取应天府,加上用人得力,所以效果明显。
如果张尧佐再不改变策略,以后的颓势还要明显,甚至最后走向失败。
杨铠便小心翼翼道:“太师现在需要一个明确的目标!”
“明确的目标?”
张尧佐不解道:“难道我现在的目标还不明确吗?”
“不!卑职觉得太师又在考虑应天府权力争夺,又想怎么解救赵谦,这两件事都不好做,如果太师被分散精力,很可能会两头落空!”
张尧佐被说中了心思,他又想解救赵谦,但应天府那边又不甘心,他脸上一热,便问道:“那先生看法呢?”
“卑职的意思是放弃应天府,全力解救赵谦。”
杨铠随即又补充道:“应天府那边无非是军政两项大权,禁军是功勋世家系的地盘,基本上攻不进去,而应天府范宁已经坐稳,又有王安石辅佐,希望也不大了,至于安抚使司,天子既然任命范宁兼任,卑职觉得范宁很可能会实任,毕竟他在鲲州就军政全抓。”
“为什么不能再争取一下?范宁没有什么资历,天子凭什么会把安抚使之职交给他?”
张尧佐不甘心之处就是在赵谦之后的京东路安抚使任命人选上,他还想再争取,就算自己的人拿不到这个位子,那可以让贾昌朝推荐的人上去,他一直认为天子要讲平衡,不可能把应天府的军政大权都交给赵宗实派系。
杨铠明白张尧佐心思,微微摇头道:“太师忘记了吗?之前应天府的军政大权都在我们手中,官家也没有讲求什么平衡,如果官家真要讲平衡,他就暂时不会动赵谦了,之所以让范宁秘密抓捕赵谦,实际上就是把安抚使的官职交给他了,否则让令狐晋出手就是了,何必冒风险再多一事?。”
张尧佐脸上神情变换不定,他没有轻易表态,又问道:“那解救赵谦的把握有多大?”
“那就要看太师的努力了,如果让赵谦官复原职,肯定不可能了,甚至另外任命官职,可能性都不大,毕竟官家是下令抓捕,说明他是有罪,我觉得最好的结果是贬为庶民,其次是流放一年,最差是流放十年,对此,我相信所有官员都明白,赵谦能够免职为民,就是太师最大的努力了。”
张尧佐对杨铠分析赵谦的前景还算比较认可,他沉思一下道:“先生觉得赵谦得以免职的可能性有多大?”
杨铠微微一笑,“我觉得有六成把握!”
张尧佐精神一振,居然有六成把握,他连忙道:“先生不妨详细说一说!”
杨铠点点头道:“赵谦的罪责有三,第一僭越、第二逃税、第三庄丁军队化,这里面前两条都问题不大,僭越可以说是建筑失当,当初不知道归德殿的高度,也没有考虑到这一点,只要把祠堂拆除重建就是了,第二逃税,问题更不大,逃税权贵家族多着呢,补税就是了,而且这两条其实都和赵谦本人无关,是他家族所为,关键是第三条性质比较严重,说赵谦一无所知也不可能,他肯定知道,但他没有管这件事,但他不应负主要责任,只要能把这一点确定,赵谦的罪就轻了。”
“虽然罪可轻论,但他毕竟还是有罪,不是吗?”
杨铠笑了笑道:“卑职说的轻罪,就是流放一年,但如果能在枢密院那里做做文章,给赵谦弄点功劳,搞一个功过相抵,流放之罪就能免了,如果赵家能够及时补税,官家再考虑到赵家的开国之功,这件事必然会高举轻放,赵谦还能挂一个闲职养老,太师在背后积极奔跑,大臣都会看在眼里,这一局输了,那下一局还有机会。”
张尧佐轻轻叹口气,“就怕枢密使曾公亮不买帐啊!”
