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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朝云龙吟前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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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断绝关系

    敖润已经从屋里钻出来,在院子里等着,低声道:“程头儿。”

    程宗扬打量了一下,敖润除了额头肿了一块,别的都好端端的。程宗扬狐疑地看着他,“老敖,你怎么一脸的心虚呢?雲家没打你吧?”

    “没有。”敖润愁眉苦脸地搓着手道:“程头儿,这事儿……麻毬烦了。”

    程宗扬沉下心,“仔细说。”

    “是。”敖润道:“昨晚我在城角等着,半夜听到动静,我还以为程头儿你来了,赶紧把绳子扔了下去。等他们开始爬,才觉得不对,再想收绳子可都来不及了。我怕你过来没人接应,也不敢躲。那些人上来,一顿拳脚就把老敖打趴下了。我都没敢还手,就被他们用绳子捆着回到堡里。”

    “雲家人问了我几句话,就把我扔到空房子里,也没人理睬。我听着外面人叫马嘶,乱得跟打仗一样,到了大半夜,突然什么声音都没有了。”敖润心有余悸地说道:“我这心里扑腾扑腾乱跳,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一直快天亮,雲家才有人过来,说三爷叫见。”敖润咽了口吐沫,“三爷倒是和气,笑眯眯的,说昨晚都是误会,让程少主不要往心里去……”

    “还有吗?”

    敖润吞吞吐吐道:“雲三爷说……他们家压根儿就没有瑶小姐这人,程少主以前是误会,往後就不用再登门了。”

    程宗扬明白过来,雲家这是看到雲如瑶留书出走,动了真怒了,索性断绝关系,不再承认雲如瑶是雲家的人。自己本来想生米做成熟饭,谁知道雲家直接把锅给扔了。

    程宗扬摇了摇头,虽然对雲老哥有些歉意,但他一点都不後悔。

    “紫丫头呢?”

    “一大早就跟着朱大爷出门了。多半是去找你了吧。”敖润道:“程头儿,要不要我安排车马?”

    回临安吗?如果雲家上门要人,自然跑得越远越好,现在雲家直接把人扫地出门,再跑就没有意义了。反而是留在舞都更好,更容易想办法弥补关系。

    “找一处好点的宅子。”程宗扬道:“咱们在这儿要多住一段了。”

    得知雲秀峰和雲苍峰不再认自己这个妹妹,雲如瑶不禁痛哭失声。几位哥哥与她年龄悬殊,虽然是兄妹,却犹如父执。

    程宗扬安慰几句,雲如瑶哽咽道:“纵然被父兄所弃,奴家也不後悔……只是瑶儿让家门蒙羞……伤了几位哥哥的心……”

    “六哥他们只是一时气恼,过几日就好了。”程宗扬拥住她的腰,“真不行就等你生个大胖小子,带着回娘家,保证雲老哥乐得合不拢嘴。”

    雲如瑶被他逗得破涕为笑,接着又垂下泪来。

    身後一声轻笑,“程头儿,你又在欺负人了。”

    程宗扬扭头一看,只见房门开着,小紫在门口,笑吟吟看着自己,然後目光落在雲如瑶身上。

    小紫笑道:“好漂亮的新娘子。”

    雲如瑶停住抽泣,惊讶地张大妙目,被这个小女孩的美貌所惊艳。

    “这是小紫,这是如瑶。”

    雲如瑶恍然道:“原来是小紫妹妹。”说着毫不掩饰地露出欣赏的目光。

    小紫笑道:“那我就叫你姊姊好了。”

    程宗扬一直心怀隐忧,担心死丫头和雲如瑶见面会不会酿成什么血案。没想到两女一见如故,越说越是相得,最後竟然把他赶了出来。

    “这叫什么事啊?”

    程宗扬嘀咕着出了屋子,就看到朱老头正蹲在老槐树下,跟几名禁军汉子吹牛。

    程宗扬本想问问他和小紫去哪儿了,但这会儿满腹心事,见他们说得热闹,只摇了摇头,自己去了静室。

    …………………………………………………………………………………

    “我准备在舞都多留几日。年前必定赶回去。”

    水镜中,秦会之的面容有些模糊。这些天接连施展水镜术,林清浦也有些吃不消。但再模糊,此时也能看到奸臣兄嘴边的苦笑。

    “家主,如今时景动荡,商会还需要家主坐镇。”

    “临安上下,我相信你能搞得定。至于资金压力……我准备把首阳山的铜矿拿下来。”

    秦会之一惊,“家主明鉴!若是开矿,需要招募大量工匠,甚至开山筑路,运出的矿石还需挑拣、炼化。即使公子果真能拿下铜矿,商会如今也无财力用在矿上。”

    “我明白。”程宗扬道:“所以我需要你在临安办一件事——募股。”

    秦会之皱眉道:“股东大会刚开过,眼下只怕不好再加人。”

    “这次募股和纳入商会的股东不同,确切地说,相当于债券。”程宗扬道:“当初在股东大会上已经通过,铜矿所用资金不多,可由我作主。现在我决定,在程氏商会名下,以经营铜矿的名义成立一家商行,专门经营此次铜矿生意,从商会调拨十万金铢为本金。”

    秦会之思索片刻,“只怕不足。”

    “所以要另外再发行十万金铢的无记名股票。每一金铢为一股。这种股票只限于商行的铜矿生意,不参与经营,也没有表决权。但可以获得利润分红。年息定为五成。”

    秦会之紧张地盘算了一下,五成的利息并不算高,一般民间借贷,两倍甚至四倍的利率都有。但民间借贷大都是相熟的圈子中进行,向陌生人借贷,风险未免太大。最要紧的问题是——“敢问家主,这些股票卖给谁?便是高太尉,最多也只能拿下一两万金铢。”

    程宗扬摇了摇头,“不用去找豪门,就向市民发行。只要能拿出两贯钱,就给一张股票。一年之後可持票领取股息。三年内本息全部还清。”

    秦会之推敲多时,“只怕市民未必肯买。”

    程宗扬无比诚挚地说道:“奸臣兄,这就要靠你了。”

    秦会之苦笑起来,拱手道:“敢不从命。”

    程宗扬并不担心股票卖不出去。临安与其他几座大城不同,士民殷富,一两贯钱对一般的人家并不算多。况且他相信秦会之的能力,别的地方不好说,但在临安,兴风作浪都不在话下,他所欠缺的,只是一个机会。

第十八章 商业计划

    “老敖!备马!”

