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一棹每随潮上下
七月流火,顾名思义,进入七月就是初秋,然后天气就会转冷。www.uuxs8.netwww.uuxs8.net这种传统的时节描述,可能随着这些年天气渐渐转冷的情况下有些脱节,但最起码在中原王朝最根基的黄河流域还是很有指导意义的。换言之,七月的渭水,暑气已经算是消散,但繁忙的秋收和显得有些偏冷的深秋却并未到来,此时正是一年中最适合接触大自然的日子。
当然了,可能秋收后的重阳节和春耕后的阳春三月,这句话未必就很准确。
但是回到此时此刻的三辅地区,具体而言,如果再考虑到之前董卓乱政一年来的残暴杀戮,考虑到河南士民迁移过程中的苦难,再算上连番军事作战下对民间转移的压力,还有之前公孙在未央宫前展示的那种强横姿态……那么中枢朝廷的官吏们也好,三辅本地和刚刚迁移来的河南老百姓也好,甚至投降的董卓部队和公孙带来的幽并部队,似乎都需要一场恰当的、具有仪式感的活动,来寻求安全感。
便是宰了董卓,吞了三辅,压服了中枢的卫将军公孙,难道就不需要稍微缓和一下气氛,以安抚关中人心吗?
故此,这场原本被定为‘明日’开始的宴会,随着准备活动不停扩大、参与人员原来越多,从而一拖再拖,以至于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到了最后,居然是在七月下旬方才成功举行,而且举办的规模也从一次针对中枢重臣的独立宴会变成了牵扯极多的三日大宴。
据说,可能是考虑到这个宴会背后的政治含义,就连先行率部队离开的马腾韩遂等人,也一度想匆匆解散部队回来参与,却被公孙给撵回去了而已。
三日宴会。
第一日上午是卫将军出面,先举行了带有仪式性的祭祀,外加召见三辅本地三老、朝中年长老臣,与其说是宴会,倒不如说是政治作态,虽然必须却无太多可言。
而从当日下午开始到第二日晚间为止,活动就变得格外丰富了。
其中,有引起长安百姓扶老携幼围观的蹴鞠表演,有大量名士参与的辩经经筵,有贵族官宦年轻子弟自发参与的踏青……也就是相亲了……当然,最主要的肯定是开放式活动下的各种大小规模的自发政治集会,从中枢重臣往下,很多军中功臣、还有台署吏员,还有很多三辅本地的世族人物,纷纷各自组队,借着宴会或者种种活动的名义半公开的交流表态。
唯独值得一提的是,据说刚刚跟卫将军结了亲,本该最适合这种场合的天下名士蔡伯喈,却始终没有露面。而相对应的反倒是卫将军本人,还有杨彪、王允、黄琬、皇甫嵩、朱这些真正的大人物,以及卫将军带来的那些幕府骨干、军队核心,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没有摆架子,几乎是整日都在渭水与基层同乐。
但不管如何了,总而言之,这一场活动,无论是从与民同乐的角度来说也好,还是从安抚中下层官吏人心的角度来说也罢,效果都还是很好的。
而到了第三日上午,公孙更是以主人的名义,邀请朝中、军中、地方的重臣与骨干人员在渭桥畔的一个小坡地上围起帛障,举行了正式宴会。
自刚刚从河东赶来的大司马刘虞以下,朝中三公九卿及其府掾属吏;外加尚书台、御史台、黄门监全员;以及在董卓死后,以公卿大臣子弟充当,然后实际上作为最核心禁卫的郎署成员;还有目前在三辅暂驻的军中核心将领以及卫将军幕属;再算上京兆尹本郡的郡县长吏,以及虽然没有出仕,但在本地有着巨大声望的韦端、赵歧等名士……换言之,整个关三辅内部真正有能量的人,能来的都来了。
某种意义上而言,如果说之前未央宫前是确立公孙本人对中枢和三辅地区的无上权威的话,那这一次,就是决定未来关中具体权力划构的前奏与吹风会。
为什么说是前奏?
因为这毕竟是宴会,是用来缓和气氛、拉近关系的场合,而人事任免未免有竞争和得失,前两日如此和气的气氛想来卫将军也不愿意就此打断的。
实际上,很多人认为,公孙很有可能要等到八月初一大朝会,或者干脆九月初一大朝会才会正式推出自己的任命与安排……尤其是持后一种意见的还比较多,这是因为九月初一再进行全面人事梳理的话,一来公孙可以从容完成政治协商,制定完善的幕府名单与朝廷缺位名单;二来,公孙也可以趁机先将三辅今年至关重要秋收以军管的方式完成,从而掌握三辅未来一年最要害的东西粮食。
果然,上午时分,秋日阳光明媚,渭水碧波荡漾,隔着一条河的蹴鞠赛场还有欢呼声隐隐传来,公孙与朝中几位重臣,也就是刘虞、杨彪、黄琬、王允、皇甫嵩等人一起入座后,还是言笑晏晏,聊得很开心的……丝毫看不出来半月前未央宫东阙处其人那要当场择人而噬的威风,尤其是此时坐在那里笑的很开心的诸位正是当日差点被吃掉的猎物。
当然,随着卫将军和大司马、三公、九卿一起入座以后,下面的气氛还是很快变得严肃了起来这些人聚在一起,想不严肃都难。
“为卫将军寿。”既然落座,在众人颇具试探性的一番相互试探后,倒是皇甫嵩这个御史中丞主动起身,拿低做小,给公孙这个昔日的同僚兼后辈做出了姿态。
“为卫将军寿。”公孙端坐不动,只是目光一扫,周围自刘虞以下便纷纷起身齐齐举杯。
然而,公孙闻言只是端起酒杯,似乎便要饮下,却又忽然再度放下,然后依旧端坐不动。
宴席中何止三四百人,除了少数人事先知情,或者早有所料外,其余见状,不管阵营出身,倒是纷纷心中凛然起来……然后其中大部分人却又只能端着酒樽立在那里,尴尬不敢乱动,以至于心中渐渐惊慌。
当然,总有人天生胆大,而且问心无愧的。
“卫将军这是何意?”城门校尉朱一面举杯一面愤然质问。“若是对我等这些人不满,尽管处置!但在下有一言……你若是屡屡视所有人皆为敌,那与董卓何异?”
“朱公想多了。”公孙幽幽叹道,却又声音宏亮,显得不惧不愧。“只是见大家纷纷举杯为我贺寿,如此盛景,自然是想到了数年前刘师丧故,我在孟津与当时的中枢各位割瓶相对,然后相约共肃朝纲的场面……诸位都坐……你们说,如今物是人非且不提,为什么昏君丧身、阉宦覆灭,可天下局势却反而崩殂到这个局面了呢?”
众人闻言纷纷重新入座停杯,而虽然心知有异,却又各自无言相对,便是刚刚出言顶撞的朱公伟,此时也有些黯然毕竟,他和公孙一样,差不多的时间离开洛阳守孝,然后再回来就是这么一摊子江河日下的破事了。
“那卫将军以为呢?”停了半晌,倒是光禄大夫杨彪出言接上了话。“是什么缘故?”
话说,当日反对迁都一事后,三公之中,司徒杨彪与太尉黄琬一起被罢免,接了光禄大夫的虚职,而司空荀爽又试图刺杀董卓不成,然后自杀,这才让王允以司徒领尚书事的身份成为群臣之首。
而如今,风水轮流转,以司徒王允为首的一波现任执政公卿在未央宫前被公孙指着董卓一通乱打,虽然没有罢免,但到底是政治威望大失,却又不好事事冒头了,这就让当日昂首站在右阙之下的杨彪、黄琬、朱,以及在关中向来有极大威望的皇甫嵩重新获得了政治导向力。
尤其是杨彪,他的家族本就是天下仅次于袁氏的天下第三姓,素来并称袁杨,算上杨彪自己,也已经完成了四世三公的伟业……更重要的是,他的家族本就在关西(弘农华阴,潼关以西),这使得其人身兼关西本地名望和朝廷中枢威信,所以堂而皇之的成为了朝政公卿代表,某种意义上的人心所向。
“能如何呢?”公孙摇头扬声感慨。“深层缘故,我之前在未央宫不是说的很清楚了吗?昏君乱政以至于盘剥过度、世族**以至于阻断贤才进位、豪强兼并土地以至于百姓无立锥之地……这些大汉朝几百年的痼疾就摆在那里,大家又不是瞎子,又何必佯做不知呢?我听说荀氏有一位叫荀仲豫的人还专门写文章论述过这些,若是真不懂,就不妨找荀公达去抄录一份,仔细学学。只能说,当日世祖光武度田,有先见之明,却摊上了灵帝这种后世子孙,也是让人无奈。”
座中一时沉默……说起来,这才几日而已,这些公卿大臣就已经习惯了在公孙说话时保持低调了。
“不过。”公孙继续言道。“今日不是说这些大道理的……而是我忽然想到,当日我走时,如乱政的董卓尚是国家栋梁,如杀了一堆九卿、如今还要并吞关东的袁绍尚是只想着为国家诛除阉宦的党人领袖,如今日跨州连郡的袁公路当日也只是一个寻常公族子弟模样,便是刘焉、刘表,你们能想到这些人如今居然已经割据一方了吗?”
“家父只是因为米贼阻断了道路。”数人匆忙闪出,跪地请罪,正是以刘范为首的三兄弟。“其实一心向汉,并非割据……卫将军,你与我父相知许久,应该知道,家父只是为人谨慎小心罢了……况且,我家中乃是正经汉室宗亲,怎么会作出如此事端来呢?”
一旁刘焉表兄黄琬,也赶紧出列说话:“卫将军,我一句恳切之语……如二袁之辈,如今确实不能说他们没有存异心,但是如刘君郎、刘景升,还有徐州陶恭祖、北海孔文举这些人,他们不过是碍于时事,不得已举兵自保罢了,未必是心存异心。若朝廷有命,然后道路通畅,他们一定会听从朝廷命令的。”
“诸位知不知道贾文和已在武关取了李首级?”公孙一时摇头,却又努嘴示意。“而武关既通,便有南面奏疏送到……贾逵,你将前日武关送来的刘表奏折给黄公看一看。”
黄琬茫然不解,直接伸手拿来,打开一看,只是区区几眼便面色煞白,以至于失语难言。
旁边三兄弟中的老大刘范眼看着表叔失色,情知有异,也顾不得多少,赶紧起身挤过去看,也是只看了一眼便神色惊惶起来,却又立即大声相对:“卫将军,这必然是刘景升诬陷我父!其人知道你平定了关中,所以行此祸水东引之事!”
公孙不以为意,只是让贾逵拿过奏章去挨个给朝中大臣去看,而有一个算一个,几乎每个人借着明媚阳光稍微扫视一眼后,都宛如见了鬼一般。
原来,刘表奏折上写的清清楚楚他说刘焉之前击退了董卓的攻击后,志得意满,居然仿造天子仪仗,在益州造了数千辆天子乘舆!结果有从南阳逃往益州的人看不惯,直接跑回来告诉了刘表。
对此,刘表还不忘在奏折中文雅的发表了自己的看法,他说刘焉这是‘有似子夏在西河疑圣人之论’!
子夏是孔门十哲之一,却背弃了‘克己复礼’的论调,而实际上成为法家思想始祖之一,所谓是在嘲讽刘焉,身为汉室宗亲,却居然想另起炉灶……而汉室宗亲另起炉灶是什么意思,不言自明。
奏折一路传递下去,三公九卿尚书御史大致传完一圈后,又由贾逵在下面御史、黄门、郎官、属吏、名士们身前延伸朗读了一遍。
这下子,真是人人面色精彩。
“我这人呢喜欢直来直往,说话不想遮掩什么。”公孙在上方放声笑道。“黄公,就凭这封奏折,咱们平心而论,要么是刘君郎真起了不轨之意,要么是刘景升在诬陷他……而刘景升这位昔日当日八骏若是如此诬陷益州牧,其实也只有一个说法,那便是刚才刘范这小子所言的那般,是刘景升见我讨董功成,想祸水东引……可要是这样呢,岂不是说刘景升也把荆州当做了自己的地盘,不想让我去碰他?故此,两位汉室宗亲,两位昔日天下公认的道德楷模,两位一州之长吏,总有一个是心怀异心的,或者干脆两位都有异心,对不对?”
黄琬喏喏不能答。
公孙愈发失笑,然后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复又起身扶刀四顾睥睨,扬声而言:“话说起来有些难听,但诸位,要我说呢,这些本是理所当然!所谓人穷而气短,势穷而人屈,大概就是这个意思了,他们也是被时事给逼得……诸公,你们见过灾年时老百姓易子而食吗?”
渭水对岸的蹴鞠场传来一片欢呼,而公孙所在的帷幕宴席之中却近乎鸦雀无声。
“若是没见过易子而食,那总该见过老百姓杀婴弃婴吧?”公孙继续冷笑道。“诸位都是饱读诗书之人,应该明白,杀婴儿这种事情,大概是天底下最无良的举止了,何况是以父母杀子女呢?但是天下各处,有一处算一次,又有什么地方不杀婴呢?而且又有哪处地方把杀婴当做是真正的罪行来处置呢?为什么如此……杨公,为什么如此?”
“因为百姓穷鄙,不杀婴也养不活。”杨彪无奈起身拱手答道。“于父母而言,与其日后没法养,不如早些杀掉……”
“这就是问题所在了。”公孙俯身捡起空杯,旁边贾逵立即帮忙满上,于是这位卫将军便在众目睽睽之下,再度一饮而尽,方才继续言道。“百姓穷,多一口人便吃不上饭,那只好杀掉,而久而久之,杀婴这种事情就成了理所当然之事……非只是寻常百姓习以为常,便是你们这些名臣显吏,虽然心里明白这是坏事,却也只能坐视不理……是这意思吗?”
“正是。”
“那么刘表、刘焉、陶谦、二袁,乃至于董卓,其实不都是一会事吗?”公孙捧着空樽若有所思。“只不过对他们而言,穷困的是天下大局罢了!咱们刚才说昔日孟津畔的忠臣良将为何如此,不就是这个缘故吗?灵帝把天下搞得崩坏,从中枢到地方全都不可救药,所以天下大局开始变得穷困起来,而他们这些人在处在这种乱局、困局之中,所见所睹所遇所闻俱是杀戮、劫掠、强取、豪夺、谋逆、篡背之事,耳濡目染之下,又手握强权无人能制,又怎么可能不堕落?无非是堕落的不如董卓那么快罢了!我昔日见人点评人物,说某一人乃是‘治世之能臣,乱世之奸雄’……现在想来,这难道不是言语上的机锋吗?天下出身不错的秉权者,有哪个不是‘治世之能臣,乱世之奸雄’?!”
言至此处,一片寂静之中,公孙将手中空杯掷于地上,然后扶刀睥睨:“诸公啊,咱们今日能坐在这里置酒高坐兼观秋日渭水盛景,见百姓、士卒嬉戏于隔岸,你们知道有多不容易吗?信不信,再过几年,如董卓那种人会越来越多?信不信,过几年,如果继续割据下去,刘表也会跟刘焉一样有‘子夏西河疑圣人之论’?信不信,过几年,若袁绍无人能制,恐怕就不会自表为车骑将军,而是自己为自己刻天子印玺了?信不信,过几年,我也会像袁绍、董卓那般肆意斩杀公卿,反而无人以为意?大司马,你是真得谢谢我!”
前面众人都懂,唯独最后一句让人摸不着头脑……但随着枯坐在上首的刘虞一声叹气,然后起身大礼相拜后,众人多少有些醒悟。
“卫将军今日到底又何意,不妨言明。”一片寂静之中,皇甫嵩勉力相询。“总不能只是想让大司马拜一拜你把?”
“我只是想说两件事,”公孙坦然而答。“其一,天下割据大势已成,不要做什么一纸令下而平天下的美梦了,行不通的;其二,乱世宜短不宜长,也不要做着什么缓缓图之的美梦了,要凡事只争朝夕……否则天下困局之下,人心沦丧极速。今日我平董卓后,还能借大义安抚地方兼收其降兵,还能想着接济无依靠的河南士民,可你们信不信,若是乱局绵延数载,天下便会有战后屠城之事?信不信,绵延十年乱局,天下便有长平之战后杀戮十数万俘虏的惨事?信不信,绵延二十载,便有公卿子弟满族填河的惨事?你们都不读史的吗?”
皇甫嵩、朱、杨彪、黄琬等人各自面面相觑,最后却是杨彪带头躬身一礼:“卫将军想要从速抚平天下,确实是一片仁心……我等愿意全力相助,以助卫将军重扶汉室社稷。”
“说的好。”公孙忽然失笑,却又当众在已经两股战战的刘璋脚下捡起了那被掷出的金樽,然后示意贾逵倒酒,待酒满之后方才举杯至杨彪身前,轻声笑道。“但是我这人平素直来直往,不屑于遮遮掩掩……杨公,我固然欲从速,但是你们在这里,我连人心都收拾不了怎么办?你们在我身前,我想从速都难又如何?你们在我这里,这三辅的人心便不能聚力助我又如何?”
之前俯身行礼的杨彪的抬起头来,其人三分恍然,三分茫然,三分愕然,还有一分惶恐,却最终没有说出话来。
“赐光禄大夫节杖!”公孙端着酒杯不懂,直接扬声喊道。“宣旨……”
慌乱之下,杨彪匆匆躬身下拜接旨。
“且住!”就在此时,王允惊疑起身质问。“卫将军,为何旨意、节杖之事我不知晓?”
“司徒王允党附董卓,阿逆奉承,大失天下所望。”公孙头也不回,对答如流。“今日一早,我便亲自入宫,请旨罢免了其人司徒之官,录尚书事之职,唯独念及其人执政期间多有维系朝纲之事,依然为太中大夫;又有大司马刘虞,以月初流星故,罢大司马改任太尉,领尚书事;太尉赵谦,迁司徒。”
王允看了看之前对公孙俯身而拜后端坐原处的刘虞,眼见着后者面无表情,竟然是一句话都不能反驳……因为哪怕是按照政治传统,他也该把录尚书事的这个职责还给这唯一一个尚在中枢的宗室重臣才对,因为人尽皆知,刘虞本来就有以宗室辅佐幼帝的职责。
所以这个改任,莫说是他王允不能反对,便是整个中枢上下,也没有一个人能够反对!
一念至此,变成太中大夫的王允只能颓然坐回原处。
就这样,黄门侍郎钟繇忽然出现,抽出一张纸质圣旨,堂而皇之的宣布了一个任命,乃是以光禄大夫杨彪为使者,持节往豫州而去,乃是要明告豫州各郡县,朝廷所任豫州刺史为刘备刘玄德,而袁绍所表曹操、袁术所表孙坚,俱为非命!
反正杨彪老婆是袁绍、袁术的亲姐姐,倒也无虞那俩人一怒之下砍了他。
“杨公。”杨彪茫茫然接了旨,受了节杖,尚未扶着节杖站稳,那边公孙便捧杯至此。“你四世三公,素有盛名,今日持节去豫州,宣扬朝廷威权,望你不负使命!”
“这是……自然。”杨彪尴尬应声。
“此去路途遥远,彼处还有战乱。”公孙愈发感慨。“请满饮此杯,以作践行……”
旨意都接了,杨彪也是无奈中夹着一丝昏昏然,居然没听出对方话里的暗示,便在在做其余公卿的目瞪口呆中接过公孙亲自递来的酒水,然后一饮而尽。
饮罢,杨文先递还酒杯,便稀里糊涂扶着节杖坐了回去。
而公孙接过空樽,转身让贾逵继续满上之后,却又忽然回头变色:“既已践行,杨公怎么还在此处?”
杨彪大汗淋漓,本能想要说话,却又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公孙把话说这么透彻,已经是算是先礼后兵了,既如此他又何必自找麻烦呢?
或者说,毕竟是董卓过滤后活下来的人,他又怎么会在合法手续都在的情况下,为了保全一点什么中枢权力而跟公孙发生真正的根本利益冲突呢?
于是乎,无奈之下,其人一声感慨,自言不辱使命,然后便抱着节杖当场告辞……随即,自然有甲士护送其人连家都不能回,直接过长安而不入,往武关而去。而到了武关,杨文先复又惊讶发现等在这里的副史居然是自己堂弟,算是天子近臣的谒者仆射杨众,那就更不必多言了。
话说,公孙这种不屑于做遮掩的人,既然要清洗,又如何会只扫表面呢?
“黄公,请借旨意与节杖。”公孙捧着满杯,然后示意钟繇继续宣旨。
旨意下来,乃是让黄琬持节出使荆州、并从荆州转益州,去专门调查荆州刺史刘表状告益州牧刘焉图谋不轨之事……并做调解。
这个任命同样合情合理,黄琬本人是荆州大族,又是刘焉表兄,正如二袁不会剁了自己姐夫一般,黄琬在这两个地方同样不会有任何危险。
旨意既下,节杖既受,公孙又是一杯酒水亲自奉上,便让这位同样在中枢影响力巨大的光禄大夫直接走人了。
而值得一提的是,在益州的问题上,公孙依旧保持了足够的理性和克制,作为副使的,居然刘焉次子,治书御史刘诞。
接下来一位乃是皇甫嵩,其人倒也没有受节杖,而是直接任命了一个新职务凉州刺史。
平心而论,这也是一个让人无话可说,甚至合情合理的位置,凉州刺史只能管到一个郡,同时兼有调解、监视、安抚凉州军阀的责任,皇甫嵩去出任此职,正是人尽其用。
当然,其人既然就此滚到凉州,也就再没法子用自己于三辅的威望影响什么旧部、立什么山头了,公孙对关西兵的掌握自然会进一步加深。
同样的流程,众目睽睽之下,一道圣旨,一杯水酒,然后连家都不能回,便直接赴任去了。
下一位是掌握长安城一定防卫力量的城门校尉朱朱公伟。
他的任命是出使交州,调解士燮和朱符的矛盾……朱符是交州刺史,却横征暴敛,很不得人心,而士燮是交州本地唯一大世族,深得人望,两家在交州闹得很开心,并不比这大汉朝什么别的地方安泰。
而这个任命也是很有道理的,朱是兖州人,又曾经成功讨伐过交州叛乱,而尤其是这个横征暴敛的朱符,乃是他朱公伟的亲儿子,这也算是某种秉公不避亲了,将来出去说不定是个美事。
朱公伟跪地接旨,受了节杖,然后复又接过公孙的酒水,一时摇头:“我教子无方,这个任命我无话可说,也一定会尽力而为,但是卫将军,我们都走了……也望你好自为之!”
言罢,其人倒是主动一饮而尽,然后重重将空樽交回到公孙手里,竟是转身便走。
朱之后,居然是吕布。
话说,虽然公孙早知道吕布此人空有一身无双武艺,兼有飞将之能,可眼光、道德水平、个人**控制,最多只是一个普通人的样子,所以理性上并没有任何期待……可理性归理性,感性归感性,贾文和居然需要支开他吕奉先才能献关,公孙虽然不说什么,又怎么会心里不膈应呢?
所以,借着这次机会,公孙正式罢免了其人虎威将军的名号,改任为大鸿胪……乃是剥夺兵权之余保全了其人脸面的意思。
猝然袭击之下,又没有任何政治支持,只是一个匹夫之雄的吕布惶惶然受了旨意,自然不必多言。
而接下来,眼见着仅有的四个政治威胁,一个军事威胁全部用圣旨安然无恙的摒除,公孙便开始坐回原处,大肆提拔、任命、罢免、迁职……所谓排除异己,并全力掠夺中枢人才:
以黄门侍郎钟繇为司隶校尉;
征召京兆韦康为常山太守,正式迁常山太守董昭为钜鹿太守,以钜鹿太守李邵为卫尉;
以原河东太守王邑为将作大匠,正式迁杜畿为河东太守;
以尚书华歆为左冯翊太守;
以尚书郑泰为上谷太守,迁上谷太守高焉为尚书仆射;
征太原王祥为右扶风太守;
以中郎将李蒙暂署弘农太守;
以中郎将段煨暂署河南尹;
以原云中太守赵平为尚书仆射,副署太尉刘虞;
以原西园校尉冯芳为城门校尉;
以扶风京泽为虎贲中郎将,领兵镇守未央宫,而包括杨彪之子杨修、刘焉之子刘璋在内的原公卿子弟所为的郎署郎官,俱罢免,转入白马义从;
以河东杨奉为潼关都尉,守潼关;
以河东程银为散关都尉,守散关;
以河东韩暹为武关都尉,守武关;
又,
以王修为卫将军府东曹掾,兼领镇军将军,暂署三辅总略;
以田丰为卫将军府奏曹掾,兼领左军师中郎将;
以戏忠为卫将军府西曹掾,兼领右军师中郎将;
以贾诩为卫将军府兵曹掾,兼领前军师中郎将;
以荀攸为卫将军府尉曹掾,兼领后军师中郎将;
以沮宗为卫将军府民曹掾;
以韩浩为卫将军府贼曹掾,兼领中护军;
以卫觊为卫将军府决曹掾;
以田畴为卫将军金曹掾;
以司马朗为卫将军府法曹掾;
征召京兆名士赵歧为卫将军府辞曹掾;
征召尚书郎、长沙桓阶为卫将军府仓曹掾;
以王象为黄阁主簿。
又,原将军府长史吕范、司马韩当、从事中郎娄圭,以及后者所领将军号不变,唯独戏忠空下的一个从事中郎,改由新来的张既所领,以示他在坞的功劳。
除此之外,又加高顺为横野将军;
加徐荣为长驱将军;
加徐晃为荡寇校尉;
加张辽为骑都尉;
加成廉为骑都尉;
加魏越为骑都尉;
加焦触为步兵校尉;
以赵云、田豫、文则、宇文黑獭为别部司马;
又加太史慈为骑都尉,转回辽东复命。
其余各部军官各有赏赐加秩,自然不必多言。
值得一提的是,公孙专门遣使,特别与振武将军关羽、建威将军程普、赵国相审配、钜鹿太守董昭、荡寇将军公孙范、宁朔将军公孙越格外加秩,并从坞挑选了大量的珠宝财货对昌平留守诸人,如屯田掾属枣祗、昌平守将张南等予以赏赐。
至于什么都没有的长史吕范吕子衡,公孙只是在当日晚间回到府中后,让韩当、娄圭亲自去挑选了一个白玉圭遣人送回而已。
同样的道理,当日晚间,公孙还婉拒了包括赦封他母亲公孙大娘、妻子赵芸的所有建议。
而在一日内驱除了四名关中政治元勋,进行了从中枢到幕府的一系列任命后,公孙从第二日开始,便开始大举整编西凉军,并以工代赈反向招募无安置处的百姓往河东、弘农兴修水利,并按照公孙大娘建议,以河东盐池、铁官为导向进行民间人口引流;以弘农最近,鼓励逃亡百姓返乡。
同时,又公开下令,要求三辅太守,民政、法务、仓储、治安俱汇于卫将军府,同月,以谶纬闻名的扶风名士法真之孙法正,以阿附张让闻名的前凉州刺史孟佗之子孟达,俱以束发之龄自投名剌至卫将军府,与庞德的新来的西凉子弟一起,进入白马义从。
八月秋收,九月登高,十月渐冷,就在三辅、河东、弘农三地以工代赈的规模达到最大之时,卫将军公孙与太尉领尚书事刘虞,联名上书:
一曰,以初平年号董卓所擢,兼天下实为割据,大乱已成,请改年后为建安,于翌年始行;
二曰,司隶连年战乱,秋收荒废,请禁新酿酒一年。
三曰,司隶迁移百姓百万计,积累三辅,请以世祖度田事,清查关中土地。
我是喝酒两行泪的分割线
“初平年间,天下乱离,民弃农业,诸军并起,率乏粮谷,无终岁之计,饥则寇略,饱则弃馀,瓦解流离,无敌自破者,不可胜数。袁绍在泰山,军人仰食桑椹。袁术在淮泗,取给河蚌。太祖在关中,虽无饥馁事,亦曾扫略坞堡,追缴算赋,聚粮求存,关中豪强破家者十之二三。”《新燕书》.卷二.太祖武皇帝本纪
第四章 策策芒鞋不怕泥
“果如仲治所言!”时值隆冬,青州济南东平陵城内,袁绍见到自长安发来的改元诏书之后,稍一询问便不由大喜,然后等使者一离开就环顾左右,连声感慨。UU小说www.uuxs8.net“至明年秋收前,公孙文琪可谓无力了!”“恭喜主公,贺喜主公!”郭图第一个俯身恭贺。“如此,则青、兖、冀俱能在主公掌握,说不定反而能先发制人!”
袁绍面带笑意微微颔首,却又缓缓摇头,脸色也变的严肃起来。
“公则话是对的,却不免太过乐观了些。”一旁辛评辛仲治见状不由低头一笑,俨然是明白袁绍所想。“卫将军为什么无力,还不是他之前一年吃的太饱、赚的太多了?关中沃野千里,王霸之基,中枢朝廷在握,携汉室大义而号令诸侯。故其人在彼处但凡能稍微安抚士民,治理通畅,那等明年秋后,最要紧的粮食跟上来,人心也整备齐全,便是这卫将军再度并吞三千里如虎狼的时候了。”
“不错。”袁绍扶着腰中佩刀正色相答。“仲治此言又说到了要紧处,公孙文琪之所以此时乏力,不是他无能,而是他之前所获太多。若非中枢尚有威力,他何至于需要改元以正视听?若非所获三辅、河东、并州诸郡地域宽广,何至于需要度田来厘清统治?若非所得河南士民无数,何至于因为缺粮需要禁酒?刚才咱们与那使者仔细交谈,知晓了不少细节,依我看来,公孙文琪在渭水畔驱除杨文先等人时有一言远胜未央宫之前的那些言语……那就是天下纷乱,我辈要只争朝夕!”
堂中众人,自逢纪、辛评、郭图以下,纷纷肃容俯首称是。
不过,等直起身来,逢纪复又问起了另外一件事情:“明公,公孙文琪在未央宫指斥先灵帝一事未免石破天惊,要不要反其道而行之,上书长安反论其事,以做抗礼呢?”
“不用。”袁绍闻言不由冷笑。“不瞒元图,我也不直灵帝久矣,而且公孙文琪此举我大概也能明白几分……单以此事而言,我与他反而算是同志。”
逢纪与堂中几位何等聪明,几乎是瞬间便醒悟过来。
话说,在灵帝死后到如今发生的这一系列复杂政治事件中,以袁绍的政治立场而言,整个汉室其实就只有一个少帝刘辩才算是其人和其家族的政治旗号所在,而如今刘辩既死,袁氏在中枢的力量也被从**上消灭的干干净净,那么董卓所立的这个正在位的小皇帝,对于袁绍而言反而只是一个格外尴尬的所在……承认吧,是打自己脸,也是给自己上套;不承认吧,偏偏这又是先灵帝唯一一个后代,好像还真的是名正言顺。
换言之,公孙这样从小皇帝父亲灵帝身上直接开炮,反而非常有助于袁绍在关东建立属于自己的政治权威。
或者更露骨一点,在打压汉室权威这件事情上面,握有天子的卫将军,和在关东自表的车骑将军,利益反而是完全一致的……因为对于在初平年间迅速脱颖而出的这两大强者而言,汉室权威并不是什么必需品,即便是公孙去讨董,也不过是要确保这个能威胁到他的威权不为他人所握而已。
“不过……”待此事议论过去,辛评继续拢手笑言道。“卫将军虽然攻下关中,名望与势力全都大涨,以至于隐隐有当世至强之名,却也露出了一个极大的破绽。”
“仲治兄所言极是。”郭图立即跟上。
“说来!”袁绍也是跟着愈发严肃起来。
“此事简单,请明公想一想卫将军所依仗的根本之处,是不是变成了两块?”辛评捻须扬声而言。“一块以昌平为首,以渔阳三郡民屯为根基,据有幽州塞内七郡,并与中山、常山连成一片……这块地方是他经营数年的根基所在,虽然地方贫瘠,是他所依仗的幽州强兵所在,而且地域宽广,人心归附。”
“不错。”袁绍缓缓颔首。“而另一块自然就是三辅、河东之地了,地富民众,兼有地利……所以,仲治与公则之意,莫非是说连结两处的并州三郡实为公孙文琪的软肋?”
“其实我也以为如此。”逢纪在旁插嘴道。“正如人双拳紧握,其胸自开一般。而如今卫将军所领之地从辽西一路延续到三辅,宛如一字双头长蛇,蜿蜒不断……欲破此阵,首在断其腰,所以并州三郡确实是要害所在。”
“话虽如此。”袁绍不由叹道。“可并州三郡又如何能轻易夺下呢?太行之险要我是亲眼见过的,晋阳城之雄伟,我虽然没有亲见,却也久闻大名……”
“明公莫非还想明年秋收前打到晋阳不成吗?”辛评闻言不由失笑。“大局要一步步筹划,方可尽全功……依属下看,欲从全局破卫将军之势力,确实该断并州;而欲断并州,当先握太行;欲握有太行,当尽量全下冀州;至于欲下冀州,当先攻邯郸;欲攻邯郸,当先以邺城为凭!”
“而欲以邺城为凭,难道不要先取青州,再破公孙伯圭吗?”就在此时,堂外忽然有人遥遥发声接口,打断了辛仲治的解说。“大局要一步步筹划,方可尽全功。”
辛评闻言当即收敛笑容,不再多言,而郭图干脆将脸扭了过去。
“子远说的对!”袁绍对堂外忽然传来的声音丝毫不以为意,只是扶着佩刀微微起身向前数步,然后一声叹气。“事情要量力而为……青州不取,何以破公孙瓒?不破公孙瓒,何以压服韩馥?不压服韩馥,又怎么能跟公孙当面对上呢?”
“我以为明年秋收之前,我们便是再快,也不过是能破邯郸而已。”逢纪也诚恳分析道。“但邯郸也不会这么容易破的,因为到了那一步,便是双方正式大战了……两强相争,牵一发而动全身,届时很可能要连绵千里,交战不停。”
“是这个道理。”堂外声音再度传来,却是已经来到了跟前,然后一名高冠锦衣外套一件华贵白裘的文士扶着长剑昂然直入,赫然是许攸许子远。“不过,若能抢在公孙文琪力气缓过来之前先攻下邯郸,则可称之为先下一城,因为邯郸、邺城之重,乃是冀州之权,而冀州之重,又是河北之权……再远的事情,反而没必要多想了。”
袁绍再度颔首,便将邯郸二字放入心底,然后转而问向许攸:“子远,你不是去于陵接收了吗,为何匆匆而返?”
“本初。”许攸无奈摇头。“我是在于陵接到北海军情,专门回来见你的。”
“北海战事有反复?”袁绍见到对方表情,一时愕然。“些许黄巾残党,用来吓唬孔文举这个书呆子的而已,不至于出岔子吧?”