“太师不用担心,曾公亮此人很会平衡,上次他帮韩琦罢免了杨渡,卑职相信,这次他一定会给太师人情,给赵谦找点功劳,然后太师再去找找贾昌朝,请贾昌朝给赵谦求求情,再让赵家赶紧解散庄丁、拆除宗祠,补缴田税,那事情一定会圆满解决。”
张尧佐点点头,“那就按照先生的来办,暂时放弃应天府的争夺,全力解救赵谦,我现在就去找曾公亮。”
第四百六十三章 麒麟宫面圣
幕僚杨铠的判断没有错,在张尧佐和贾昌朝全力运作下,加上赵家积极赎罪,半个月后天子赵祯做出批示,赵谦最终功过相抵,免其罪责,改任其为徐州刺史,也就是一个闲职,算是逃过一劫。www.uuxs8.netwww.uuxs8.net但他女婿蒋成华却以私购兵甲之罪,充军岭南,算是替他岳父扛下了全部罪责。
与此同时,赵祯又发布旨意,升范宁为正四品正奉大夫,改任中书舍人,知应天府事,同时兼任京东路安抚使,免去他兼任的左谏议大夫和御史中丞两个职务。
六月初二,范宁抵达京城,在吏部和枢密院履新后,随即被天子赵祯召见。
赵祯是在内宫麒麟殿召见了范宁,在麒麟殿召见一般意味着半官方半私人的性质,也只有天子比较信任且亲近的大臣能得此殊荣。
次日一早,范宁穿着一身簇新的官服,在一名宦官的引领下来到了麒麟宫前,麒麟宫相当于文臣们府中的内书房,守卫十分森严。
范宁在侍卫再一次搜身后,被领进了麒麟宫偏殿,偏殿上,范宁意外地看见了赵仲针,这让他立刻意识到了什么,今天的召见,恐怕是三者之间的一次对话。
赵仲针神情平静,向范宁微微点头,并没有露出喜悦或者是激动的神情,范宁脸上倒露出一丝欣慰的笑意,这个少年成长得很快,在宫中短短几个月便有了一种少年老成的感觉。
这时,帘幕后传来赵祯的声音,“范使君请坐!”
“微臣写陛下!”
范宁深施一礼,便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正好和赵仲针面对面。
两名宫女掀开了帘幕,坐在帘幕背后的天子赵祯显露出来,范宁起身再行一礼,“微臣参见陛下!”
“请坐!”
赵祯请他坐下,这时,宫女送来三盏参茶,赵祯喝了口参茶,笑问道:“范使君可练过武?”
范宁脸微微一红,“微臣在鲲州时练过一年剑法。”
“听说使君马术不错?”
“骑马只能说尚可,只是微臣在鲸州得了一匹宝马,使微臣占了很大的便宜。”
“你那匹马朕也听说了,听说是野马之王,能顺服你也是你的造化。”
赵祯语锋一变,又继续道:“朕一直认为,文官有两种,一种是治事之臣,像你岳父朱孝云就是典型的治事之臣,做事一丝不苟,一点错误不犯,朝廷需要这种能做事的大臣来维持朝廷的顺畅运转;而另一种是治国之臣,像你祖父范仲淹、右相韩琦、富弼都是这样的大臣,敢于面对挑战,敢于带兵打仗,可谓文能安邦,武能定国,范爱卿很年轻,朕希望你多多锻炼,不断磨练自己,成为你祖父那样的治国之臣。”
范宁微微欠身,“微臣一定努力,不辜负陛下的期待。”
赵祯欣慰地点点头,“大臣是这样,其实君王又何尝不是如此,有开国之君,有守成之君,有中兴之君,也有励精图治之君。
比如汉朝,高祖为开国之君,开创大汉四百年江山,惠帝则是守成之君,他也想有所作为,但吕后之祸却使他不得不为维持刘氏江山而苦苦支撑,文景则是励精图治之君,轻徭薄赋,复国力,积财富,到了武帝就成了中兴之帝,收河套地区,夺取河西走廊,封狼居胥,驱逐匈奴于万里之外,威加四方,使万国来朝。
思古以喻今,朕不敢说是中兴之君,但朕希望自己能是励精图治之君,为大宋积累财富,增强国力,在朕一朝,恐怕是看不到收复幽燕,灭国党项那一天了,朕希望自己的继承者能成为大宋的中兴之君,一洗百年耻辱,收复大汉遗地,重振大汉之风采。”
说到这,赵祯有些情绪激动,慢慢闭上眼睛,范宁发现对面的赵仲针的眼中燃起一种火苗,那是一种难以掩饰的雄心万丈的激动。
这时,范宁忽然有一种明悟,赵祯已经从思念张贵妃的情绪化的心境中解脱出来,开始理智地考虑大宋的未来,而不是靠感情来决定继承者。
无论如何,琅琊王赵文恽不是一个中兴之帝,如果他登基肯定是一个平庸之帝,而且将会使外戚专权,大宋内斗加剧,相信赵祯也明白这一点。
巨鹿王赵宗实也不是中兴之帝,他像汉惠帝,来不及发挥自己的才能便早早夭折,历史上的赵宗实只登基四年便病逝。
看来赵祯给赵宗实的定义是守成之君,也由此可见他对赵宗实很不满意,但赵宗实生了一个好儿子,使他在赵祯心中赢得了最重要的一道砝码。
范宁基本上已能肯定,赵文恽出局了,他实在比不过超然绝伦的宋神宗赵仲针。
但让范宁有些困惑的是,自己是知道赵宗实命不长久,只登基四年便驾崩,让位给长子赵仲针,但赵祯又怎么知道,万一赵宗实在位二三十年,岂不是耽误了赵仲针?