    敖润跑过来,“程头儿,天都快黑了,还要出门?”

    “离宵禁还有一会儿,在城里走走。”

    朱老头赶忙跑过来,“我!我!还有我!”

    “用不着你带路,後面去!”

    六朝的城池多有宵禁,每晚敲过暮鼓之後,关闭城门,到凌晨敲过晨钟,才开放通行,城中有啬夫逻卒巡逻。因此像义纵那帮游侠儿,只能在城外打劫。

    自己在舞都待了七八天,可还是头一次逛街,这一看才知道和自己想像的不同,舞都的商业氛围别说比起晴州、临安,连建康都远远不如。城中整齐的划分为二十四个坊,各坊用高墙相隔,根本就没有临街商铺的概念。无论杀鸡屠狗,还是贩卖粮、米、布匹、酒水,所有的商业都集中在一个坊内。坊内的铺面同样寥寥无几,除了一间酒肆,就只有一间铁匠铺和五六家小铺面。

    程宗扬呆了半天,“舞都人都不买东西吗?”

    “小程子,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朱老头得意起来,指点道:“看到那边没有?”

    程宗扬望向旁边一处坊市,坊内鳞次栉比遍布着高大的屋脊,一直延伸到坊墙边缘,然後一座望桥从两坊之间的街上跨过,与另一处坊市连为一体。

    “瞧见了吧?猜猜里面多少人?”

    “大概……五六百户?”

    “嘿嘿,”朱老头竖起一根手指,“就一户人家——平亭侯邳家。舞都除了邳家,还有十几家地方豪强。小的占半座坊,大的像邳家,足足占了两座坊,加起来占了大半座城。这十几户人家,顶了天也就几百人口。门下的家奴虽然有数万,但那些家奴从生到死都在主人家里,哪里要买什么东西?除去这些豪强,城里还有官吏,官吏的俸禄一半是钱铢,另一半折成粮食、布帛、炭薪、香料。哪里用得着去买?便是城里的平民,也大多有自己的田地,能种田纺麻。要买的物件着实不多。”

    程宗扬这才知道,舞都虽然是大城,但居民大都自给自足,关上门就能自己过日子,难怪商品交易这么不发达。

    “我就不信他们不花钱——老敖,这里有青楼吗?”

    “有。”敖润道:“可程头儿,你不定能看上眼。”

    “最好的在什么地方?那些公子哥儿难道不寻花问柳?”

    敖润老实道:“反正我是没碰见过。”

    朱老头道:“那些大户人家,自家养的歌妓就有几百人。往来宴饮,都在自家宅中,哪里还用出去寻乐?舞都这就算不错了,多少还有几家酒肆、客栈。小程子,你以为到处都跟临安一样呢?”

    程宗扬半晌才道:“怪不得我还觉得纳闷,雲家祖业在汉国,怎么产业全在晋宋?原来是没生意做——不对啊!我在临安也听说汉国颇有些大商人,地方繁华,比起宋国也不逊色。”

    “那是宛洛一带。当初天子把天下的富强大族迁往洛都,世家大族多起自宛郡,宛洛周围人口不到三成,却汇聚了汉国七成的财富。舞都是武帝南征夺取的晋国故地,地方豪强早被迁徙一空。如今这些豪族都是别处迁来的,怎么能和那些通邑大都相比?”

    难怪雲家在舞都这么低调。程宗扬总算明白过来,舞都位于汉国边陲,又因为经历战火,地广人稀,大量土地又被豪强大族占据,商品经济基本等于零,只怕比苍澜也好不到哪儿去。

    朱老头就等的这一刻,先用严酷的事实教训教训这小子,然後劝小程子别满门心思做生意,男子汉大丈夫,还是赶紧幹正事要紧。他笑眯眯正准备开口,没想到程宗扬却笑了起来。

    “这里的商业完全是空白啊!太好了!”程宗扬重重一甩马鞭,意气风发地大笑道:“这么大的市场,整个都是我的!”

    朱老头脸黑如墨,跟着程宗扬回来,就一头扎进柴房,要死不活地拱在麦秸堆里长吁短叹。

    程宗扬兴致勃勃地回到房间,叫道:“死丫头!快去磨墨!本少爷要写一份计划书!”

    “什么计划书?”却是雲如瑶捧着纸砚出来。

    “关于舞都的商业开发。”程宗扬搂着雲如瑶亲了一口,然後道:“死丫头呢?”

    小紫声音从蛋屋里软软传来,“人家在看书。”

    “你才认识几个字?别笑掉我的大牙了。”

    程宗扬伸头一看,小紫果然是在看东西,只不过是雲如瑶手书的那些文字。

    雲如瑶红着脸道:“小紫妹妹好聪明呢。过目不忘,奴家只教了一遍,就都认得了。”

    程宗扬一阵惭愧,呆在南荒那种环境里,朱老头根本就没想过还有教小紫认字的必要——别说朱老头了,她跟了自己这么久,自己也没想到这事。小紫认得几个字,还是跟秦会之等人偶然学的,并没有系统学习过。可是给死丫头看这东西?真的没问题吗?瑶丫头写的东西何止是大胆奔放?妥妥的少儿不宜!不过话说又回来,少儿不宜的东西死丫头别说看了,幹的就不少。这两个一个有想像,一个有实践,遇到一起,不定会起什么反应呢。

    雲如瑶一边铺开纸张,一边好奇地问道:“商业开发?”

    “我发现舞都的商品交流几乎是空白,正好抓住这个机会开发商业。哦,我有没有告诉你,我的盘江程氏也是经商的?”

    “奴家听小紫妹妹说了。”雲如瑶抿嘴一笑,然後有些担忧地说道:“但舞都人很少买东西的。奴家记得哥哥也在城里开过店铺,可一年下来也没有多少生意,只好关张。”

    “再自给自足的社会,也不可能什么东西都自己做。而且越是封闭的社会结构,对商业的抵抗能力就越低。”程宗扬信心十足,“比如舞都人家家户户都要用家俱,一张几案自己做也许要一个月,还要浪费大量木料。而我开一家家俱作坊,聘请熟练的工匠,大量购入木料,不出三天就能做出一张几案,加上工钱也只用一两个银铢。即使一张木几卖三个银铢,可舞都人把做几案的木料卖给我,再多花一个银铢就能得到一张美观耐用的木几,还省下一个月的时间。”

第十九章 情同姐妹

    雲如瑶摇了摇头,“不是这样算的。”她一边磨墨,一边回忆道:“还是奴家小时候,哥哥曾经贩来一批几案箱柜,想卖给舞都的大户。後来奴家听说,城里的杜家很喜欢那些家俱,每样买了一件。杜家没有山林,但田地很多。于是他们找了处丘陵,挖了沟渠,栽了上千株树苗和漆树,又派了上百名家奴学习木匠手艺。十年之後,等树木成材,杜家派家奴伐下树木,解成板材,然後按照那些家俱的式样逐一打造,连漆料都是自家漆树产的。而平亭侯邳家有现成的木材,连样品都没有买,只让家里的木匠看了一遍,回去便原样打造出来,一文钱都没花。”

    程宗扬听的发愣,这是什么作风?看到中意的家俱,不是买下来,而是回去挖沟栽树——汉国的豪强这是成心表现自己为什么叫豪强吗?