“战事顺利,孔文举也被吓得写信过来了。”许攸愈发叹气。“可以说青州大局已定……”
“那……”
“鲍允诚战死了。”许攸终于说出了缘由,而此言一出,袁本初和堂中心腹当即愕然当场。
话说,袁绍真没有想杀鲍信的想法。
实际上,按照这位袁车骑和一众心腹谋划商议的结果,兖州剩下的两个诸侯,刘岱与鲍信,应该是优先除掉刘岱,然后保全鲍信的。
这是因为刘岱是兖州刺史,天然会对整个兖州产生政治影响力,从而对袁绍产生威胁。而且刘岱这个人也没什么水平,桥瑁事件后也失了人心,处置起来是很方便的。至于鲍信,此人又能打又敢战,再加上区区一个济北相,不至于掀起什么浪花来。而最重要的一点是,如果算上准备除去的刘岱,再加上之前实际上被软禁的张氏兄弟,以及死掉的桥瑁,袁绍收服兖州、青州的手段未免显得太过粗糙,这样会失人心的。
所以,按照原定策略,鲍信也好,北海孔融也罢,还有青州其他几位国相、太守,袁绍是一点想法都没有的。
然而现在许攸过来,忽然告诉袁绍等人,说鲍信死了,而不是原本该死的刘岱死了,这让人惊愕之余又何尝不会有所忧虑呢?
“怎么死的?”怔了半晌,袁绍方才无奈开口询问。
“大局将定时中了流矢。”许攸无奈摊手言道。“其实按照原定安排,本该是刘岱在追击残兵时中流矢而死的,却不料鲍信先亡。”
“前线各处反应如何?”袁绍再度怔了片刻才继续询问下去。
“刘岱那厮已经吓得不敢出大帐了,孔文举之所以来信匆匆,据说也是听闻鲍允诚的死讯后有些惊吓。”许攸苦笑捻须。“最麻烦的是乐安那边的臧洪,其人再度发函过来,非但请求释放张邈、张超,还在函中劝谏本初你遣使往长安慰问天子,并对之前桥瑁的事情作出说明。”
“臧洪不过是个有些热血上头的年轻人罢了,还以为汉室可期。”辛评摇头言道。“又或是当日在酸枣主持盟誓之后,有些自以为是也说不定,总之不足为虑。倒是刘岱……”
“不错。”逢纪也赶紧进言道。“鲍信既然身死,多想无益,只能说清者自清,但经此一事,刘岱的事情要不要缓一缓?又或是就此放过其人?”
袁绍并未直接回答,反而是就地转身,环顾堂中几位心腹一圈,想听从意见的意思不要太明显。
“我以为应该就此放过刘公山,且应好生安抚孔文举。”许子远当仁不让,直接了当。“此番匆匆折返就是这个意思,本初你要顾虑人心,以防欲速而不达。”
“我以为可以缓一缓,却未必要放过其人。”逢纪稍一思索,也是赶紧提出了自己的建议。“兖州刺史一职太过紧要,除非其人愿意主动请辞归乡,否则不可以轻易放过,唯独济北相忽然身死,人心动荡,不得不防。”
袁绍复又看向了辛评。
“我以为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辛评捻须思索片刻,然后凛然应声。“刚刚还说到卫将军先拔头筹,我等应当只争朝夕,如何又因为些许名声便要自毁大局?非只如此,既然济北相身死,还应该疾速并其部众……明公,其部于禁和他的泰山兵可是一股公认的精锐,不能假手他人!”
袁绍缓缓颔首。
而郭图见状也是赶紧拱手表态:“主公,我也以为不应该为此事而自乱阵脚,恰恰相反,既然已经如此,反而应该从速处置刘岱,便是孔融,也干脆直接送到长安去,让其人在卫将军那边做个空头公卿,以防碍眼。其实,以主公的声望和神武,便是全都处置了,又怎么会有人胆敢反对呢?”
袁绍刚要说话,那边许攸却不由大怒:“你们这些颍川人,不要以为我不知道尔等心里的盘算,不就是想让本初凡事从速,快快拿下冀州,好让你们在邺城的家眷、族人能割取田宅、职务吗?我只问你们,以私心而进言,若是因此生了乱事,坏了大局,你们担当的起吗?”
辛评稍微年长,对此默然不应。
倒是郭图郭公则,闻言不由怒目相对:“便是有此一说又如何,我等可曾因私废公?倒是你许子远,因为家人一开始便跟着主公,在兖州、青州安置的早,所以肆无忌惮……你莫要以为我不知道,此番你如此匆匆回来想要说服主公从缓,指不定便是受了刘岱、孔融的贿赂,在此吃里扒外,为他人说话!”
许攸冷笑不止,也是要继续喝骂。
然而就在此时,袁本初忽然将腰中配刀拔出一半,复又狠狠塞了回去,金铁之声外加寒光白刃,立即便让堂中安静了下来,温度也似乎下降了不少。
一片鸦雀无声之中,袁绍板着脸坐回到了堂上正位,然后左右一瞥,倒是说出了一番让人惊疑的话来。
“子远。”袁绍将目光停在许攸身上,并正色相对。“仲治和公则的私心我其实心知肚明……不就是韩馥不能让他们满足,所以迫切想让我取而代之吗?”
辛评和郭图不由微微变色,然后便俯身请罪。
“你二人也无须请罪,而且我也要告诉你们。”袁绍复又看向辛、郭二人。“子远家人在东郡广纳产业,而且其人在青州接收、督军之时,所受贿赂颇多,我也是一清二楚的……轮不到你们来攻讦。”
许攸一时捻须嗤笑。
“为什么要容忍你们?”袁本初环顾左右,继续厉声相对。“还不是公孙在前,我想赶上去,所以想请你们这些智计之士都来诚心助我吗?而且诸君,有一事我一直藏在心里,没有与诸位明言……你没想过没有,冀州决战,其实本就是公孙文琪光明正大的一场邀战?”
这下子,连逢纪都不能保持镇定了。
“元图不必怀疑。”袁本初冷笑言道。“别的不说,他因为要取并州、要讨董,所以之前不管韩馥我能理解,可现在公孙瓒是他族兄,势力又远远弱于他,为何不稍加干涉,反而放任其人肆意妄为,以至于匆匆中我驱虎吞狼之策,踏足青州,自露破绽?说白了,还不是他公孙想引我入局,让我与他决战河北,以至于不顾兄弟之义,房中至此?!而这种大局,你们这些人再聪明,或许也看不懂乃至于不敢信,唯独我袁绍早已经心中笃定,而且堂而皇之来应战了!因为天下人中,最懂他公孙文琪的便是我袁绍!最懂我袁绍的,也是正是他公孙!两强相争,一决雌雄,哪里会计较你们这些小小的心思?又哪里会计较什么一时的名声与人心?打赢了公孙,万事皆在掌握,打不赢,尔等只能与我一起死在这黄河畔而已!”
言至此处,袁绍不顾堂中诸人面色已经发白,便径直下令:“我意已决,即刻亲自引兵到北海剧县城下,兼并鲍允诚部众、迫刘公山退隐、举孔文举入朝……然后稍微扫荡青州,便提兵北上,将公孙瓒一路撵回他幽州老家!再然后,务必在明年夏日驱除韩馥,并抢在秋收之前,围攻邯郸,以求天下之权能微微倾向于我!”
许攸刚要再说话,袁绍却再度拔刀,而且这一次全刀而出,竟然是将身前几案一刀两断:“诸君,公孙文琪能为者,我亦能为!公孙文琪不能为者,我依旧能为!这天下英雄,唯独公孙一人,我不愿输!”
到此为止,并无一人再敢多言,而是纷纷俯首。
我是纷纷俯首的分割线
“臣闻皇羲以来,始有君臣上下之事,张化以导民,刑罚以禁暴。今行车骑将军袁绍,托其先轨,寇窃人爵,既性暴乱,厥行淫秽……其在青州,信用谗慝,杀害有功,太守桥瑁,私刑即斩;刺史刘岱,无故被罢;国相鲍信,死而无证,此绍罪七也。”《表袁绍罪状》.公孙瓒
第五章 时事难从无过立
中平年末十二月,隆冬时节,袁本初亲自引精兵万余来到了北海郡治剧县城下,面对着实力愈发强大,作风愈发强横的袁车骑,唯一一个有反抗能力,同时也是袁绍昔日故友的兖州刺史刘岱在恐惧中直接选择了请辞归乡……他本就是东莱人,扔下军队和幕僚往东走就是,倒也方便。UU小说www.uuxs8.net而这个举动,几乎是瞬间就宣告了袁绍在青兖地区的全面胜利。
实际上,其人在吞并了刘岱、鲍信等人的部队,并加以安抚后(于禁直接被表为两千石中郎将),立即便将大军开入剧县城中,直接来了个鸠占鹊巢,占据了孔文举的官寺。
对此,天下名士孔融选择了一不说话,二不理会,三不反对,四不作为的奇怪态度,而等到两三日后袁绍一封表奏,让他代表青州去长安‘进贡礼物’时,其人更是一言不发,直接带着家人上路了。
其实,倒也不能说人家孔融奇怪,因为之前黄巾军被关东联军驱赶着进入青州后,以至于青州大乱后,这位孔子的后代就一直是这么做的……论是黄巾军来到城下,还是北面公孙瓒取平原,又或者西面袁绍取济南、乐安、齐国,反正孔文举就是什么都不干,所谓‘但高坐无为也’!
不过,好在北海还有个叫武安国的都尉,能辛辛苦苦布置城防,而且孔融到底算是孔子后代,举荐和选拔人才的眼光还是有的,他在任期间提拔的两个手下,一个唤做是仪,一个唤做彭,也都很能干。
这三人一文一武一财政,硬生生的是把北海大局给撑下来了。
对此,袁本初很是眼热,所以孔融前脚刚走,他就立即礼贤下士,亲自拜访,给足了这三人面子,而三人的身份地位摆在那里,又怎么可能在袁绍面前拿乔作大,也是如于禁那般,俯首下拜,口称明公。
非只如此,袁绍既然接手北海,天下名儒郑玄所在的高密也纳入囊中,其人复又亲自登门拜访,请求谒见郑康成……郑康成托辞身体有恙没有见对方,但也没有阻止自己门下数十名子弟纷纷被袁绍招揽而走。
就这样,原本会在第二年因为黄巾侵袭青州,导致四散而走的崔琰、国渊、郗虑等郑门弟子,纷纷投入到了袁绍麾下,其中崔琰更因为出身名门,而且上来便鹤立鸡群,当面劝谏袁绍应当严肃军纪,以安靖地方,所以当场被表为骑都尉……只有一个公孙方,因为是公孙氏的子弟,选择了北上平原,却见自己的远房族侄公孙瓒去了。
不过,到此为止,开启了英明神武模式的袁本初依旧没有满足,他一面下令部队整备青州治安,一面却又学习公孙发布求贤令,公开在当地招纳人才,准备建立幕府,从而彻底将青兖两州纳入到他个人囊中。
然而,这还不算,袁绍发布完求贤令后,居然又派遣了使者,带着黄金、白玉、钱帛无数,驾驶公车数十辆,专门去兖州试图征召三个人。
哪三个?
两个东郡名士,一个东阿程昱,一个东武阳陈宫;一个济阴李进。
程昱、陈宫俱是名士,其中陈宫出身较好,很早便与海内名士交结,所以一开始便是圈子里的人;至于程昱,可能出身较差,成名比较晚,但早些年公孙在黄河苍亭处握着程昱的手依依不舍,乃至于劝他改名的事情早已经传为美谈,再加上其人年纪愈长,声望也日重起来,刘岱在任内的时候都要专门写信给程昱请教事物,如今求贤若渴的袁本初又怎么会放掉这么一个人才呢?
而李进,理由就更简单了……经过河内、虎牢关的连番战事后,袁本初对公孙在武将上的眼光那叫一个心服口服,听说兖州治下尚有一个顶级豪强李氏,其中又有一个李进乃是卫将军公孙旧部,他便即刻上了心。
而如今,趁着战事平息,青兖并握的空档,他自然要将此人也摸到手中。
“袁本初举我为中郎将,你们以为我该去吗?”屋外大雪纷飞,而如今已经到知天命年龄的程昱正端坐在堂上,然后对着满堂的礼物,却显得不以为意。
而此言既出,堂下坐着的几人,包括其子程武、程延,以及在东郡太守桥瑁被杀后靠贿赂许攸成为东阿县令的薛房,各自对视了几眼,却又纷纷失语。
半晌,还是程武起身,老老实实拱手一礼:“小人不知,还请大人明示。”
程昱当即哂笑一声,复又坐在太尉椅上继续问道:“那你们说,李退之与陈公台会接受征辟吗?”
“李退之应该会吧?”既然不用说程昱,那堂中诸人即刻放开,程武也是立即表明了看法。“李氏虽然是兖州乃至于中原第一豪强,势力横跨郡国,但彼辈毕竟是家门低微,素来为人不齿,此时袁车骑表他为校尉,骤然而为两千石,想来也该满足了。倒是陈公台,素称海内名士,如今袁车骑为并青、兖,囚禁二张,处置桥瑁,驱除刘岱,说不定反而会激起其人不满,以至于拿三作四,多有延误。”
“我倒是不以为然。”听到此言,薛房在旁冷不丁的表示了反对。“我以为李进应该不会受征召,反而是陈公台会受命……阿武莫忘了时局,乱世之中,如何以家门一概而论?想那济阴李氏的势力横跨郡国,甚至隐隐有割据济阴、山阳的姿态,岂是一个校尉能收买的?而陈宫呢,其人名声再盛,如今也没法走往常路子养望做大官吧?袁本初给他这么一个机会,他又怎么舍得放掉?”
“薛兄莫忘了这两位的性情。”程武据理力争。“陈公台性格刚强,而李退之当年被卫将军给压服后,行事沉稳有度,罢官回到乡中后也只是每日居家维持,并没有往日强硬姿态……退之一字已非戏谑之语。”
薛房刚要再争辩,但眼看着上面的程昱兀自啜着姜汤不苟言笑,便也不再多言,只是静待程昱给出判断……说实话,自从当年黄巾乱事之后,程昱其实便已经成了东阿本地上下的主心骨,如薛房这样的豪强大户也只能附其尾而已。
所谓言听计从,事事讨教,无外乎如此。
而程武注意到父亲的表情,自然也是立即住口。
“你们二人说的都对。”程昱放下姜汤,直接在上方座中言道。“能从出身、时局、个人性情上多方考虑,其实已经算是不错了……”
程武与薛房齐齐一振。
“但你们都少算了一个事情,那就是袁本初是何人?”程昱不慌不忙。“当今之世,君择臣臣亦择君是不假,可我问你们,以咱们兖州而论,刘公山请辞、桥太守被杀、二张被幽禁、鲍国相战死,但凡要去择一君,那除了袁本初还能有谁呢?”
“那跟董卓有什么区别?”一直没出言的程昱次子程延不由蹙眉。“肆意妄为,尽失人心。”
“若他真学董卓一直杀个不停,而且越杀越快、越杀越多,那必然会失败,但也是以后的事情了。”程昱正色言道。“因为凡事皆有轻重。譬如这件事里面,出身、时局、个人性情、君主什么的总有一个要突出来,作为去决断的权重所在,而单以此时论,却正是时局使然为其首,然后上位者决断居其次,至于个人性格乃至于出身想法都要再往后排一排了。”
年轻的程延依旧不解,但程武和薛房却跟着肃容起来。
“我明言吧,我觉得二人应该都会接受征召。”程昱低头再度啜了口热姜汤,然后便起身踱步饶过堂中的礼物,来到大堂的门槛前,并负手望着门外随风肆意飞舞的雪花,而其人鬓角斑白处的乱发与颌下乱须似乎在也随着雪花乱舞。“这跟他们的性情与出身无关,而在于袁本初之强盛在兖州已经不可动摇,而陈公台的名声与李退之的家势都不足以让他们和袁本初装三拿四……陈公台是有名,可他只要是想做事,却也没别的人可投了;李退之家族是强盛,但此时李氏要敢起自立之心,只怕马上便有袁本初大军雷霆俱下,灭其族以正视听。但更重要的一点是,或许以后还会有反复,还会有不满,但以此时论,董卓乱政以至于天下忽然崩坏,以至于汉室忽然彻底无力,人心都在惶恐思定。”
言至此处,程仲德回首睥睨言道:“你们以为,卫将军龙行太行、并吞三辅,袁车骑虎踞大河、横扫青兖,都靠的是什么?固然是他们英雄了得,但更多的,还不是天下离散,噬需英雄?!便是刘景升鹊起荆襄,陶恭祖遮蔽徐州,又何尝不是荆州人、徐州人想要求一份安泰呢?”
程武、薛房等人全都略有醒悟。
话说,其实程仲德这番话是道尽了初平元年这段时间群雄并起的根本缘由,上到公孙、袁绍,中到袁术,下至陶谦、刘表,这些人之所以能够在短期内并吞极广,是有足够理由的。
首先是没有足够合格的对手。
这个对手不仅仅是指同级别、同分量的政治人物,更是说野心也是需要豢养出来的,即便是有些人确实有实力、名望,却也未必有那个政治野心,愿意和这些作风强横、野心勃勃的先发枭雄们作对。
譬如鲍信,譬如孔融,譬如刘岱,前一个有武力,中间一个有人望,最后一个既名正言顺又有实力,然而他们面对着袁绍的大举兼并之举却都选择了服从……为什么?因为他们真的没有那种乱世争国的政治**,更没有袁本初、公孙那种赌上身家性命来完成政治理想、成为天下至尊的勇气与野心。
实际上,即便是有人反抗,而且反抗激烈,却也未必是真正的对手。
这就好像西凉那群军阀一样,他们的兵马素质天下闻名,但他们只是想割据地方,保住地盘,苟且安乐而已。即便是韩遂这种昔日有些政治理想的人,在美阳、渭水等战事之后都彻底丧失了那种‘为天下事’的野心,何况他人?
这种人,无外乎只是所谓绊脚石,而非是对手或者竞争者,所以公孙稍作约束,不去管他们,他们也乐得装死。
其次,偏偏这个时代,是真需要这样的枭雄出来保境安民,或者干脆涤清天下的。
要知道,一方面,灵帝以后,局势的崩坏有深层原因的,而且是不可逆,所以天下秩序的丧失是全方位而彻底的。然而另一方面,是个正常人都知道……就算是之前不知道现在也知道了……那就是再让人难以忍受的‘平世’也比乱世更让人喜欢。
一次黄巾之乱,河北、中原两大汉室腹地沦为战场,以至于死伤无数,城池残破,农商凋敝,然后又是加赋引起的大面积盗贼祸乱,再然后又是大雨、洪涝,以及再再然后理所当然的大疫。
但是黄巾之乱还是比不上刚刚结束的讨董战争,因为这场持续了一年的战争,非但在整个帝国范围内引起了连锁反应,致使处处生乱,人人相残,更重要的一点是它让汉室权威彻底沦丧,让人短期内看不到恢复汉室统治的希望……所谓有些聪明人眼中的‘汉室不可复兴’!
尤其值得一提的是,在河南、弘农及其周边地区发生的激烈战斗,还有董卓的急切迁都,非但造成了大量的死伤与战争灾难,更是让昔日帝国最腹心的首都左近沦为几乎无人区的白地惨象。
不然,公孙为什么让李蒙、段煨这种降将当什么河南、弘农太守?还不是因为当地根本没有老百姓了,所谓空头太守,被迫军管。
而曹孟德讨董失败,逃回氏,临行扬州时在氏山上与孙刘相互托付生死前所吟诵的那句‘千里无鸡鸣,白骨露于野’,也根本不是诗人夸大,而是描实好不好?
整个河南地区千里无人烟,天底下到处都在打仗、劫掠、杀人,谁能受得了?
黄巾之乱前,一个如王修那样手无缚鸡之力的士子,可以骑着一匹瘦马,背着被褥,靠着亭驿制度就能穿州越县,不远千里去游学……你现在让哪个书生走一遍试试?
于是乎在初平元年后半段这种时候,上到公卿世族,中到豪强大户,下到贫民百姓,几乎所有人都从骨子里渴望有一个大人物来为扶危定乱。
对于大部分有理想的人而言,如果他们自己没有那个能力去阻止乱世,便会本能希望寻找一个有能力的英雄来辅佐对方做这种事情;对于没有政治理想,只想保全家族,让家族继续维持之前富足生活或者政治特权的世族豪强之辈而言,那如果自己保护不了,就选择一个强有力人投靠,也是理所当然;至于最底层的百姓,他们想法就更简单了……能活命即可!
这就是为什么,公孙在未央宫前、渭水畔如此跋扈,却没几个人站出来反对的缘故,因为公卿大臣们是真怕了,因为有公孙文琪在,有这位卫将军站出来说天下事由我的时候,他们真的产生了一定的安全感。
这也是为什么,袁本初并吞关东诸侯时不择手段,却没几个人真正对抗的缘故,因为兖州士民、青州士民,也真的需要一位人物来帮他们统合秩序,让他们不至于担惊受怕,时时受到兵灾之苦。
“这么说,仲德公是要应征了?”薛房稍有醒悟,然后感慨一番后,也是拢着袖子立到了程昱身后。
“不应征又怎么办呢?”程昱面无表情,继续盯着门外的雪花而言道。“不应征谁来遮护你们?只不过老夫到底是年逾五旬,或许能应付着不去河北,只在此处守着东阿罢了……反正咱们这里是兖州连通河北的重要节点,总得有人守吧?”
“如此……正好。”薛房连连感慨。
“使者在驿馆等着。”程昱继续面色不动。“你以县令的身份去一趟,装作中间人,大约的助我一助……就不教你如何说话了。”
“仲德公放心!”薛房俯身一礼,便速速冒雪离开了。
“父亲大人。”目送着薛房离开,程武方才开口。“薛县令可靠吗?我总觉得他自从成了县令,便有些心思驳杂起来。”
“可靠不可靠又如何?”程昱依旧面不改色,望雪而言。“时局使然,我难道说错了吗?而且我留在东阿对他有什么坏处吗?”
“只是大人,”程延也上前言道。“若是袁本初真不足恃又如何?”
“你这话未免嚣张。”外人不在,程武自然更加随意。“关东局势,首在二袁,他若不足恃,何人足恃?卫将军足恃,咱们也够不着啊?”
程延一时语塞。
“放心吧!”程昱终于回头往后舍走去,且边行边叹道。“我既非忠臣孝子,也非卫将军眼中钉,说到底不过是个乱世求生的老朽罢了,他足恃不足恃关我何事……你们二人若是闲的无事做,便将礼物拿到薛家,全部换成粮食、布匹、柴草等物,然后分给城中百姓,一件都不要留!”
二程赶紧俯首称是。
大雪纷飞,与此同时,北海剧县城内,原本应该正在‘虎踞黄河、泰山’袁车骑此时正头痛难忍,然后躺在榻上直哼哼。
话说,让他忽然犯病的不止是这忽然到来的漫天飞雪,更是来自于数封信函。
事情是这样的,刘岱孤身隐退后,其部属中却有一个小人,不愿就此失势,便主动在营帐搜索了一些刘公山昔日往来私信来寻袁绍幕下,以求晋身之阶,而经过郭图的审视,却赫然发现,其中有几封信还真的异常惊人!
原来,之前鲍信身死,引来无数人兔死狐悲,其中袁绍格外倚重的心腹,军中虎牙都尉刘勋居然主动联络了刘岱,发泄不满。非只如此,刘勋信中居然还提到,他已经联络了此时正控制青州乐安郡的另一位袁绍心腹臧洪,准备反叛袁绍,以正视听。
这几封信,宛如一桶冬日冰水直接浇到了袁绍头上,他又如何能不头疼呢?
“主公,请下决断!”郭图捧着书信,难得正色逼到榻前。
袁绍扶着额头,仰头斜在榻上,双目满是血丝,却一时不应。
“明公,当断不断,必生祸患。”逢纪也咬牙劝道。“刘勋久在军中,尽知我等虚实,臧洪在乐安,本意是要他来年在侧翼钳制公孙瓒,如今若反……”
“二人即便反我,也不会投靠公孙瓒的!”袁绍不耐应了半句。
“本初啊,确实要下决断了。”就连许攸此时都无奈俯身劝了一句。“我知道你是怕连番杀戮,引起动荡,以至于让青兖士民误以为你行止残暴……但现在这种事情是能犹豫的吗?”
“明公!”辛评也俯身劝谏。
“也罢!”在一众谋士的催促之下,袁绍当然也知道这事情无论如何躲不掉。“你们可有计策,让此事不要牵连太广?”
“在军中直接拿下刘勋,再以释放二张为名,引诱臧洪至此,公开罪行,明正典刑!”辛评俯身献策。“如此方能不做多余牵连。”
“那便如此做吧!”袁绍扭头从众人背上望着窗外雪花幽幽叹道。“但莫要忘了那个报信的背主小人……一并处刑!”
“明公神武英明!”辛评依旧躬身称赞。
“若真神武英明,何至于让如此心腹背离呢?”袁绍仰天长叹,心中抑郁难止。
“乱世如此,主公何必自责?”郭图不以为然。“天下英雄每行大势,总有不识天时之人妄自违逆……不值一哂!”
袁绍喟然无言,却是忽然觉得,公孙文琪吞三辅而无力的感觉,他是真的明白了……偏偏,自己还差的很远,需要只争朝夕!
只能说,若世无公孙该多好,自己岂不是能效光武规大河之北而缓缓图之?
何至于艰难至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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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勿忧李广不封侯,广不封侯未足忧。
汉鼎不烹公孙肉,吴钩空断伍员头。
鸿门自昔推屠狗,虎帐于今愧沐猴。
千万洛阳遇曹操,为言豪杰正烧楼。”无名氏
第六章 时事难从无过立(续)
时值年末,陈宫果然如程昱所言,第一时间接受了征召,然后居然不等过年,直接冒着风雪赶往了剧县。m.www.uuxs8.netUU小说不料,其人来到此处时却正碰上剧县城中在大会诸将,仔细一问才知道,原来是乐安太守臧洪勾连虎牙都尉刘勋谋反不成,已经被诱到城中逮捕,只是袁车骑平素特别信重臧子源,这才专门审问,试图挽救一二。陈公台闻言并不表态,只是问清楚校场所在,便直接下车,扶剑步行,昂首挺胸,径直往校场而去了,惊得身后使者赶紧扔下公车,追着对方一路相随,并兼开道,方才一同入场。
而来到校场,果然见到二名衣甲俱全的昂藏将军被缚在校场夯土将台之下,而将台之上,一人高冠大氅,面容方正干净,正愤然直视台下,而其人两侧与身后则几乎站满了高冠罩衣、佩刀挂印之人,甚至一路排到将台之下,望之生威,俨然便是天下楷模袁本初了。
“子源!”披着大氅的袁绍望着台下雪地中被缚的臧洪,难掩愤色。“你父亲是我叔父所举,你少年时便曾经往来于我身前,如今长大成年,才气逼人,你知道我在酸枣见到你一表人才之后是何等欣慰,以至于直接将青州之事托付于你一个不及而立之年的人,后来我亲自来到青州,又不顾左右劝阻表你为乐安太守,统揽一郡军政……如此恩遇,竟然只换你一句‘愿速死’吗?”
“那主公想要什么?”台下被缚之人抬起头来,果然是一个年纪轻轻的面孔,却又面露不屑,赫然正是臧洪臧子源。
“我并不求什么,只是想知道,以你我两家渊源和我对你的恩遇,居然不能让你忠心为我任事吗?”袁绍语气愈发愤慨,俨然是心中难平。
“主公这话我就不懂了。”臧洪仰头对台上之人嗤笑道。“你让我为青州事,我孤身先入济南,承黄巾军之后,你让我北上乐安,我又即刻往平乐安,以刺公孙瓒之侧。况且,我何尝不知我父子二人皆受袁氏大恩,若论袁氏门生二字,关东诸将莫过于我臧洪,故自受任为乐安太守时,我便领头俯首称臣,凡书信、面谒,必自称仆,必尊你为主公……军中上下,只有我与郭公则如此称呼吧?总之,名也好,实也罢,如何能说我不忠心任事呢?”
袁绍怒极反笑:“如此说来,忠也是你,叛也是你了?刚才你明明承认说接了刘勋书信,又听说刘公山归乡,孔融入朝后,确实动了起兵背离我的心思的。”
“不错,不然何至于‘愿速死’?”
“为何如此?!”袁本初勃然大怒,拔刀而起。“我今日在这雪地里与你聒噪,就只是想问这一句而已!问清楚了,你自去死,我何尝会心软?”
“为何如此,主公难道不知道吗?”臧洪双手被缚,依旧顾盼左右而笑。“因为你这个主叛我这个仆在前,既如此,我这个仆为何不能叛你这个主?”
“未尝闻有主叛仆之语。”袁绍尚未应声,旁边台下一人却心中一动,忽然扶剑出列。
“今日先生便闻了。”臧洪瞥了一眼此人,虽不认识,而且正临生死关头,却依旧口称先生,堪称礼貌。
“东郡陈宫见过臧府君,还请府君赐教。”此人于风雪中俯首相对,一句自报家门便将台上原本要出言呵斥的几人给堵了回去。
“并无他意。”臧洪又看了一眼陈宫,坦然而应。“我虽然是人臣,却也是先为人再为臣……当日酸枣立誓,我为主誓之人,与酸枣诸公相约同志,讨伐董卓、兴复汉室,又言立誓者互不背离,此事天下人俱知……然而,我这位主公明知此事,却弃讨董事在先,又尽吞关东诸侯在后……”
“讨董的事情怪我吗?”众目睽睽之下,袁绍闻言不由大急,直接在台上反驳。“董卓先鸩杀少帝,使我失大义,又迁都长安,使我失用武之地;更兼卫将军自出河东、弘农,隔断交通,我又能如何?而且转身讨伐黄巾不对吗?若无我至泰山,青州将为白地!”
“故此,我彼时也未有反叛之意啊?”臧洪也昂首反驳道。“只是两位张府君何罪?桥府君何罪?刘刺史何罪?济北相何罪?北海相何罪?主公一而再再而三行此酷烈之事,可曾想过,如此做为将我这个仆置于何处?你难道不知道我曾为张府君门下功曹吗?不知道我与关东诸将盟誓是为了国家和主公你吗?不知道我曾受你命安抚青州时曾与孔文举有约在先吗?主公,因你之故,我臧洪俨然已经成了不忠不孝不友不耻之人,所以昔日多忠,今日多怨……如此而已!愿速死!”
袁绍怔了半晌,看了看昂首待死的臧洪,又看了看扶剑立在一旁的陈宫,竟然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复,只能复又看向另外一人:“刘勋,你也是这个意思吗?”
“正是此意。”一直没吭声的刘勋也昂首言道。“当日明公让我去组织会盟,联络二张、刘、桥、鲍的人正是我……结果明公今日作出这样的人,我又算什么?背义的小人吗?还是哄人入彀却自入其彀的蠢货?不反明公,何以自清?”
袁绍心中抑郁到了极点,却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台去来询问陈宫:“不意先生忽然至此……如此情状,先生可有什么要教我的吗?”
说到最后,其人已经伸手握住了陈公台的手,堪称礼遇备至。
“并无什么可交代的。”陈公台看了看自己被握住的手,也是面无表情开口直言。“不过三件事而已……”
“请讲。”袁绍硬着头皮继续言道,而跟着其人走下来的数名心腹谋臣却不由面面相觑。
“其一,既然已经反叛,乱局之中,当断则断,请车骑将军速速杀之,以正军法,以成其名。”陈宫从容言道。
“原来如此。”袁绍立即松了一口气。
“其二,二张乃是讨董先锋,兖州名士,因为兵败便被幽囚,天下人心多有不服,车骑将军就不要一错再错了,还请速速释放,并做补偿。”陈宫继续昂然言道。“否则,如臧府君、刘都尉这种人,日后只会越来越多……因为人心不服便会不安,而若不安便会思变。”
袁绍张口欲言,却终于是长呼了一口气,然后重重点头,而旁边被缚着的臧洪、刘勋见到如此情形也是陡然一口气卸下来,再不言语。
“其三,”陈宫的语气也变得缓和了起来。“明公,以后用人还请你能知人善任……因为天下英才愿意追随明公都是有所求的,有人求忠义而过于生死,有人求财货而不顾廉耻,有人求权位而不择手段,臧府君、刘都尉如此义士落到如此下场并不是他们的错,恰恰相反,因为天下人对忠义的推崇反而都会以为是明公你不能用人所致,还请你以此为鉴。”
袁绍松开对方双手,后退数步,便在风雪更盛的雪地中躬身一拜,以示受教,复又上前牵住对方。随即,二人也不理会他人,直接携手离开校场,自有辛评等人留在将台之上继续处置人犯,而随着一声令下,血溅三尺,到底是让臧洪和刘勋二人轻飘飘的殒命于此。
不过行刑之后,辛评等人却也未急着折返,反而是就在雪地之中相互闲聊了起来。
“臧子源真是可惜了。”郭图摇头感慨。“刚刚三十岁便为一郡太守,更兼是主公手下世代相随的故吏,原本可以前途远大,却因为这种事情而死,岂不可笑?”
“有什么可笑的?”逢纪不以为然。“死得其所,死而无怨,我以为其人来之前便猜到此行必死无疑,只是专门来送死的罢了……确实称得上是义士。”
“小义而已。”辛评感慨道。“如今天下离乱,正需要英雄扶危定乱,像这种人为了个人名誉而枉顾大局,又有什么资格擅称义士呢?唯独其人尚有几分赤子之心,懂得不牵累他人,孤身而来,或许值得称道。要是再等几年,让他在地方上成了气候,岂不是要有成千上万无辜之人为他徒劳送死?”
“臧子源求仁得仁,诸位何必多言,我更在意的是,诸位以为这位陈公台是何等人物啊?”披着白色大氅的许攸冷笑捻须。“这刚一来便先声夺人,着实让人侧目。”
“刚直而多智,知大局而不拘小节,算得上是一位人物。”逢纪蹙眉言道。
“不是这个意思。”许子远摇头言道。“我是问,其人既然说咱们袁车骑麾下有人求财、有人求位、有人求义,那不知道这个陈公台此行求的又是什么?”
“能求什么?”辛评不以为意道。“还不是求重?”
“何为重?”逢纪好奇问道。
“自然是凡事听我,凡事用我,凡事敬我……”辛评嗤笑一声。“想来其人才具如此,又是兖州本地名士,而如今咱们将军正要安抚地方人心,故其人此来必然得尝所愿。”
此言既出,不要说郭图、许攸微微冷脸,便是逢纪也有些面色不渝……逢纪求用,许攸求财,辛评则求得是异地家族能够安身立命,而郭图三样都求,这四位怕是在陈公台身前都讨不到好。
然而,以现在的局势来看,面对着主场优势兼这种性格的陈公台,众人一时间好像还真没法子,不然岂不是枉顾大局?
“只望开春雪化,早些往河北而去了。”停了半晌,依旧是辛评望着已经将地上血迹盖满的雪花,一声轻叹。“河北那边,南阳、颍川众人因为卫将军讨董功成,已经有些犹疑了。”
“犹疑什么?”郭图不以为然。“卫将军在关中所为,视世族为牛羊,岂是你我等人安身立命之处?至于回豫州,卫将军在彼处下的好棋,搞得豫州那里如今三分不止,等一开春说不得便要战乱连绵,哪里又能回去?”