难道赵祯想直接立皇太孙,绕过赵宗实不成?如果是这样,历史就被改变了,不再有宋英宗,直接是宋神宗上位。
但历史上的赵祯还有两年不到就要驾崩,那时赵仲针才十四岁,还不到法定执政年龄,还有四年怎么办?
由曹皇后垂帘听政?
范宁胡思乱想,心中乱成一团。
这时,赵祯已经慢慢冷静下来,他又笑道:“朕任命范爱卿为京东路安抚使,其实是有深意。”
范宁立刻摒弃胡思乱想,将注意力集中,这才是赵祯今天召见自己的目的,果然让自己出任安抚使是有用意的,联想到刚才赵祯说的开拓性的治国大臣,范宁似乎隐隐猜到了什么。
赵祯看了一眼赵仲针,又道:“前些日子朕和皇孙谈论军队变法,提到军队之弊,以及一些对应的变法措施,一是消除冗兵,其次是清理空俸,夯实兵员编制,再其次是实行人俸分离,说实话朕非常有兴趣,但如果全面推广显然也不现实,朕考虑能不能在一地施行,试一试效果,范爱卿觉得呢?”
范宁目光变得有些凝重,这绝不是赵祯心血来潮要推行军队改革,而是一道考题,给赵仲针出的一道试验题,赵仲针能不能言行合一,成为赵祯心目中的中兴之君,就在此一举。
范宁点点头,“微臣同意以京东路的厢军来作为试验,臣将全力以赴,推行变法试验。”
“你错了!”
赵祯的目光也变得严肃起来,“不是你全力以赴,而是你和朕的皇孙全力以赴,这次变法试验由你们二人来施行,范爱卿在明处,赵仲针在暗处。”
他目光又落在赵仲针身上,缓缓道:“赵仲针听封!”
赵仲针立刻站起身,上前一步跪下,“孙儿在!”
“朕封你为梁郡王、南京留守,执天子剑替朕巡视京东路!”
“孙儿谢皇祖父龙恩!”
........
知政堂官房内,韩琦又喜又忧,喜是赵仲针终于得到了官家的认可,成为皇位继承人有望,而忧是官家只认可了赵仲针,而并不认可父亲赵忠实,以官家强行册封两个皇后的独行特立,还真有可能只册立皇太孙,绕过他父亲赵宗实。
韩琦叹口气对范宁道:“这件事关系重大,只能是你我知晓,不可再告诉第三人,连你岳父都不能说,否则会引发很多麻烦,我担心张尧佐最后会鱼死网破,哎!官家今天真不该说这番话。”
范宁沉默片刻道:“我感觉官家的身体有些不对劲!”
“你怎么看出来?”
“他的脸色,他说完那份番君王评价之语后,脸色呈现出一种病态的红,很不自然。”
韩琦点点头,“御医说官家的肝脏有问题,问题还不小,算了,这话不能多说,说说你的兵法变革,你打算从何着手?”
范宁沉思良久道:“我打算分三步走,在一年内完成变法,但我需要得到知政堂的支持。”
“你要知政堂怎么支持你?”
“我需要钱和土地!”
韩琦笑道:“知政堂可不是我家开的钱铺,需要表决的,你至少给我一个具体的方案吧!”