    雲如瑶道:“一般人家便是想买,奈何手中并没有多少多余的钱铢。毕竟粮食可以自己种,钱铢却是种不出来的。那些豪强们虽然有钱,但自用已足,多余的钱铢大都用来窖藏。不仅豪强如此,连朝廷也是如此。府库积粮如山,钱铢的穿绳都已朽烂,还以为盛世。岂不知钱铢如泉,聚而不用,不过死水一潭,流动起来方有其用处。”

    “没错,就是这个道理。”程宗扬道:“商业本质就是用自己有的,换取自己所没有的,钱币是交换的中介,而不是目的。舞都并不是没有钱,而是缺乏流通的渠道。豪强手里有钱,没有地方消费,平民手中无钱,更无法花钱,这就成了一个僵局。如何能打破僵局,让钱铢流动起来……”

    程宗扬在灯下陷入沉思。

    灯花忽然爆开,程宗扬倏然一惊,才发现自己想得入神,夜色已经深了,窗外黑沉沉没有丝毫灯光。

    六朝与现代最大的差别在于夜生活的单调,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极少有现代那种生活从夜晚才开始的人群,毕竟不是家家户户都有可以随意使用的灯油。说起来,那些半夜打劫的游侠少年,倒算是六朝少数几样夜生活了。

    身後一个声音呢哝道:“郎君……”

    程宗扬回身看去,只见雲如瑶轻衣薄衫,犹如一株幽兰,含羞带喜地望着自己。他挽住雲如瑶的手,“穿这么薄,别着凉了。咦?”

    程宗扬挑开她的衣襟,只见她穿着一副半透明的黑纱胸罩,雪白的肌肤在薄纱下若隐若现,**一点娇红,宛如豆蔻。

    雲如瑶红着脸道:“是小紫妹妹拿给奴家的。”

    她离开雲家时差不多是净身出户,只穿了贴身的内衣和一条御寒的狐裘。小紫手边倒是有衣服,但都是太泉古阵拿来的,穿这么性感,未免太勾引人了。

    程宗扬抱起雲如瑶,大步走入小屋。小紫正伏在地上看那些纸张,听到两人进来,笑吟吟抬起头。

    程宗扬道:“死丫头,乖乖回你的房间去。”

    小紫笑道:“就在这里好了,瑶姊姊又不介意。”

    雲如瑶道:“小紫……”

    小紫轻笑着两手一伸,将她的裙子扯了下来,露出两条白生生的**和一条薄薄的黑丝内裤。

    雲如瑶惊叫声中,被小紫拦腰抱着放到桌上,接着小紫伸出香舌,在她耳下轻轻一舔,雲如瑶身子顿时软了下来。

    “死丫头,你少乱来啊。”程宗扬一阵紧张,这丫头醋劲儿其实挺大的,雲如瑶和她待在一起,简直和一个婴儿与一隻雌虎待在一起差不多。

    小紫没有理他,只撒娇似的对雲如瑶道:“瑶姊姊,让人家看看好不好?”

    “不要……”

    “喂!喂!死丫头,你幹嘛?”

    小紫笑道:“人家可是瑶姊姊的媒人呢。”

    “哪儿来的媒人?瑶儿是我自己找的好不好?”

    雲如瑶满脸红晕,小声道:“都是她拿的那本书……”

    程宗扬想了起来,可不是嘛。那本《金瓶梅》的小册子,还是小紫故意放进去的,要不然也没有後面这些事了。

    小紫撒娇般道:“姊姊,好不好?”

    雲如瑶争不过她,只好转头对程宗扬道:“檀郎……”

    程宗扬暗道:死丫头,小心玩火**,一会儿火上来了,连你也烧到。他大度地说道:“你们看着办!反正我是不介意啦。”

    雲如瑶羞答答道:“奴家早晚要和妹妹共事一夫,便是同床服侍……也是应当的。”

    虽然雲如瑶在床上表现得很大胆,但程宗扬没想到她这么放得开,他甚至怀疑死丫头是不是给她下蛊了。

    小紫笑道:“瑶姊姊下面好漂亮呢。”

    雲如瑶嗔道:“坏丫头,不要说……”

    “喂,你们两个背着我幹什么了?”

    “在看书啊。”小紫笑道:“瑶姊姊看得入神,一不小心被我占了便宜。”

    “紫丫头坏死了,”雲如瑶羞道:“趁我看书,在奴家身上乱摸,害奴家泄了身子……”

    “真的吗?”

    “奴家是想起昨晚和郎君……一时失神……哎呀!”

    而她和小紫的交情也迅速升温,雲如瑶惊叹于小紫的聪慧,小紫也对雲如瑶表现出足够的善意。程宗扬发现小紫并不是不容人,只不过是对智商不够的人表现出**裸的歧视。但在程宗扬看来,她们两个不仅仅是平等相称的姊妹,更像是一对臭味相投的玩伴。

    每晚的洞房花烛之外,这些天程宗扬与富安和他带来的禁军汉子也都厮混熟了。那些军汉既然被派到汉国,都是高俅心腹中的心腹。如今挂在商会名下,程宗扬也不把他们当外人,直接从商会给每人开了一份工钱。

    刘诏等人被派来公幹,结果白白拿着俸禄,一点事情没有,如今又多了一份薪水,都有些不好意思。刘诏几次来找他讨活幹,程宗扬笑道:“要办的事情多了,过几日还要劳烦你们呢。”

    刘诏拍着胸膛道:“少主有事尽管吩咐!我们兄弟别的不行,就是有把子力气!”