众人愈发感慨,但终于还是扔下地上两具尸首,冒雪转回了。
“仆谢过刘豫州搭救之恩了。”就在袁绍幕中一众智谋之士论及豫州局势的时候,同样是年关时节,沛国符离县县寺堂前,正有一名中年文士在雪中朝刘备缓缓下拜。“若非刘豫州此番出手想救,仆几乎不能保。”
“子布先生何必在意?”刘备恳切扶住对方,正色相对。“陶徐州此番也不过是被奸佞蒙蔽,这才一时糊涂,便是没有我请杨公往徐州一行,他也早晚会将足下放出来的……而且,便是要谢,也该谢杨公才对。”
“杨公当然要谢。”所谓子布先生,自然就是张昭了,起身握着刘备的胳膊笑道。“但刘豫州也是一定要谢的,所以在下刚一回家,便立即来此处见使君了。”
“所幸你我住处近。”刘备也是难得失笑。“倒也方便。”
张昭若有所思,旋即二人直入堂中,分主客坐下,因为张昭乃是徐州顶级名士,所以除了护送杨彪往徐州一行的吕岱以外,张飞、简雍,还有本地前来投靠的几名文士、军官,俱都列坐。
话说,张昭来此是有缘由的。
陶谦这个糟老头子呢,本来就是公认的性格恶劣,他轻易统一了徐州之后,就更加肆无忌惮了……比如他举张昭为茂才,而张子布大概是觉得乱世当中不想出头,便推辞了过去。于是乎,可能是想杀鸡儆猴,也可能是真觉得张昭看不起自己,总之,陶谦一边将徐州本年的茂才给了回到家没事干的王朗,一边将张昭逮捕入狱以作警示。
这事当然有些过分,徐州人人都劝陶恭祖把人放出来,但乱世当中公孙可以驱除公卿,袁绍可以杀人立威,连刘焉都能造点车子意淫一下人生巅峰,凭啥不准人陶谦威福自专一把呢?
所以,陶恭祖把脸一横,一时间还真没人能救得了张子布。
不过,恰好就是这个时候,持节而来的杨彪杨文先终于突破了自己妹夫袁术的层层阻碍,来到符离这里见到了刘备,而刘备接下旨意以后便又顺势请杨彪去徐州搭救张昭。
杨彪左思右想,好像回长安也是受公孙的气,而徐州那里从陶恭祖到王朗,再到陈父子全是熟人,便顺水推舟,捧着节杖去徐州过年去了。至于徐州那里,陶谦就是再不给别人面子也得给杨赐儿子杨彪面子,这才将张昭给从大狱里捞了出来。
也这才有了此番符离相见。
双方坐定,说了几句闲话,而忽然间张子布却问了一个刁钻的问题:“刘豫州,你乃是朝廷正经署任的豫州刺史,杨公亲自持节来名,却为何只在徐州边界的符离暂驻呢?”
刘备面不改色,从容答道:“时局艰难,豫州五郡国,后将军如今传使地方,颍川、汝南二郡皆从其命,我是够不着的;梁国与沛国北部,靠近兖州,所以俱从袁车骑,如此一来陈国也被隔断……我募兵回来,能在沛国中南的符离、、龙亢、蕲、容、向等六县半郡暂且安身已经很知足了。”
“这是什么话?”张昭连连摇头。“堂堂一州刺史,据六县而守,焉能称足?后将军兵马正盛,又有孙坚这只江东猛虎为爪牙,确实不好相对,但袁车骑所署的曹孟德却未必是使君对手吧?我听说这个人不擅长战事,秋日的时候和使君你一起往丹阳募兵,结果他募的兵马半路上哗变逃走了一半,反而是被从后面赶来的使君你给沿途收拢了起来……这种人之所以能在沛国北面和梁国立足,无外乎是靠的家族在沛、梁交界的谯县,有乡党之名罢了,何不攻而取之?”
“子布先生有所不知。”刘备依旧面色不变。“年中的时候讨董败下阵来,我与孟德兄、文台兄曾相约生死,现在一转手便让我为了地盘去刀兵相见,这种事情我刘备做不来,先生何必多言?”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张昭继续诚恳相劝。“刘使君你是朝廷正经署任的豫州刺史,更有杨公不远千里至此为使君传命立身,所谓明正而言顺。更不用说,使君也非无根基之人,一来朝中有卫将军撑腰,二来身后有陶徐州支持,三来将军本身虎牢志气天下知名……而如今,使君不趁着那曹孟德立身不稳,攻而胜之,等他在豫北立足以后,怕是要反过来吞掉使君你的六县。”
“足下不必再劝。”刘备连连摆手。“我凡事皆效我兄公孙文琪,其人曰以人为本,我便也以人为本,其人曰不负人,我今日亦不能负人……若曹孙两位兄长不来攻我,我是万万不会主动出兵的。”
张昭不由失笑摇头:“卫将军可不会这么蠢。”
“我本以为先生是徐州名士。”听到此言,便是一旁的张飞终于也忍耐不住了。“必有高论,所以一直以礼相待,却不料你只是个劝人违背义气的诡谲之士……我辈幽州男儿,虽死,却难道可以失了义气吗?”
刘备依旧面不改色,却也摇头不止:“未曾闻我兄背信弃义之事。”
简雍倒是没说话,只是将腿直接岔开,仰头躺到了火盆旁,不再去看张昭。
“使君与张将军,还有这位宪和先生误会了。”张昭见状再度笑道。“起身刚才所言,只是试探使君而已……依我看,大丈夫生于世,有所为有所不为,而后方可有大为。使君此举,当然值得称赞。只是,在下也着实想提醒一下使君,你若以卫将军为榜样,须知其人从不会坐以待毙!而如今讨董事既成,使君想要为功业,难道真的只守着这六县到地老天荒吗?这六县,残破到连十万人口都没有,养三千兵便已经到了极致,连自保都要靠身后徐州,何论功业道德?”
“子布先生到底何意?”刘备和张飞对视一眼,这才重新正色相询。
“不瞒使君。”张昭幽幽叹道。“此番恶了陶恭祖,更兼中原局势让人不安,我原本是准备取道淮南,然后举家迁往江东避乱的……唯独受了使君大恩,不能不报,故此方来符离一行,以求报答。”
闻得此言,刘备心中着实惊喜难名,唯独张子布继续谈论不止,所以面色不改。
“使君名为豫州刺史,却不愿负义相攻,这是值得称赞的举动,实际上,在下也觉得乱世中能够安靖地方的人才是上上之选,而非用只懂武之人。”张昭继续恳切言道。“不过,世道到了这种地步,乱世英雄立业安民,又何拘命署?沛国南面一淮之隔,九江、庐江两处如今虽然名义上属于后将军袁公路,却实际上盗匪丛生,无人能制,百姓只能建筑坞堡以自守,两位太守在淮南也是藏在城中苦捱,若使君以安民立业为本,何不提三千精锐,南下淮河,为淮南两位太守清扫盗贼,一边收贼人兵马人口以安民,另一边,不指望取淮南,但两位太守一定会因为对使君感激涕零而有所襄助的。届时使君再回身相对豫州局势,也能多了几分底气。”
刘备一时恍然惊喜,却又摇头不止:“话虽如此,我与淮南两位太守不熟,焉能无故出兵。”
“我来替使君走一遭便是。”张昭俯身而拜,竟然是毛遂自荐。“务必让将军明年春日便能出兵,这样方能在明年秋收前有所准备。”
“为何是明年秋收前?”刘备赶紧扶起对方之余,复又好奇询问。
“因为如我所料不差,明年秋收后,兵粮为继,天下将有大战。”张昭坦然答道。“如河北卫将军与袁车骑处,荆襄后将军与刘荆州处,都是极为明显的。而这四位人物,乃是当今天下除了陶徐州外最强四位,一旦开战,战线绵延数千里,牵连甚广,所谓举世皆不得脱……届时,便是使君你想躲,人在浪中,怕是都躲不开的。”
刘备和张飞,还有刚刚转过身来的简雍齐齐色变。
“那是什么地方?”大雪纷飞,黄河蒲津关中一侧,丝毫不知道自己对手在做什么的公孙倒是好整以暇,专门亲自迎接自己母亲往长安过年,而其人在蒲津新落成的浮桥畔左顾右看,却忽然在雪中遥遥瞥见了一个奇怪事物。“我怎么不记得蒲津有这种高楼……是高楼吧,就在对岸河畔?”
“回禀将军。”刚刚冒雪从河对岸回来的张既俯首而拜。“是高楼,乃是之前以工代赈重修蒲津浮桥之时,老夫人命其中工匠在彼处顺带着建起来的,刚刚落成才一旬……唤做鹳雀楼!”
公孙仰头大笑,许久方才勉力继续问道:“好名字,只是不知道鹳雀楼中可曾有所题诗,要不要我过河去写一首?”
“将军明鉴……二楼上的确有一首奇怪到只有二十个字的小诗。”张德容继续回复道。“不过那诗文非但毫无题署,且幼稚可笑,层楼落成之时正值大河封冻,诗中却居然说什么黄河入海流,如此可笑,想来应该不会碍着将军佳作的。”
公孙笑意戛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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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太祖平关中,尽取三辅河东之地,以战事毁坏之重,乃亲督蒲津,重修浮桥,并以工余筑为层楼,曰鹳雀楼。楼成,遐标碧空,影倒横流,独立乎中州,以镇关中门户,兼锁三晋气运。太祖叹之,乃亲题诗其上,曰:‘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时关中方平,幽并兵马尽持金珠归乡里,将士皆有骄矜之色,常思富足,及过蒲津,闻太祖题诗言志,皆自惭形秽,乃互诵之以自勉,军心遂复壮。”《士林杂记》.燕.无名氏所录
第七章 达官非自有生来
公孙大娘不是一个人来长安过年的,貂蝉也跟着回来了,蔡琰倒是没有,据说是留在河东去管盐场了。www.uuxs8.netwww.uuxs8.net非只如此,远在昌平的冯夫人也来了,而且还带着卫将军次子公孙平。对此,公孙考虑到她父亲家人皆在长安,而未来的儿媳妇董白也在关中,倒也不想多说什么。而且这些只是小事,真正让公孙在意的乃是跟着公孙大娘同时过来的,所谓传说中的安利号项目考……呃,所谓跟着公孙大娘过来的,大量安利号体系内的账房、掌柜、商队首领、地方高级下线。
非只如此,与此同时,数量多达数百人曾经在昌平学习过的年轻‘士人’,也随之来到关中。实际上,冯夫人就是搭着这趟顺风船过来的。
话说,由于这些人大多是幽州人,最多再加上雁门人和冀州西北两郡人士,所以普遍性操持着北地口音,而且冬日间这些人并不戴传统帻巾,反而是普遍性穿戴着安利号北地护耳法宝狗皮帽子。
故此,关中一时有言,唤做‘三月河南六月燕,九月修渠腊月寒,未待新春柳树绿,又见狗帽满长安。’
“你这是得罪什么人了吗?”公孙大娘是在视察杜陵的路上听到这首歌谣的,倒也觉得有趣,便直接在车内呼来自己的儿子。“怎么言语中有些讽刺和埋怨你的意思?”
“母亲大人应该问我还有什么人没得罪。”亲自陪同母亲前来杜陵的卫将军公孙勒马来到车子一侧,却颇不以为意。“前段时间在关中用光武度田的名号,清查田亩,追缴赋税。这件事,再加上当初驱除杨彪、皇甫嵩,以及将韦端任命到幽州的事情。当时便有人说,卫将军讨董入三辅,董卓如此罪孽深重却还能保全家族,韩遂马腾割据地方也能加官进爵,反而是关中士民因为这种赋税小事被灭族,本地名族因此远徙,堪称苛刻了……”
“杀的人多吗?”公孙大娘不由恍然。
“挺多的吧。”公孙若有所思道。“很多豪门大户明明知道我手上有兵,却还是遮遮掩掩,推三阻四……人之本性嘛,多是如此……最后光是度田一事便杀了数百人,灭门了两个大族,当然引来不满。不过,这些人只见我度田杀人,却未曾去想一想之前为了进关中在蒲津与弘农战死了多少人,便是之前整编关西军的时候,李、郭汜部的部分军队十一抽杀也不止这个数,我又怎么会因为这种事情而心软呢?”
“关西这里你现在有多少部队?”公孙大娘微微蹙眉,然后继续问道。
“与幽州那里一样,河东与三辅也组建了一个野战军,两万人……不过这边骑兵要少些,步兵要多些,主要是徐晃、徐荣、张辽;然后又有关卡、地方卫戍师三个,合计九千人,一个守武关、潼关、华阴;一个守蒲津、河东,还有一个在扶风,守散关、斜谷、番须口,以对西凉和汉中;最后还有一千虎贲军,专守未央宫。”公孙随口而答。“至于段煨和李蒙,事情太多,我并没有太多处置,也是要安他们的心,等开春后,再缓缓图之。”
“还好。”公孙大娘张口便来。“我算过了,幽州那边,你大概是三百万人口养三万战兵,这边……”
“这边也是三百万。”公孙在马上嗤笑应声道。“关中这里世族豪门太多了,动辄传承百年,而且因为羌乱的缘故,百姓为了躲避劳役兵役,大多乐意投身豪门做仆役……此番度田,关中在册六十万人口,实际上却在这八百里秦川中检出百万丁口……加上河东六十万,弘农、河南迁入的七八十万,还有听说关中安定从武关、散关折返的流民,三百万也是差不多的。人幽州那里,冀州两郡和代郡、上谷也一直尚未度田,恐怕还是虚数居多,将来仔细清理一遍,应该还能有余力的。”
公孙大娘不由叹气:“关键是,一旦出兵又不止是这四万兵了,四万兵要多少辅兵、丁壮辅佐后勤?若是六万,那就是实打实的十万大军,十万大军出征在外,又怎么能仅靠传统算赋养得起呢?到时候还是不免要用军屯、民屯这种东西来变相的收高田赋,又用商业垄断来圈钱……你让那些没地方安置的河南百姓在各地集中安置,又让这么多昌平出身的读书人过来,不还是想学昌平那边搞民屯?又让我赶紧过来,还是不想让安利号快快垄断三辅的工商?”
“是啊。”公孙也没有否认。“这便是所谓乱世了,可若不这样,又怎么可能抽调力量平乱呢?这本身就是个悖论。”
母子二人一时沉默,一时间,只有车轮和马蹄与地上冰渣相碰的声音,外加车厢内那只肥猫打呼噜的声音纷纷入耳罢了。
“其实,母亲也不必过于挂怀。”又行了几步之后,眼见着杜陵在前,公孙方又勉强笑道。“乱世也是乱世好处的……刀把子下面,度田也好、民屯也罢,他们最多编个童谣,还能如何?反观光武帝,他倒是等到都统一天下了才去度田,结果不还是动了刀子?咱们不是在太原议论过了吗?到了我这一步,又被你教了那么多东西,要说没有定鼎易帜之心,那是胡扯。但既然取之,就要予之……如今咱们母子能做的,一个是要速速扫平乱世,省的那么多糟心事;一个却是要借着这个天下大崩坏的时机,堂而皇之的清理一番……不指望千秋万代,却也能无愧于心。”
公孙大娘莞尔一笑,便也不再多提。而车队隆隆向前,也很快就来到杜陵。
话说,公孙大娘这次来杜陵并不是来游山玩水的,而是来接收工坊的……要知道,关中作为西汉首都所在,所谓首善之区,数百年来早已经形成了完备的工商业体系,虽然经过王莽之乱的破坏和东汉定都洛阳后的缓缓衰败,但其中的某些体系无论规模还是技术水平依然远远高于大汉帝国其他地区。
举例而言,就好像这天下足足四十多处铁官,而整个帝国技术最发达、规模最大的冶炼基地当然是南阳铁官,但除了南阳呢?
答案是河东、青州、关中三处最佳。
济南最佳是因为这年头采矿有需求,而青州非但有大批铁矿,还要针对幽州、冀州提供铁器支持,所以存在着大批武库和冶炼基地。而河东……河东的铁之所以跟河东的盐相提并论,说句不好听的,谁让她属于司隶呢?
这是出于政治和军事上的考量而强行设置的冶炼基地。
实际上,青州那里也有政治上的缘故……帝国太大,河北又有边患,所以总得有个大型冶炼基地和武库就近调度,而青州虽然理论上属于‘河北四州’,但实际上却大部分在黄河之南,将最大的军事冶炼基地放在这里,乃是出于中央防范河北地域势力的考量。
这里多说一句,这其实也是为什么天下一乱起来,白波匪和泰山贼这两股黄巾余孽折腾的力度最大,因为青州和河东民间都不缺兵器,更不要说当地还有武库了。
同样的道理,关中这里,因为政治、历史、军事原因,工商业,尤其是工业之发达,可能仅次于南阳、河南,而部分民用工业的规模和发达程度甚至冠绝天下。
就比如眼前的杜陵,杜陵这里存在着全大汉帝国最大的陶器生产基地,以至于董卓迁都时都拿这个来说话。
回到眼前,卫将军母子来到杜陵城外,杜陵县令自然早已经带着本地官吏、士民出迎,而有意思的是,礼毕之后,其人抬手介绍这些随之出营的士民,却不是什么地方三老、世族名士,而是城中某某氏,拥有多少陶器作坊,每年能产多少件陶器云云。
弄的公孙当即蹙眉……要知道,这可是公孙大娘进入关中后,第一个来看的产业基地,所以他才会扔下府中诸多军政事物,亲自陪同,而且为了确保能够拿下,此番他还专门带来了数百白马义从沿途护卫,那些安利号掌柜、会计根本就不显眼。
换言之,准备用安利号吞并、垄断关中工商业的这个目的应该不为外人所知才对,如何又被人当众戳穿呢?
是眼前这个县令自己过于聪明,还是说河东的杜畿在河东便知道了自家母亲此来关中的目的,然后提前给他老家这里通了风报了信?
但杜伯侯没这么愚蠢吧!
实际上,不止是公孙,便是公孙大娘都有些疑惑了,以至于迟迟没有下车。
就这样,城门外,车队停驻不动,周围白马义从环环围住城门,而公孙大娘、公孙这对母子却一个车里一个在马上,心生疑惑,半日没有多言……惊得那杜陵县令和本地这些陶器大户们纷纷恐惧,以至于俯身不敢抬头。
而就在这时,旁边一名骑着白马的束发少年义从,却忽然醒悟,然后径直打马上前,越过为首的张既、庞德,并在马上昂然拱手相告:“将军,你恐怕误会杜陵上下了……非只是他们,关中上下,恐怕人人都猜到老夫人此来是要以安利号吞并关中工商。”
车内‘咦’了一声,公孙也好奇回头,却见到是杨彪之子杨修。其人之前作为公卿子弟,在洛阳时被董卓拉过去充当内卫,乃是和天子一起充当人质的意思,后来公孙驱除公卿,便把这些公卿子弟一股脑的塞入了自己义从中,也是继续半人质半人才储备的意思。
而既然知道是这个聪明人,公孙便立即信了三分:“仔细说来,这是何故?”
“回禀将军。”杨修不慌不忙的解释道。“这是关中风俗,源自前汉,彼时关中产业尽归少府直接经营,便是后来不归少府经营,也依旧是少府管束。而前汉时便有公开制度,田赋与丁算(人头税和财产税)归国,工商税收归于天子……而到了世祖中兴,彼时度田成功,算赋大增,便弃了少府的国营产业,连盐铁都放给民间经营,避免与民争利……而话虽如此,商贾无力,却只能托庇于权贵,才能维持经营的。今日,将军你平定三辅,又度田清理豪强大户,偏偏家中又有成制度的产业,那这些关中商贾、坊主,自然明白要将产业托付给谁。”
公孙算是长见识了。
“今天算是长见识了,原来早在前汉这工商垄断于上便已经是成例了,可见我儿读书少。”随着一只肥猫从车厢中一跃而出,在带着冰渣的地上伸出一个懒腰,公孙大娘也终于是扶着身侧貂蝉的手笑着走下了车子。“不过,这说话的小子又是谁?比那王粲利索多了。”
见到公孙大娘出列,那些杜陵官吏大户赶紧再度俯首行礼,不敢去看,便是许多骑着白马的义从,也纷纷下马俯首……不过,杨修俯身之余,却不免窃喜。
“回禀母亲。”被说了读书少的公孙也不以为意,只是赶紧下马来扶自己亲母,顺便随口介绍了一句。“这是光禄大夫杨彪杨文先之子杨修……和马超、法正、孟达、王粲这几个人差不多年纪,都是束发前后,过了年,也都十五六七的模样。”
公孙大娘不由多看了几眼,然后缓缓点头:“原来是杨彪的儿子,怪不得如此学问……我记得你说过刘璋也在义从中?”
“刘璋年纪大些,已经加冠。”公孙不以为意。“我按照成年义从的方略分配了任务,让他去云中为使节,去给云中太守张泽送赏赐去了。”
公孙大娘一时失笑:“这种天去云中送信,你莫非还想让他上战场?要是死了怎么跟刘焉交代?”
“死了便是了,交代给谁?”公孙正色言道。“既然入了白马义从,总要一视同仁,真要是说刘焉,只要刘范在,刘璋在他眼里算是什么?”
公孙大娘不以为意,微微摇头后,却又赶紧招呼门前杜陵众人,相邀入内商议。
话说,既然关中早有工商业直接托庇于最高当权者的风俗,那公孙大娘此行不免轻松了很多,公孙带了这么多义从也显得多余……实际上,只大约讨论了小半个时辰,卫将军母子二人便撤出了会见,只那些号掌柜与本地这些大户们自行讨论细节
而母子二人既然出来,却又不免顺着刚才杨修所言的什么田赋、算钱、工商税收,说到了人口税、财产税,还有田赋的问题……最后免不了扯到摊丁入亩这一对付豪强隐匿人口、兼并土地的唯一法门。
至于所谓摊丁入亩,乃是要算钱中的‘口算(人口税)’全部折入‘訾算(财产税)’与田赋中。这在农业生产为主的农业社会,无疑是大规模减轻了贫民的负担,避免了那些豪强地主一边兼并土地一边却将税务压力半公开的扔到贫民身上。
然而,这个问题母子二人私下早就讨论烂了……结论很简单:
首先一个是必须要实行;
其次一个,乃是要有度田这种手段在先,确保能掌握具体的田产、财产分布;
最后一个,既然连一个三辅、河东四郡度田都需要公孙携讨董余威,拎着刀子关上三辅大门强行推行,那想要推行摊丁入亩这种级别的政策,没有足够的军事加政治震慑力,恐怕也是不行的。
而且,即便如此,也要考虑身后骂名滚滚来,没看到三辅度田后都有那种童谣了吗?
当然,所幸公孙是个不要脸,他这人从不怕别人记恨他,既然当初没有留在辽东,今日又如何会在意这些?
虽千万人吾往矣,有些事情必须要做……邺城流民满地之时,东郡黄巾纷纷投河之时,河东郭太自戕之时,一番番一次次,这个道理他早就明白了!
“唤杨修和法正一起进来。”城中都亭后院舍中,左右无聊,公孙眼看着自家母亲都已经开始逗猫了,却是忽然想起一事,然后让贾逵召入二人。
“拜见老夫人,拜见将军!”杨修、法正虽然都是公认的聪明人,但终究只有十五,此时突然又被召唤,不免惊喜,尤其是杨修,之前便被称赞了一番,此时更是得意。
“有件事想问你们俩。”公孙坐在自家母亲身侧,看着这二人轻笑道。“贾逵也可以听听,路上歌谣听到了吗?”
贾逵面不改色,而杨修和法正则微微变色,却又齐齐颔首。
“有什么想法吗?”公孙继续笑问道。“你觉得是我之前恶了朝中公卿引来此谣,还是之前度田惹来的祸患?”
年轻的杨修一时无言,法正却迫不及待:“回禀将军,恐怕正是度田惹来的祸患……因为童谣这种东西,需要本土乡里方可轻易为之并加以传播。而且,歌谣中全盘以关中人为视角,‘三月河南六月燕’,指得是关中这个地方,三月因为迁都一下子来了好多河南人,到了六月将军您讨董入关,又来了许多燕地人;至于‘九月修渠腊月寒’指的乃是九月秋收前后便开始的以工代赈,大修水利,然后冬日度田,刑罚颇多,让人心寒。最后两句不用多言,正是嘲讽将军您迫不及待,不等天气转暖,便又要收取关中工商之利。”
公孙当即失笑,然后刚要言语,旁边杨修却又忽然插嘴,扬声以后:“回禀将军,法正所言有所纰漏!”
此言一出,公孙母子俱皆愕然,旁边法正更是毫不掩饰,怒目以对。
“那你以为是什么呢?”公孙大娘看的有趣,便主动相询。
“回禀老夫人。”杨修勉力作答道。“依小子看,此谣应该与度田、驱除公卿等事皆无关系……乃是本地士人见到无数昌平士子纷纷到来,恐怕自己不得用,这才出言讽刺将军,因为此歌谣的重点在于最后一句。而刚才老夫人和将军也见到了,对于垄断兼并关中工商一事,大家早有预料,又怎么会讽刺这件事呢?故此,这个狗皮二字,专指来昌平学校出身的士人!”
公孙和自家母亲对视一眼,不免严肃起来:“你这话恐怕不对吧?我之前便发布求贤令,许天下贤才自投名剌来谒见……他们彼时不来,如今却又担心昌平士子夺他们的官位?岂不是可笑?”
“将军!”杨修瞥了一眼身侧的法正,恳切俯首作答。“你仔细想想,若非家名不清净者,又有几人屑于自投名剌?如法正、孟达,一家祖父号称名士,却是谶纬出身,不治经典;一家亲父,更是天下闻名的阉党……”
言未迄,杨修便戛然而止,因为法正早已经一拳挥来,将其打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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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早岁那知世事艰
杨修和法正的互殴除了让公孙大娘看个乐子外,其实什么都算不了。UU小说www.uuxs8.net毕竟嘛,两个束发少年的互殴而已,而且一个确实嘴贱,一个确实心眼小……公孙大娘都说了,十五见老,这俩人到死恐怕都改不了这毛病了。
至于说义从内部的团结?
对不起,没这说法。
或者说,公孙的白马义从作为一个前途远大的半军事半政治组织,在第一次扩大以后便已经是公认的派系林立了,等到公孙成为一名真正可以予以这些人大前途的强力人士后,这种斗争便干脆流于表面了:
譬如说,当初讨伐黄巾的时候,魏越就曾经代表着雁门出身的义从们对公孙大批招纳冀州军人入白马义从而感到‘不安’,只不过在吕范那儿就被瞪回去了而已。
后来韩当、魏越、成廉这批人都成了气候出来了,白马义从中便是幽州本土势力一家独大,所谓田畴、田豫、文则、焦触、张南、杨开,老的旧的,世族的寒门的良家子的,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是幽州本土人士,外加浓厚的昌平色彩,以至于其他籍贯的人不免受到排挤。
而好不容易一场讨董大战,大家算是并肩浴血,扫除了多余隔阂,却又面对着一场新的人员轮换二田之外,加上赵云、文则、杨开纷纷提拔外放,然后白马义从随即迎来了大批公卿子弟与关西子弟。
正因为如此,这一次义从中干脆出现了三足鼎立的局面……贾逵和他的河东小伙伴们来的再晚那也是讨董前的老资格,所以很快受到了义从中剩余幽并籍贯老兵的支持,颇有超然的感觉;而公卿子弟就更不用说了,他们本身就是作为一个完整团体从小皇帝身边搬过来的,按照家门、父辈声望自有自的生态,不过由于刘璋这个人确实老实了点,所以更年轻的杨修反而成为了领袖;至于其余关西新人,包括部分凉州人质,看起来既没资历也没家门,法正和孟达更是被人嘲笑的偏门出身,可谁让张既、庞德这一文一武、一三辅一西凉是卫将军钦点的两个白马义从新首领呢?
县官不如现管啊。
总之,三者互相对立,已经纠缠了小半年了,但只要他们不耽误公事,公孙也懒得管他们私下如何。
最后,至于说这件事情的起因,也就是所谓的关西本土士人担忧卫将军不给他们官做,说实话,公孙也不是很在意。
原因很简单。
首先,公孙并不准备惯着这些人,如果昌平来的这些人确实能够有效填充幕府、中枢以及三辅河东这些地方上的官缺,那他没理由不用自己的子弟兵。
不然呢,真要他一个卫将军三请四请的去找什么名士?你是姓诸葛还是姓荀?
其次,公孙也并没有准备操之过急,立即在三辅搞什么科举试点并废除察举制之类的……因为这个问题可能比度田都要敏感,毕竟嘛,度田侵犯是豪强的经济利益;而废掉废除察举制是对掌握政治特权的世族以及天下所有士人的巨大精神冲击。
所以还是那句话,需要巨大的、前所未有的军事胜利作保障。
实际上,在这之前,不管自投名剌自荐于卫将军府的效果如何,公孙都准备在一定时期内保持这种双轨运作模式……换言之,下面州郡举荐的孝廉他照样认,反正最后用谁不用谁到他这里才说了算。
“还得积蓄钱粮,稳固防御,然后及早出兵才行。”翌日,从杜陵回来的路上,机会难得,公孙干脆坐到了车里与自家母亲攀谈起了自己的未来种种设想,然而其人与母亲议论了半日,最后也只能如此感慨了。“早日出兵,方能携威做事,早日出兵,才能避免世族豪强合流为门阀,早日出兵,才能腾出手来整理边疆,勾画天下……但想要早日出兵,又谈何容易?”
“所以说,我儿这是要高筑墙、广积粮、早出兵了?”公孙大娘倒是总结的利索。
“还是母亲大人一语中的。”公孙苦笑摇头。“不过,我是真担心出兵一事由不得我……”
“不是在河北早有安排吗?”公孙大娘心中微微一动。“居然担心挡不住袁绍一时吗?”
“安排自然是早有安排,也不至于担心过头。”公孙微微叹气。“但袁本初行事决绝而又猛烈,短短半年便已经席卷青、兖全境,一开春怕就要入河北了。兖州、青州、冀州的人才摆在那里,而这天下的人物,本就是八成随着时局走的……母亲之前能想象法正和杨修在我手下打架吗?可以我如今的局面来看,一个公卿子弟,一个扶风本地人士,若是这二人不在我手中,反而奇怪。而届时,若是满打满算,袁绍手下怕是文有沮授、许攸、陈宫、程昱、辛评、辛毗、逢纪、郭图;武有文丑、张颌、高览、韩猛、于禁、鞠义、李进、武安国,甚至典韦……”
公孙大娘一时愕然。
“然后青州、兖州与半个冀州,人口恐怕与我控制的相当,如此兵力配上如此阵容,若是在秋收前去抢攻邯郸,届时一来我乏粮难以动员,二来路途遥远,我来不及救援,那邯郸只有审配的话被攻破倒是理所当然……而邯郸一旦被破,则朝歌关羽、钜鹿董昭都陷入夹击,也只能后撤。”
“邯郸丢了,也未必就耽误大局吧?”公孙大娘回过神来,复又微微蹙眉道。“即便是邯郸丢了,还有太行山,还有上党太原。不然,袁绍总不能不打并州反而去打中山、常山吧?你的两万兵,连着韩当、赵云、高顺、田豫、田畴都回去了,加上程普,还是内线作战……倒也不怕他。”
“确实如此。”公孙肃容以对。“袁绍没这么傻,冒着太行八陉随时有兵袭击他侧翼的风险与我陷在常山、中山的泥沼里,若是能破邯郸,取朝歌、钜鹿,那下一步必然是收河内而往上党,若是上党不通,那也会从涿郡往昌平,绝不会先攻击纵深极厚地形又复杂的常山、中山。”话到此处,公孙稍微一顿,却又笑了起来。“而且再说了,咱们还有一个天大的后手呢……”
“那你忧虑什么?”公孙大娘低头看着怀中肥猫摇头叹道。
“这不是母亲大人与我闲聊,说到以后的大局了吗?”公孙也跟着摇头叹道。“咱们在这里轻易说一些什么弃了某个城,丢了某个郡,似乎无关大局……可对于当地人、当事人而言,却不免是生死荣辱,乃至于血流成河的东西,所以不到万不得已,又怎么能轻易放弃呢?”
公孙大娘愈发沉默,而停了很久方才严肃应声道:“所以说,你若是习惯了这些事,便一个人担起来吧,你娘我就是个写书的,后来是个做生意的,无论如何都担不起这些东西做,替你管个后勤,收个商税也就到头了……至于说那些事情,你没看到吗,你娘我老了,如今连个猫都放不下,何况是人?”
公孙看着对方怀中已经垂垂老迈的肥猫,半晌沉默不语……他心里很清楚,自家母亲虽然自称老了,但其实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都极好,之所以一直躲在车里,很大程度上是为了这只快老死的肥猫,这是十几年前自己亲手从白马寺背出来的其中一只。
而值得一提的是,与此同时,赵芸的那只阉猫,去年已经死了,冯芷的瘦花猫死的更早,如今二人还卞玉、秦罗敷所养的猫俱是下一代新猫。细细想来,唯独蔡琰那只大白猫似乎养的极壮,还是原版白猫。
然而即便是这只白猫,算算时间也没有几年了……只能说,衣不如新猫不如故了。
当日下午,车队赶回到了长安城内,并来到了卫将军府前,早已经下车骑马的公孙自然是亲自立在车下,目送貂蝉扶着自家母亲,而自家母亲又小心的抱着那只老肥猫下车而来,又亲自一路相送,往后院而去。
而母子二人来到后宅舍前,眼见着母亲即将进去,鬼使神差一般,原本准备告辞回到前院处理这两日积累事物的公孙却忽然开口:“母亲,大兄那里确实有我放纵,乃至利用的意思……你放心,只要他能活下来,总是有他一个去处的。”
公孙大娘回过头来,却是一脸随意:“我只是说猫而已……人的事情你自己看着办。”
公孙连连摇头,到底是告辞而去了。
就这样,就在关中化雪造成的诡异寒气之中,建安元年正式到来。
接下来,先是是正旦大朝,冰雪消融,黄河凌汛,然后便是春社祭祀,以及繁忙的春耕。
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
春耕与春日祭祀对于华夏民族而言,其意义非比寻常。所以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随着春耕的进行,仅仅是过去了半年,整个关中与河东,甚至重新有民屯安置的弘农西部,都忽然有了一种百废俱兴,万物勃发的生机感。
这对之前经历一个极为难熬年份的观众士民而言,多少有些恍如梦中的感觉……但是这个梦不是说现在的生活是梦,而是很多人在心底隐隐渴望,最最好之前一年的经历才是梦,只是睁开眼睛,却发现死掉的家人依旧不能在身边罢了。
而随着春耕进行,在渭水畔的柳树刚刚抽出一丝丝细芽之际,也是关中周边山脉渐渐黄中返青之时,不要说之前的怨言和童谣渐渐消失不见了,朝中甚至有人重新进言,应该给卫将军加大将军领尚书事,并加封万户以示讨董之功。
这不是公孙的示意,也不是他的直属亲信私下串联所为……实际上,年前的时候冯芷是有试图通过自己父亲冯芳而折腾一下的。但冯芳何许人也?其人以尚书郎的身份被曹节看中为女婿,然后曹节死后依旧为西园校尉,何进死后当机立断引兵入宫诛宦,这种老油条如何会被自己女儿带歪?所以不用公孙提醒,他就老老实实把自己女儿的某些动作给掐断了。
换言之,这次请封,虽然不能完全摒除有人试图拍马的意思,但即便是拍马,也说明公孙在关中的统治得到了稳固以及部分盘外人的认可。
说到底,这是一个乱世,是到处都在死人的乱世,甚至有董卓这种一次迁都弄的一个河南少了两三成人口的残暴举动……那经历了这么多以后,忽然间又安稳了下来,凭什么不支持公孙呢?