范宁摇摇头,“有些事情不能事先公布,我只能说一点,我打算从人俸分离着手。”
韩琦想了想道:“这件事我再和官家沟通一下,尽量支持你。”
第四百六十四章 钱铺调研
下午时分,在御街朱雀门旁边的黄尖嘴茶馆,范宁在二楼一间雅室内请赵仲针喝茶,虽然封赵仲针为王的诏书还没有发出来,但赵仲针此时已经感觉到了肩头的巨大压力。m.www.uuxs8.net范宁淡淡道:“殿下知道官家封你为王意味着什么?”
赵仲针点点头,“正是因为知道才感觉到压力很大,皇祖父对这次军队变法抱以极大的期待,如果变法失败,可能会很让他失望。”
范宁笑了笑道:“这其实是一次考试,你能不能成为官家心中的中兴之君,就在于你这次考试怎么答题。”
“请使君教我!”
范宁想了想道:“我觉得你首先要学会沟通,官家其实并不在意结果如何,他是想了解过程,你第一步要做的事情,就是草拟一份答题大纲,详细告诉官家,你打算从何着手,然后你每隔一个月写一份详细的报告,告诉官家,你遇到了哪些困难,你又是怎么解决,效果怎么样,哪里做得不足,准备怎么弥补等等,越详细越好,一年后,等你写完十三份报告,你的地位就定了,是否变法成功其实并不重要,明白我的意思吗?”
赵仲针想了好一会儿,还是不太理解范宁所说‘变法是否成功并不重要’的含义。
范宁见他目光有点困惑,又继续点醒他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军队积弊已有百年,如果变法太猛,太急于求成,大宋不仅会伤筋动骨,甚至还会动摇国本,事实上,所有变法中,最好改和最难改的都是军队,说它最好变法,是因为军队没有掌握太大的权力,它们只能被动接受,而无法修改变法内容,或者无法在朝廷内部形成强烈的抵制力量,最多是不肯改变,这种情况下,只要换人就能把变法继续推行下去。
说它最难改,是因为风险太大,有契丹、西夏这样的敌人在外面虎视眈眈,甚至还会发生兵变这样的极端事件,官家也很清楚这一点,所以变法成功是意外之喜,变法失败也在情理之中,官家关注的是过程,你是破釜沉舟,全面改革,还是循序渐进,寻找弱点,各个击破,他是想了解你做事的方法、能力和变法的决心。”
赵仲针心悦诚服,欠身道:“我明白了,谢谢使君的教诲!”
“那你打算怎么写第一份报告?”
赵仲针想了想道:“我想写几个步骤,寻找到突破口,然后写出时间上的安排,再写一些别的东西,比如组建一个衙门,挑选一些骨干官员之类,大纲无非就是这样东西,使君觉得如此?”
范宁还是摇摇头,“这个可以写,但不是第一份要交给官家的东西。”
“那第一份应该交什么?”
范宁微微笑道:“第一份你应该写你这两天做了什么事情,比如写现在我们的第一次碰头,写写我们谈了哪些内容,然后再写我们去拜访韩琦,想弄一些钱粮和土地,希望能得到知政堂的支持,再写你去拜访曹家和高家,希望能得到这些军队元勋世家的支持,再写我们去钱铺,和钱铺商讨能否给士兵单独开户头的可能性,你还要写去军营里走访将领和底层士兵,了解他们的疾苦和需求。”
赵仲针理解了,“使君的意思,我第一份报告是写我的前期调查和准备,对吧?”
范宁点点头,“正是如此!只有充分的调查研究,你再写变法计划和大纲,才有说服力,这才是正确的做事情的方法。”
赵仲针有点兴奋起来,“我明白了,那我们现在先去哪里?”
范宁向街道对面指了指,笑道:“对面就是朱氏钱铺,是我妻子的陪嫁产业,我们就去钱铺了解一下开户头之事。”
.........