第二十章 七里坊

    抵达舞都是在六月中旬,到了月底,高智商和冯源等人从山上回来。他们购买了五百多棵铁杉木,花了不到一千金铢。

    高智商笑嘻嘻道:“管事的吕哥是平亭侯的小家臣,徒儿给了他五十金铢,把上品的大木改成下品,一下就省了千把金铢。”

    “幹的不错。”程宗扬把账册递给雲如瑶。

    高智商涎着脸道:“这是……师母?真是花容月貌!沉鱼落雁!就是天上的仙子也比不上!也就是这样的俏佳人,才好配上我师傅这样的好汉!哎呀!小紫姊姊!几天不见,姊姊比以前更漂亮了!就是月宫里的嫦娥,也比不上姊姊一根眉毛啊。”

    “闭嘴吧!”程宗扬拿出两小串银铢,“百分之一的抽头,这是给你的。”

    “谢师傅!”高智商以前手指缝里漏的都比这多,但这笔钱是他实打实挣的工钱,拿到手中感觉分外不同。

    他拿着银铢叫道:“富安!富安!你个狗才!快来!”

    富安溜过来,“衙内,叫小的什么事?”

    “把这串钱送给爹爹,告诉我爹,就说我现在能自己挣钱了!”

    程宗扬不禁笑道:“行了吧。这一串钱还值得送回去?路费都是好几倍。”

    “那不一样。这是我挣的钱!对了,舞都的醋不错,富安,再买几坛醋送回去。告诉家里的厨子,每天中午晚上各做一道醋溜鱼,让我爹一吃就想起是儿子我孝敬的。他一开心,说不定还能多吃几碗饭。”

    “小的明白!”

    雲如瑶忍着笑,肩头乱颤。小紫道:“还有一串钱呢?”

    高智商做了个抛骰子的动作,“我跟义纵约好了,今晚在七里坊玩几把。”他压低声音道:“听说城里的游侠儿们约好了,等明天新太守到任,要给他来个大的,今晚好好乐一把。”

    程宗扬心头一动,“七里坊是什么地方?”

    高智商道:“在城西。坊里都是做的贱业,乱得很。”

    程宗扬起身道:“我也去看看。”

    …………………………………………………………………………………

    七里坊在舞都西南角,似乎战乱之後就没有修复过,连坊墙都破烂不堪。坊内原本的屋舍大半残缺,留下的柱墙依稀能看出几分巍峨的气势,但多了许多歪歪斜斜的茅舍。板墙的缝隙中偶尔露出几道目光,都有着亡命之徒的狠厉。

    高智商别的长进看不出来,胆子倒是比以前大多了。他敞着怀,露出瘦伶伶的胸膛,大模大样走在前面。程宗扬走在中间,敖润和刘诏一左一右跟在後面。有这两条大汉跟着,那些目光只盯了几眼,便退缩回去。

    程宗扬唇角粘了两撇鬍鬚,眉毛也被小紫用炭笔涂浓。去七里坊少不得见到义纵,自己与他打过照面,还是被他亲手劫过,被认出来就麻烦了。这点伪装虽然简陋,但夜间混在人群中,也足够掩饰。

    一名汉子蹲在一处破败的院墙边,见到众人过来,把手指放进嘴里发出一声唿哨,低声道:“小高来了!”

    墙头的缺口处钻出一个脑袋,左右看了看,然後放下一道梯子,“快点!”

    高智商爬上去,笑骂道:“刘铁臂,你还欠着我钱呢,什么时候还?”

    刘铁臂道:“你怎么还带着生人来?”

    “放心。这几个都是我的好友,刚犯下命案,从雲水游过来,逃到咱们这儿来的。”

    “杀过人?”刘铁臂一抱拳,“好汉子!进来吧!”

    众人从一堆倒塌的砖石木柱穿过,只见院中生着一堆篝火,几十名壮汉、少年聚在一起,不时发出一阵叫好声。

    篝火旁,两人正在角力,其中一个鹰目狼顾,正是义纵,另一个是个满面虬髯的大汉。两人把臂躬身,较量片刻,义纵一声低喝,腰身一扭,将那名大汉甩到一边。

    众人轰然叫好。

    高智商一脸纳闷,“不是说赌钱的吗?”

    义纵脸上的伤疤已经好了七八分,他一边用褂子擦着脖颈的汗水,一边走过来,对高智商道:“听说你杀过人?”

    高智商跟他们混在一起,平常牛皮吹得山响,这会儿自然不能掉链子,胸脯一挺,“杀过!”

    “好!有樁来钱的大生意,你幹不幹?”

    高智商拍着胸膛道:“兄弟交情,义气当头!义哥!我跟你幹了!”

    高智商连什么事都没问,就一口答应,这般义薄雲天,让义纵也大是佩服,“好汉子!我义纵果真没有看错人!”

    他转身道:“各位兄弟!咱们舞都的豪杰侠士如今都到齐了,”他手一挥,“今晚共谋大事!”

    众人纷纷道:“义兄弟!咱们都听你的!”

    “舞都游侠儿,一诺为重,生死为轻!”

    有人豪情满怀地放歌道:“少年侠气,交结五都雄!肝胆洞,毛髮耸,立谈间,生死同!一诺千金重!”

    “好!”义纵道:“大伙儿都知道,咱们舞都新来一位太守,那老贼当初在济南当都尉,就把当地的豪杰尽数下狱,一口气杀了近百名好汉子。如果让他来舞都,哪里还有我们的活路?”

    “没错!”有人叫道:“我听说田大侠就因为收留了几名投奔来的好汉,便被那老贼灭门!”

    有人愤然道:“田大侠义气过人!竟然被这狗贼杀了!”

    众人怒骂声不绝于耳,有人拔刀往地上乱砍,还有人扯开衣服,往胸口血淋淋划上一刀,嚎啕大哭。

    高智商腿都有些发颤,小声道:“师傅,我刚才是硬着头皮上的。这些人一言不合就砍人,我……我这会儿想尿一泡……”

    “别尿裤子里。”程宗扬转念一想,拦住正要解裤子的高智商,“上去对着火堆尿,你就说……”他悄声说了几句。

    高智商一咬牙,“豁出去了!”

    高智商冲到篝火旁,拉开裤子,对着火堆哆哆嗦嗦尿了起来,一边大叫道:“老贼!小爷尿你一脸!”