因为度田清查出来的那点算赋?
因为狗皮帽子的昌平士子抢了不少官吏位置?
说句不好听的,假如没有公孙,这些人连恐怕会自己扔下一切,豁出性命逃跑的。比如司马朗,会在河内老家找野菜养活全家一堆弟弟;比如华歆,会在逃亡路上遇到一个老人,然后陷入到一个儒者的道德困境中;至于法正和孟达会一成年就联手逃亡益州,以避饥荒,省的被饿死。
这些人真不笨的,他们很清楚这是什么时代,甚至有的人还亲眼见识过了,那他们凭什么因为这些便反对卫将军呢?
总不能是因为这位卫将军独揽了朝政吧?可大汉朝自古以来缺这两个权臣?而且别忘了,人家这个权臣好像还是合法的。
要不因为他残暴跋扈?因为他杀人了?
然而如今天下间的人物中,有几个没杀人的?当初杀了一窝子九卿的难道不是天下楷模袁本初?当初指使孙坚杀了荆州刺史、南阳太守的不是路中饿鬼袁公路?便是刘表,单骑入荆州后怎么抓的军权,难道不是请所谓‘宗贼’五十五人赴宴,一并杀之,乃夺丁壮粮草?
乱世军阀,谁比谁干净?
建安元年,人心思安,最起码关中是格外如此的。
然而就在春耕尚在进行的这个时候,各地送来的奏疏中,却有四封特殊的奏报先后在数日间送到了长安城内……并引起了大规模议论与焦虑:
一封来自豫州刺史刘备,其人声称年前受九江太守边让的邀请往九江剿灭芍陂匪,但边让在年节期间却忽然弃官而走,而接任者周昂乃是袁车骑私表,而如今他刘备屯兵三千在淮河岸边,不知道该不该继续进剿,请朝廷指示;
另一封奏疏来自襄阳刘表,其人声称后将军袁术无道,擅自侵略地方,不仅派遣其人私表的豫州刺史孙坚擅自去攻打豫州梁国、沛国等地,还向陈王刘宠索求兵粮,并下令庐江太守、江夏太守准备出兵事宜,围攻襄阳,故此请朝廷治罪袁术,并派兵救援;
最后一封来自渤海公孙瓒,其人上表中枢,干脆利索的表了袁绍九大罪状,说他无德无义,自封车骑将军,名为讨董,实为图谋割据,请求朝廷发兵,治罪其人。
三封奏折,除去刘备的那封应该是年节前后便送来,只是因为需要绕道刘表辖地有所拖延外,以后两封奏疏来看,很明显,这刚一开春,二袁便忍耐不住,蠢蠢欲动了。
实际上,便是公孙都有些愕然袁绍开春便要强攻自家那位大兄是他意料之中的事情,但是袁术的贪婪和愚蠢,却让人始料未及。
然而,袁公路愚蠢归愚蠢,公孙却反而要认真对待。毕竟,袁术这么急着要对付刘表和曹操的话,那就只有一个理由,也就是要尽早解决身后的问题,然后转身来对付他公孙。
不然呢?
换言之,这厮跟他哥哥袁本初的思路本质上是一样的,就是不知道有没有袁绍的撺掇了……实际上,按照公孙和他的军师们商讨的结果,这里面很可能有说袁绍主动拿低做小,兼牺牲曹操的许诺,从而换来了袁公路的上钩。
把袁术这厮抛出来当诱饵,引诱公孙南下南阳,消耗公孙力量,甚至很可能还有拖延时间的目的。
这计策怎么这么眼熟呢?
实际上,若真是如此的话,那三封奏疏完全可以合在一起……乃是袁本初甫一开春便摩拳擦掌,准备春耕一结束便要处置公孙瓒之余,还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反过来利用袁术的贪婪和无知,朝远在长安的卫将军反将一军。
须知道,以袁绍的自智谋团而言,只要不闹幺蛾子,能想出什么计策都是理所当然。
你公孙不是利用长安中枢的权威让刘备领豫州刺史扰乱豫州、隔断各大势力吗?那我就用自己的政治威信夺取九江治权,反制刘备;
你公孙不是扔一个族兄在这里当诱饵,一边引我入河北,一边消耗、拖延我吗?我就用我实力更强大的弟弟去给你的造威胁、但诱饵……难道你公孙能坐视袁术击破刘表,反过来威胁关中吗?而若你出兵,最起码也能疲敝于你吧?
想明白以后,公孙的几位军师全都沉默不语,便是公孙也有些无奈,因为袁术虽然是个草包,却有孙坚这把利刃,外加极大的地盘、人口、兵力,而且其人的愚蠢和倒行逆施尚未完全展现出来,袁氏的号召力在其人身上依旧有用……这要是孙坚命硬,刘表万一没抗住,自己难道真要下场?
可是兵粮从哪里来?
而且现在出兵,南阳春苗损耗必然严重,等到秋后,即便是大胜,然后夺取了南阳,以南阳的人口而言,粮食必然会出现的漏洞……不说饿死人,只说河北那里怎么办?自己需要在河北跟袁绍决战的啊!
公孙无奈至此,朝廷上下更惊疑不定。
“要不要……稍作调整?”田丰也是被突然起来的局势弄的有些心烦意乱,以至于试探性谏言。“咱们还是有余力的。”
“大局方略不能动!”思索数日,随着田丰这句询问,公孙反而斩钉截铁,下定了决心。“我意已决就在河北决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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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安元年春,后将军袁术攻荆州刺史刘表;车骑将军袁绍攻渤海太守公孙瓒,又表周昂为九江太守,塞豫州刺史刘备路;表、瓒、备皆上疏言二袁罪,太祖主政,乃斥二袁为贼,罢其官署,明告天下,遂烽烟四起,天下复荡。”《新燕书》.世家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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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寸心自许尚如丹
建安元年春,天下诸侯在全线暴动之余其实都还是残存着最后一丝理性的。www.uuxs8.netwww.uuxs8.net春耕期间的外交、筹划其实恰恰说明他们都把真正出动部队的大规模军事动作放在了春耕之后……袁绍、袁术如此,公孙、公孙瓒如此,刘表、刘备也是如此。
尤其是刘玄德,其人手上兵马乃是三千丹阳募兵,又有陶谦隐隐在后面提供钱粮,明明是有机会抢攻九江的,却还是停在淮河畔并主动上疏长安,这不仅是一种政治表态,更是考量到了春耕在即,不愿意用脱产士兵去破坏九江最基本的农业生产。
平心而论,这种人,哪怕是即将与之敌对的九江人,又怎么会不喜欢呢?更不用说立场本就偏颇的张昭张子布了。其人眼见着刘备在淮河畔不能轻动,便放弃了往江东避难的打算,反而主动留在符离替刘备打理起了后方。
而张昭此人,乃是徐州一等一的名士,其人既投了刘备,便引得徐州、豫州、扬州等地士子纷纷正视起了那位只有区区六县的刘豫州。
然而,士人们总是习惯性的犹豫与谨慎,这和武人雷厉风行的作风形成了鲜明对比,春耕未结束的时候,信使便往来不绝,卫将军公孙在长安一家独大,其人立场分明,姿态果决,干脆利索的否决了某些朝臣的‘调解’建议,直接以小皇帝的名义从尚书台发出旨意传令天下袁绍、袁术名为汉臣,实为汉贼,凡汉室子民人人共讨之,有得二人首级者,无论死活,皆封万户侯!
话说,中枢通缉二袁不是第一次了,董卓也通缉过,而且如今二袁的加一起直接统治的地域和人口足足有天下三分之一,眯着眼睛吹牛把扬州那种地方划拉进来说是半分天下也不是不行的,所以没人指望这封御令能够真的如何如何。
但是话说回来,卫将军公孙又不是董卓那种靠兵变上位的人,也没什么格外残暴以至于动摇天下人心的举止,恰恰相反,他是讨董功臣,是天下人尽皆知的辅政将军,所以他是能够将汉室残余的影响力调度起来的……而且这个天下,虽然事实上群雄割据,但所有人理论上依旧是汉室臣子,要用汉室的名号来做事情;而且这个天下还残存着大量深受儒家影响的忠臣士子;与此同时,很多基层的吏民、百姓对于大局并不太懂,却是知道圣旨二字含义的。
因此,诏书一出,不要说袁术了,就连袁绍那里分明已经亲自委任地方长吏,并莫非公孙设计了车骑将军幕府,却还是有不少不愿意担上汉贼二字的人,纷纷下野。
不反对,但也不参与。
不过,抛开这些中下层影响不说,对于明白人而言,却是公孙氏与袁氏、北地联军与关东联军,终于在讨董彻底撕开面皮,公开决裂了!
实际上,随着诏书下达,二袁也开始公开发布榜文,指责公孙、公孙瓒为逆贼,公孙氏图谋不轨,欲取汉室而代之,并号召天下人共讨公孙氏。
这当然也是胡扯,而且那些中立的实力派人士,诸如陶谦、刘焉等人,怎么可能会因为一封书信就如何如何?他们这种人,真要是讲究一些,当初讨董的时候怎么不出兵?
董卓的祸害程度和强暴无度是公孙能比的吗?董卓的威胁不比公孙大?昔日不讨董,今日却讨公孙?
凭什么,这不胡扯吗?!
实际上,便是刘表也只是因为他的地盘紧挨着南阳,算是跟袁术没法调解,所以不得不被动参与进来。
但无论如何了,被动也好主动也罢,就在建安元年的春日,随着公孙和二袁的公开决裂,如果再抛开太远的交州和无奈选择做了闷声葫芦的陶谦、刘焉,那么天下间两大阵营对决的姿态其实已经非常明显了:
一边是二袁和孙坚、曹操、韩馥等他们的附庸诸侯;一边是公孙和刘表、公孙瓒,外加刘备、刘宠、马腾、韩遂之流……当然,马腾韩遂是不能指望的,就好像袁绍也从没指望过韩馥一样。
于是乎,等到春耕刚一结束,自河北到中原再到荆襄,前一刻还在地里辛苦的农民下一刻就立即被从田间征召出来,成为了壮丁、辅兵,甚至是一线作战部队;而更早的时候,这些农民去年秋收获取的些许粮食,仅仅在官府府库中待了不到数月便被重新取出,重做军粮;接着,大汉帝国最后一批遗留的武库被打开,武器军械被分发下去;而各地州郡的财货也被集中起来,继而分发给士卒、将领充当赏赐,以激励士气。
一时间,在绵延数千里却又犬牙交错各地战线之上,战火立即取代了之前的烽烟。
而这其中,孙坚所部,可能是这一年最快开始行动的,而且是战果最丰富的原因很简单,二月底,他甫一出兵便斩杀了陈王刘宠,收降了几乎整个陈国的军事力量,并攻取了整个陈国的疆域。
这一战的经历简单到极点,倒没有什么太多可说的。
首先,陈王刘宠虽然是汉末唯一一个起野心且真正起势的诸侯王,而且本人是个公认的神射手,但毕竟军事经验缺乏,生平没有一次真正的战斗经历……要知道,当日刘宠在诸侯讨董时也曾一度想引兵北上西进,却最终只在陈国周边打了一圈转,然后没打一仗就回来了。同样的道理,其部属也是一样,虽然陈国人口密集,田地丰饶,军资也多,但毕竟没见过血。
如此人物,如此军队,哪怕是两万对一万,也天然就不是尸山血海南征北战爬出来的孙坚以及他那些老部属的对手。
而更重要的一点是,就在陈王引兵往西,来到陈国、颍川边界的辰亭之时,后方却忽然传来噩耗和刘宠配合默契,堪称国中另一巨头的陈国相洛俊居然被刺杀了!
前面要决战,后面国相死了,刘宠惊慌之余立即后撤,试图带兵回到陈县,然后背靠国都重整旗鼓……然而孙文台何许人也?其人毫不犹豫,立即抓住战机,命令全军出击衔其尾的同时,更是亲自率一千老卒从上游渡过洧水,并利用对方渡河之时,抢击刘宠侧翼。
刘宠两万新兵,在撤退途中、半渡之际,同时遭遇追击和侧击,当然一败涂地,而刘宠本人更是在乱兵之中为流矢所杀。
战局如此,王、相俱亡,便是陈王直属的郎中令也死在了战场上,于是等三月初二日,孙坚大军开到陈县城下时,陈王傅韩拓干脆亲自出城,俯首而拜,口称将军,引众归降。
韩拓年事已高,又是河北名士,孙坚惊喜之余不敢怠慢,便亲自下马相扶,一路护送对方入城,显得极为恭敬。
然而,更加让人感到惊喜的是,入城以后,韩拓不顾身体老迈,复又亲自引对方去了一处地方。
“将军请看。”随着本地小吏战战兢兢打开一处地方大门,韩拓不慌不忙昂首入内,却是指着身前占地面积极大的一片建筑从容言道。“此地有粮二十万石,弓弩五千有余,箭矢不下十万只……别的我不懂,光是粮食,若是节省一些用,原本是可支撑陈王两万大军一年有余的。”
孙坚自然是惊喜万分……须知道,和曹操、刘备分开后,他之前先在河南氏,是准备击败段煨夺取洛阳的,然而公孙讨董完成后段煨摇身一变成为了朝廷和卫将军的下属,这位袁术所表的豫州刺史便无奈退回到了颍川。
然而,河南也好、颍川也好,作为之前最大的战场之一,所谓农业生产基本上已经荒废了,之前袁术就是靠军粮卡他的脖子的,而现在就更不用说了。
而如今,陡然得到了二十万石粮食,他又如何能不喜?!
实际上,不要说孙坚了,便是黄盖、祖茂、朱治、蒋钦、孙静、吴景这些人,也都纷纷大喜过望。
不过兴奋之余,平日里向来意气风发,豪气逼人的孙坚,这次居然没有得意外露,其人居然复又转身朝着韩拓躬身一礼,言辞恳切:“韩公的恩德,在下真是没齿难忘。”
“将军也知道《论语》吗?”已经是满头白发的韩拓见状一时惊愕。“竟然知道没齿的意思?”
其人应声而答,根本不是嘲讽,而是真的惊讶……但也正是这一点,让周围孙坚的亲信门异常愤怒。
不过不知道为什么,向来天不怕地不怕的孙文台这次还是没有生气,反而继续行为礼貌,言辞卑切。
“太傅误会了。”孙坚无奈笑道。“在下虽然早年出身兵伍,但凡十数载,从县丞做到郡丞,从司马做到太守,最后才做到将军、刺史……这十几年功夫,虽然不治经典,但又怎么可能真的完全不读书、不知礼呢?”
韩拓闻言一声长叹,却是拢手相对:“既然孙将军自称读书知礼,那在下有一事相求……”
孙坚几乎是肉眼可见的全身一振,整个人都跟着紧张了起来:“国傅请讲。”
“这二十万石粮食,其实根本不是我的功劳,我一个国傅平日里读读书写写诗而已。”韩拓就在粮仓外正色言道。“如何能贪天之功为己有呢?这是……”
“我知道。”孙坚赶紧上前一步答道。“这是陈国相骆俊骆孝远的功劳……骆孝远是会稽人乌伤人,我是吴郡富春人,虽说是邻郡,也未曾谋面,但两人家中只隔着一条浙江,早已经相互闻名很久了,前年我被表为豫州刺史的时候还曾经写信给他。却不想……”
“将军这些话就不要说了。”韩拓忽然打断了对方。“你知道是骆孝远的功劳就好,我有一事想求。”
孙坚当即讪讪:“国傅请讲。”
“骆国相既然身死,多说无益。”韩拓面无表情言道。“而其人原本养有一子一女,儿子又早夭,如今只有一个女儿养大,但今年才十一岁,随其母……”
“我来养。”孙坚赶紧言道。“其母我来娶,一定要将他的孤女养大成人,嫁一个好人家。”
“杀其父,夺其国,娶其妻,养其女吗?”韩拓忽然反问道。“将军以为这算是恩德?”
孙坚身后等人俱皆愤怒,因为按照风俗来看,这确实是恩德。
然而,孙文台却再度制止了自己的属下:“那国傅觉得该怎么办?”
“我侄子韩锐乃是卫将军、刘豫州的同门,所以在卫将军麾下颇得重用,最近刚刚署任了长安令,我想派家人送骆相的遗孀、遗女去经洛阳去长安……请将军派兵护送。”韩拓缓缓而答。
孙坚低头苦笑:“国傅就这么信不过我吗?其实,何止是骆君遗属,便是国傅想走,我也无话可说……”
“这倒不必了。”韩拓摇头不止。“若是以往到也罢了,我巴不得赶紧离开中原往长安寻我侄子安身养老,可如今天下大乱,国主既死,国相也亡,我身为国中唯一两千石,除非身死,岂能无诏而走?”
孙坚无可奈何,只能颔首:“其实辕关如今已经在河南尹段煨手中,距此五百里而已……国傅便让家人带上骆君遗属往彼处去,我再引一队骑兵亲自护送,早晚二十日就能入关,一个月就能得到回信,如何?”
韩拓微微颔首,却干脆带着一些吏员转身告辞了。
而人一走,朱治便在仓储门内蹙眉拱手:“君侯,其人明显是心存怨气,一开始在城门外请降时还好,到后来根本压制不住……还是赶紧罢免其人,并传书后将军,委任一位信得过人为国相才好。”
“传书南阳是一定的。”孙坚面色阴郁。“但如今陈王、陈相全都死于非命,偏偏二者相得,素为为国中拥戴,我若是再将这位国傅罢免了……此地人心如何收拾?”
朱治闻言一声叹气:“其实君侯,之前我便想与你说,只是因为进军太速没来得及而已……这两件事都非同小可,陈王是董卓乱后第一个死于非命的刘氏诸侯王;而骆君的事情更是坏到了极致,哪里有装作客人去拜访,然后席中突然一刀杀了的?这算什么事,天下有这样的事情?!”
孙坚愈发气血上涌,却又难堪到不知该如何应对。
“这不怪君侯。”吴景见状赶紧插嘴劝说。“陈王是他非要亲自上阵,以至于中流矢而亡;这个骆俊本是江东乡人,君侯之前还指望引为臂助呢,谁也不愿意他死的……是袁术派人杀的。”
“且不说此事。”孙坚强压郁气,无奈向朱治询问道。“君理,你说骆君那里我要不要去祭拜一下?”
“这种时候最好不要再提此事,假装没这事最好。”朱治勉力劝道。“该做什么就做什么……不然的话,反而会被人以为这就是君侯做的呢!”
“我要是提刺客的人头去祭拜骆君呢?”孙坚咬牙切齿。“他不是和他的十几个伴当在城南等着领赏吗?”
“那就更洗不清了。”朱治也是无奈。“而且刺客是后将军的人,若杀了……”
孙坚不由冷笑,却是将目光对准了身侧的祖茂,祖大荣怔了一下,旋即醒悟,便立即扶刀而去了。
“君侯。”朱治无奈至极。
“我只杀人,不声张也不祭拜。”这头江东猛虎无力挥手,却是将目光对准了身前面积巨大的仓储之地,稍微平复了一下心情。“就按你说的,该干嘛干嘛吧!”
朱治等人赶紧俯首。
然而,未及众人抬头,却又闻得孙坚一声嗤笑:“可便是如此,接下来也是为难……陈国打得太快,我还没想好该如何与孟德相对呢!但其人所据梁国就在眼前了。”
这下子,黄盖、朱治、蒋钦等人也是纷纷沉默。
不过,事实证明,孙文台没有做好准备,失去袁绍庇佑从而陷入绝境的曹孟德却早有准备了。
就在陈县陷落的第四日,也就是三月初六曹操便有书信快马从西北面的梁国送来,孙坚打开信封,却只见一张白纸上正面只有一句话而已:
“当日氏山上齿序分明,兄长弟两月,故君为兄,我为弟,今刀兵相见,弟不可不退避三舍,以了旧恩。”
话说,梁国人口众多,但那是因为地处中原核心,面积上却是标准的小国,若是退避三舍,便是意味着曹操要将半个梁国拱手相让,而联系到梁国地形……其人的意思很可能是要退到横穿梁国的睢水身后,死守梁国国都睢阳。
对此,孙坚并不以为然,并对左右亲信明言,他认为这是曹操缓兵兼疑兵之计,真要是信了,那若是心中动摇停在此处自然不必多提;便是急速进军,说不定以对方的军事经验,也要趁着自己轻兵冒进来个伏击的。
总之,孙坚的意思很明显,不要管这封信,按照原定计划,不急不缓推入梁国便是。至于说信纸背面,曹操以小字请他代为祭奠骆孝远一事,那孙文台就更是假装没看到了。
但是五日后,三月十一,随着孙坚亲提三万大军越过陈、梁梁国边界,他和其部属却惊愕发现,梁国西南半国之地居然真的没有一兵一卒。
从名城鄢县,到睢水边上以富庶闻名的阳梁聚、谷熟县,全都没兵……五六日内,半个梁国,几乎是被曹操拱手相赠给了自家的‘兄长’孙坚。甚至探马来报,连位于沛国最北面的谯县曹操都没守,而曹操亲父曹嵩曹太尉与曹操亲弟曹德春耕后便直接往睢阳去了。
当然,已经来到睢水的孙文台倒也懒得管这些破事了,因为睢阳就在眼前。
“曹孟德也是久随卫将军经历战阵之人。”孙坚立马于睢水,望着对岸遥遥可见的睢阳坚城一时感慨。“从兵法而言,他退避三舍绝对是对的……一来自然骄我志气;二来他自知兵弱、兵少,所以与其与我野战,不如引睢水为防线,固守睢阳城;三来,却是故意让我拉长补给,以耗我兵粮……只是他还不知道,我在陈国得了二十万石粮食,吃都吃不完。所以,我完全可以从上下游渡河,不急不缓,攻略下梁国其他地方,最后从容围城。”
周围诸将自然哄笑,并纷纷表示赞同。
而一番笑谈之后,吴景却又忍不住正色相询:“既如此,君侯,我等何时渡河?”
孙坚稍作犹豫:“且派出哨骑,看上下游何处防卫疏漏,方便渡河。”
周围将佐自然领命。
而不过区区两日,三月中旬未过,左右便探得清楚,上游有夏侯驻守的宁陵为据点进行巡视,反而下游由于没有据点,只能让夏侯渊率领少数骑兵以睢阳为根据地辛苦巡视。
换言之,孙文台已经可以轻易下令渡河了。实际上,其人稍作犹豫,便下令让蒋钦分兵三千去下游搭建浮桥,渡河立垒了。
然而就在这时,留守陈县的孙静却忽然到来,其人狼狈不堪之余,同时还带来了一个五花大绑的囚犯。
“如何敢捆缚韩国傅?”孙坚勃然大怒。
“兄长!”孙静跪地叩首,满目血丝。“你自己问问这个老贼到底做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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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塞上长城空自许(2合1)
陈国傅韩拓做了什么?当然是烧了粮食,陈国上下在乱世中辛辛苦苦积攒下来的二十万石粮食,此时怕是已经化为了灰烬。www.uuxs8.netwww.uuxs8.net
仓储区内,粮食、草料,还有涂了漆的长枪、加了羽的箭矢,本就堆积入山,最怕就是火,何况是刻意纵火呢?何况放火的人还是陈县城中理论上唯一两千石,也是国主、国相死后全国最孚人望的国傅呢?
实际上,其人深夜而来,亲手将点燃的油灯扔向了一个特定的仓储后,整个过程中并没有任何一名看守吏员试图上前阻止。
恰恰相反,这些陈国人反而制服了孙坚留守的军吏,而直到孙静见到火势极大,亲自带留守部队到来之前,所有人都立在门外,拽着韩拓,静静的看着大火熊熊而起,将陈国人自己五六年间的心血积累化为乌有罢了!
“不是我不想救!”跪在帐中的孙静一想到那二十万石粮食便不由心痛到落泪。“兄长,这个老贼早有准备,在我们到陈县之前,他便将一个居中的粮仓放空,然后塞满了草料。我当时看见也没在意,因为草料也是正经的仓储,却不料这老贼早早让自己家人提前往里面藏满了漆料、火油,然后就只是一个油灯火苗而已,便一发不……”
“莫要说了。”瘫坐回帐中太尉椅上的孙坚只觉的呼吸都艰难了起来,那种规模的仓储区一旦爆燃起来,不管烧几天才能烧完,注定只能等下雨,或者大火自己熄灭,这点他比谁都清楚,所以此事已经无可挽回了。
然而,关键在于,这种得而复失的感觉太糟糕了,而且被一个垂垂老朽耍在手心里的感觉也实在是太糟糕了。
这头江东猛虎,少年便轻剽难制,其人绝不怕自己败在董卓、公孙,乃至于自己两个‘义弟’手中,甚至见惯了生死的他都不会觉得死在战场上某个小兵刀矢之下有什么难以接受的地方……但是,所以说但是,被一个老头子,一个头发、胡子都白了的老头子,一个以作诗出名的老头子,一个向自己俯首投降过的老头子,用这种方式来耍弄和重创,却不免让人难以接受。
“韩公是曹孟德死间,对不对?!”就在无数军中将佐闻讯赶来以后,忽然间,一直枯坐在太尉椅上失神的孙文台猛地站起身来,然后双目炯炯,满含期待的对着那名需要倚靠着甲士双腿才能保持坐姿的老者厉声喝问。“是曹孟德唆使你行此计策的,对不对?!”
“老夫听说过曹孟德。”被捆缚着韩拓冷静回答道。“也读过他的诗,还知道他诗写的不错。但没见过,更不认得……老夫刚刚都已经说了,我只是为了生不负人,死不负鬼,唯此而已!”
孙坚怒极反笑:“你也有脸说生不负人?当今乱世,各处乏粮,二十万石粮食能救多少人命,你到底知不知道?你这一把火烧了下去,居然还敢说生不负人?”
“老夫怎么可能不知道二十万石粮食能救多少人?”韩拓依旧靠在那名甲士双腿上,冷眼相对,缓缓而言。“我比骆相早一年至陈国,我六年,他五年,五年间国家稳定,多有积攒,而其人从不吝啬库存,不以郡国为壑,自四年前中原郡国大水算起,凡四年,国相前后发粮十余万石于周边,收拢流民十余万,还划分土地让他们屯田生产,所以陈国的粮食反而越产越多,这些粮食都是老夫亲眼所见从陈国的地里长出来的,老夫甚至还在秋收时在田野中做过诗……其实老夫倒是想问问足下这个贼,足下知不知道你之前在颍川交战,弄的多少人家破人亡?又有多少颍川人逃入陈国求生?老夫若不把粮食烧了,平白给你这种只会造孽的恶贼,难道不是在造更大的祸害吗?难道不是负了骆相,负了陈国辛苦种地的百姓?”
孙坚沉默了半晌,却是忽然失笑难制,然后还是忍不住朝着帐中诸将连连笑问:“韩公说我是贼,我居然是贼?诸位以为我是贼吗?”
帐中诸将久随孙坚,故无人敢答。
而下一刻,等孙坚问完转过头去后,素来脾气暴躁的祖茂却是忽然拔刀而出,直接朝着地上韩拓便砍。而与此同时,孙坚也猛然回身,却是一脚将祖茂踹飞在地,以至于后者连滚两个跟头滚到到帐外去了。
这下子,满帐鸦雀无声,宛如凝固,莫说插嘴,众人便是动作都不敢做一下的,哪怕是帐门处的祖茂也赶紧翻身伏地不动……因为所有人都知道,孙文台这只老虎是真的已经怒气勃发到了极点!
一片寂静之中,孙坚复又来到韩拓身前,然后扶着腰中的古锭刀俯身蹲下,直视眼前的老者,语气平静的好像是在说什么家常:“韩公……你说,在下怎么会是贼呢?在下是为国家讨贼的人吧?你不能不讲道理的。”
“讨贼的人引兵入别人国境杀了别国的刘氏诸侯王,杀了一个只知道种地养民救人命的国相,还是假装客人拜访,在席中刺杀?”被缚着韩拓丝毫不惧,瞥了眼距离自己凌乱须发只有一个拳头距离的握刀之手后,方才抬头与对方对视。“如此举止,足下却说自己不是贼,那足下到底是什么?我听说卫将军在河东有言,说乱世中有些人情有可原,但有些人却是决不能赦免的,后面那个说的难道不是你这种贼人吧?”
“陈王是遇到流矢而亡。”停了半晌,孙坚方才恳切解释道。“刺杀骆孝远的是后将军袁公路,不是在下。”
“攻打陈国、挑起战事的不是足下?”这次轮到韩拓笑了起来。“至于后将军……足下这个什么被天下人耻笑的孙豫州与后将军本就一体,这难道不是天下人皆知的事情吗?且老夫若记得不差,荆州刺史王睿、南阳太守张咨,不也是你们二人明火执仗杀掉的吗?你们这些人,为了地盘、功勋,不顾仁、不顾义、不讲理、不惜民,四处滥杀无辜,致使生灵涂炭……所行所为到底与董卓何异?明明做了这么多事情,为什么还要在意天下人有没有把你当贼呢?既然在意,当时为什么又要做呢?这算什么,掩耳盗铃吗?”
一番话下来,韩拓已经气喘吁吁,而孙坚看着对方那随着喘息而上下微颤的白色须发,扶着刀子的手却也居然如对方须发一般颤抖难止。
“不用看我了。”韩拓喘息几口后,平静的下了定乱。“乱天下的,就是你们这些冒称英雄的逆贼!我当日献上粮草是怕你借口屠城,也是为了送走骆相遗属,所谓为了生人;今日烧掉粮草,却是为了不负死人,不能让骆相的辛苦变成你们这些恶贼杀人的物什!”
孙坚站起身来,忽然拔刀,却是直接割断了对方身上的绳索。
“你去,留他一命,随便找个车马什么的送他随便送到一个什么城里就行,我懒得理这种老朽之人……”孙坚随手指着身前那名一直被韩拓倚靠着坐直腰的甲士言道。“速速送出去,不要耽搁。”
年轻甲士不敢多言,赶紧双手托起脚下已经全然无力的韩拓,半拖半拽,匆匆往外而去。
“请赦仓吏!”韩拓年事已高,被捆缚了数日,早已经疲惫至极,以至于甫一解开绳索边全身酥软无力,然而其人想起一事,复又扬声大喊。“此事与他们无关!”
孙坚长吸了一口气,一边勉强颔首,一边挥手催促。
而很快,随着此人一走,孙坚帐中复又沉寂了下来,因为其他人依旧能看出孙文台的愤怒和压抑……不说别的,这个久经战阵的将军,几次想把自己的古锭刀插回刀鞘,却几次都失败了。
最后,其人干脆将露刃的刀子直接插在了中军大帐的地上,然后方坐回到椅子上茫然发呆。
“呃……蒋钦……陈县……曹……”隔了好大一阵子,孙坚方才回过神来主动开口,却几次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君侯。”黄盖叹了口气,正色劝道。“区区一个老朽的腐儒,无外乎是与那陈国相关系好,想报仇而已……君侯大好事业,怎么能因为这种事情而失态呢?再说了,君侯不是已经赦免他了吗,还想如何?那可是二十万石粮食,还有多少军械、财货……”
“你不懂。”孙坚无奈挥手。“不过你说的也对,粮食也好,人也好,都已经过去了,此时尚在打仗,大事当前,我不该如此失态……粮食已经没了,多想无益,还得向后将军处请粮;而人呢,只要他平安回去,到了随便一个地方,以后我也懒得理会。”
孙静欲言又止。
“想说便说。”孙坚立即注意到了自己弟弟的姿态。
“兄长。”掩饰不住眼中疲惫之色的孙幼台拱手相询。“确实要保此人性命吗?”
“不错。”孙坚应声而答。“不保不行……”
“那就要小心一些了。”孙静侧着头,有些无奈兼愤然的言道。“这老头之前放火的时候就准备自己蹈火自杀的,是被仓吏给抱住了,被我抓住以后也有寻死的念头,说要来见你才老实了几天……”
孙坚恍然醒悟,即刻飞奔出了营帐,而帐中诸将虽然不解,可从孙静以下,包括之前跪地请罪的祖茂,全都纷纷追上。
话说,孙文台警醒过来,出帐稍微一问,得知刚才的甲士在帐外传令,寻了一辆送物的牛车,便载着韩拓出营沿着睢水往下游最近的城市谷熟县县城而去了。
孙坚不敢怠慢,即刻纵马顺河去追,周围将佐也纷纷率卫士跟随。而很快,一行人便在大营南面三四里处的道旁看到了一辆空荡荡的牛车和两名手足无措之人……一人是车夫,见到这么多骑士到来早早吓的跑到了路边,而另一人却正是那名甲士,可身上却居然没了铁甲。
“人呢?”孙坚勒马到车旁,冷笑质问。“你的甲呢?”
甲士乃是孙坚帐中人,如何不明白孙文台脾气,当即瑟瑟发抖并下跪请罪,同时却又不敢不回复:“回禀……回禀君候,人与甲、人与甲俱在河中!”
孙坚怒气上涌,便要拔刀,却发现腰中只有刀鞘,便复跳下马来回身去拔身后朱治身上之刀,但朱治哪里会让他无缘无故乱杀自己人?便赶紧躲闪,而旁边黄盖与祖茂赶紧一起上前,将孙文台死死抱住,这才算让地上那人保住了性命。
“到底怎么回事?”朱治见状复又上前厉声喝问。“区区一个行动不便的老朽……怎么就让他跳了河的?而且你的甲胄又是怎么一同入水的?”
“属下征调了一辆车、一个车夫,奉命送那老者往最近的谷熟。”此人跪地满脸委屈言道。“结果刚出营门,他便躺在车上指着我,非说我身上穿的是他们陈国的铁甲……我说不是,他说他在帐中靠着我的腿时便看的清楚,上面有他们陈国甲胄的记号……”
“再加上着甲赶路太累,你便脱了与他,实际上是想将甲胄放在车上,方便行路?”朱治都不用想就知道是怎么回事。“然后他是说口渴还是说小解,又或是说给你洗一洗甲胄上的污渍,让你看清楚记号?”
“口渴下的车。”甲士哭丧着脸答道。“寻了一个水深的地方喝了些水后,老头又坐在河畔喊我拿甲胄过去,说要指给我看……我看君侯对他还算礼貌,便不敢违逆,结果其人自己接过来,反套上铁甲,便直接一头栽下去了。”
众人望向道旁那平静睢水河面,眼见着自由春风拂过时才微起波澜,不禁齐齐失声。
然而下一刻,几乎所有人又都惊慌大喊起来原来,百战余生,尸山血海都不惧的孙文台竟然被这个讯息激的直直昏了过去。
当然,只是气血上涌而已。
众人就在路上放平孙文台,复又有人解开马上箭袋去河中兜水激面,水刚撒了一半,孙坚便睁开双眼坐起身来,然后其人不管不顾,却又夺来箭袋,奋力起身掷向河中。
箭袋落水,漂浮不定,刚刚打了一个旋,岸边的孙文台便如真正的猛虎一般望河而啸,其声震慑原野,惊动两岸,让人闻之生畏。
然而,这还没完,孙文台一声长啸之后,复又踉跄来到路中,躺在了那牛车之上,然后居然情难自已,泪流不止。
“君侯!”