范宁付了茶钱,带着赵仲针来到大街对面的朱氏钱铺总店,刘大掌柜闻讯迎了出来,把范宁和赵仲针请到后堂,范宁给他介绍道:“这位是梁王殿下,和我一起来了解一下钱铺的运作。”
梁王是亲王,梁郡王要差一级,但一般人也不会分得那么清楚,就像生活中给别人介绍副局长一样,绝对不会带一个副字,酒满敬人就是这个道理。
刘大掌柜听说是皇族王爷,连忙躬身行礼,范宁又给赵仲针笑道:“刘大掌柜做大掌柜三十年,是钱铺这一行的翘楚,基本上从他这里就能确定我们的方案能否实施起来。”
赵仲针也笑道点点头,“今天要麻烦刘大掌柜了。”
“哪里!哪里!为东主和小王爷做事是我的荣幸,请坐下说话。”
范宁和赵仲针在后堂分宾主落座,刘大掌柜让人上了茶。
范宁笑道:“大掌柜还记得上次我和你谈到士兵开户的事情吗?”
刘大掌柜一怔,“东主,不是真的要推行这件事吧!”
范宁笑着摇摇头,“不会全面推行,可能会选一个试验点,京东路的厢军,大概两三万人,准备把军俸直接发到每个人在钱铺的户头上。”
刘大掌柜想了想道:“上次我也说过,这件事的难点就在于面太广,士兵来自天下各县,要在各县为士兵开户头,有点不现实,我觉得一定要实施的话,有两个方案可以考虑。”
赵仲针有了兴趣,连忙道:“大掌柜具体说一说。”
“首先让家人取钱不太现实,钱铺也要考虑利润和风险,在小县城内招募几个人,开一个小钱铺,一方面是没有利润,另一方面就是风险太大,伙计贪污或者把钱卷走,我们都控制不住,所以,我还是主张直接发给士兵,因为士兵一般都驻扎在比较重要的大城附近,这样钱铺可以推广,给每个士兵开一个户头,一点问题没有,然后士兵回乡探亲,就能把钱兑换成银子带给家人,之前东主也说过,开户头是为了防止将领克扣军俸,其实只要把钱发到钱铺户头上,就能避免克扣了。”
“那第二个方案呢?”范宁又问道。
“第二个方案,就是我们在各州的治所大城开一家钱铺,然后和当地的钱铺合作,由朝廷把军俸给我们,然后我们分拨到各州,由各州的分店把钱转给地方钱铺,这样也可以,只是这样比较繁琐,要很多大钱铺一起参与才行,一家做不下来。”
范宁摇摇头,“现在不提全军,只说京东路厢军的试点。”
刘大掌柜想了想道:“厢军都是地方军,士兵都是本地居民,两个方案都可以,但我个人倾向于第一个方案,比较简单。”
赵仲针一边飞笔记录谈话纪要,一边接口道:“我也倾向于第一个方案,反正只有九座军营,都在比较大的州驻军,朱氏钱铺可以开九家分店,简单且有效果。”
停一下,赵仲针接着又笑道:“户头上的钱要不要做一些限制?主要是防止士兵自己挥霍一空,最好留一点给他们的家人。”
范宁摇头,“这个没有必要,限制反而会让士兵对钱铺产生疑虑,是否节俭是个人的品性问题,限制取钱并没有什么意义,他取不了钱还可以去借,最后都是一回事,我觉得还是自由取钱存钱比较好。”
刘大掌柜沉思片刻道:“如果是由东主来推行这件事,那朱氏钱铺是不是要回避一下?以免被人非议,说东主以权谋私!”
刘大掌柜确实很担心,他知道这里面的利益太大,每年的军费是朝廷第一大开支,这里面涉及俸禄、物资采购、军品制造,军营修建、后勤保障等等。
把俸禄拿出来给钱铺,那么后面的军队开支也会陆陆续续交给钱铺,那将是惊人的银钱数量,别的钱铺一定会无比眼红。
他知道每一家大钱铺背后都有背景后台,像张家的金桥钱铺,目前是应天府第一大钱铺,刚进入应天府的朱氏钱铺就接下了这份大单子,金桥钱铺肯定会跳起来。
他担心东主会在朝廷被人攻击。
“没有这个必要!”
赵仲针果断地否定了刘大掌柜的担忧,“我会向天子汇报,征得天子的同意,就说选择朱氏钱铺合作是天子的意思,没人敢说三道四。”
范宁也笑道:“近水楼台先得月,让朱氏钱铺提前参与很正常,这个我倒不在意别人的非议,只是在京东路的推行已势在必行,朱氏钱铺这边要提前准备了。”
刘大掌柜点点头,“我今天就开始考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