    众人一片欢呼,纷纷朝高智商竖起拇指。

    高智商仿佛平添了百倍勇气,也顾不上去提裤子,就那么光着屁股朝众人抱拳,出了半天风头,才得意洋洋下来。

第二十一章 刺杀太守

    那些侠客大声说着,不时挥舞长刀,展示自己的勇武。程宗扬在旁听着,渐渐起了疑心。义纵对那位太守一路上的行止知之甚详,如果沿途的游侠儿都在盯着太守的车队,互相通风报信,也说得过去。可他连太守昨晚私下与本地豪强杜氏见面,还收了杜氏送去的一对玉璧都知道,那可不是游侠儿能打听出来的。

    “外郡的好汉会助我们一臂之力,在路上将那老贼的车队拖延一个时辰。如此那老贼到舞阳河,已经是黄昏时分。河上的渡船我们已经做过手脚,等老贼上船,驶到中流,就拔下塞子。那老贼护卫虽多,但先渡的最多只有一半。到时趁他们下河施救,我们就从林中冲出来!”

    义纵狠狠比了一个“杀”的手势,然後笑道:“那老贼性喜收受贿赂,行囊颇丰,单是运送钱铢、丝帛的大车就有六辆。到时我义纵一芥不取!一半的钱铢拿出来扶弱济困,另一半大伙平分!”

    一众豪客被他挑动得嗷嗷直叫,恨不得这会儿就冲出去厮杀。

    义纵说完,一路过来与众人交谈几句,不时放声大笑,挥起拳头捶打彼此的胸膛。走到程宗扬面前,他赞许道:“好汉子!一看就是杀过人的!敢问兄弟尊姓大名?”

    “程宗扬。”程宗扬抱了抱拳,“因为杀了一个仇家,不得不亡命天涯。”

    “杀得好!”义纵道:“我等血性男儿,自当快意恩仇!来!乾了这碗!”

    程宗扬接过陶碗,一口喝下,然後道:“明日之事,义兄弟尽管吩咐!我这两位兄弟,都是杀人如麻的豪客。”

    “程兄弟远来是客,怎会让你上前厮杀?到时跟着义某就是。”

    程宗扬暗暗皱眉,自己疯了才会和一群陌生人去劫持新任的太守,原本想借口前去设伏,带人一走了之。也不知道这小子是有意还是无意,竟然把自己跟在身边。他摸了摸鬍鬚,难道这小子看出自己是假扮的?

    众人喧闹一夜,快天亮才陆续睡倒,院中酣声如雷。程宗扬耐着性子靠在柱上,装作假寐。院子四周都有人把守,禁止出入,显然是怕走漏了风声。

    高智商爬过来,“师傅,咋办呢?”

    程宗扬闭着眼道:“你看呢?”

    高智商狠了狠心,“师傅,我倒有个主意,咱们不如赌一把大的……”

    高智商的想法跟自己一样,但那些扎成木排的铁杉木却是自己没想到的。程宗扬没说“你小子跟我想的一样”,而是故意道:“万一办砸了呢?那些货物还好说,你的小命还要不要?”

    高智商道:“富贵险中求——真不行咱们就跑路。这跟押宝一样,输了最多那些木头打了水漂,赢了赚的可就不是那几根木头了。”

    这小子倒有几分眼光,就是赌性太重。程宗扬道:“还有吗?”

    高智商道:“我就发愁一个——消息怎么递出去?这些人盯得太紧了。”

    “别担心,有人给你传话。”程宗扬略略提高声音,“听到了吗?”

    朱老头在暗处哼了一声。自己怕这小子再妄动真气,谁知道这小子竟把自己当成跑腿的。

    天色阴沉沉,似乎要下雨。到了辰时,一个青衣男子匆匆过来,找到义纵悄悄说了几句。义纵点了点头,等那人离开,喝道:“兄弟们!醒醒!幹活了!”

    雨幕中,一行车马远远行来。两条渡船已经在码头守候。前面的几名士卒解下马匹,牵到船上,然後把车辆推上船。

    一群人埋伏在林中,紧紧盯着渡船。程宗扬已经看出来,这些四处招揽来的所谓豪杰颇有几个不想幹的,但义纵等人看得极紧,只能被裹胁着跟来。

    雨水顺着脖子流进衣内,又湿又冷,程宗扬却在担心自己的鬍子,万一被雨水冲掉可就漏馅了。他索性撕下一截衣物,蒙在脸上,只露出一双眼睛。

    旁边一名汉子竖起大拇指,然後有样学样,也撕下衣服包住头脸。不多时,众人都蒙上面,你看我我看你,都觉得多了几分安全感。

    渡船来回两趟,车队已经渡过三分之一。接着车上下来一个宽袍大袖的中年人。他戴着前高後低的乌色梁冠,腰间用彩绶系着一个革囊。几名扈从把他扶到船上,船伕竹篙一撑,船隻离岸驶往河心。一名扈从撑起伞盖,替主人遮雨,忽然船隻打了个转,正在撑篙的船伕失足跌入河中。

    船上众人连忙去救,但船身被滚滚河水冲得不住旋转,在上面能站稳都不容易。已经过河的士卒蹚进河中,赶来救援,谁知那船离河岸还有十几步远,竟然开始下沉。接着,另一条船也失去控制。

    岸上的士卒脱了衣物,凫水过去救援。在他们背後的林中,义纵看准机会,大喝一声,“杀!”几十名豪杰蜂拥而出。

    程宗扬跟着人群胡乱跑着,一边紧盯着河心。那名中年人已经落水,如今正是盛夏,河中水流正急,他的宽袍大袖在水中累赘无比,虽然有几名扈从拼死相救,还是被河水冲得分开。

    岸边已经交起手来,那帮游侠人多势众,又出奇不意,一交手便砍翻几名士卒。不过有人劈开大车,成串的铜铢滚落出来,不少人上来争抢,场面顿时乱成一团。

    程宗扬对敖润和刘诏吩咐道:“看好衙内!”然後一头扎进水里。

    刘铁臂也正盯着那中年人,那可是整个车队最大的肥羊。见程宗扬抢了先,他也匆忙跳下水,“我来助你!”

    程宗扬游泳的技术十分平常,但修为放在那里,一口气潜游几十米也不在话下。他顺着河流飞快地靠近落水的中年人,一把揪住他的衣领。

    那中年人并非不会游泳,只是被衣物束住手脚,难以施展。眼看被程宗扬扯住衣物,他勉强露出水面,喝道:“哪里来的强盗!敢劫持本官!”

    程宗扬叫道:“别动!”

    中年人厉声道:“士可杀!不可辱!”说着拔出短刀,朝程宗扬刺来。

    这么一耽误,刘铁臂也游过来,叫道:“快砍了那老贼!他身上肯定有好东西!”