“兄长!”
众人惊吓难制,纷纷围拢上来。
“你们说,我从少年讨贼而起,平扬州、征塞北、讨黄巾、伐凉州……每战必先!”孙坚以手覆面,泣涕难止。“荆南平乱,我以长沙太守的身份不顾个人得失扫荡了四郡贼寇;讨董事起,诸侯畏难,只有我一人在南线从头战到尾,从未言退,便是之前在氏时无力作战之时,也曾经不顾危险,去洛阳周边掩埋被发掘盗取的陵墓……如此举止,为何如今反而成了贼呢?”
“兄长!”孙静无语至极。“一个老朽的疯言疯语,你到底在计较什么?!”
“真的是疯言疯语吗?!”孙坚陡然坐起身来,面色赤红,愤然呵斥。“你怎么就不懂呢?我杀王睿,那是多年私怨!是他昔日讨伐荆南匪乱时先看不起我出身!杀张咨,也是讨董在前,索要物资不给,才当众杀的!可陈国这么一摊子烂事,前有陈王和陈相,现在又是这么一个老朽,三人全因我而死,我拿什么来辩解?你自己说,天下人怎么看我?!”
孙静骇然无言,只能下跪请罪。
“你们根本不懂。”孙坚语调稍缓,却愈发情绪难制。“便是刘宠和骆俊倒也罢了,唯独今日这韩拓一死……你们想想,韩拓是什么人?他跟张咨乃至于刘宠那些人是一回事吗?他一辈子只当过两任国傅,然后写写诗而已,并无半点失德之处。而这一次,国相、国主俱亡,他先是引众投降,保全了陈国百姓;然后送走了骆俊的遗属,保全了同僚的义气;烧了陈国人自己的粮食,不让我这种被他们厌恶的武人和仇人拿着他们的粮食为祸;如今又一死了之,往赴黄泉见旧友兼有殉死之义……其人清清白白,正如他自己所言,生不负人,死不负鬼……可你们想过没有,若其人清清白白,干干净净死在这里,那我孙坚到底是什么人?说我不是贼,难道这个韩拓是贼?可他若清白,我不是贼又是什么?辛苦半生,立志扶刀而起,不负天下,却不料今日竟被一老朽一击毙命……原来我孙坚竟然只是个贼吗?”
言至此处,孙坚悲愤难耐,再度仰头躺下,以手覆面,痛哭难止。
车旁诸将,大部分武夫依旧难解,但如朱治、孙静、黄盖等明事理的人,却纷纷黯然。毕竟,他们心里非常清楚,孙文台当世英雄,今日的失态与崩溃只是压力的累加,然后被逼到了临界点而已……男人的崩溃从来都是积累过甚,然后忽然而然。
讨董连番挫败,一度被贾诩、吕布、徐荣等人打得全军覆没不说,好不容易收拢旧兵、征募新兵,并通过对袁术的效忠获得了继续进军的资格,那边公孙却忽然自潼关长驱直入,覆灭董卓,弄的他孙坚并无半点功劳和成就可言;
接着就是天下诸侯各自割据的时期了。
话说,心高气傲的孙坚之所以投向袁术,充当其人爪牙,很大程度上是因为袁氏的政治兑现能力,豫州刺史这个职务他是真想要。然而这个时候,袁绍忽然表曹操为豫州刺史,公孙又表刘备为豫州刺史,使得孙豫州身上这最后一个有相当价值的身份却又应声‘贬值’,而随着四世三公的杨彪亲自持节宣告豫州各处刘备的正统身份后,这个孙豫州的说法,反而成了一个笑话和被嘲讽的对象。
但是,最大的打击还是最近的一系列军事行动,二袁与公孙决裂,自己彻底站到了朝廷的对立面,然后陈王身死、骆俊被刺,这两件事真的是冒天下之大不韪……
其实孙坚早料到这两件事会给自己造成巨大的声望打击,因为天下人不会在意陈王是不是意外身故,也不会在意骆俊之死他到底知不知情。然而,他万万没想到,这个打击会是如此之大,如此让人猝不及防,甚至连反驳与对抗都做不到韩拓来这里就是送死的!就是用自己的清白之身给孙坚是贼这个结论加上了一个不可逆转的注释!
这个逻辑再简单也再正确不过了韩拓韩国傅是个毫无死角的清白干净之人,那他用生命来对抗的对手孙坚,就只能是个贼了!
不然呢?
“君侯的志向在哪里?”
孙坚毕竟是孙坚,短短失态之后,到底是缓过劲来,然后便整理仪容站起身来,准备上马归营,继续统帅他的大军,然而这个时候,朱治却忽然在后面出言相询。“能否与我们直言?”
“这有什么不可说的?”孙文台骑在马上,一动不动,头也不回。“年少时求得是马上封侯,功名利禄;待颍川见卫将军,心中震动难名,求得便是能如他那般扶刀而起,不负天下;待到此时,封侯什么的早已经过了,可是天下大乱,我何尝不想搏一搏更大的前途?但也我未曾失不负天下的志向……”
孙坚今日真的是格外坦诚了,其实汉末枭雄有一个算一个,都是这种半现实半理想主义的精神分裂症……一面家国天下,壮怀激烈;一面私心满满,能进一步是一步。
只不过,去年初的时候,远在河东的公孙忽然提出了一个第三概念,那就是时势使然,无论是家国天下,还是私心苟且,都是可以理解的,但无论是何种姿态,都不能残虐不顾生民,否则便是如王匡那般无可赦了。
消息一开始没人在意,但随着公孙讨董功成,掌握中枢后,他自高粱亭到未央宫再到渭水畔的前后三次政治宣言,不免让人重视,而对于很多小势力而言,也多少是起了某些劝诫作用。
而这,其实也是今日韩拓举动的一个巨**理支持,陈国陷落以后他的作为,不仅符合了传统汉儒士大夫的种种价值观,也可能是第一个引用这个政治宣言,然后站在底层百姓的角度对这种战乱挑动者发出批判声音的人。
或者说,也只有这个关心民间生活,写出过《陌上桑》的老者才最有资格第一个站出来以如此立场发出抨击。
当然,平心而论,这种抨击是有些不合时宜的,也确实偏颇。
但是瑕不掩瑜,其人的道德与政治批判几乎是不可阻挡,而且必定要流传后世的……尤其是被批判的孙坚本人,后者正处于从一个单纯的军事将领转型为政治家的紧要关头,对于这种政治上的道理他其实是能够隐隐察觉到,并格外敏感的。
但偏偏他孙文台生来就是一个武人,不像曹孟德自幼读书,兼理生民,本身就是一个拥有自己见解的政治家;也不像刘备,束发时便跟着公孙,深受其人影响,更兼性格坚韧,以至于自成其德。
这是他的悲哀,开始渐渐醒悟到这些道理的时候,昔日以武人作风干下的那些事情却已经成为定论;但也是他的报应,因为一个人不能因为自己的无知而抹去自己的行为结果。
说白了,他孙文台就是武人作风,就是董卓那种不把人命当回事的武夫心态,只不过他以为他是讨董,是在不负天下,是大义凛然,所以就可以不负责任……但是这种恶果来的如此之快,如此猛烈,却是让强如孙文台也一度失态至此。
“我想再问君侯几个问题。”朱治继续拱手相问。
“咱们这些人之间,有什么不可以问的?”孙坚已经在马上不动,也不回头,只是握着手中缰绳失笑。
“君侯,你的不负天下,这里面的不负还有没有不负汉室的道理?”朱治在马上昂头正色问道。
“君理这话问的。”孙坚回头对着马后的朱治等人笑道。“如今我已经失了民心,恶了士大夫,若是连汉室都再负了,那我可不就真成贼了?实际上所谓不负天下,如今也只能勉强对天下人说我孙坚未曾负汉室而已。”
“我知道了。”朱治点点头,继续问道。“那论私情,你是对袁公路感激一些呢?还是对曹孟德、刘玄德更交心一些?”
“这还用问吗?”孙坚在马上继续冷笑道。“同名为豫州之主,刘玄德是真的退避三舍以避我,而曹孟德的退避三舍虽然有些滑头,却到底是与我有了交代……人非草木,去年年中时的誓言犹然在耳,我又怎么会无动于衷呢?至于袁公路,我讨董他断粮,我在前面打仗他在后面派人作出这种事情……结果打下来地盘,国相太守需要他来署任,我却要在这里被整个陈国乃至于天下人看成是贼?事到如今,难道还要我更进一步,去俯首称他为主公吗?”
“那我再问君侯一句。”朱治板着脸继续问道。“如今天下局势俨然是公孙氏与袁氏并争……你觉得胜负将如何?”
此言一出,自孙坚以下俱皆凛然,而隔了许久,孙坚复又主动下马,迎上朱治……一度欲言又止。
不过,孙文台毕竟是孙文台,稍微沉寂后,最终还是坦诚了自己的看法:“我以为此战胜负不在中原,而在河北,乃是看数年内卫将军与袁车骑的决战……但正所谓胜负有凭,以大势而论,若是中原袁公路这里荡平了刘表,复又回身倾全力攻关中的话,卫将军便无法动用他在关中的野战精锐力量,那河北胜负就真的要倾向于袁氏了;而袁公路能否破刘表,便要看我能否速速破曹孟德,并回身助他!”
言至此处,孙坚不免昂然肃容:“故此,虽不敢说天下局势在我,但我孙文台也不是什么不足一哂的无名之辈……仅以中原局势而论,胜负在我!”
“既然君侯助谁谁胜,那为何不去袁而从……朝廷呢?”朱治终于说出了这句话。
“君理,你是让我做背反之人吗?”孙坚盯着朱治反问一声。
“听从长安中枢的指示去讨袁,如何能算反叛?”朱治不以为然。“君侯不是说要不负汉室吗?”
“这种东西何必遮掩?”孙坚一声冷笑。“天子不过十来岁,若袁公路三四年后能入关,则中枢也可发旨意去讨公孙!反倒是我,豫州刺史与军号全都是来自于袁公路,若再去讨袁,如何不是反叛?”
“反了又如何?”旁边祖茂忽然忍不住烦躁插嘴。“难道不是他袁术把我们逼反了吗?逼着君侯去打自己兄弟!逼着君侯担上这样的污名!逼着君侯今日受这样的委屈!凭什么不反?!”
睢水之畔,军营之外,春风滚滚,众人却被祖茂一个大老粗的话给说的一时沉默。
“君侯,”素来稳重且为孙坚看重的黄盖第一个开口打破了沉默,并继续表态。“我等俱是荆襄、江东人士……之前在中原辛苦是为了讨董,是为了国家,当然无话可说……但如今要我们为了他袁氏的私利在中原拼命,还要被本地人和天下人看不起,这又算什么呢?而若是讨袁,那我们岂不是可以名正言顺的去打南阳,打荆州,然后到长江边上安顿下来?”
此言一出,莫说几名将领,便是跟来的那些心腹骑士们也都精神一振。
孙坚恍然大悟:“你们都想回南边吗?”
这下子,连孙静都微微颔首了。
“君侯,当断则断!”朱治上前扶住了孙坚臂膀恳切言道。“豫州人心不服我们,中枢也不认我们,这个豫州刺史如今已经成了一个笑话,袁氏的恩惠也已经没了意思。可若是讨袁的话,我们就可以名正言顺的联合刘玄德,背靠被袁绍抛弃的曹孟德,一起向南!届时取南阳、荆襄,并握有颍川、陈国,往北可以一窥中原,了君侯大志;往南也可以规大江之南,以作安顿,不负左右……何必为他人火中取栗?”
孙坚不是一个犹豫的人,他稍一思索便问了两个关键问题:“中枢卫将军愿意纳我吗?曹孟德、刘玄德愿意与我并力吗?”
“这种事情我也不知道。”朱治连连摇头。“但不妨也问一问……从辕关上疏这么方便,为什么不问问长安,讨董结束,我们是不是可以返回长沙呢?至于曹孟德,就在河对岸,君侯为什么不写信请他出来聊一聊呢?你们可是相约托付生死家人的兄弟,有什么不可以当面说清楚的?”
“其实便是没有这些,咱们自己也做得!”祖茂再度忍耐不住。“袁氏可以自认车骑将军,随意署任太守、将军,君侯有兵善战,如何不能做得?”
孙坚没有理会祖茂,而是一言不发回身上马,兀自归营。
身后诸将不由大喜,然后纷纷跟上……一时间,道路之上,只剩一辆牛车,一个跪在地上无甲的甲士,还有一条波澜不惊的睢水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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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术,字公路,汝南袁逢幼子也。及长,为长水校尉,好奢淫,骑盛车马,以气高人,时人语曰:‘路中捍鬼袁长水’。逢天下乱,术以后将军出南阳,兼略汝南、淮南。一时势大。建安初,术伐刘表,并以孙坚出豫州,中原震动,太祖亦忧。逢孔文举至长安,乃谒太祖曰:‘袁公路岂忧国忘家者邪,冢中枯骨,何足介意?唯袁本初,知人善任,兵精粮足,足撼动天下。公自安心待秋收,以并河北,中原不足虑。’及出,太祖乃顾左右曰:‘孔文举但坐谈客也,吾岂忧袁公路乎?但忧中原士民逢此路中恶鬼,将遭厄也!’”《旧燕书》.卷二十六.世家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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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中原北望气如山
公孙并不知道自己一位故人沉在了睢水之中。www.uuxs8.netwww.uuxs8.net实际上,中原乱成那个样子,这个消息恐怕会在当地封存很久,然后等到某一日局势稳定下来,才会随着陈国本地人的对外交流,让人得知曾经有过这么一位国傅,其人曾做过这么一件事情。
再然后,需要一直等到整个天下安定下来,才会有文人将事情记载下来,让后人得知。
而回到眼前,这一年的三月底,也就是春日的最后时刻,整个中原局势中,真正让公孙在意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孙坚和曹操的联名上疏。
二人经辕关快马飞驰递来的奏疏中一起表达了对刘备豫州刺史的认可与尊重,并主动表示,当初二人身上的豫州刺史称号乃是讨董时局下临时措施,如今董卓既然已经伏诛,便自请罢免。
不过,孙坚同时提出,既然豫州刺史的职务作废,那他破虏将军的称号是否也要作废?而且,他之前长沙太守职务又该如何,此时是否可以返回长沙?
潜台词很简单,他毕竟是为讨董作出正面贡献的功臣,如今又这么识时务,那总要保留个将军号当说法吧?而且既然作废了豫州刺史,那相应的长沙太守一职,也就是允许他南下的政治资格,就反而变得格外无可置疑了。
而曹操也相应的在奏疏中辩解了一下,却显得滑头和无奈了许多,其人只说自己并非是以豫州刺史的身份停在家乡,而是当初讨董后期,他以奋武将军的身份重新招募兵马时,多是兖豫子弟应募云云……反正是不可能真的扔下地盘的,反正他那个尴尬位置,也没法真的反了袁绍。
这厮明显有点耍无赖的意思,却也是真的无可奈何。
当然,抛开孙坚的讨价还价,抛开曹操根本无法真正背离身后袁绍的尴尬立场,无论如何,中原的局势此时已经豁然开朗了。
事实证明,公孙当日把中原乱局的赌注压在曹孙刘身上的决定非但无比正确,而且孙坚、曹操这些人的反应和作为比他想象的还要快、还要猛烈、还要肆无忌惮。
事到如今,只能说人这种东西,真的是有区别的,就好像袁术真的是个‘冢中枯骨’(历史上孔融的评价,被曹操偷走)一般,刘备暂且不提,最起码曹孙二人也是真的有本事、有气魄、有决断……他们原本还只是各自身后实力派军阀的附庸,被迫军事对峙,但一朝下定决心联手,竟然立即就隐隐有了跟袁术对抗的气势。
唯独……
“唯独一事。”将军府正堂中,贾诩起身正色进言道。“君侯想过没有,孙文台江东猛虎,半生或胜或败,却一往无前,勇烈过人;曹孟德文武并进,世事通达,前途不可限量……这二人若联手,孙坚在前面领兵,曹操在后面收拾人心、供给军粮,我们再放任,那将来会不会反而一朝做大,其势更强于袁术?南阳、汝南这两个郡,共有人口三百万余,无论是地方人才还是当地的武库、工匠,乃至于农业,都是天下之冠,不可不防。”
坐在堂上主位的公孙缓缓摇头,然后复又起身四顾而言:“文和所言极对,而且我其实也明白这个道理……但事有缓急,如今的局面是,一来,我军尚在休整分散之中,关中不秋收的话,我怕人心不能安之余,更担心无力出关中精锐往河北决战,所以确实不可轻动。”
言至此处,坐在左手第一位的王修不由颔首。
“二来,无论是从局势还是从大略上来说,凡事始终要以河北第一,中原只是务必不要陷入泥潭而已。”
此言一出,田丰和戏忠也纷纷各做姿态,表示赞同。
“三来,袁术这个人,只知道掠夺毁坏,不知道安抚民生,而孙文台再不济,也比袁公路这只恶鬼要强吧?”公孙来到贾诩身前,然后忽然失笑。“至于今年春耕就已经开始学着咱们屯田的曹操就更不用说了。所以让孙文台去南阳、汝南,让曹操去陈国、颍川,当地的士民也能多喘口气,这便是要尽量多保存一分元气的意思……总而言之,咱们现在是中枢,是天下人望所在,不能够凡事只分敌我,要有以天下为己任的觉悟,行高屋建瓴之势。”
“君侯目光高远,属下惭愧。”贾诩赶紧俯首。
“并不是说你。”公孙摆手言道。“说到底,若是河北能胜,这几人在中原再怎么折腾,又何至于影响大局呢?除非他们能够彻底消除隔阂,并成一家,这才有的看……可要是这样,光是喝次酒,相约互托妻子可不够。”
这下子,众人纷纷失笑。
“而且。”笑声之中,公孙忽然又严肃起来。“袁公路这个人,虽然连孔文举都知道他是个冢中枯骨,可在汝南、南阳那些袁氏盘踞了四五代人的地方,还是有些根基的,而且两地的府库如今还没消耗殆尽,我总觉得不至于速败……其实,我倒好奇诸位的看法,你们以为中原胜负到底如何?”
“变数太大。”田元皓当仁不让。“既要看周围局势,也要看人……袁公路是个贪奢之辈不错,孙文台勇悍无匹我等也清楚,可曹孟德、刘玄德到底是何等人,还要稍作观察,陶恭祖、刘景升又会如何,我们也是空想……但无论如何,此疏一至,则中原既安,我等当乐观其成。”
周围众人纷纷颔首,而公孙本想夸一夸曹操、孙坚与刘备,来一句天下英雄如何如何,却终究是没有开口……因为,这三人的出色对他而言是不需要用语言来表述的,而更重要的一点是,面对着这三个人,公孙出乎意料的已经没有了任何畏惧与好奇感。
恰恰相反,现在的他对这三个人陡然有了一种奇妙的掌握感他知道这些人有多强,知道中原地区的胜利者一定是他们三人中的一个或多个,甚至知道这些人可能还会超越中原局限,去掌握江东、荆襄,但他偏偏不怕他们。
凭什么要怕他们?
若是卫将军公孙害怕曹孙刘三人,那天下人有一个算一个,从袁本初到刘备自己,恐怕都会忍不住笑出声的。
“诸位以为陶谦和刘表又是何等人呢?”一念至此,公孙理所当然的问到了两个他并不熟悉,但实际上却会对中原局势,乃至于天下大势产生重大影响的人。
“陶、刘二人各据一大州,实力强悍,不得不防。”堂中依旧是田丰最敢言。“但将军都不知道他们是什么人,我们又怎么会知道呢?需要亲眼见见,或是询问亲眼见过这二人的有识之士才知道。”
“而且关键是人心易变。”旁边的戏忠插嘴言道。“譬如当日君侯与在下确实曾与刘表在军中有过一面之缘,可当时是什么局势?天下人当时都还指望着何大将军能诛除阉宦,重整朝纲呢?又怎么会想到昔日一个北军中候忽然单骑入襄阳,从容割据一州呢?”
“既如此,那就去看看,或者寻人问问吧?”向来沉默的荀攸忽然出言建议道。“我听说昔日君侯尚书台旧交王朗王景兴如今正在徐州为州中从事,何不直接从尚书台发文,征召他来长安为官……一来留作己用,二来顺便问一问陶谦的虚实呢?反正孙坚、曹操如今这番姿态,道路自然是通畅的。至于刘表那里,袁术粗疏,以至于沔水西侧的道路如今也还通畅,遣一位能识人心的智谋之士去襄阳见一见刘表便是了……”
公孙缓缓颔首,却又一时沉默。
“属下去一趟吧。”贾诩忽然在几名军师的犹疑中出列。“属下替君侯去看一看刘景升到底是什么人物好了。”
“辛苦文和了。”公孙当即应声。“但天下智者,莫过文和,此事也只能依仗你了。顺便为我打听下最远的刘玄德在做什么,再替我断一断南阳、汝南的局势,只要秋收前安然回来便可……可有什么要求吗?”
贾诩当即颔首,郑重提了两个要求:“荆襄多洛中故旧,请君侯替我写几封私信,以作介绍;然后,请君侯务必不要赐我节杖。”
公孙毫不迟疑,当即点头应许。
…………
就在公孙因为孙文台和曹操的忽然合流长出了一口气,并决定继续对中原保持观望之时,殊不知,他心中最在意的河北局势已经掀开了波澜!
话说,公孙瓒当日之所以上疏表袁绍之罪,就是因为当日袁绍实际上已经先对公孙瓒动了手平原这个青州最大的郡因为历史上治理黄河的缘故,以至于被黄河一分为二,而袁绍当时做的,就是趁着凌汛的时候忽然派遣少量精锐护驱除了公孙瓒在黄河南面的官吏,并委任上了车骑将军府派出的官员。
公孙瓒一点法子都没有……他又不是蠢货,对袁绍一点防备都没有,所以他根本不可能在平原南部放置主力军队的,真要是放了,那袁绍就不只是趁着春耕时期忽然驱除官吏了,而是在冬天下雪的时候,就直接吃掉公孙瓒的这股兵马。
于是,这就有了春耕时期的嘴仗,以及引起了天下动荡的卫将军与车骑将军隔空交手,也自然就有了春耕后袁本初大举越过黄河,主动攻击公孙瓒的局面。
然而,公孙伯圭虽然早知道袁绍要来,但依然猝不及防,以至于手足失措。
原因有三:
首先,袁绍是从兖州东郡苍亭渡的河,然后堂而皇之的穿越了韩馥的领地清河国,再直指渤海、平原,这一招大迂回、大侧击,手笔之大、之广,使得公孙瓒之前苦心经营一冬一春的沿河防务布置顿时化为乌有;
其次,袁绍的兵马太多,其人亲自引兖州大军四万(其中两万辅兵),号称五万,直出东郡、清河,逼迫公孙瓒不说,另一边,青州五郡兵马也沿着黄河布阵,在乐安、平原一带虎视眈眈,随时准备渡河与袁绍形成两面夹击之势;
最后,袁绍从清河过来,由不得公孙瓒担心韩馥已经臣服于袁绍,而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北面河间说不定也随时会有兵马渡过漳水攻击他的后背。
于是乎,公孙伯圭手握两万雄兵,其中还有四五千骑兵,却不得不困顿于平原国平原县这个犄角之处,方能勉强维持黄河防线,兼对西面清河的袁绍大军……局势堪称上来就坏到了极点。
而值得一提的是,这番一招便让袁绍尽握优势的策略,包括之前联络袁术的计策,其实全都出于东郡陈宫的手笔……实际上袁本初惊喜之余,也早已经委任陈公台为其人车骑将军府的长史,所谓‘总’幕府。
局势越来越糟,然而有意思的是,三月底,战争猝然爆发,却是发生于清河郡西面的界桥,而交战之人竟然分属韩馥与袁绍。
原来,袁绍进入清河,并没有得到韩馥的任何许可,而其人一旦占据清河一大国,却又居然以办粮不利为名,立即驱除了清河相姚贡,并委任了本地世族出身的骑都尉崔琰暂署国事。这还不算,他还立即征辟了本地大量的人才,清河崔氏的崔钟崔巨业,豪强出身的季雍,尽数被选拔为将……反正是没有任何还回去的意思了。
这下子,韩馥再傻也明白,想要吞并他冀州的,何止是公孙兄弟,袁绍也是打定了这个主意,而且袁绍已经咬到了家门口,是最危险的那个!
泥人都还有三分火性呢,想韩馥从履任开始,何曾负了袁绍半分?如今竟然反遭其害。
于是乎,这位冀州牧在刘惠、耿武、闵纯等忠心下属的建议下,终于决定咬牙一搏!他先是派出了使者去袁绍手下,试图召回张颌、高览等冀州旧部,然后又集合魏郡、安平的兵马往界桥集结,并派人联络公孙瓒,试图两面夹击。
然而,不知道是袁绍料事如神,还是韩馥这边早已经满是窟窿了,冀州这边刚刚集结起了兵马,那边袁本初却忽然派文丑、李进、于禁等妥当将领反向越过界桥,突袭了韩馥的军队……时机之准,兵力计算之精确,堪称完美!
偷袭不成被反偷,韩冀州一败涂地。
而这下子,黄河北面,距离清河边界不足二十里的平原城内,公孙伯圭也终于被局势逼着陷入到了必须要作出抉择的地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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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末,袁绍平青兖,入清河,左牵公孙瓒,右破韩馥,声威大振。绍乃得意顾左右曰:‘公孙氏辛苦十载,经营北地,吾一秋一春既及也,何如?’陈宫在侧,凛然对曰:‘袁氏辛苦五代,自邵公(袁安)起,凡为三公百年,卫将军十载而平,何如也?’绍大惊流汗,遮面而退,堂下亦久不语。”《世说新语》.规箴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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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一岁终须有一春
春夏之交,万物勃发,平原城西城,渤海太守公孙瓒全服披挂,手握一条马鞭,正独自站在城门楼上望着远处的大河故渎发呆。所谓大河故渎,乃是出身乐浪的水利专家王景建造金堤、整理黄河后留下的故道,由于原本郡国分界正是依靠黄河故道而为,所以便作为边界线继续留存了下来;而又因为其自魏郡至渤海长数千里,再加上河北这年头又水患颇多,所以很自然的演变成了一条河北境内最大的季节性河流。
换言之,现在的这条长河,早已经没有了百余年前波涛滚滚的雄姿,其在冬日里多半只有潺潺溪流可见,甚至于干涸断流,唯独随着春夏之交雨水渐盛,才会渐渐重新丰沛起来。
而回到眼前,此时正是春夏之交、水面渐起之时,再加上河道格外开阔,所以下午时分,阳光自西而下,波光粼粼,这才能让公孙瓒隔着七八里地遥遥‘望见’此河。
值得一提的是,袁绍的军营就在大河故渎对岸……一条故渎,一条新河,两条黄河才勉强拦住了袁本初的攻势。
“府君,府君是在思索破敌之策吗?”
忽然间,有人从身后出声,惊动了正在城头上出神的公孙伯圭,回头一看,赫然是其今日刚刚赶到平原心腹,原本留守渤海的郡丞关靖。话说,公孙瓒始终没有获取一个将军印,只能拿着一个渤海太守印委任属下,而关士起能为郡丞,并留守身后,已经足够说明问题了。
“是也不是。”见到是自己最信任的下属,公孙瓒复又回头持鞭望西而言。“只是望河兴叹,想起了一些少年往事而已。”
“看来府君心意已定,不然不至于如此轻松。”关靖当即迎合道。“只是不知是何等往事,居然能让府君如此沉醉,我这一路上楼,府君居然没听到动静?”
“并不是什么让人沉醉的旧日好事。”公孙瓒闻言头也不回,只是不由失笑而已。“士起知道吧,我母亲出身很低……当然,也不至于到袁本初母亲那种地步,连个说法都没。”
关靖向前踱了几步,却低头不语,毕竟,这种时候也确实没法说话。
“然而幼年时节,偏偏族中同辈诸兄弟之中,我年纪最长,个子最高,人最漂亮,声音最大,所以每每有客人来访,总是先夸奖我……而族中长辈,还有我父,却都不以为然,尤其是我父,其人若不在倒也罢了,若他在,非但不会引以为豪,反而会多有尴尬之色,回去后还要苛责我母亲。”公孙伯圭语气平淡,宛如真的在说什么少年趣事一般。“而我母亲总是不知所措,她什么都不懂,一边总想让我被人夸奖称赞,一边却又不停挨训斥,挨了训斥后自怨自艾,然后依旧想让我被人夸奖……最后,还是我婶娘屡屡看不过眼,并在掌握族中财政大权后常常维护于我,我记得有次还当众嘲讽了我父亲一回,让他多有收敛,然后还让我母亲出来做事、长见识,省的在家里徒劳受气……你知道我婶娘是哪个吗?”
“府君说笑了。”关靖无奈摇头苦笑。
“是啊。”公孙扶着城楼微微感叹。“事到如今,天下谁还不知道我那位婶娘呢?但当日,我是真的很感激我这位婶娘……若无她,我幼年、少年时不知道要多受多少委屈,束发以后去阳乐为吏,那地方距离塞内家中足足有五百里距离,也都是蒙她照顾,数年间,我都是与我那族弟睡在她家中商栈里。”
关靖心中微动,却并未开口。
“再后来,”公孙瓒直起身子、捏着马鞭,望着西面的大河故渎,眼睛却渐渐眯了起来。“我便时来运转,得以与两个族弟一起去了洛阳读书,拜在了卢师门下,还因缘巧合拜又在了刘师门下……还认识了袁本初、袁公路、傅南容、刘玄德。”
“这些事情属下倒是知道。”关靖忽然插嘴道。“听说当时袁本初居然有眼不识真英雄,仗着家门高第,多有轻侮,逼得府君兄弟三人愤然而走。不过,袁本初大概也没想到,时事易转,如今能与袁氏并争天下者,竟然是公孙氏吧?”
“是啊。”公孙伯圭也跟着冷笑起来。“袁本初四世三公……若是算上他这个自表的车骑将军的话,其实已经是五世六人登万石位了,十足的天下仲姓,其人十余载前当然觉得我等不值他一面之赐,可如今却居然要与我们幽州一个边郡世族共争天下,简直可笑。”
关靖欲言又止。
“我知道士起要说什么。”公孙瓒似乎脑后有眼睛一般,直接回头看向了自己的郡丞。“你此番专门从渤海过来,不就是觉得局势不行了,所以想劝我扔下平原,扔下黄河畔的两三万步卒、辅兵,直接引五千骑往归渤海吗?”
“府君。”关靖正色俯首。“当日是属下错了,不该鼓动君侯南下平原,去争雄青冀,因为现在看来,与、与卫将军还有袁本初相比,我们实在是根基浅薄。而如今韩馥既败,平原已经是死地,何妨北走?恕属下直言,往渤海去,一来府君在彼处多年经营,兼有人望;二来府君只要轻骑往涿郡范阳走一趟,荡寇将军(公孙范)那里无论如何都要帮一帮的,届时……”
“届时是能保住渤海半郡还是能稳住最北面两三座城?”公孙伯圭直接打断了对方。“又或是干脆引这五千骑兵去河间易县一带隔着易水为公孙范做缓冲?以至于寄人篱下,不值一钱!”
关靖当即失色,赶紧引着西面太阳下跪请罪:“府君,属下绝对是一片忠心,自当日高柳塞蒙君收留,便已决心为君效命终身……”
“我知道足下的忠心。”公孙瓒见状无奈摇头,便扔下马鞭,俯身扶起对方。“也知道足下是一片好意……但士起,我真不愿再被人瞧不起,再被当成一文不值的东西了!”
关靖三分恍然三分无奈,却又有几分疑惑:“君侯,我知道荡寇将军乃是公孙氏嫡脉,你因为幼年往事心中有异也属正常,可如今做主的毕竟是卫将军,他也只是卫将军所命的一方镇守而已,你二人同为卫将军族兄弟,你又与卫将军自幼向上,便是去了也不至于居于人下吧?!”
“士起啊!”公孙瓒俯身重新拾起马鞭,尚未抬头时便已经冷笑不止。“你恐怕不知道,此时此刻,最嫌弃我,最视我公孙瓒为无物的人,恰恰就是这位‘卫将军’!”
关靖愕然当场。
“他以为我不知道他的心思,他以为我不懂他的谋划。”城门楼上,随着这位渤海太守负手踱步,其人的声音愈发大变大,其中嘲讽或者自嘲的意味也愈发浓厚了起来。“但别人不懂我怎么可能不懂?我从十六岁开始,就跟他在一个屋子里同吃同住,在一个郡府里算账、写字、传话,我看着他长大,他看着我长大……”
“前年讨董的时候,幽州乡人和族中长辈都发信质问我,问我为何不从他,但那些人怎么可能知道,我若是从他,渤海百万人口的基业就要直接弃掉,因为其人八成是要我引兵随他去关中的。所以我才低三下四派人去求个将军号,想暗示留下来镇守一方……但我万万没想到的是,三十年的兄弟,在他眼里一钱不值,他连个将军号都不给我,连一方镇守的资格都不给我,反而是给了什么关羽、程普这种人送了将军印!”
言至此处,愤懑至极点的公孙瓒反而忽然冷静下来,并对关靖说了真心话:“士起,我这人恩怨分明,自幼及长,看的起我的人,我都牢牢记在心里……我婶娘看顾我,我是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你第一个投身于我,田楷引其族中子弟来奔我,王门、严纲愿意从我,我也不会忘记;还有族叔公孙方,族弟公孙犊愿意从我,我也心存感激;甚至我那几个出身极差的义兄弟,我握有渤海、平原的这些日子也多有照顾。可是另一边,那些看不起我的人,如公孙范、袁绍、公孙这些人,我又何尝能忍?现在袁本初在前,你让我不战而逃,往公孙范处寻公孙的庇护……道理对,利害也对,但我心不能平!”
“那府君意欲何为?”关靖勉力相询。
“我已经让田楷、王门、严纲去准备了。”公孙瓒复又望向了城西的黄河旧渎,彼处随着夕阳西下,金色的闪光已经更加清楚了。“你晚上便会知道。”
关靖一时苦劝:“府君千金之躯,莫要冒险。”
“若不冒此险,我一辈子在我那族弟面前,在袁本初面前,便是一文不值!”公孙瓒凛然而应。“三十年间,眼见着我那族弟如蛟蛇化龙一般,一日日腾空而起,我也曾扪心自问,从何时从何处落后于他,倒也有所醒悟……别人不知道,士起你应该知道是哪一次吧?”
关靖仰头而叹:“府君是说当日出高柳塞时吗?”