第二十二章 围困邳家

    那中年人还挣扎不休,他的衣物浸了水,足有一千多斤,程宗扬索性把他扯到水下,屏住呼吸扯下他的宽袍,一边往岸上游去。

    两人被河水冲出数百步远,连岸上的厮杀声也变得模糊。那中年人呛了水,神情委顿,一出水面就剧烈地咳嗽起来。

    刘铁臂不知道被冲到哪里,隔着蒹葭也看不清楚,程宗扬费力地把那中年人拖到岸上,说道:“别搞错了,我是来救你的。”

    那中年人咳了片刻,“你是谁?”

    “草民程宗扬,是宋国来的商人。”

    “岸上那些盗贼可是你的同伙?”

    “实言相告,草民只是行商路过此地,手下一名小厮在城中游荡,遇上少年密谋劫杀新来的太守。草民虽是异乡人,也久闻太守刚直不阿,因此混迹其中,与几个家人相机施救。幸得太守安然无恙。”

    “原来如此。”那中年人见他并无恶意,于是镇静下来,拱手道:“本官宁成。多谢程先生援手之德。”

    “太守不必客气。草民虽是行商,也知道大义所在。告辞!”

    程宗扬一抱拳,就那么扬长而去。

    宁成望着他的背影,良久道:“施恩不图报,此人大有古风。”说着他脸色一变,急忙往腰间摸去,“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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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宗扬披着衫子,席地而坐,悠然饮着茶。雲如瑶在屋中点起铜炉,将几件湿衣逐一烘乾。

    宁成脱险之後,立刻命人拦截了几隻正从上游漂下的木排,指挥士卒强行渡河,攻击群盗。义纵等人不过是乌合之众,此时已经乱了阵脚,被士卒一冲,死伤数人,剩下的顿时作了鸟兽散。

    宁成马不停蹄进入舞都,随即下令封城,全城大索。这一夜还没过完,那些游侠豪杰一多半已经落网,只有义纵和几名少年躲了起来。

    高智商和敖润、刘诏早趁乱溜走,连汗毛都没掉一根。这会儿还有心情在门外看热闹。

    各处坊市鸡飞狗跳,不断有人被士卒抓到,戴上重枷拖走。高智商眼睛忽然一亮,“刘铁臂——那家伙还欠我钱呢!”

    刘铁臂脸上被抽了一鞭,不停滴血,听到叫嚷声,他忽然叫道:“那个!那个姓高的!也是我们一伙的!”

    高智商刚想溜已经迟了。两名膀大腰圆的士卒挤过来,像老鹰抓小鸡一样一把揪住他,往他脖子上套了根锁链,直接拖走。

    富安冲过来,使劲作揖,“官爷!官爷!弄错了!我们衙内……他可不是盗贼啊!”一边说,一边掏出钱铢往他们袖子里塞。

    士卒接过钱,一把将他推开,喝道:“莫非你也是盗贼!”

    刘诏握住刀柄,正要动手。却被敖润用肩膀一撞,把他撞到院内,“还不找程头儿去!”

    刘诏连滚带爬地奔进来,“程头儿!大事不好了!”

    程宗扬听完,咧了咧嘴,“好嘛。刚做的人情就得还。”

    他看着雲如瑶正在烘烤的衣物,说道:“让那小子在牢里待一晚上。明天我接他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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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舞都太守府,一名官吏垂手道:“回太守,为首的盗贼名叫义纵。其姊是平亭侯夫人身边的女医。”

    宁成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平亭侯……来人!去邳家!”

    “太守,此时天色已晚。”

    “便是连夜去。”宁成冷冷道:“破家县令,灭门令尹!本官身为二千石,难道平亭侯敢将本官拒之门外?”

    平亭侯邳柴在洛都自有宅邸,留在舞都主事的是他三弟邳寿。这一夜邳寿如坐针毡,竭力应付新来的太守。

    宁成对他的不耐无动于衷,先问完本地的风土人情,然後话锋一转,问起邳家在舞都的产业。

    邳寿小心道:“当吾祖从征有功,被封在舞都。起初实封两千户,经过历年赏赐,如今近四千户。”

    “据说封首阳山也有邳家的封地?”

    “正是。先帝在时,曾将首阳山几处出产木材的山谷赏赐给敝家。”

    “这是天子圣德。”

    “太守说的是,我邳家上下感激不尽。”

    宁成不闲不淡地说着话,一直坐到子时,也不着急离开。邳寿心知是要出点血了,于是咬了咬牙,说道:“听闻太守渡河时遇袭,在下忧心如焚。太守幸得无恙,在下也就放心了。来人啊!”

    两名婢女捧着一隻蒙着红绸的盘子进来。

    “这是邳某一点心意,给太守压惊,还请太守笑纳。”

    邳寿掀开红绸,盘内是一叠铸好的金饼。

    宁成放声大笑,“邳家资财千万,拿这点金饼就想打发我宁成吗?”说着他大喝一声,“义纵何在!”

    邳寿打了个哆嗦,脸上血色褪得乾乾净净,这会儿退一步就是灭门之祸,只能硬着头皮道:“太守明鉴,在下并不认得义纵。”

    “好嘴硬。来人!搜!”

    邳寿厉声道:“宁太守,平亭侯府并无义纵此人。”

    宁成冷冷道:“本太守便是搜了又如何?”

    邳寿噎了一下,拱手道:“回太守,世子尚在府中,只怕惊扰了世子。”

    “既然如此,本太守更要命人搜查。”宁成道:“万一有盗贼潜入府上,就不止是惊扰世子了。”

    门外传来一片脚步声,数百名士卒将占据了两坊地面的平亭侯府团团围住。邳寿暗道这厮果然狠辣,连郡兵都调了来。

    双方已经撕破脸,邳寿也不在宁成面前作表面工夫,告退一声,立即找到世子邳忌,“义纵走了吗?”

    邳忌长袍博带,身旁坐着几个美姬,一边左拥右抱,一边用稻粒逗弄着玉架上的鹦鹉,“三叔何必慌张?宁老贼胆子再大,难道还敢搜我们平亭侯府?”

    邳寿顿足道:“已经开始搜了!”

    邳忌“啪”的一掌把鹦鹉打得羽毛乱飞,怒道:“好个匹夫老贼!”

    一个人影从屏风後闪身出来,慷慨道:“我义纵绝不连累世子!这就去见宁老贼,便是横刀自刎,也要溅那老贼一身血!”