“不错!”公孙瓒回过头来,盯着自己最信任的下属,不急不缓。“正是那一次!虽然彼时他官位已经远远高于我……可我始终不服,唯独经此一事,却陡然心知肚明,我这辈子是追不上他了……弹汗山火起,我一度想不顾一切回头去寻他,却终于只能是被败兵裹挟回来!士起,大丈夫生于世,眼看着自己的当日的兄弟或横行天下,或坐镇一方,却又怎么能忍受自己本人不值一文呢?今日我若走而投范阳,生必然是生,且将来多少有一份前途和富贵,但我这辈子就再不能在我那些兄弟,还有袁本初这个小婢养的狗贼面前抬起头了。”
关靖听得此话,默然无言,只是陪着自己的恩主一起立在城头之上,静观夕阳渐渐沉没在了远处的黄河故渎对岸,然后方在暮色之中一起离开。
到了晚餐时间,公孙瓒复又召集城中城中所有军官、吏员、亲信,却依旧不卸甲、不去刀,而且严令军官皆如此。
话说,此时的平原城内,自公孙瓒以下,大概有这么几个要紧人物。
文自然是关靖,武为王门、严纲,然后又有公孙瓒在清河的远房族叔公孙方、平原本地的远房族弟公孙犊。除此之外,还有一个随军的卜师刘纬台……后面这位,加上家中开机房做织布生意的李移子、以及做典当生意的乐何当,其实都是安利号的附庸商贾,而且都是渔阳人,乃是公孙瓒在渔阳任职期间结交的义兄弟,算是对公孙伯圭起兵多有赞助,只是后两者如今并不在平原罢了。
总之,这些人或是公孙瓒心腹,或是其人同族,或是其人私交,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然而,而此时宴席中真正居于次位的,乃是辽西田楷田公直。
要知道,田楷出身幽州世族,乃是辽西田氏分支中的佼佼者,算是辽西唯二世族,更是公孙、公孙瓒、公孙越、公孙范等人的郡中同僚兼少年好友……而此人之所以没有随公孙而是选择了公孙瓒,表面上的缘故乃是他位于辽西,行事有些拖沓,在讨董事起后一时犹疑,不知道是该和赵苞一起选择畏缩,还是跟公孙一起闯一闯,以至于晚了一步。
但实际上,其人心态倒是和公孙瓒有些仿佛,公孙昔日故旧,一朝高高在上,他非但没有攀龙附凤的想法,反而觉得一时难以接受,更兼彼处人才众多,他也担心自己去了没法重用,这才受了公孙瓒的邀请前往……乱世刚起的时候,这种人太多了,张邈、张超就是难以接受昔日盟友袁绍陡然成为‘明公’而落到那个地步的。
不过,此人来到渤海,倒是真遂了他的愿,成了所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毕竟,公孙瓒据有渤海,人口百万,加上本地武库什么的,想拉出来一支步卒是很容易的,但想武装起来一支骑兵,就显得格外辛苦了。
因为一支骑兵,不仅是装备,更重要的是战马,可尤为重要的乃是骑士本身。
对于公孙瓒而言,他的五千骑兵,装备是靠着渤海武库,战马是几个渔阳义兄弟尽全力帮忙从北面收购的,而骑士就要靠公孙瓒自己的威望去边郡招募了,田楷就是带着不少族中子弟,并顺带招募了辽西、辽东诸多边郡子弟与杂胡勇士,然后才来到渤海的。
换言之,这是一个真正带着家当的合伙人,而非一般下属。
故此,等到公孙瓒击破北面分流的黄巾,占据平原后,他便干脆委任田楷为南面主将,还为对方私表了一个校尉之职,算是集团内唯二的两千石,而如今更是负责整个黄河防线,掌握两万步卒。
当然,两万成军方一年的步卒,无论如何都是比不上那五千骑兵的……这不仅仅是战斗力的问题,更是说,这五千骑兵都是幽州人,是公孙瓒这个小集团真正的核心家当,至于那两万人,有渤海人、有平原人,多少更像是这五千骑兵的配属部队。
但无论如何,身为前线两万大军兼黄河防线的总负责人,其人忽然归来,却是让所有人都有些措手不及。
当然,更措手不及的还在后面。
“叔父与阿犊守城,士起连夜回渤海,公直以下俱从我出兵。”稍进酒食后,公孙瓒便放下宴饮姿态,径直起身。“我意已决,趁着对方大胜无备之时,今夜只提五千骑兵渡过黄河旧渎,突袭袁营!”
宴席中人,除了一个田楷和关靖,便是白日间去整备兵马的王门与严纲还有其他军官全都陡然失色……他们还以为公孙白日间那番准备,晚上又让将士披甲而来,是要乘夜逃窜呢!至于公孙方和公孙犊,前者清河世族之人,后者平原豪强之辈,就更是愕然当场了。
而此时,随着公孙瓒话音落下,又有一名亲卫捧着一条双头钢槊送上,公孙伯圭便在席中接过来,然后扶槊而起,复又睥睨左右:“诸君可有异议?”
“我军兵少!”有人硬着头皮起身。“府君不……”
言未迄,公孙瓒眼皮都不眨一下,便直接出席,对着此人一槊下去,将此人当场刺死,看他那样子,不像是杀人,倒像是杀一只鸡。
众人骇然,而公孙伯圭复又立在死人席前一边以绢擦拭钢槊,一边复又扬声相询:“我刚才所言,可还有人有异议?”
关靖应声而起:“主公……属下有异议。”
公孙瓒听到这个称呼,心中微动,自然是没有出矛,但却依旧摇头:“士起不用再劝,出兵之事我意已决。”
“非是此事。”关靖避席当众俯首下拜。“属下虽多年未曾从军,却依旧能骑马作战,请从征!”
公孙瓒终于怔住。
“主公当日用属下的计策才进取青冀,以至于有今日危局,如今主公要去生死相搏,属下又怎么能弃主公而走呢?”关靖抬起头来,恳切相对。“靖愿从征!”
“既如此,”公孙瓒仰头一叹,也不去扶起对方,而是立在席间持槊相对。“今日你我同去,务必要让天下人知道,我公孙瓒绝非一文不值之辈,君等亦非一文不值之人!”
此言说到最后,其人复又持槊环环一周,指向周边主人,而非只关靖,从田楷往下,连着王门、严纲,还有席中其他军官,也纷纷起身俯首称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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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瓒超然自逸,矜其威诈。”袁绍
第十三章 莫将生死较疏亲
公孙瓒的夜间突袭有三个倚仗。www.uuxs8.netUU小说一个是黄河故渎……这条看起来波光粼粼,极为宽阔的大河,其实不足以阻断大军。
毕竟,作为一条季节性河流,这条河此时刚刚来水,水量并不足,只是因为河床较宽,看起来吓人而已。而且此时河底也没有多少淤泥的,甚至作为平原、清河两地交界,很多地方在冬日里干脆是被当做道路被人踩踏往来的,河床其实非常坚硬。
故此,只要小心一些,找准位置,大股骑兵渡河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这一点,公孙瓒在平原都快一年了,自然清楚,而河对岸的袁绍军有人知道,有人不知道,不过绝大多数兖州来的主力部队绝对是不知道的,他们只会因为这条河而产生安全感。
另外一个,便是对这些骑兵的信任了……这一点倒是格外容易理解,五千骑兵,多为幽燕子弟,面对着袁绍的部队渡河奋战,无论如何是不会轻易动摇离散的。
而最后一条,自然就是这次军事行动本身的突然性了。
须知道,这件事情之前只有公孙瓒与田楷二人知晓,而且局势摆在这里,绝大多数人都以为公孙伯圭是要逃跑的,这种情况下选择扔下黄河防线的步兵,突然对具有绝对优势兵力进行夜袭,确实做到了出其不意。
不然呢?
袁绍营中智谋之士与出色将领虽多,却也不是神仙,智谋之士的作用最多在于提醒袁绍要小心防备,不要因为界桥大胜而过于得意忘形,然后协助管理大营,使之井井有条;而名将、勇将的作用在于真正突袭到来时能迅速整备军营,聚拢兵力,防止溃败,或者干脆作出反击。
那种掐指一算,今天晚上几更时分谁要来劫营的人,要么是神仙,要么是骗子,要么是疯子……所以有一个算一个,身为一军主将,就该统统将这些人拉出去砍了。
实际上,这个时代能防御劫营的,无外乎是警惕心、军纪,以及部队的日常防备水平等无法量化的东西罢了。但也正因为如此,人们才会将防备突袭的成功与失败,放在一些玄而又玄的东西上面。
所以话反过来说,这种骗子还真的挺多。
“巨业可有所得?”
当日晚间,袁绍主帐外的空地之上,眼看着一名高冠宽衣,面如冠玉,身高八尺之人飘飘然而来,宛如神仙丰姿,正在设宴招待军中幕僚、将佐,兼论军务的袁绍不由按捺不住,直接起身相询。
“天机飘渺,繁星点点,需要彻夜观测,方能得其一二。”来人唤做崔钟崔巨业,乃是清河崔氏中的知名人物,尤擅观星,素来知名,而其人闻言却是不慌不忙,先是从容一礼,然后方才当众含笑指天而言。“属下不过看了半个时辰,便已经头晕目眩,推算不能,只是从大势上略有所得而已。”言至此处,不待袁绍再问,其人便主动拱手再礼,然后扬声说道。“旬日内,不拘早晚,明公必得平原!”
此言一出,席中不少人纷纷称贺,袁绍也是大喜过望,以至于抚掌大笑,然后复又亲自上前,牵着崔巨业的手,引其入席,这才回到座中继续宴饮。
帐前一时一片欢腾。
然而,一片欢乐之中,有二人却明显皱起了眉头一个是崔琰,另一个是陈宫。
崔琰蹙眉又有两个缘故,一个是他出身正经儒家,本身道德水平也没问题,所以未免对这种恩师郑玄已经开始着力批判的迷信事物天然不适,唯独对方是自己族兄,弟不言兄过,所以不好当面跟自己族兄过不去而已。
另一个则要反过来说,正是因为对方是自己族兄,却还搞这么一套,故身为族弟,崔琰也难免担忧像现在这种就着大局势说句吉祥话自然没问题,可这要是万一哪天玩脱了怎么办?岂不是连累家人族人?
而陈宫蹙眉的缘由就更多了,他这人脾气天然如此。
不过,崔氏乃是稳定清河的重要手段,崔琰道德士人也好、崔钟锦绣其外也好,都是要重用的,这点也没办法,而且崔钟终究只是抖了个机灵,活跃了一下气氛,并没有什么明显的可指摘之处。故此,陈宫此时的心思,倒多是担忧袁绍的状态对方此番入清河,左压右胜,不免得意忘形,此时更是亲近这种华而不实之人,未免让人心忧。
一念至此,坐在左手第一位的陈宫忽然开口,对着一副神仙姿态的崔钟正色开口问道:“巨业兄,我记得你之前第一次来见明公时曾有言,星河无穷,包罗万象,且对应地上大势小人,无一不显……对否?”
崔钟见是陈宫,自然不敢怠慢,而且心里也大概明白陈公台对他有些腻歪,所以赶紧肃容相对,兼有解释之意:“公台所言极是,也正是因为如此,星象才会晦涩难名。如朝中太史官,世代观星,且坐拥黄阁、东台典籍无数,不知道多少故事旧图可以映照,却也只能得模糊预兆……你让他们说,他们也只能说东方有兵事,西方将流血,大家一番猜测,糊里糊涂,但真正事情出现后才恍然大悟。而这时候,就需要公台这样的智者从中取其可用之道而诫明主为之了。”
“是啊!”此言一出,上首的袁绍也跟着一时恍惚起来。“其实何止是星象,便是最简单的望气也极为玄妙。譬如当日灵帝尚在时,洛中有人望气后传言,洛阳将有兵灾、宫中将会流血,当时天下人都以为是何大将军诛宦一事,甚至有才智之士以为是何大将军故意使人言,以求兵权,后来我诛宦以后,更是几乎所有人都觉得已经应了当日说法再无波折……然而时事易转,几次三番至此,天下人才终于醒悟,此语竟然是指董卓乱政之灾!”
座中诸人,或知此事或不知此事,此事闻言,或多或少有些惊疑。
不过,陈公台却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而且他本来就是想劝诫一二,此时见到袁绍如此偏信玄道反而心中倔气更胜,于是干脆起身扬声而对:“明公此言大谬,崔巨业出身名门,所学所传皆是正途,焉能让那些玩弄话术之人与之相提并论?巨业兄,请你直言,星象所显,河北是归于袁氏还是公孙氏?若你明知此事而不言,岂非欺人;若你连此等大局都不知,那你的星象之学到底有何用?”
崔巨业面色不变,心中却已经叫苦……话说,他是真不想得罪陈宫这种人,而偏偏周围那些真正有权有力的智谋之士,有一个算一个,全都一副看戏模样,就连自己族弟崔琰也只是低头饮酒,不愿意插入这样的麻烦争端。
至于说袁本初和那些领兵武将们,倒是格外干脆,他们此时已经有了些许期待,那就是真想让这位崔巨业给透露一句天机,袁氏和公孙氏哪个更有前途?
不过问题在于,袁绍坐在上面,大家又都是主公、明公、将军的乱喊,还能指望有第二个答案吗?
“不瞒公台与诸君。”果然,无奈之下,崔巨业只能硬着头皮站起身来,指着星空给出了一个理所当然的答案。“星象虽乱,但在下数月前曾亲眼见大星北移过银河,可见河北大势当在南来之人!故此,车骑将军引兵北渡后,传来召令,在下便不再疑虑,专程前来相助……换言之,这河北大势正应在袁车骑北渡黄河之上!”
这一番话,前半句是说给陈宫听的,后半句俨然是说给袁绍听得。
然而,陈宫哪里是这么好糊弄的,对方话音刚落,他便放下刚才趁隙端起的酒杯,继续扬声逼迫:“若早在数月前君便已经知晓河北大势在袁车骑,那敢问巨业兄,为何不去劝服自己族兄崔敏崔府君弃职归乡避祸呢?崔府君现为涿郡太守,位置紧要,若有一日咱们车骑将军一统河北,而崔府君却又囿于局势与君臣之义屡做抵抗,岂不是会有不忍言之事?巨业兄身为人弟,却坐视自己兄长落入歧途,难道不怕被人耻笑吗?”
此言一出,崔钟面色难堪至极,根本不能做答,而周围人也纷纷窃窃失笑,便是崔琰都连累着被人指指点点起来。
话说,清河崔氏这一辈最出色的三个人,年纪最长的崔敏为涿郡太守,俨然是要跟着公孙混下去了,而在清河本地的崔钟,去青州求学的崔琰,却选择了袁绍……这倒不一定是分头下注了,而像是更加保守的随波逐流。
平心而论,乱世之中,这种事情倒并不是什么值得嘲讽的东西,但谁让崔钟刚刚非得说什么天命、星象呢?这就难免要丢人现眼了。
崔钟尴尬立在彼处,几度欲言,但每次想开口却都见陈宫捻须冷笑相对,也是几度又重新闭口。而其人尴尬欲死之时,倒是崔琰终于看不下去,无奈起身避席,主动朝陈宫躬身行礼告饶:“乱世之中,区区一人,宛若飘萍,存身立志,安抚一方,各有所遇……这种时候又何必期待什么大势呢?”
崔琰如何姿态,倒是让陈宫有些不好意思了,而且崔钟也出了个大丑,所以其人也是微微拱手,便准备重新入席,就此作罢。
但就在此时,坐在上面的袁绍却不禁心中有气,然后稍微回护了崔钟几句。
“公台何必咄咄逼人?”首席之上,袁本初放下手中酒樽,一声叹气,俨然已经带了几分酒意加几分不满。“我何尝不知道所谓公孙氏与袁氏相争,其实只在卫将军与我,公孙瓒这两郡得失并不足以定河北大局?然而,卫将军苦心经营河北十年,一起兵便有北面十郡之力,现在更是坐拥四州二十郡!而我自去年起才开始用心于地方,如今却也据有青、兖二州十四郡,若能再破公孙瓒压服韩馥,便也可隐约有二十郡之地,且户口、财帛还要更胜于幽州边鄙穷郡……一年便追上公孙文琪十年之功,难道还不能称得上有几分天命吗?”
陈宫原本已经准备放过崔钟了,闻得此言,反觉的怒从胸起,当即作色抗辩:“明公天下仲姓,五代三公,百年经营,竟被卫将军十年追平……若是以此来论天命,天命到底在谁手?!至于崔巨业此人,明公取清河,用崔氏子弟为将安抚地方理所当然,可要是信了他的这些妖言,迟早会自取其祸!”
此言一出,席中登时鸦雀无声,众人或坐或立,皆失惊愕难语……毕竟,这番话与其说是嘲讽崔钟,倒不如说是公开贬低袁绍和袁氏了。
当然,半晌之后,陈宫回过劲来,自觉失态之余自然是赶紧主动避席谢罪:“属下酒后失言,望明公恕罪。”
袁绍冷哼一声,原想就坡下驴,但其人想到刚刚陈宫所言的那些话,反而越想越羞,越想越愤,最后居然干脆掩面而走了。
主人退场,崔巨业同样羞愤无语,所以同样掩面仓促而逃,陈宫趴在那里行礼,却遇此情形,自然觉得没趣,便也只好起身拂袖而走……剩下众人,一时尴尬难名,最后是在逢纪的主持下,方才各自散去回营。
话说,袁绍回到自己帐中,心中多少还是难以平静,但稍待之后,却有一人直接掀开帐幕追了进来,却是之前一直看戏的许攸许子远。
而这,其实让袁本初稍显疑惑。
“子远非是那种知道安抚人心之人。”烛火之下,脱了鞋子,盘腿坐在榻上的袁绍蹙眉相对。“此时追来,可是有什么言语吗?”
“本初说的哪里话?”许攸闻声捻须嗤笑,然后自顾自的在榻上坐下。“我如何便不能知道安抚人心呢?和陈公台相比,我南阳许攸难道不是堪称温柔体贴吗?”
袁绍勉强干笑:“公台性格刚直,但智谋深远、才干卓绝,更兼……”
“更兼二张、刘公山、鲍允诚等人事后,兖州人心不安,而陈公台乃是兖州人心所系,就更不能轻易断绝了。”许攸坐在那里自顾自接口道。“而崔巨业这种人也是你袁车骑将来维系冀州的倚仗,两方不顾体统,当众惹出这种事情,着实让人难堪。”
“子远果然比公台更善安抚人心……不过子远如此通透,想来也是知道我的为难!”袁绍愈发苦笑,却又渐渐笑不出来,只能无奈严肃起来。“界桥那里明明是韩文杰偷袭我,可所有人都说是我袁绍恃强凌弱,是我负他韩文杰在先,然后人人都说二张、刘岱的事情在前,就不要再造杀孽了。所以,我虽然打赢了仗,却不能一卷而下邺城,反而只能派我外甥还有仲治他们那些颍川旧人去好声好气的劝韩文杰……子远你说,天下哪有这个道理,明明一战而胜,明明我的兖州精锐就在界桥,明明冀州其余可战兵马全在此处,明明其人已经没了半分抵抗之力,却还要如此费心费力。”
“幸亏那些颍川人和那些兖州精锐不在这里,”许攸也是忍不住笑出了声。“否则今晚就更热闹了!”
袁绍双手扶着床榻一时摇头:“子远,我已经知道你要说什么了……你是想趁机告诉我,说我行事太急,以至于麾下众人派系分明,对不对?兖州的、青州的、颍川的、南阳的,过些日子击败公孙瓒,压服韩馥后,冀州为战场,今日弱势的冀州人也要起来,到时候就更难了。”
“恰恰相反。”许攸一声长叹。“我今日真的是来宽慰你的,而且我想告诉本初……你不用担心这些人会因为内斗而如何,因为但凡你在一日,这些人或许会相互争斗不休,但绝不会因此有背离之意,更不会耽误你与公孙文琪的决战。”
“这又是什么胡话?”袁绍干脆从榻上赤足站起身来。“自古以来没有听说谁内部分崩离析还能争夺天下的……这就好像大河向前,只能汇集支流,才能东行入海,哪里有分流还能通畅的说法?”
“说胡话的不是袁车骑你吗?”坐在榻上不动的许攸不以为然。“你见过分流的大河吗?既然已经合流,哪里又会分流?”
袁绍光脚踩在地上,一时怔住。
“上善若水任方圆。”许子远继续娓娓道来,并难得正色。“一旦合流想要分开就不是那么容易了,而且你以为彼辈能汇集到你这条大河里是因为他们想汇吗?只是因为他们天生属你这条大河,走不脱而已。这个道理,就好像大河各有水系一般,地理水文摆在那里,各有所属,强行改道并不能动摇水文根基。而公孙文琪先发制人,《求贤令》只求来小猫小犬三五只,却已经表明了心意;河东坐谈,只杀了一个王匡,却也定下了残民者死的律条;非只如此,其元勋与军中大将多出身寒微之人,昌平屯田讲学数载,却也攒了数百官吏,铺陈到了乡里之中……那我问你,如此情境,世族、豪门欲求进取,是要来投你呢还是投卫将军?你与他,看似都是长河不断,却宛如大河、长江一般,绝难相通的。”
袁绍心中渐渐恍然,却还是有些疑虑:“子远如此说来,倒是别有一番道理……只是子远,属下乱成这个样子,总是不好的吧?而且今日你我交心,我也与你直言好了若是让这些人肆无忌惮起来,那将来我又何以自处?”
“这是没办法的事情。”许攸复又摊手而笑。“本初你刚刚也说了,公孙文琪十年经营,早已经摸清了自己与北地的脉络,然后顺势而下,天然成河。而你呢,倒像是这黄河故渎一般,水系驳杂,泥沙俱下,以至于常常漫堤生灾……但水再混、灾再多,拦得住滚滚大河入海吗?大不了,等将来大势已成,再学王景重铸金堤、重整河道便是……如今的关键,只是要抢在公孙文琪之前,率先聚水入海,以成大局而已。些许驳杂之事,都是可以忍一忍的。”
“子远这个道理我今日又受教了。”袁绍怔了半晌,终于是重重点头。“譬如光武成事后再度田,高祖定鼎后再削诸侯……不都是一回事吗?”
“仅此而已吗?”许攸捻须冷笑。
“怎么会仅此而已呢?”袁绍当即醒悟,复又跟着笑了起来。“日后度田,今日便要多多赏田;日后削弱诸侯,今日便要狠狠分权……而子远的意思我也已经明白了……唯独财货我是不好意思收回来的,所以此时多多与你赏赐便可!”
许攸笑而不语。
话说,君臣二人闲话一番,倒是让袁绍心中豁然开朗公孙重民且自握强权,那么不愿意忍受这种格局的人自然就汇集到了他袁绍身边,而他只要放权放利给这些在公孙处得不到足够好处的人,便自然能够团结起来这些人……其实这年头,强说什么世族豪强有什么阶级觉悟是胡扯,但是基本的道理摆在那里,历史规律、阶级特色也摆在那里,智者窥的其中一二,稍作解读,却是理所当然。
所谓虽不中亦不远矣!
于是乎,二人说的入巷,一直谈到三更时分,袁绍方才兀自熄灯躺下,而许攸受了数十镒黄金赏赐,也是得意而归。与此同时,便是心中郁闷的崔巨业、陈公台,也在辗转反侧后,分别在左营与中军处各自卧榻休息。
然而,就在袁氏君臣各怀心思入梦后不久,三更刚过,喊杀声却忽然随着火光并起原来,渡河之后的公孙瓒终于重整全军,做好准备,并一鸣惊人!
袁军连营七八里,足有兵马三四万,看起来跟刚刚渡河时差不多,但其实内里早已不同一开始跟过来的兖州精锐,如于禁、李进、文丑,尚屯兵界桥,以作军事威吓;而新来的万把人,却干脆是清河本地临时征募的,俱是新卒。
故此,甫一遭遇夜袭,全军各处却是反应不一,有的营盘立即灯火通明、防备严正;而有的营盘却乱做一堆,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而公孙瓒立在一处缓坡之上,眼看着袁军各营在前锋四处放火后表现如此参差不齐,一边喜上眉梢,一边复又赶紧寻找战机。
你还别说,其人很快便发现了一个极为明显的突破口。
“吹角聚兵!”公孙伯圭试试盯着一处纷乱不止营盘,当机立断。“全军随我直趋左营!”
言迄,这位始终未露峥嵘的‘卫将军族兄’,却是亲持一条双头钢槊,亲自引着五千幽燕子弟骑士,直扑‘观星象而知河北大势’的崔巨业大营去了。
另一边,崔钟慌乱起身,眼见着营中受袭,先是慌乱不知所措,随即,其人得到中军大营传来的命令,说是要各军主将各自严守本阵,却居然只能让周边军官下令,自己兀自躲在帐中。然而,他的左营中多是新募入军的清河子弟,从官到兵哪里经过这个阵势?故此,崔巨业在自己帐中等了许久,非但没有等到外面渐渐安稳,反而等来新的军报,说是着火的营寨外墙居然被白马骑兵倒拽拖倒,然后渤海太守公孙瓒亲自率数不清的北地突骑杀入他的左营来了。
“快去中军求援兵!”呆了片刻,崔巨业方才坐在床榻上瑟瑟下令。
然而,传令兵刚走,一个火把便遥遥被掷了过来,正落在崔钟所居大帐之侧,然后立即火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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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钟,字巨业,河北清河人也,极善观星术,兼通道法。汉末尝从军袁绍,为中郎将,与公孙瓒隔大河旧渎峙久。一夜,宴饮大醉。座中陈宫诘曰:‘君术高明,今黄河旧渎在前,阻隔大军,可当路否?’钟醉,乃俯身告曰:‘画水隔流易事也,然少年从仙人学术,仙人曾诫,若行此术,当有大厄。’宫怒,以欺世盗名斥之,绍亦迫。钟无奈,遂以手中白羽扇画江水,横流,自曰成陆路,左右皆笑,不以为意。逢公孙瓒夜袭将渡河,河水深不可过,忽见一白羽扇西来,画断河水,瓒军以神助,惊喜过渎。及深夜至绍营,逢钟大醉,斩而杀之。”《搜神记》
第十四章 北邙故人今何在?
左营被轻松攻破,而在溃兵的指引下,一名穿着宽松丝绸长袍,来不及加冠的男人被拽着头发拖出了已经着火的主帐,然后被扔到了公孙瓒的马前。www.uuxs8.net“公孙府君,请务必念在我兄长的份上,饶过我一回!”甫一获得喘息之机,原本已经惊惧到极致的崔巨业便立即俯身叩首求饶,且其人从刚刚周围人的称呼中早已经成功辨别出了对方的身份,并理清了人际关系。
不得不说,这也算是某种才能了。
“你兄长是谁?”正在马上左右观察形势的公孙瓒回过神来,本能蹙眉。
“我兄长乃是涿郡太守崔敏,与府君族弟公孙范一起为昌平南面屏……”崔巨业话说到一半就戛然而止,因为就在他报出家门扯出关系以后,原本还有些犹疑的公孙伯圭直接将手中长槊挺出,刺穿了他的胸膛,让其人失去了说话与思考的能力。
随即,随着公孙瓒轻松抬槊一甩,这位历史上极受袁绍宠信的‘观星将军’,就如同一块破布一般被掼在了一处已经着火的杂物堆上,再也没有了呼吸。
话说,对于袁绍安排了这么一个草包作为一营主将,公孙瓒振奋、惊喜之余,却也没有太在意,因为这个时代从来都不缺这种人。
譬如前豫州刺史孔,正牌的豫州刺史,比刘表出洛阳要早的多……当然,并不指望他能像陶谦、刘表那样统合本州,但只要汝南两百万近乎甲天下的人口,南阳汉室最大的冶炼与手工业基地还有武库,颍川的世族人才,陈国、鲁国、沛国这种天下一等一肥沃田土,其人只要拿出名正言顺的姿态握住其中一项资源,便足以在乱世立足了。
但实际上呢?
实际上就是他还活着、还在任的时候,所有人就都无视了他,以至于豫州最多时出现了一旧三新四位豫州刺史,然后其人在豫州动乱之前便稀里糊涂的死掉了,甚至死都不知道是病死还是怎么回事。
反正就是跟这位崔巨业一样,稀里糊涂就没了。
为什么会这样?因为早在董卓乱政时期,熟悉此人的大臣就明白的告诉董卓,孔这个人不值一提,根本理都不用理,因为他就是个‘坐谈客’……说话的时候一套一套的,做事的时候百无一用,什么什么都不会。
而这种人之所以能做官,无外乎是家门高,外加善于忽悠罢了。
不过历史有意思的就在这里,照理说,所谓三国乱世第一时间戳破的就是这种废物的伪装,第一时间淘汰的也正是这种废物。可恰恰就是三国乱世,到最后因为长期分裂居然养出了合世族与豪强为一体的门阀怪物,而门阀怪物又养出了更多的类似废物。
尤其让人感到可悲的是,新的废物无论是质量还是数量都远超之前,所以最后的结果就是少数民族南下了,他们还不屑于行‘俗物’,以至于死的更多,死的更惨。然后偏偏这种废物的流毒,却随着士族门阀的延续一直持续到了唐末。
所以说,相较于那些人,没被战争摧残了人性,也没有彻底堕落的崔巨业还算是可以的了,最起码他为了‘维持’自己的‘观星术’,对时代大局的把握还是有的,他最起码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至于说公孙瓒为什么不愿意给公孙范以及崔敏面子,还真不能怪他。
回到眼前,扔下崔巨业的尸首后,公孙瓒立即将注意力放回到了战斗指挥上面。
话说,其实到了这一步,公孙瓒已经可以宣称夜间突袭成功了,因为很多时候,夜袭吃的就是这第一口饭,再继续下去对双方而言都极度危险。
从进攻者的角度来说,通常选择夜袭本身就是因为自身兵力出于劣势,或者对方的营垒过于坚固,难以光明正大的摧毁,所以继续进攻的话无疑有可能陷入对方营盘而难以脱身;从防御者的角度来说,此时最重要的并不是反击,而是避免混乱……调度兵马出营固然有可能反扑成功,但一旦部队脱离营盘引发崩溃,却也有可能会造成更大的损失。
不过话还得说回来,这一战,攻守双方的选择似乎都那么理所当然:
公孙瓒此行是抱着十数年积攒的怨气而来的,其人此战前甚至已经有了决死之意,又怎么可能会见好就收?
至于袁绍一方,则更加简单直接,他们根本没有冒险作战的理由。
“公孙伯圭真是好胆色!”眼看着左营被破,之前喝了不少酒,又一直谈到深夜才睡下的袁本初一时间只觉得头疼欲裂,显然是被公孙瓒的成功突袭给刺激到了。“让前营张颌、后营鞠义一起出阵,前后夹击与我夺回左营,救出崔将军!”
“将军不可!”
“明公稍安勿躁!”
“本初啊,现在不是闹脾气的时候……”战斗开始后,中军大营中的幕僚与军吏们纷纷聚集到了袁绍身旁,此时更是赶紧出言相劝。
“明公!”就在此时,作为袁绍总幕府的陈宫也顾不得之前发生的不愉快,也步履匆匆扶剑而来,而且其人比其他幕僚干脆多了。“属下刚刚去左门那边登高看了一眼局势,整个左营已经全部沦陷,再无可救……还请你速速下令,让前后营鞠、张两位主将小心把守营寨,严令不许擅自出战!”
“公孙伯圭欺辱到我头上来了,如何能就此放过他?!”袁绍勃然大怒,手里更是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把剑来乱舞,惊得周围幕属军吏纷纷退让。“他若是公孙文琪,是天下公认的名将,我忍让一时便罢了,这厮的本事我难道不知道吗?!当年在洛阳整日跟袁公路混在一起的废物而已,而且其人手上必然只有四五千骑,不过趁着我一半精锐主力尚在界桥才敢来与我抖威风……”
“打赢了又如何,打输了又如何?”火光之下,陈公台听得稍显不耐,便忽然上前摁住了对方双臂。“明公听我一言……今日之战,胜负其实无关紧要,只要我们主力不失,再谨守营盘便好,强行出战不过是意气之争了!”
“战者,国之生死大事,怎么能是意气之争呢?”袁绍被对方按住双手,也是愈发气急败坏。
“明公!”旁边的逢纪也忍不住劝了几句。“公台兄说的真没错……只要我们主力不失,继续与黄河南岸那边的青州诸郡兵马一起钳制住平原,则今日小败无外乎是让其人得意一时而已,让我们晚几日吞下平原罢了。反而是仓促下令两位将军出营,万一被左营败兵卷进来,小败变成大败,以至于难以维持钳制姿态,这才会真正影响大局!”
话说,袁本初何尝是笨蛋?
他也明白这个道理,今日不过是战术上的一时得失而已,而战略上他依旧有着足够多的优势可言文丑、李进、于禁带着兖州部队中的精锐在界桥,辛评、郭图那些人在邺城活动;青州地方郡国部队在黄河南岸;韩猛、季雍带着一部分后勤民夫和此次出征的大部分粮草在身后城仔细屯守。
换言之,这里固然是一部主力部队所在,但只要他袁绍今晚上没死,此地大营没失,此地主力没有损耗到无法在这里立足的地步,那么钳形攻势继续维持下去的话,公孙瓒依旧会慢性死亡,这场战斗无外乎只是拖慢其人还有韩馥败亡的步伐而已。
而这,就是所谓以大欺小,恃强凌弱的高姿态了,其实也是某种意义上的真正‘决胜于朝廷’。
总之,这确实是值得骄傲的事情,也正是他之前如此骄傲姿态的来源,那么相比之下,眼前的战局似乎就并不是什么需要为之气愤失态的东西了。
不知道是想明白了,还是想到了其他东西,总之,袁绍忽然嗤笑一声,然后望了望身旁意见一致的诸多幕僚,却终于是撒手将手中长剑扔到了地上,然后兀自往营中的高处,也就是帐前的夯土高台上去观望局势去了。
而几乎是与此同时,一战告捷却不愿放弃的公孙瓒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尴尬无力……话说,袁绍军此时的大营走向其实很简单,就是中军大营外加前后左右四个营盘而已,原本公孙瓒以为袁军很多出色将领和精锐去了界桥后他应该没有太大阻力,然而事实上,等他破了左营以后,面对着已经有了准备而且严防死守的三座大营却根本无力再推进。
前营张颌,后营鞠义,各领数千兵马谨守营盘。
用亲自引兵去前营试探的田楷的话来说,河间子的营盘硬的跟骨头一样,而驱赶败兵去后营试探的严纲更是直接,他是胳膊上中了一箭狼狈逃回来的张颌还只是守着大营不许败兵入内,鞠义干脆调集了大量弓箭手,不顾自家败兵直接覆盖性射杀任何接近营盘之人,慌乱中不少驱赶败兵的幽州骑兵和溃兵一道被钉死在了营盘之前。
两个没有占据优势兵力的营盘难以攻克,中军大营倒是有几处破绽……但也仅仅是几处破绽,大营中兵力太厚,若不能摧枯拉朽贯穿到底,到时候陷入其中,前后张颌、鞠义又一起夹击,那就真的要全军覆没了。
“主公!”夜色中,关靖满身是血从火光中闪出,面色焦急难掩。“咱们该往何处去?”
“回去!”公孙瓒手提滴血的长槊,望着已经灯火通明的敌军大营,明知道他最愤恨的袁本初就在其中,却居然没有生气,反而干脆下令。“让所有义从随我东撤,沿途吹号举兵!”
众人心中愕然,但听得军令也不敢多言,而公孙瓒本人的‘义从’,也就是他‘模仿’公孙所建立的一支百余人的亲卫(唯独没敢用白马),也赶紧奉命吹号角集结部队这是最适合骑兵部队夜间行动的指挥手段了。
而随着号角声连连,马蹄声滚滚,袁军上下,从亲自登上夯土将台靠观望火光猜度局势的袁绍与众幕属,一直到下面各营中守寨的士卒,包括惊魂未定散落在各营缝隙以及左营中的溃兵,几乎是人人确定,公孙瓒确实是收兵了。
从战术角度来说,这倒也算是很理性的选择了。
“主公。”夯土将台上,很快有军吏飞速来此替主营副将高览代为请示。“高览将军请明公指示,是否要出营收拢溃兵,并去寻一寻崔中郎将?”
“这是自然。”袁绍回过神来,立即颔首。
“明公,且等天明!”就在这时,逢纪却忽然上前止住那名军吏,然后恳切进言。“凡事小心为上……万一是公孙伯圭诈走,专等我们开门时突然反扑呢?”
“说的也是。”陈宫也肃容赶紧再劝道。“骑兵作战来去如风,明公不可小觑,而且左营如此局面,怕是崔巨业已经凶多吉少了,何必再去寻他?”
将台之上,已经披挂完备的袁绍一声叹气,却又顿足反驳:“诸君说的都有道理,但这件事情不是这么算的。崔巨业、崔季新晋之人,一为中郎将,一为骑都尉,各自将兵数千为我左右营……为何如此恩宠,还不是想千金市马骨,收清河人心?收河北人心?不管崔巨业生死如何,经昨晚一事,我今日若再不去救,那落到右营崔季眼中又算是什么呢?”
“崔季不比崔巨业,他是个明白人。”陈宫也跟着顿足而言。“不会因为此事对明公生嫌隙的!”
“崔季不会,但崔氏其他人会,如季雍这种新投的清河本地人会,将来冀州其他人也会!”这次轮到袁绍去按住陈宫了。“而且他们即便是不敢对我怨怼,也会对公台你生嫌隙的!我用公台,绝不是只用来安抚兖州人心的,是要真心以公台为我腹心之任,借你的才智替我统帅大河南北人心的……我得为足下考虑!”
陈宫一时怔住,却又忽然后退到将台下正色行礼下拜:“属下惭愧!”
而说完这句话,其人兀自扶剑而走,竟然是停都不停,便消失在了夜间光影之间,弄的袁绍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
然而,片刻之后却又有带着翎羽的传令兵从高览处前来觐见,说是陈宫兀自领着五百人马出左面小门往左营寻人去了。且陈公台走前有话给袁绍留下,还是让继续紧闭大门,不必遣过多人出营,而若其人遭遇公孙瓒反扑,也不必出营去救。
袁绍与几名许攸、逢纪等心腹面面相觑,却也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陈宫如此举止,自然是不顾个人安危兼勇于任事,是要用自己的行动来堵崔琰、季雍以及所有河北人的嘴。然而其人如此任性,却也总让人觉得无奈。
不说别的,真要是公孙瓒杀个回马枪,又怎么可能不救他陈公台?真要讲人心厉害,十个崔巨业也抵不上一个陈公台啊!前者不过是半个清河人望,而后者乃是整个兖州的本土代表。
说到底,陈宫这是对袁绍如此姿态心存感激之余,还带着昨晚的三分火气呢!
不过事到如今,袁本初等人还是希望公孙瓒能不再回来,这样才是最好的结果。但是,公孙伯圭怎么可能一走了之呢?
就在袁本初和一众心腹幕僚、军吏立在夯土将台上伸长脖子往残破的左营处无语凝视之时,忽然间,夜色之中喊杀声陡然再起,而众人循声回过头来,却见身后右营处火光冲天,惊得袁绍差点没热血上涌,一头从将台上栽下来!
原来,公孙瓒之前破左营之时,已经从俘虏处得知,前营主将乃是曾渡河攻山,名震河北的张颌,后营主将鞠义乃是曾在河内直面吕布救下袁绍的那人,而中军大营的高览虽然名声不显,但彼处胜在兵力厚重,也无须什么过于出挑……总之,这三处哪处都不好惹,唯独右营,主将崔琰虽然名声很大,但却和崔巨业一样是书生领新兵!
于是乎,其人聚拢兵马佯做撤退,却是利用骑兵在战场上的绝对机动优势和回马枪的战术突然性,忽然回身,直扑右营!
可怜崔琰是个道德真君子,本就不擅长领兵,所以战后不免疏忽,甚至还下令开门去营救各处溃兵……结果被公孙瓒杀了一个措手不及,直接突入营内!
“竖子!”袁本初见到右营火气,怒极反笑。“竟敢如此欺我吗?!让高览引中军五千兵去援护!”
逢纪和许攸刚想说话,却也各自闭嘴。
毕竟,崔巨业眼瞅着似乎是凶多吉少,这要是崔琰也死了,不说清河本地人心如何,只说旁边邺城那里若是知道了此事,河北人心不附,岂不是耽误大局?
故此,此时营中两个真正能劝阻袁绍的人都选择了沉默。而且平心而论,他们的选择也真的可以理解。
只是问题在于,从袁绍到这二人,再到得到命令匆匆引兵出营的高览,几乎所有人低估了公孙瓒和那五千骑兵的威力……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毕竟长久以来,公孙瓒都被公孙的光芒所遮蔽。
在众人眼里,公孙瓒可能跟公孙范、公孙越没什么两样,就是所谓‘卫将军的族兄弟’,所谓‘还不错’而已。即便是公孙瓒一时奋起,破了黄巾,夺了平原,一时聚两百万人口,兵马数万,威吓河北,那也没用。因为在智谋之士的眼里,这天下还是要在公孙与袁绍之间一决雌雄的,公孙瓒充其量只是个在奋力挣扎的搅局者而已。
这么看,当然也是对的……但还是那句话,由于这些人的着眼点不同,所以他们总是忽略掉公孙瓒本人的情况,他们忘了公孙伯圭也是一名典型的边郡骑将,而且是一名极为优秀的骑兵将领。
自幼受边郡军事贵族子弟教育;弓马娴熟、武勇出众;早在乱世开启之前便参与并经历过出弹汗山这种大规模边郡战事,黄巾之乱后更是屡屡引兵参战,军事经验堪称丰富……这种人,战略上可以忽视他,但战术上若要小瞧他,那就真的是要付出代价的。
高览行动极快,甚至有些匆匆的感觉,其人亲自披坚执锐,当先出营,又当先进入右营去救人,然而这位主营副将刚在火光之下见到尚在坚守的崔琰,尚未来得及问话,却和之前将台上的袁绍一样,猛地被身后动静所吸引,然后在惊怒之中有所醒悟。
原来,公孙瓒这次早就料到主营会派人出来营救右营,所以在一击攻破右营后并未一心在营中杀伤,反而只留下田楷领两千人继续将放火杀人,将声势造足,然后他本人却领过半兵马悄然撤出,绕到袁军中军大营与后营外潜伏。
须知道,营寨之间的距离是很有意思的……它既不能太远,远了不容易相互支援,也不容易相互对营盘缝隙中的敌军造成杀伤;也不能太近,近了就丧失了分营的意义,使得部队在防火和防止溃兵上的努力化为乌有。
所以实际上,营盘之间的距离以两三百步为佳。
而公孙瓒便是将杀机藏在了这两三百步的距离上,黑夜之中,右营已经起火,中军大营也在放出大股援军,到处都在乱,所以公孙伯圭得以轻松拔除了原本挡在两营之间的鹿角,然后静待战机。等到高览仓促引兵出营后,由于营盘距离的缘故,其人作为指挥官在前面已经进入崔琰右营,后面的援军居然还有一部分来不及出营!
就在这时,公孙伯圭再不犹豫,亲自和王门、关靖等心腹一起冲锋在前,引骑兵践踏这支被卡在了两营之中的部队!
这支以步卒为主的援军登时溃散,然后遵循着本能往自家所属的大营而逃,公孙瓒持长槊在后,一马当先驱溃兵杀入袁绍中军大营。
夯土将台上,袁本初目瞪口呆,却又一时失语。
“明公速退!”第一个回过神来的是逢纪,其人抱着袁绍的腰便往下拖。“前后张、鞠两位将军马上便到,明公千金之躯,不必冒险……”
许攸也赶紧上前推着袁绍下去:“本初且去,事已至此,你个人安危才是重中之重,其余皆不足为道……你随元图到后面箭楼上暂避,我在此掌军,调度防御便可!”
袁绍从失神之中醒悟过来,一面羞愤,一面却也咬牙准备于逢纪离开。
然而,就在他准备暂时躲避一二的时候,忽然间,一个明明很陌生,却又带着一丝熟悉味道的声音陡然在营中响起,其声之大,宛如春雷,震慑半营,也让袁绍耳中隆隆:
“袁本初!昔日北邙山上你以家门高第,当众辱我,逼得我只能羞愤而走,今日我破你营门,杀你爱将,屠你士卒,你却居然不敢来迎客吗?!”
袁绍一时只觉的血气上涌,再难自制,便兀自返身重登将台。
“明公何必赌气?!”逢纪几乎要哭出来了。“黑夜之中,弓矢无眼!要从长计较!”
“天下事哪能事事计较?!”袁绍目眦欲裂,却是一把推开逢纪,然后又从旁边许攸身上拔出长剑来,遥遥朝着出声的方向而指。“若事事计较得失,公孙氏的几个小儿岂能十年而与袁氏齐平?!我今日营中坐拥数万之众,若连一个只有几千兵的公孙瓒都躲,将来怎么跟公孙文琪相对?击鼓举火,发全军迎敌,再去告诉公孙瓒,我袁绍就在此处,今日绝不再退,他想见我,便亲自来此一会!”
我是故人重逢的分割线
“绍既发青兖重兵,隔大河、旧渎钳平原,瓒坐守无援,乃欲出奇兵渡旧渎袭之。郡丞关靖于城上劝,瓒遂叹曰:‘昔在洛中访绍,绍视吾不值一钱,今在此,卫将军亦视吾不值一钱,然大丈夫生于世,岂能心中郁郁久难平?今日战,非止平原事,亦要天下值吾也!’靖遂不言语,至夜,乃亲披坚执锐从之……而瓒既破左营,杀崔巨业,乃撤回,途中顾靖问曰:‘今夜瓒值几何?’靖于马上答曰:‘可当万金!’瓒笑曰:‘固不足也。’遂折身复攻,破右营,蹈高览后军直入袁绍中军营,杀伤千万,至于纵马扬声喝问袁绍,震惊袁营。喝问罢,复顾靖不语,靖知其意,亦扬声于马上对曰:‘今日将军可倾国!’瓒大笑不止。”《新燕书》.卷六十七,诸公孙列传
第十五章 河北风清人自知(7k勉强2合1)
这个世界是不讲道理的。UU小说这一夜,乃至于此次北渡黄河进入河北以来,袁本初其实一直都遵循着所谓‘道理’来做事的。
他听从谋士们的建议,在对韩馥取得军事胜利后却选择了政治攻势,他又听从建议选择对公孙瓒进行战略压制而非主动进攻,而又因为大局在握,所以这一夜交战期间一直保守至极。
相对而言,扔下平原城,扔下黄河防线,领着五千骑兵渡旧渎突袭的公孙瓒,毫无疑问是一个不讲道理的典范。
但结果却是,讲道理的袁本初被对方破营斩将,不讲道理的公孙伯圭却一路杀入对方中军大营,一扫十年郁气!
于是乎,被逼急眼的袁绍干脆也学着公孙瓒不讲道理了。
而最有意思的事情就在这里,当袁绍也不讲道理的时候,情势反而逆转。
袁绍号令全营四处举火,并下令全军迎战……火盆、火把、火炬,乃至于火堆,一时四起,将夯土将台和大营中的大部分地区照亮的宛如白昼,也将袁绍本人的位置暴露无疑。
公孙瓒自然大喜过望,然后亲自引骑兵前突,试图逼近将台,却不料因为见到袁绍而振奋的远非他一人袁军大营中各处兵马亲眼看见袁绍持剑立在将台上呼喊指挥,也纷纷奋勇作战,各自奋力抵挡;而更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原本被驱赶当做开路先锋的溃兵,在视野清明,又见到最高指挥官的情况下,居然开始渐渐恢复了秩序,其中有人躲入营帐,有人知机往侧翼逃窜,还有人因为手上有武器,干脆听从指令,折身回战。
一时间,公孙瓒虽然遥遥望见袁绍,却居然不能近身。
非只如此,因为袁军大营中的兵马格外厚重,而且大营杂物颇多,不利于纵横践踏,所以三千幽州骑兵一旦停止了推进后,反而立即陷入苦战。
更不要说,前后营中的鞠义和张颌看到中军大营如此情形,一定也在来的路上了。
当然了,事情到了这一步,公孙瓒不但已经出了一口压抑了十余年的郁气,更是在绝境中获得了一场绝对的大胜。故此,其人扬声大笑,却也懒得计较,而是下令手下义从全部吹号,准备再度抽身撤离。
号角连连,中军大营的三千幽州骑兵立即勒马回身,有条不紊,边战边退。但袁绍岂能如期所愿?其人亲自呼喊,连番下令,让袁营中的士卒纷纷上前,试图粘住对方。与此同时,又有翎羽虎卫飞马往张颌、鞠义处,要二人饶营而走,往中军大营右侧破口处阻拦公孙瓒。
不过,这些倒也罢了,最要命的战斗却已经发生在了右侧突破口所在的营门处……三千骑兵数量固然不多,却人高马大,故此狭窄的营门和破口此时成为了阻碍骑兵撤退的最大危险地,不停的有杀红眼的袁军小部队沿着栅栏挤过来,试图用命赌一把不世之功。
毕竟,刚刚袁本初在将台上亲口宣告,有能杀掉或者擒拿公孙瓒的,立即加中郎将,赏万金!
当然了,这种小规模部队在保持队形与秩序的大规模骑兵面前就是送死的,但即便是送死此时却似乎也足够了,因为他们极大的拖延了对方撤退的时间。
这就是骑兵袭营的固有危险了所谓进去容易出去难。
而到此为止,不管公孙瓒多么神色从容,却依旧不能说是脱离了危险。
“此时便是争一口气而已!”许攸在将台上看到如此情形,不由大振。“本初自在此处激励士气,务必与我一支亲卫,我上前督战!”
袁绍此时早已经被战局刺激的红了眼,二话不说,立即将之前从对方腰中夺来的长剑塞了回去,而后者也毫不犹豫,立即持剑引着一队袁绍中军虎卫亲自向前,试图聚集一支部队沿着营寨栅栏从侧翼挤过去,堵住右面破口。
“这不是昔日洛中故人吗?”稍待片刻之后,战场之上公孙瓒目力极好,遥遥望见许攸亲自领一支精锐前来指挥堵截自己,却不由扬声大笑,依旧从容。“子远兄,我与你十万金,可能放我离去?”
对此,许攸冷笑不止,根本懒得理会对方的嘲讽……一来嘛,他没有公孙瓒的嗓门大,对方喊得出来他却喊不回去;二来嘛,他也知道公孙瓒拿不出那么多钱来。
不过与此同时,许子远却又心中暗自警醒,因为公孙伯圭太从容了,这说明其人必有后手。
话说,许攸此时是不知道对方还在外面留着两千骑兵的,也来不及知道了,因为战场瞬息万变,不过片刻,右营的高览和崔琰来了!二人带着千余残兵,不计生死,好像跟公孙瓒有什么深仇大恨一般亲自来到中军大营和右营之间的缝隙,试图堵截对方。
然后,公孙瓒见状不惊反喜,而许子远见状不喜反惊。
尤其是后者,毕竟是天下的一等一的聪明人,几乎是瞬间便已经想明白了这里面的道道高览、崔琰如此不计生死来堵截,那必然不是怯战;可若不是怯战,那为什么之前不来堵?必然是有兵马牵制住了他们;而此时来堵,必然是牵制兵马之前听到号角齐鸣不断,已然抽身而去。
但是问题在于,那只牵制兵马既然如此号令严谨,纪律严明,又怎么会真的一去不回呢?又怎么会真的将公孙瓒和三千袍泽扔在袁营不管呢?这些骑兵全都是幽州口音,怎么可能在冀州这种地方扔下过半同乡和主将自己逃跑?!
想到这里,许攸几乎是瞬间没了夺那万金的心思,因为已经来不及了。
果然,就在高览、崔琰试图奋力堵截公孙瓒,而袁营中的士卒纷纷士气大振之际,忽然间,营外营内齐齐吹号,然后马蹄声滚滚而来幽州军故技重施,又在右营与中军大营的缝隙间上演了一出马踏联营、摧枯拉朽的好戏。而且这一次是前后夹击,田楷在外,公孙瓒在内,几乎是瞬间便摧毁了高览、崔琰这支残兵!
这下子,不仅前路尽开,便是各处追兵也被溃兵一时阻拦,难以追上。
而公孙瓒得了接应,还顺势再度杀伤上千不止,却依旧不急出营,反而在营中抬槊遥遥相指袁绍将台,冷笑宣告:“四世三公,不过土鸡瓦狗!”
然后,其人复又扭头看向身侧关靖,扬声而问:“士起,袁本初昔日以为我不值一钱,今日复以万金购我首,你说,我公孙瓒到底值多少?”
关靖浑身浴血,心潮澎湃,再难自已,也是在马上奋力大声回道:“主公今日可以倾国!”
公孙瓒再度扬声大笑,这才打马而走,从已经空荡荡的右营取路,从容而退。
到此为止,高览、崔琰仓惶逃窜,张颌、鞠义不及追赶,许攸喟叹而返,袁绍、逢纪目瞪口呆,而陈宫干脆刚刚折返。
换言之,这一仗,不管前因后果如何,各种曲折如何,只是就事论事,公孙瓒只提五千幽州突骑,来攻袁绍四万余人的营盘,非但连破袁绍两座大营,杀左营主将崔巨业,伤右营主将崔琰、中军大营副将高览,还一度攻入袁绍大营,并一度动摇对方主营,最后居然全师而退!
而更可怕的是,翌日天明,大略统计,不管是死在刀矢前、马蹄下、友军推搡中,还是干脆被大火活活烧死,袁军最后整理出的本军尸首竟然不下三四千,再加上伤员六七千,逃逸的清河本地辅兵数千,这一仗累计减员万余不止!
相对应的,战场上寻到的公孙瓒幽州骑兵尸首,却只有三五百具!
事实摆在眼前,无论如何,这一仗,公孙伯圭都是毋庸置疑的大胜,而袁本初都是前所未有的惨败!
“我今日才知道,乱世之中,决不可小觑天下人!”出乎意料,大败之后的袁绍居然没有太多沮丧之意,反而坐在将台之上,亲自指挥整理营盘、收拢死伤,许久方才对许攸等心腹露出了一丝疲态,却只是揽责于己。“而今日之败,全在我界桥战后骄傲自大,自以为河北在握,才至于被公孙伯圭握住战机,导致如此惨败……”
袁绍如此姿态,更兼昨夜几乎只有他一人临危不退,力挽狂澜,堪称唯一亮点,所以刚硬如陈宫,自幼生在西凉野性如鞠义,幕僚也好、将领也罢,此时都没了脾气,也是纷纷请罪。
而袁绍自然是又挨个安慰过去,然后其人又亲自带着众人去慰问受伤的高览与崔琰,以安后二者之心这就更让后两者惭愧至极了。
不过,随着日头渐渐西斜,忙完这些事情,袁绍却还是没有休息,恰恰相反,他迫切需要一场正式的军议来讨论如何应对接下来的局势。
“事已至此,我军伤亡惨重,要不要暂且退兵,以避锋芒?”由于大帐在战中受损,所以袁绍便率众回到夯土将台上议事,而其人甫一落座便开门见山。
“不能退!”陈宫早已经想好,也是睁着满是血丝的双目应声而对。“此时若退,则河北秋收前便不可再期,而若秋收前不能收冀州五郡,则何以对卫将军?”
“公台说的不错。”逢纪也是立即上前表态。“经此一战,不指望秋收前抢攻邯郸了,但无论如何也得尽力取邺城以自保吧?所以大局不能乱,还是要咬牙挺住。”
袁绍缓缓颔首。
话说,这就是问题所在了……为什么袁绍手下所有这些智谋之士都认为应该要抢攻邯郸,而公孙也认为对方会打邯郸,这不仅仅是因为邯郸是攻打太行、上党、太原这个公孙势力最薄弱点的必由通道,更是因为双方战略红线的交界点就在这个地方,让双方不得不在此展开攻防。
什么意思?
很简单,莫忘了邯郸和邺城其实是属于同一个城市圈,邯郸和邺城只有几十里的距离,而且一马平川,无险可守。
对于公孙而言,自然是因为并州是他的致命处,所以将邯郸这块外围遮蔽看的极重;而对于袁绍阵营而言,邺城却也是掌握河北的重要支点,是必须要掌握的战略红线节点。
想想就知道了,如今袁本初的基本盘是青、兖,再往后可能会多出来冀州东南这五郡,而他和公孙的几处势力交界点,最北面涿郡、河间附近有数条大河,易水、漳水、滹沱河,是有充足战略缓冲的;中间安平、钜鹿那里有一个庞大的钜鹿泽,也可以暂且放一放;唯独邺城这里,真是没法放的,因为放了以后河内、魏郡不保不说,就连兖州都会被直接威胁!
所以,不要问什么袁绍一定要抢攻邯郸,同样的道理,如果公孙秋收后缓过劲来,邯郸依旧在手,也一定会试图强攻邺城的!
这就是战略红线重叠的必然结果,在地图上,邺城和邯郸其实一体两面……而整个天下,在智者眼中真的就是如棋盘一般清晰。
“两位先生说的极是。”袁绍扶着腰中重新挂好的佩刀缓缓而言。“我也是这么想的……无论如何不能退!此时退了,便是将河北拱手让给公孙文琪,到时候我拿青、兖两州怎么去跟坐拥幽冀并司的其人相对?当年世祖发幽州十郡突骑,尽破冀州铜马贼,得步卒十余万,然后便可以称帝建制,以至于被人称为铜马帝……如今幽州突骑尽在公孙氏之手,他们的厉害我们昨夜已经见识到了,那这冀州精华步卒就真不能再与公孙氏了!只是,此番大败,总是要有所调整的,你们以为该当如何?”
“若本初以为此地难以为继,可以先难后易。”许攸当先拱手道。“韩文杰那里暂且不论,先调集界桥精锐至此,继续钳制公孙瓒,若公孙瓒败走,咱们便继续北向,顺手牵羊,攻渤海之余顺便取下安平、河间,届时魏郡孤立无援,自然瓜熟蒂落。”
“可以!”袁绍陡然一振。
“确实是个中肯之策。”逢纪也是一声叹气。“这边既然大败,那边韩文杰处的攻心之策便未必起效了,与其如此,不如暂且调兵回来。”
“但如此一来,必须要防邺城处狗急跳墙,取安平、河间时,韩冀州愤然无力,直接降了卫将军又如何?”陈宫突然插嘴,提出了一个可能。
“那就让辛仲治、郭公则他们辛苦一下,继续留在原处,监视、拉拢。”袁绍眯眼答道。“一旦有万一,便出奇兵奔袭邺城……内外并蒂开花!”
“也只能如此了。”陈宫稍作思索,一时叹气。
“既如此,此事就这么定下来。”袁绍立即颔首。“着人去界桥召唤部队回来,再发信与辛仲治他们……诸君再教一教我,界桥援兵回援之前,这几日内又该如何防范公孙瓒的突骑?”
“我军士气已沮,更兼贼人有幽州突骑之利,确实不可不防。”陈宫也是早就想好了,而且就在这将台上居高临下,左右前后指点起来。“属下以为,应该即刻整修大营,避战不出,同时弃掉左右小营,后营也去掉,拆掉的材料正好可以补修大营,届时只留一大一小两座营寨为犄角之势……然后小营以鞠将军为主将,领五千众;中军大营留一万人与部分辅兵,主公亲领,以张颌将军为副将;其余伤员、新兵,还有需要养伤的崔、高两位,应该尽数发往城躲避战事!”
“也是个中肯的主意。”袁绍立即点头。“昨夜之败我看的清楚,若以鞠、张两位宿将引精兵谨守,则骑兵不可能轻易破寨,反而是左右营中新兵新将……连累大局。”
袁本初说到最后,一时卡顿,而众人心知肚明,乃是其人复又想起崔巨业和他的旬日内必取平原的神奇预言来了,也是各自面无表情。
话说,崔钟崔巨业昨晚上还神仙丰姿,弄的鞠义、张颌这种人都惊叹不已,结果一战露出原形……这个原形毕露倒不是说跟张颌等人比,毕竟新兵新将嘛,而是跟他族弟崔琰相比,同样是书生领新兵,同样大败,但崔琰无论是前期的谨慎防守,还是后期跟着高览一起出兵堵截的胆气绝对是让人服气的。
可崔巨业呢?现在大家早已经从溃兵那里得知,昨晚上这厮到被公孙瓒弄死之前居然一直不敢出营?!
当然,崔巨业这厮丢人现眼归丢人现眼,可其人的事迹毕竟也连带到了袁绍,而从昨夜到现在,帐中幕僚、军官对袁绍的胆气都还是很服气的……真的是输仗不输人!
既然如此,众人自然会忽略掉崔巨业这个小丑,和他的什么观星已知旬日内必取平原之类的笑话了。
人死为大嘛!
“旬日内取平原已经不现实了。”孰料,袁绍并未有避讳之意。“之前是我不识真英雄,不过,若诸君能与我摒除心结,勉力共为,咱们还是可以把握大局,继续保持钳制之势,然后夺取平原的……”
将台上的众人愈发敬服,陈宫领头,纷纷行礼称喏。
然而,未等众人起身,也未等袁绍继续多言,忽然一名翎羽虎卫匆匆而来,手捧一封书信奉上,说是平原使者刚刚送来的。
袁本初强压怒气,兀自夺来书信,只瞥了一样封皮上的公孙二字便愤然咬牙撕开信封……然后,便愕然当场。
“明公?”陈宫好奇询问。“公孙伯圭有什么挑衅言语吗?”
“不是公孙伯圭,但也说不定。”袁绍茫然将手中信递给了陈宫,然后犹疑难定。“公孙伯圭是在耍我吗?以为我会中此粗略之策?”
众人不解其意,陈宫大致一瞥,也是面色犹疑不定起来,而其人一时无言,却又将信递给了身侧的许攸。
许子远只看了一眼,先是同样失神,却又恍然大悟,第一个反应了过来:“本初不必疑虑!这不是公孙瓒在戏耍你,实在是真信无疑!”
袁绍一声嗤笑:“如此荒谬,如何能信?难道崔巨业显灵了不成?”
“这跟什么观星无关,乃是支流汇于大河!”许攸连连跺脚,急切难止。“这二人看起来是公孙氏的支流,却也是你的天然支流,若公孙在还好,公孙瓒如何能与你争夺此道?譬如张颌将军,固然是文琪旧部,但逢大事时却是居于你与韩文杰之间,不从你还能从谁?!速速派兵过去,不要误了大事!”
张颌莫名其妙,而袁绍却惊疑而起,将信将疑,然后最终将好奇的目光投向了张。
张愈发茫然,却还是拱手相对:“明公见教!”
“若当日卫将军不取三辅,而取冀州……”袁绍正色相询。“直言告我,彼时你在河内我麾下,是从我呢,还是从卫将军?”
张颌尴尬难名,但还是俯首作答:“属下实在是不知道。”
不知道,其实就已经给出了一个说法了。
“那不日我与卫将军决战于沙场,从谁?”袁绍复又紧逼不舍。
“主从已定,昔日旧恩不过是退避三舍而已。”张颌正色相对。
“这就是了。”袁绍释然大笑。“恰如洛中、三辅诸英才,若当日我去与卫将军相争,多半也是愿意从我的,但既然是卫将军去了三辅,那这些故人便要沙场相见了,这就是合流难再分的道理了……!”
“末将在!”张颌依旧茫然不解。
“引五千兵,速去平原!”袁绍陡然一肃。
除了已经醒悟的陈宫、正在看信的逢纪,以及袁绍、许攸外,张颌与将台上其余诸人不由纷纷失色,外加纷纷不解。
…………
与此同时,辛苦一夜作战,又辛苦大半日渡过旧渎回到平原城外的公孙瓒,也是望着城头满脸的不解:“叔父、阿犊,你二人须姓公孙,为何要反我?!”
“我自然知道我姓公孙。”崔琰的至交、大儒郑玄的弟子、公孙氏清河分支的族长,公孙瓒、公孙的远方族叔公孙方,此时立在平原城头,义正言辞。“若非如此,当日我为何要放弃袁绍的邀请来见你,还不是因为你我共姓公孙,觉得我可以劝你这个窃国之贼走正道?可我在这里数月,多次劝你不要自恃才力,擅自作为,你却全都充耳不闻,反而变本加厉,擅自毁坏制度;我向你推荐了不少平原本地的儒者、才士,你非但不用,还屡屡侮辱他们,反倒是一些商贾、卜者之流被你重用!你这种人,眼睛里只有兵马、财帛、地盘,却不懂得道德风俗,更不懂的体恤人心……当日投你,是因为同姓,今日反你,是因为不同道!”
“叔父大人说的好!”不等城下公孙瓒回复,举盾立在一旁的公孙犊忽然接口。“伯圭兄,我也要与你说一句,你这人不仅不体恤人心,还不体恤人力!你在平原大半年,征发无度,却又不愿意给你幽州骑兵以外的人赏赐、官阶……平原百姓早就忍不住了!”
“你与我闭嘴!”公孙瓒勃然大怒。“公孙方读书读傻了我是信得,你却有什么脸面在我面前说什么人心道义还有百姓?!之前刘玄德在平原就与我写信说,你是平原的毒瘤,我还不信,夺了平原后还看在同姓的面上委你重任!不想这才是真正误了自己!也只有你这个本地大豪强,方能聚众反叛成功吧?何必拉公孙方一个腐儒作筏?”
“事已至此,兄长尽管说吧!”公孙犊继续举盾答道。“天下人自有公论……你在平原只知道征发索求,却无半点恩德,难道是假的?袁车骑在青兖各地行政以宽,难道也是假的?我弃暗投明问心无愧,唯独念在你我兄弟之份,还请速速退去吧,不然晚上袁车骑的兵马赶到,你连个立足的地方都没了!你那义弟刘纬台还有在此地纳的几房小妾,并无紧要,过几日我自然恳请袁车骑放了他们!”
公孙瓒气急败坏,但环顾左右,身边骑兵虽众却几乎人人带伤,而且疲惫至极,此时更是垂头丧气,哪里能攻打一个有护城河的如此雄城,也是愈发无可奈何。
“主公,回渤海吧!”关靖无奈劝道。“若袁本初真有胆色,遣一军乘夜而来,咱们真要失措的……将士们连箭矢都空了,更不要说无粮无水、人人带伤。”
“伯圭,回幽州吧!”田楷握着马缰一声长叹,倒是更干脆。“你我也该清醒了……大争之世,如你我这样的武夫,便是再善战也无法与卫将军、车骑将军这种人相比的。”
公孙惊惧交加,半晌低头不语,最后却是指着城头一声冷笑:“公孙犊……你今日叛我投袁本初容易,将来我倒想看看公孙文琪如何能容你这种人?!怕不是要你扒皮浸入海中去!”
言罢,其人也不去看城上公孙犊如何脸色苍白失神,却是兀自引兵北走去了。
“贤侄不必过虑。”公孙方目送城下大军折返北上,也是正色安慰起了自己的邻郡族侄。“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公孙瓒自己失德于平原,而袁车骑礼贤下士,人心归附,乃至于有今日之事,与卫将军何干?这个天下到底是讲道理的。”
公孙犊无言以对,只能讪讪失笑:“是啊,叔父大人所言极是,这天下是讲道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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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瓒为人美姿貌,大音声,言事辩慧。尝嘲越:‘弟音柔可亲,闻之敦厚,唯声小,不得闻也。’越云:‘尺表能审玑衡之度,寸管能测往复之气。故曰,声何必在大,但问所言如何耳!’”《世说新语》.言语篇
ps:公孙方、公孙犊都是汉末真正的历史人物,前者是崔琰同学、至交,清河人;后者是袁绍部下,曾经以中郎将的身份往泰山一代骚扰曹操,被吕虔击败。
最后,感谢大家踊跃参加同人歌曲的事情……前段时间太忙,我到现在都不知道是官方活动还是管理员们主持的活动……但无所谓,我看了很多大家的作品,都很棒。
第十六章 去留皆洒然
袁本初果然还是有胆气的,在兵败之余居然又拿出了三分之一尚有完整建制的兵力让张颌乘夜直扑平原城,这让公孙瓒和田楷再无余地可言……他们明明打了一个前所未有大胜仗,却只能领着五千得胜之兵狼狈败逃。www.uuxs8.netUU小说这事情看起来滑稽,但不逃却是不行的,因为平原城作为平原国的都城,不仅是直接面对西面袁绍部队的核心防御城市,更是南侧黄河防线的后勤大本营,也是整个平原国的政治大本营,这个城市的倒戈将直接促使黄河防线解体与整个平原国的易手。
此时不走,一旦没有后勤保障的四五千骑兵被堵在那座城里,恐怕等待他们的就是全军覆没这种可怕结局。
甚至再往大里说,往后面想,平原国如此轻易易手,无疑将会在袁绍立即掌握整个青州之余,然后进一步在河北乱局中获得绝对的战略优势。
毕竟经此一事,已经惨败了一次的韩馥,身为袁氏故吏,很可能会彻底动摇也说不定,而公孙瓒也再无任何战略倚仗可言渤海与平原之间其实没有任何险要可守,而以一郡之力对抗握有十五个大郡国的袁绍,怎么看都没有太大希望。
更何况,这一次战役的奇葩结果清楚的告诉天下所有人,大争之世中群雄并立,一时间多少豪杰纷纷拔刀而起,图雄争霸。但是,只依仗着武力的人,最多只能骄横一时。而想要成为真正争一争那个不可言说位置的人,除了必要的武力外,还必须要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完备政治集团、没必要很高大但却一定要展示出来的政治纲领,外加一定的行政能力。
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在乱世中给予所有人恢复旧秩序,或者建立新秩序的希望。
某种意义上而言,公孙瓒一路北走,却是渐渐醒悟了公孙当日为何一定要讨董了,因为和袁绍比,公孙氏实在是欠缺的太多了:
袁本初四世三公的身份本身就代表了一定的政治承诺,就意味着某些政治纲领,支持他就是支持回到那个世族共治、豪强自享的时代,他本身就对世族、豪强这两个大汉朝的核心阶层拥有着绝对的号召力。
而公孙如果不能讨董功成,仅凭他边郡世家外加半个士人的身份,可以攻城略地,但有怎么可以在未央宫前发表自己的政治纲领呢?