第二十三章 一律格杀

    “我堂堂侯府,难道连一个豪杰都护不住?”邳忌在堂上走了一圈,“我派人送你出去。到乡里躲几天。”

    邳寿阴声道:“他已经用符节调来郡兵,如今周围都被他调来的士卒守住,哪里出得去?”

    “去冰窖。”邳忌道:“冰窖地方隐秘,能藏两三个人。那些郡兵再搜也搜不出来。”

    “多谢世子好意,”义纵毅然道:“我们兄弟六人同生共死,若是藏身冰窖躲过此劫,义某也无颜苟活于世!”

    邳忌顿足道:“换衣服,就跟在我身边。”

    邳家奴仆过千,多几个人毫不显眼。邳寿道:“夜里还好说,天一亮还怎能瞒得住?”

    邳忌又转了一圈,忽然一笑,“有办法了——三叔放心,我保证让义纵兄弟堂堂正正出门,还不连累我们邳家。”

    邳寿心下虽然不安,但知道这个侄子素有智谋,行事果决,一边急道:“赶快!赶快!”一边匆匆忙忙往前面去了。

    邳忌从容笑道:“不用担心你那些兄弟,我有的是办法。”

    他贴在义纵耳边悄悄说了几句,义纵眼睛亮了起来,“好兄弟!”

    邳忌大笑道:“到时候我要叫宁老贼乾看着你们扬长而去,也无计可施。哈哈!”

    义纵却暗怀隐忧,宁成横下心要搜查平亭侯府,这般急切,倒不像是为了自己这个小角色……

    义纵猜的没错。宁成真正在意的是他随身的官印。他在水中挣扎许久,被那个姓程的商人救到岸上,才发现官袍和原本系在腰间的太守印绶已经无影无踪。官印一旦丢失,便是死罪。若是走漏风声,被朝廷知晓自己遗失的官印,颁下惩处的诏书,即使他再找回官印,旨意也不会更改。

    宁成不敢声张,脱险之後,便立即渡河攻击盗贼,把人驱走,然後暗中派人沿河搜索,可一直往下游找了数十里也一无所获。官印用革囊盛放,轻易不会沉底,既然没有踪影,多半是被人取走。当时离自己最近的只有两人,那名姓程的商人救了自己,又空手离开,自然不会是他。那么就是另外一个盗贼。如果他拿走了自己的官印,再大肆宣扬,立刻便是杀身之祸。

    因此宁成不顾侯府的威势,铤而走险,悍然围府搜查。这一下已经把邳家得罪到死处,但丢失官印,自己也是死罪。两害相权取其轻,便是得罪邳家也顾不得了。

    直到天亮,也没有消息传来。宁成坐在厅中,面沉如水,心却一点一点沉下去。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已经过了辰时。一名属吏进来,“禀太守,有一名商人求见。”

    “不见。”

    属吏喏喏退下。

    宁成忽然道:“哪里的商人?”

    属吏停下脚步,“是程氏商会的少东家。说有件东西要送给太守。”

    “请!”

    程宗扬捧着一隻盒子进来,躬身道:“草民见过太守。”

    “果然是你。”

    宁成屏退左右,盯着盒子道:“此乃何物?”

    “草民昨日渡河,在下游的蒹葭丛中拾得一件衣物,草民不敢私藏,特来献予太守。”

    宁成打开盒子,只见里面一件官服叠得整整齐齐,旁边放着一隻革囊,囊上系着一条青白红三色相间的绶带。他隔着革囊一摸,不由长出一口气。果然是自己的太守银印。

    “程商人,请坐。”

    程宗扬笑道:“多谢太守赐座。”

    宁成自渡河就开始阴冷如冰的脸上露出几许笑意,淡淡道:“不知程商人做的什么生意?”

    “敝商会生意繁多,这次来舞都,一是听闻先生出任太守,舞都政通人和,升平可期,敝商会有意借太守的光,为本地民生效力。其二,”程宗扬毫不隐瞒地说道:“也是为了首阳山的铜矿。”

    宁成点了点头,“舞都也正需要程商人这样急公好义的商家。”

    “草民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尽说无妨。”

    “草民一名手下昨晚不合在门前说笑,被捕入狱。”程宗扬苦笑道:“就是那名打听出消息的小厮。”

    宁成笑道:“还有这等误会?叫什么名字?把人放出来吧。”

    一名小吏忽然奔进来,喘着气道:“太守!不好了!”

    宁成沉下脸,“何事慌张?”

    “那……那帮盗贼……劫持了平亭侯的世子!”

    宁成一怔,接着放声大笑,比起邳忌在内宅的笑声更加肆无忌惮。他霍然起身,“自作孽!不可活!程商人,你也来见见本官的手段!”

    近百郡兵将一处楼阁围得水泄不通,周围哭叫声响成一片。楼上几名少年捆住邳忌,用刀架在他颈间,叫道:“都给我滚开!”

    “说你呢!再拿箭指着我,我一刀捅死他!”

    “我们烂命一条!有侯爷的世子给我们陪葬,值了!”

    邳寿嘶声道:“万万不可伤人!你们要什么财物,我们邳家都给你!”

    宁成大步过来,邳寿听到动静,“扑嗵”一声跪下,泣道:“太守,求你救救世子吧!”

    宁成冷冷盯了他一眼,然後抬起头。

    义纵从邳忌身後露出半张脸,叫道:“宁老贼!给我拿一千金铢!够用六天的酒肉!然後再备一条快船!等爷爷上了船,就放了世子!要不然我就砍了他的脑袋!”

    邳寿叫道:“一千金铢我们邳家拿得出!拿得出!我这便命人取来!”

    宁成一言不发,邳寿自作主张派家奴取来金铢,金灿灿堆在木盘内。

    宁成这才开口,“这是给盗贼的赎金吗?”

    邳寿泣声道:“只要能保住世子的性命,再多的钱财我们邳家也肯出。”

    “既然拿得出,便赏给这些士卒吧。”宁成一边说,一边从一名箭手手中拿过弓箭,然後张弓搭箭,一箭射出,正中邳忌的咽喉。

    满院的哭叫声戛然而止,所有人都瞠目结舌。邳忌望着自己颈中的利箭,眼珠几乎瞪出来,接着脖颈一歪,一命呜呼。

    死一般的寂静中,宁成寒冰般的声音道:“先帝屡下诏书,有劫持人质索要财物者,一律格杀!不必顾忌人质生死!射!”