有些东西,公孙瓒作为公孙的族兄,作为公孙大娘的侄子,不是没有隐约的感触;有些言论,他在辽西也不是没有耳濡目染……但是,如果没有今天这一次大胜或大败的话,他可能永远不愿意思考这些。
“伯圭。”
篝火畔,就在公孙瓒恍惚失神之际,田楷却是扶刀而来,无奈相询。“南皮(渤海郡治)在前,你到底有什么打算?”
“公直……”公孙瓒心中了然,倒也干脆直接。“事到如今,你也无须瞒我,你是否也有打算?”
“不是我有打算,而是这数千幽州子弟皆有打算。”田楷有些颓丧的坐下身来答道。“你须知道,当日我替你在乡中募兵,之所以能拉来这么多人,并非是因为你我在辽西如何,而是因为卫将军不需要这么多兵……剩下的幽州子弟想建功立业,却无处可去,才随我们我们过来。”
“我知道。”公孙瓒幽幽叹道,却并不多说什么。
话说,公孙瓒此时确实是有所醒悟的,当日公孙西征,每郡只征召了一部突骑千人,结果坐拥大半个幽州,却只招了七千汉骑,四千乌桓轻骑,公孙瓒当时还笑对方坐拥宝山而不知,所以后来他趁机让田楷替他一口气招募了五千骑,并洋洋自得,以为得计。
然而现在看来,公孙那种按照根据人口、郡国组建的成建制部队才是真正的长久之计,一人死一人补,正如有源之水,有根之木。而公孙瓒的五千骑,前期看起来并不差多少,但是五千骑来到冀州后,死一人少一人,宛如无根之水不说,更要命的是,他根本没考虑到养兵的经济压力,因为他在平原、渤海,该有的步卒、戍卫部队依然没少,这五千骑兵是平白多出来的……所以回头想想,为了养这五千突骑,也确实有些过于消耗渤海与平原了。
某种意义上而言,虽然公孙方是个腐儒,公孙犊是个混蛋,但二者能够轻易获得城中那些平原本地人支持,总归是公孙瓒在彼处不得人心的缘故,
当然,以公孙伯圭的性格,即便是心里有些醒悟,这些话也不会说出口的。
而同样是考虑到对方的性格,田楷欲言又止。
“到底有多少人想回幽州?”公孙瓒收过心来,主动捅破了窗户纸。
“都想回幽州!”田楷无奈摇头。“军中有不少人是见识的幽州本地世家子弟、良家子,一人说出来,一队就都明白局势了,但大家也都感激伯圭你之前的恩养、赏赐,也都觉的你领兵打仗极佳,所以还是想让你带着他们一起回去……”
公孙瓒缓缓颔首,却又悠悠叹气颔首是因为士卒此时依然愿意服他,他还是很感激的;叹气却是因为他实在是不甘心。
但此时不甘心还能如何呢?
“渤海守不住。”隔了半晌,篝火畔,公孙瓒方才在身旁众人的期待中略显别扭的开口言道。“我也不会让幽州子弟随我浪送性命,而且前日一战,我多少也出了一口怨气,让天下人知道了我公孙瓒的名声……此时回幽州不是不行。”
众人纷纷释然。
“但我有两个条件,希望公直去一趟昌平替我说明……”公孙瓒继续扭捏言道。“其一,我怎么说也是堂堂一郡太守,又有五千骑,所以我回幽州只从文琪,不从文典(公孙范),这件事需要文琪那里从长安给我一个正经的说法;其二,我的五千兵马不能分拆,而且要有一个正式的驻扎之地……若是许我这两条,我便回南皮搬了渤海的武库、钱库、粮草去那个地方屯驻,替文琪守一守幽州,否则诸位自领幽州子弟回去,我领我的百余义从死在渤海算了!也算是尽一任太守的守土之责!”
“只要能回去,这有什么?”田楷只当是对方面子上抹不开,自然不以为然。“伯圭本是卫将军最亲近的弟兄,又如此能战,依我看,昌平吕长史处,长安卫将军处,必然会痛快答应……至于说地方,河间北面的易京不正好吗?一面有易水做屏障,一面背靠幽州,而且那地方还卡在文典身前,天然为幽州东面屏障,咱们把渤海的库存移过去,再把当地百姓组织起来军屯……”
话到此处,田楷忽然醒悟,这恐怕就是公孙瓒打得如意算盘了他就是想去易县,进可保持半独立姿态,退可以回到幽州腹地,而且真要是等到袁绍和公孙在河北全面对峙,以这个位置而言,很可能会取代公孙范成为最东侧的方面之任。
一念至此,田楷忍不住瞅了眼一旁一直没说话的关靖关士起,不用说,这一定是这二人之前仔细商量后的说法了。
关靖见状倒也不做遮掩,而是干脆起身:“田都尉,你与我家主公、卫将军、荡寇将军(公孙范)、宁朔将军(公孙越),曾经同堂为吏,更是右将军(赵苞)故吏,这件事情只有你适合去说,反正此事之后你也该去长安谒见一次卫将军才对……”
田楷缓缓颔首,因为哪怕公孙瓒的小心思如此明显,他还是想不到公孙有任何拒绝的理由,而且他也确实该去一趟长安了:“事不宜迟,我即刻轻骑去范阳、昌平,若可能,亲自去一趟长安去谒见卫将军……你们在南皮做好准备,若袁军来势汹汹,不妨先自行往易京立寨。”
公孙瓒和关靖齐齐松了一口气。
话说,公孙当然没有理由拒绝公孙瓒这倒不是说他想惯着自己这个族兄,而是说等他腾出手来有一万个法子将那五千突骑拿到手。
再说了,终究是少年时同屋而眠的族兄,又答应了亲娘,既然这厮活着从袁绍手底下回来了,那总不能真偷偷摸摸剁了吧?
平心而论,公孙度那种事情,做了一次公孙就已经后悔了。
但认可了昌平飞马来报的方案同时,公孙却也不得不承认,公孙瓒还是给自己惹下了天大的麻烦这厮仗打的是漂亮,可从战略角度而言,崩溃的也太快了些。
“这也太快了!”旧渎之战后的二十日,五月下旬,公孙望着几名被匆匆从府中各处公房召来,此时正在传递信函的心腹谋士,虽然未曾失态,却也明显有些严肃起来。“袁本初迟早会席卷河北六郡的,这事我早有准备,但竟然如此之快,多少还是出乎意料,也到底是乱了我的原定方略,诸君以为该如何处置?”
“巧合意外而已!”田丰连连摇头蹙眉。“公孙方属下也曾见过,腐儒罢了;公孙犊我也曾有所闻名,其人在平原,仗着家大业大,恣意妄为,素来无行,这二人确实像是能做出这种事情的人……所以将军不必挂怀,临机应变,稍作调整便是。”
公孙缓缓颔首:“既如此,便按照之前议定的说法,若是入秋前袁绍便有入主邺城的姿态,便让关云长先行弃了朝歌,越过魏郡去邯郸汇合审正南。只是……只是这二人性格一样刚硬,我忽然有所担忧二人是否会有所不合……”
“将军这话我就不懂了。”田丰冷笑一声。“之前是将军对我们说,审正南忠贞无二,关云长忠义无双,这二人是你在河北的最大后手,凡事托付给他们便是,如何今日又担心他们二人会因私废公,以至于误了大局呢?若是他们真的忠贞无二,将军便应该用人不疑,而若是他们真的性格刚硬不合以至于误事,将军便该疑人不用。”
公孙不由失笑,却是抚案而起:“元皓说的对,是我过于失态了,事到如今,还心存疑虑,不免可笑……这样好了,我亲自写一封信往正南与云长处,稍微劝慰一二便是。”
田丰笑而不语。
此事议定,公孙自去写信,而众人退出堂去,田丰与诸多本就在卫将军府中有公房的人也各自离去,倒是戏忠若有所思,心中一动,却忽然转道,然后找到了自己乡人兼好友,那就是那位照例低头不语的荀攸荀公达。
“公达以为,君侯此番失态到底是因为何事?”戏忠拦住荀攸,开门见山。
荀公达不由失笑:“将军此番其实未见失态吧?不过是事情确实出乎意料,略有不安,人之常情而已。”
“不安在何处?”将军府的廊下,戏忠紧追不舍。“我久随君侯,尽知君侯性情,早年间其人恣意外显,英气勃发,后来刘公去世,他归乡屯田,复又稍显郁郁,可自从讨董功成,未央问罪,便宛如拨云见日一般,重归昔日英气,甚至坦荡更盛,所谓凡事皆可与人言,凡为皆可与人看……今日稍显不安已然难得。”
荀攸不由苦笑:“志才何必装作不知,元皓兄不是上来便解惑了吗?将军说袁绍夺河北太快,元皓兄却答公孙方、公孙犊之事,并稍作安慰,可见君侯非是因为袁绍太速而有所惊,乃是因为同姓反复而有所疑而已。但这种事情,放在谁身上不会惊疑呢?”
“原来如此。”戏忠满脸恍然大悟。“君侯乃是因为同姓背反,稍显难堪,而元皓兄心知肚明,所以上来便释疑……”
荀攸一边走一边愈发苦笑。
“不过袁本初此时一定也不知道,陈国袁氏的嫡长袁涣,刚刚弃了袁术的邀请,转而接受了豫州刺史刘备的征辟,举家往江淮间投奔刚刚去了九江的刘玄德去了。”戏志才一时摇头。“陈国袁氏和汝南袁氏乃是正经的近支同宗,袁隗、袁基死后,袁涣更是袁绍、袁术、袁遗之外少有的袁氏大人物……公达,你说这些大族出身人物都是怎么想的?他们难道不知道天下局势吗?为何都要纷纷叛离本宗呢?”
荀攸微微叹气,终于驻足:“志才是怎么想的?”
“我觉得这些人都是为了保全家族而刻意为之。”戏忠当即扬声言道。“他们觉得毕竟是同宗,即便今日不从,将来天下若为同姓定,也未必就会怎么着他们,最多就是贬斥不用而已……而若天下非同姓定,他们岂不是能继续延绵不断,不至于生祸乱吗?”
“或许吧!”荀攸正色而答。“总归是有人会这么想的,也可能确实如此,但为什么不能是人各有志呢?君侯在河北多年,乃至于到如今的三辅,整饬豪强的姿态有目共睹,而公孙犊按照元皓兄所言,乃是个不法的大豪强,这种人即便是同姓,将来将军抵定河北,又如何会饶他?所以他为何不能是真心想从袁本初?再如袁涣,是你我邻郡之人,应该都知道,此人为人清静,袁术以刺杀的方式杀了在陈国名声这么好的国相,他身为陈国人,为什么不能痛恨袁公路的无行,而接受正经的豫州刺史的征召呢?而且再说了,乱世当中,上到两千石,下到黎庶,都是朝不保夕的,这种时候碍于生存,随波逐流,才是常见的姿态吧?”
戏忠为之哑然。
“志才可还有话?”荀攸继续正色相对。
戏忠不免难堪:“只是随口一问而已,并无他话。”
“我却还有话。”荀公达难得主动。“其实志才言中之意,我大概是懂得,你不就是想让我劝几位叔父赶在袁绍之前往君侯这里来吗?但恕我直言,你未免强人所难!”
戏忠一时讪讪,却又尴尬解释了一句:“这件事情还请公达不要误会,是我一时兴起,擅自来询问的,君侯并不知情……”
“君侯当然不会如此无礼。”荀攸摇头叹道。“他这种要鞭笞天下的人,怎么会如此不顾道理,逼迫他人呢?不要说咱们君侯了,就连袁绍都不会逼迫的……志才,董卓之乱,我家族即便是背井离乡,却也因为避祸不及,死了一半人了,便是长安这里,我叔祖也被逼着病死了。至于我几位叔父在邺城,想要保全剩下一半族人,自然会有他们的选择,而我隔着千里之遥,哪怕是我也觉得君侯是位可托大事的明主,却也万万不会轻易指手画脚的!我只问你,若是因我一席话再死一半,怎么办?”
戏忠实在是撑不住,只能大礼谢罪,而荀攸无奈摇头,却又转身便走。
…………
半月之后,六月盛夏,人在朝歌的关云长比北面的公孙瓒要早上四五日得到长安的传信,而其人见到公孙手书后不由暗暗蹙眉,却又招来城中几位心腹与幕属,连带着使者一起,出示此信,询问左右。
看完信后,潘璋这些人倒也罢了,而在乱后躲入朝歌并出任县丞的杨俊却不由好奇:“君侯有令,将军自为之便是,为何要找我等商议,可是有所犹疑?”
“然也!”关云长高坐在上,捻须而言。“君侯虽有令,却有一处不明,两处不安……不明者,若入邯郸,我与审正南孰正孰副?不安者一,我在朝歌多年,赖君侯支援藏有三千精锐,可这三千兵却多是本地招募,一朝言弃,如何向军士、百姓交代?再言之,三千军一走,何人保本地平安?不安者二,君侯让我北走,是因为袁绍将要入邺城……此事我在朝歌,如何不知……但以此而北归,莫不是君侯以为我不足以当方面吗?”
杨俊跟着关羽已经好几年了,心里多少明白对方的脾气,便干脆闭口不言,转而看向了作为使者出现在此处的卫将军府辞曹掾傅巽傅公悌。
而傅巽果然也不慌不忙,拱手向前:“将军三处犹疑,一处我也不知,但两处于在下看来,却只是无足挂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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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安初,故人田楷往长安谒太祖,太祖大喜,加骑都尉,并邀住卫将军府,同塌而眠,见孝庄皇后。楷初小心,渐松,遂阔略无上下礼,与太祖言,至于呼字。庞德为义从长,怒,请杀之,太祖不从,曰:‘公直固少年故人也,乡人旧友,同郡为吏,何至于此?’德出,与张既、京泽等言,泽曰:‘当示之以威礼。’明日,太祖于明光宫大会三辅诸将、官吏,论及河北战事。楷本无召,既虚言邀入,及入光明宫,见公卿无数,俱肃容列坐,庞德引义从军,京泽引虎贲军,并披挂环列宫内外,而楷之位居于边角。楷遂大惊,乃知太祖宽宏,自后益尊事太祖谨慎。”《旧燕书》.卷二.太祖武皇帝本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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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便说一句……我是没来得及查错……太自以为是了。
第十七章 更觉归可喜(7k勉强2合1)
“辞曹平日专管讼事,傅曹掾想来也是言语上的好手,今日莫非是想学昔日春秋战国中的说客,纯以言语动我吗?”面对傅巽的从容,关羽明显有些不以为然,而其人身高九尺长须赤面,哪怕是坐在那里微微一哼便威势自生。www.uuxs8.netwww.uuxs8.net“若是如此,傅君未免有些想当然了。”“要在下说,将军这话未免偏颇。”傅巽立在堂中,依旧不慌不忙。“言语也好、说客也好,若是说的没道理,还有人听,那便是说者阴险、听者愚昧;而若是说的有道理,却无人听,那便是说者没有自知之明,而听者骄横不可言……故此,我只讲道理,将军只是听一听,成与不成往后再说也不迟。”
这话愈发像是在玩弄嘴皮子了,故此关羽也愈发蹙眉,唯独念在对方是公孙的直属曹掾没有发作而已,却终究是闭口不言,静待对方解释。
“将军。”傅公悌正色一礼,认真言道。“先说将军的一处不安,足下刚刚说北走邯郸,离开朝歌一事,是否有卫将军忧虑将军不足以当方面的缘故?”
“然也。”关羽昂然捻须言道。“君侯说他秋后自引大军来河北……既如此,满打满算,不过一夏一秋而已,而我关羽引三千兵在朝歌,自问如何守不得三五个月?袁贼来万众,我自为君侯守之;来数千众,我自为君侯吞之!何须弃城而走?!”
“足下想反了!”傅巽一时失笑。“卫将军哪里是担忧守不住河内?他的意思明明是担心邯郸有失,所以才想让借足下的豪勇与此地三千兵去援护邯郸……这正是相信足下的统帅之能,才将此事托付于足下的。”
关羽微微一怔,倒是无话可说了。
“至于为什么一定要保邯郸,”傅公悌继续在堂中摊手笑道。“关将军才是领兵的将军,又在邯郸待过,如今更在朝歌坐镇多年,想来应该比我更清楚……”
关羽一时沉吟不语。
“将军!”杨俊见到傅巽如此会捋毛,心中惊异之余也赶紧起身相劝。“君侯的意思已经很清楚了,他正是忧虑审国相而看重将军的武勇才专门如此调度的……而且邯郸古都,确实地阜人众,远超朝歌,更兼掩护太行,不可轻弃啊!”
话说,关云长作为当世知兵之人,如何不明白战略上的事情?甚至他比杨俊懂得更多,也确实知道邯郸的战略重要性是大于朝歌的。或者说,他一开始就知道,朝歌的存在,攻击性是远大于防守性的,一开始就是为了接应公孙自河南方向来攻击邺城的。但如今袁绍明显握住了先机,先以大军展开攻势,那朝歌在攻守的大局之下,其实意义就并不是多大了。
孤城悬于后方,三千兵,或许可以守,但此地守住了邯郸丢了,又如何呢?真要那样,公孙肯定要走河东入并州转常山或赵国啊,朝歌在这里到底有什么意义?
所以说,关云长的这个疑虑,只是觉得弃了朝歌去邯郸,有丧家去投奔审正南的感觉,然后性格使然,天然不爽而已。而傅巽一旦反转,将他置于救援者的位置上,捋顺了他的毛,其人心里其实便已经解开了这个疙瘩。
故此,关羽倒也不至于强做不满,便正色继续言道:“大局在前,我自然懂得救援要地的道理,但凡统兵临战必有主副之分,否则便会争权生乱……而我为振武将军,审正南为赵相,俱为两千石,彼时为战,谁主谁从?这一点君侯不言明,着实奇怪。”
这便是认可傅巽之前诡辩的意思了,而傅公悌松了一口气之余也赶紧继续自己的捋毛之论:“恕在下直言,依在下来看,卫将军此处其实已经将职责划分的很清楚了,足下去了邯郸,绝不会有争权之事……实际上,两位的权责分划其实就在这两千石之别上了。”
关羽此时已经对傅巽有了些许顺眼,言语中也多少有些礼貌起来,便微微抬手示意:“请傅曹掾替我详解。”
“此事简单,一言即透。”傅巽赶紧俯身回礼,这才坦诚以对。“将军只是久镇地方,一时没有想明白而已。其实这些年,咱们君侯做事,多有体统,所谓名实相符,地方上军政分离,便是到了军中亦仿周礼,出而战者为军,守而卫者为师……所以说,足下是振武将军,当战而振武;而审公为赵国相,当以守土之责自守其都!非要再说的细致些,无外乎是凡守其中必有攻,袁贼大军至,自然是审国相守城,关将军出战,唯此而已!”
这一次,傅公悌真就不是捋毛,而是有理有节了,而关羽听到头头是道,也是不由抚着太尉椅之扶手昂然而起:“傅君之言,确无可驳!”
傅巽闻言不仅不喜,反而避身拱手,苦笑赔罪:“蒙将军夸赞,但作为使者,本就该替卫将军把意思传达明确,并释疑解惑的。只是这两个疑惑虽然解开了,足下的另一个犹疑之处,在下反而无话可说,将艰难之事推给了将军,我又怎么好意思受夸赞呢?”
最后一个军士与百姓的话题,确实让人为难,而杨俊在旁,虽然也是无奈,但其人作为本地县丞与卫将军旧属,却也不好躲开这个话题。
不过,就在杨季才喟然起身,准备劝一劝这位振武将军的时候,却不料关云长已经兀自负手上前,然后开口对着傅巽定下方略:“另一个事情傅曹掾就不必说了,我已有决断!抑或说,此事本就只能如此处置,方不能不负此心!”
堂中众人一时惊疑不定。
六月盛暑,天气炎热,河北、中原,关中、徐扬,各处一并进入到了一年中最热的时候。
而就在这个六月,相较于中原混战中的按部就班,相较于关中的寂静无声,袁绍却是靠着一胜一败两次大仗,还有他本人携青兖十余郡之众北上的威势,以及一场关键时刻关键地点的倒戈献城,终于在冀州三强混战的局面中彻底脱颖而出,抵定大局。
六月初,公孙的信使尚未返回昌平之时,袁绍便果断采取了陈宫、许攸等人的建议,依旧召集界桥精锐,连着渡河而来的青州大军,以及稍作休整的本部,以绝对优势兵力即刻北上。
汇集了全部主力的其部大军,连战兵带辅兵,何止十万?而十万众沿着黄河旧渎分为两路,呼应北上,且沿途进军严整,步步为营,以攻城略地为主,并无寻机决战之意。
对此,没有战机的公孙瓒无可奈何,只能节节后退……好在其人提前将南皮物资、军械转移到漳水以北往易县送去,倒也算是轻装迎敌,从容进退,所以才没有被对方堵在漳水南岸。
六月十二日,南皮陷落;六月十八,章武陷落;六月二十,公孙瓒在受到了昌平转达来的公孙确切回复后正式渡过漳水往易县而去。
六月二十一日,伤愈而归的高览引兵渡河追击,反而再度在漳水畔被幽州突骑反扑一阵,好在后续兵马纷纷到来,才没有造成更大伤亡。
六月二十二日,公孙瓒引剩余骑兵经过河间县退往易水时,遭遇事先分兵潜袭至此的县本地人张颌攻击,又小败了一场。
不过,人尽皆知,当公孙瓒平原战役忽然崩溃之后,这些小胜小败就都无所谓了。
总而言之,公孙瓒个人野心的尝试,到此为止。其人约两年前从一个都尉起家,一年多种便横跨冀、青二州,取下了两州最大的两郡,可能也是河北四州中最大的两郡,却又在与袁绍正式交战后,在不到半年的时间内,仓促落幕。
也不知道该让人说什么好。
而与此同时,早在六月十二日南皮陷落后,冀州牧韩馥便丧失了最后一丝抵抗之意,其人拒绝了长史耿武、治中闵纯等人领最后一万兵据城而守的建议,转而决定接受自己一众颍川故人,也就是辛评、辛毗、荀谌、郭图等人的建议了……正式派出使者,向自己的恩主袁氏中如今最威赫的袁本初请降。
平心而论,韩馥在冀州,似乎已经尽力抵抗了。
一开始面对着最大的威胁公孙,其人立即抱上了袁绍的讨董大腿;然后公孙西征,袁绍试图强占冀州派出的支援部队,这位韩冀州复又送上了州中名将潘凤去整顿,试图夺回部队;后来袁绍正式大举北上,侵占清河,他也果断撕破脸试图夜袭……
到了建安元年的六月这个时候,其人已经没有了兵马,四个郡的地盘也被侵占的只剩下一个魏郡、半个安平,那么其人无兵无将无官无吏,面对着昔日故主袁绍的十万大军在侧,以及无数颍川故人的劝说,此时投降似乎真的已经是他唯一选择了。
倒也不至于太过苛责!
不过,这两年真正在邺城呆着的人却都知道,其人如此局面早在一年多前便已经决定了。
要知道,当时正值讨董,刘惠和沮授其实是进谏过韩馥的,乃是劝韩文杰亲自提兵向南,以对董卓……但却被韩馥给拒绝了。而从那以后,刘子惠、沮公与二人便再也没有劝过对方,全程冷眼旁观至此。
道理是很简单,冀州这个地方虽然极为富庶、发达,却不是什么形胜之地,更兼卡在两强之中,而乱世当中,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所以想要立身,冀州这里的势力唯一出路便是主动打出去!
而韩文杰哪怕当时只能掌握四个郡,也足以称之为天下一等一的诸侯,是有条件出去的!可其人既然选择了龟缩,便注定了是今日这个结局。
后来的那些举措,讲实话,在沮授这些人看来,只是徒增伤亡而已,还不如一开始就跳一家投降呢!也省的今日难堪!
但怎么说呢?
乱世头两年,正是大浪淘沙之际,两年前,近四十路诸侯讨董,加上董卓本人,还有刘焉、韩遂、马腾这些人,天下割据者何止四十?
然而短短两年内,死的死、亡的亡,败的败、逃的逃,强横者如董卓,文弱者如孔融,无能者如刘岱,善战者如公孙瓒,走运的如韩遂,倒霉的如鲍信……该退场的都退场了。
此时此刻,能剩下来的,无外乎是这么几类。
如士燮、刘焉偏安;如刘表、陶谦能安抚、震慑一州上下;如刘备、曹操、孙坚大部分时间在于依附强者以作缓冲……剩下的,就是公孙与二袁了。
被曹孙刘三人还有刘表一起打得节节败退,已经失去了半个汝南、一个九江,甚至连南阳都失了几座城的千年奇葩袁公路且不提……公孙和袁绍这两个人,却已经实际上沿着整个黄河流域,即将形成了数千里全线对峙的惊悚场面,而且一触即发。
完全可以预见到,双方将会在毫无遮拦的河北平原上,上演一出决定整个华北命运的全面对决!
甚至有些匆忙人都已经因为天时、地理的缘故,而具体看到,以秋后三辅、河北、中原粮食入库为线,袁绍将要先攻,而公孙将要后攻,战场必然爆发于邯郸、邺城之间……用公孙大娘的话说,这就好像回合制游戏一样,莫名契合。
而不知道是不是察觉到了战事将至,六月下旬,在袁绍即将回军之前,邺城南面的魏郡与河内郡交界处,却忽然有了一大股多达数万人规模的迁移人群,中间甚至还夹杂着旗号严整、队列清晰的数千士卒……且自南往北,正一路不停。
邺城之中,韩馥刚刚送出了自己的印绶,闻得城外是非,却是干脆举家离开官寺,躲入到了昔日中常侍赵忠的旧宅,以此来作推辞。
事发突然,更兼情势不明,城中各方人也是茫然,便只好纷纷聚集起来去寻魏郡太守粟举。而粟举呢,虽然是城中唯一一位两千石,可如今邺城即将易主,袁绍将至未至,韩馥将走未走,又如何好做主?
不过,其人到底是一任两千石,心里如何不懂?便当即伸手一指,将邺城还有周围几座支城中最后一万兵马权责指给了辛评、郭图等一众颍川人……然后自回舍中午休去了。
当然,辛评等人求的就是如此,所以一众颍川士人一边立即下令邺城还有周围污城、九侯城、武城一起闭门谨守,一边又派出哨骑往南面查看局势,好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过,根本不用这些人去查看,很快就有人主动上门报信来了,有骑士直逼邺城城下,然后临城喊话,说是朝歌百姓闻得朝廷叛逆袁贼即将至魏郡左近,为避兵祸,扶老携幼,准备往赵国而去……还说要邺城城中官吏准备粮食、引水云云。
这话刚开始还没几个人信,但随着哨骑飞马来报,说是北面邯郸忽然派出了数千兵马往南而来,邺城中的颍川众人这才相顾失语,确认了来人是谁。
“着一定是朝歌关羽与邯郸审配,听闻邺城易主,便驱赶百姓,以图浑水摸鱼,趁机偷城!”回到空荡荡的官寺内,众人甫一落座,郭图便张口就来。
“卫将军不会作出这种事情。”沮授虽然不是颍川人,没有决定权,但作为被袁绍点名要信重挽留之人,话还是说的上的。“天下各路诸侯,待民以宽者,首在卫将军,恐怕是真的自发迁移……”
沮授近乎确定性的判断,立即让原本想说话的辛评、辛毗、荀谌等人不好开口了……他们这些人,立场摆在那里,都是袁氏故吏,都是颍川出身,也是之前劝韩馥投降的主力,大战在即,这时候让他们附和沮授说卫将军如何如何,就很没意思了。
但偏偏他们在邺城也都旅居了一两年,对沮授的才能、智慧是绝对信服的,所以也都不好轻易反驳对方。
“卫将军或许不至于如此失体统,但那个关羽呢?”唯独郭图,被人当面驳斥,又是个区区冀州本地人,不免抗辩起来。“不能是这个关云长独自为之吗?隔着千里之遥,卫将军还能知道此地实情不成?而且在下之前在河内许久,素来知道此人,乃是个骄横武夫,河东一囚徒出身,却敢屡屡驱赶我家主公派往朝歌的军吏,延误讨董大局……”
“关云长在朝歌多年,”沮授难得正色。“我等本地人也尽知,其人傲上而悯下,若论爱护百姓,其人更甚!而审正南也是个清白刚直之人,绝不会帮着关云长作假的!更不会驱民而偷城!”
郭图愈发冷笑,刚要出言再驳,却不料就在他自己身后,忽然有人先行嗤笑起来。其人声音虽然轻微,但在周围绝大多数人都闭口不言的情况下,倒也显得直接。
而郭公则回头一看,也是有些无奈,原来发笑之人竟然是他的远方同族,唤做郭嘉郭奉孝的,其人刚刚成年加冠不久,素来无行,而此番颍川士人陡然夺了此城政权,便也顾不得太多,也将他唤来办事议事了。
“不知足下可有见教?”沮授见是郭图身后之人,只以为是在嘲讽自己,也跟着冷了脸。
“并无见教之意。”嘴上毛都没长齐的郭嘉扶剑睥睨左右道。“只是好奇,族兄与沮从事如此争执,以至于面红耳赤……到底是为什么?”
郭图扶着双膝,沮授微微捻须,俱皆有些怒气,然而二人刚要开口驳斥,却又齐齐尴尬起来。
话说,二人此时才醒悟,甭管关云长是携民北走,还是驱民偷城,他们不都是要闭城严守的吗?
不然呢,难道还有第二条路可走?
哦,袁绍不在,莫非有人还想连着老百姓一起,把那三千兵偷袭掉?脑子抽了吗?而且这个官寺里,谁能开这个口,谁敢下这个令?
至于开门送粮食……
总之,周围这些聪明人有一个算一个,也都渐次醒悟,然后尴尬失语。
“这样好了。”而一片令人尴尬的沉默之中,倒是辛评腆着脸出面提出了个中肯的建议。“一面往周围三城派出人去,监督部队闭城自守;一面也可以派出使者告诉关羽,我们许他从城下从容而过,但粮食着实不能与他。”
众人纷纷颔首,却又一时间不知道该派谁去当使者,谁去分管邺城周边三个小城的防务。
要知道,别的地方倒也罢了,但是这官寺里的人,还是大概知道关羽这个人的脾气与能耐的……虽然讨董乱后没有闻名天下,但其人黄巾之乱中可是颍川、河北都往来过的,也算是知名一时,而且公孙当日讨董,除了一个公孙范,也就表了两个将军号,可见其人对关羽的信任与倚重。
那么回到眼前,想想就知道了,这要是派个冀州人去,那关云长一眯眼睛,来个‘背主之贼,人人得而杀之’,然后一刀给剁了怎么办?
要是派个颍川人去,那就更直接了‘附逆之辈,杀之理所当然’!
怎么办?
而且,三座小城中,别的倒也罢了,最西面的污城,离得很远,隔着两条不大不小的河之余,偏偏又极有可能是关羽渡过污水,汇合邯郸援军的地方……虽然说大家也都明白,只取一座污城是没有什么意义的,但是万一关羽心情不好,或者干脆为了将来战事,干脆想拆了污城呢?
那污城守将,怎么个说法?会不会也剁了?!而且就算是能活着回来,这袁车骑马上就要来了,你先弄没一座城怎么说?
“使者得找个无足轻重的,”官寺里都是聪明人,譬如荀谌很快便总结出了这两个人选的最大要求。“让关云长不放在眼里;污城那边得找个稳重的,不然不好守城,也不好应对突发之事……诸位谁去啊?”
沮授等冀州人,还有之前州中有职务之人,自然是闭目养神,反正掌权的是颍川人,轮不到他们这群冀州人去冒险。实际上,州中很多官吏此时都还对韩馥奉上印绶一事极度难以接受,据说不少人暗中还有谋划……这个关口,能来这里说话的,其实都算是不错的了,辛评、荀谌等人也知道不能再把这些人往外推了。
“奉孝去做使者如何?”又一次尴尬的沉默中,忽然荀谌身后有一名二十七八,面如冠玉,神采清明之人轻声开口,却正是前黄门侍郎、守宫令,荀氏这一代最出众之人,荀荀文若。“然后在下去污城劳军如何?”
荀谌欲言又止,周围人也都面面相觑。
“那就这么说定吧!”倒是曾与荀一起在阴德为颍川太守时同堂为吏的郭图豁然起身,一口应下。“不能让人说我们颍川士人没有担待……文若与奉孝担此重任,想来总可以服众了吧?”
众人纷纷无言,只能以此为准,然后又议了两个去九侯城、武城‘劳军’的人选,便各自散去。
荀走的最慢,但甫一出堂,烈日之下,其人便被候在堂前的自家兄长荀谌给匆匆喊住了:“文若,你何必亲自冒险?而且不是说好了吗,大势所趋,我先出来应付一下,等袁本初人到了,咱们好好观察一二,再论其他?”
“乱世当中,这种事情躲不掉的。”荀立在堂前,微微笑道。“哪里不冒险呢?至于为何去污城,也只是一时好奇,想看看关云长到底是携民北归还是驱民偷城而已,兄长不必过虑。”
“奉孝不是都说了吗?这种事情没有区别……”荀谌也是无奈。
“奉孝说的不对。”荀喟然摇头。“有些事情对有些人是没区别的,但有些事情对于有些人却是事关根本……兄长不用过虑,我觉得关云长未必会杀人,便是真杀人,也是奉孝先死,他死了,没人报平安与我,我躲开便是。”
荀谌无奈转身而走,但走不了几步,却又见到郭嘉正扶着腰中长剑好整以暇的立在堂前一处大树后,俨然已经听得一清二楚,却不由愈发摇头不止,然后兀自走开。
荀不慌不忙,继续往前来到属下,对郭嘉出现在此处也丝毫不以为意,似乎早就看到一般:“奉孝……”
“文若兄不必解释。”郭嘉一手扶剑,一手掩鼻而言。“我本也是想去见识一下卫将军麾下人物的,之前去邯郸只见到审正南,还未曾见这关云长呢……而且再说了,且不提我远远去看老百姓形状,也能知道这些人是被驱还是自发迁移,便是真倒霉被活剐了,也一定先派个人报个假平安,骗文若兄留在污城,将来与我一同共赴黄泉……既如此,又有什么不甘的呢?”
“原来如此。”荀一时失笑。“倒是我计较错了,却从不知奉孝如此阴险……但你不要掩鼻了行不行?我知道夏日熏香混着汗气不好闻,回去便扔了香囊总行了吧?”
“现在便扔吧!”郭嘉恳切言道。“着实难闻,一刻都难忍!再说了,之前你引着我们从颍川逃难至此,路上不是都没用吗,不也无人嫌弃你?如何稍微安顿下来,又要熏香?还偏偏买不起好香,只能买劣香!”
“习惯了而已。”斑驳树影之下,荀低头解开自己的香囊,然后一时幽幽叹道。“几十年的习惯,怎么可能轻易改的掉?”
我是习惯成自然
“汉末荀,伟美有仪容,与人言如沐春风,又好熏香。故常曰:‘荀君至人家,坐处三日香。’”《世说新语》.容止篇
ps:为了章节完整性,午休才码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