第二十四章 先斩后奏

    那些士卒怔了片刻,才慌忙举箭。

    虽是盛夏,邳寿却像掉入冰窖一样浑身颤抖,他满眼怨毒地死死盯着宁成,“你——我邳家绝不饶过你!”

    宁成喝道:“来人!押下去!”

    邳寿梗着脖子叫道:“宁成!你敢无罪捕人!”

    “先帝有诏,劫持人质者,并死。有向盗贼交纳赎金者,黥为城旦!”

    郡兵已经攻上楼阁,那些少年知道必死无疑,此时都是狗急跳墙。忽然楼内升起浓烟,却是有人趁乱放火。不多时,整座楼阁就烧成一片火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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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幹!我算是见识什么叫酷吏了!汉国这帮酷吏,实在太酷了!”程宗扬兴奋地说道:“老头儿,你是没看见,谁能想得到啊,姓宁的一家伙先把人质给幹掉了!在场的人全傻了!平亭侯的世子啊,老宁跟杀隻鸡似的,连眼都不眨就射死了。一院子的人,吓得连哭都不敢哭。还有平亭侯的兄弟,侄子都死了,他还担了个罪名。我在旁边瞧着都替他冤的慌。”

    朱老头“嘿嘿”笑道:“一点都不冤。要不是咱们商会的木排,姓宁的早扔河里喂鱼了。”

    “话是这么说,可没证据不是?”

    “要啥证据啊。破了家再找证据也不迟。”朱老头挤眉弄眼地说道:“小程子,你在舞都呆着也怪闷的,要说好玩,还得说洛都啊。铜驼巷、玉鸡坊,有的是乐子。”

    程宗扬伸了个懒腰,“想去你自己去。我跟宁太守说好了,他把七里坊的游民清理出去。坊里的土地就交给我来使用。当然,太守占一半的股份。嘿,这家伙胆大、心黑、手狠、敢捞钱,是个敢作敢为的主儿。”

    朱老头忍不住了,“小程子啊,你答应大爷的事啥时候办啊?”

    “大祭的事?那不是秋天吗?放心吧,真不行我把星月湖爷儿们调过来,把巫宗再灭一遍。”

    朱老头黑着脸道:“大爷的珠宝!珠宝!说好在洛都开店的事!小程子,你敢黑大爷的钱!”

    程宗扬一拍脑袋,“差点儿忘了。办完这边的事,咱们就去洛都风风光光开个店铺。让你也过一把掌柜的瘾。”

    朱老头气哼哼走掉,程宗扬回到屋内。

    雲如瑶正在纸上绘图,“七里坊长两里,宽一里半,全长七里,是城中最大的一个坊。程郎,你要怎么做?”

    “临江楼和武穆王府,我已经吃了大亏。”程宗扬痛定思痛,“计划虽然不错,可几十万金铢砸进去,到现在还没开始赚钱。七里坊不能这么办。我要改改思路,一边建,一边就要想着回本。”

    程宗扬看着纸上的图案,然後用手指划了一道,“这边沿坊墙的位置,全建成店铺。如果能把墙拆掉,改成临街的店铺最好,但坊墙不能动,只好向坊内开门。高智商买来的木材不用再运走,就地用掉。先搭起架子,用草席隔开。货架要放到门口,让人一眼就能见到。每种商品都要有两家以上的店铺经营。每隔三五家,布置一间酒肆或者茶肆,简陋点不要紧,先解决有没有的问题。”

    程宗扬胸有成竹,不一会儿就定下方案。等雲如瑶画完,他拿着纸张端详半晌,赞道:“不错!太有草台班子的感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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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宁成一声令下,官府的差吏风卷残雲一般将七里坊的游民一扫而空。第二天程宗扬又狠狠震惊了一把,一夜之间,城外足足悬挂了上百颗人头,一个个血迹未乾,面容狰狞。

    城中已经传开,新任的太守将七里坊的游民一并捕拿入狱,连夜审讯,审完直接勾决。连旨意都没请,就斩了近百人。

    “这些都是没有户籍的游民无赖,杀了也便杀了。若是良人犯案,本官自会向朝廷请旨。”宁成漫不经心地说道,似乎在谈一件无关紧要的闲事。

    他掀开衣袖,放在熏炉上,“听说你城外设了木棚,只要把七里坊的残物运来,就能换取钱铢?”

    “是。草民初来乍到,一是扬名立信,二来也是人手不足。”

    宁成不置可否。以他的主意,把牢里的罪囚都押过去,便是劳作至死也没人敢说一个字。

    程宗扬当然不能这么幹,更要紧的是他要的不是省钱,而是花钱。他在七里坊贴出告示,只要把坊内的垃圾运到城外,便可按照每十斤一枚铜铢的价格换取钱铢。就是十斤烂茅草,也是同样的价格。舞都商业欠缺,寻常百姓并没有多少来钱的渠道,听说只要出把力气就能换钱,立即蜂拥而至。仅仅三天时间,坊内的茅屋、残柱、碎瓦就被拆除一空。而所有的花费算下还来不到一百金铢。

    三天过後,还不断有百姓过来想赚取铜铢,但坊内已经没有事情可做。若是以往,百姓中少不得有人闹将起来。但新来的太守大开杀戒,舞都城内各种犯罪顿时绝迹,城中百姓也战战兢兢,不敢妄为。

    好在这家新来的商会紧接着又贴出告示,招募工匠伐木刨板,搭建房屋,连损坏的坊墙也找人修补。不仅如此,还大量收购竹子、漆料,甚至草席,林林总总,都是唾手可得的东西。

    刘诏等人这才知道程少主当初的话不是白说的,这一开始忙,大伙一个个跑前跑後,忙得脚不沾地。

    高智商在狱里待了一夜,出来後吓得魂不守舍,“师傅,你是没进去。那牢里是真他娘的狠啊,敢硬硬脖子,直接把腿打断!那些好汉一进去就全怂了,别管什么身份,在狱卒面前都跟孙子似的。”

    “少啰嗦,赶紧幹你的活去!沿墙的棚子,三天之内全部搭完。”

    “是!富安!富安!快跟少爷走!”

    富安也赶鸭子上架,和冯源一起充当发钱的账房,每天也是忙得晕头转向。青面兽身大力强,一个人足能顶五个人使。雲如瑶心细如髮,又长于心算,程宗扬把往来的账目全交给她一手打理。仅有的两个闲人算是朱老头和哈米蚩,两个老家伙在树荫下支了个桌子,乘乘凉,喝喝茶。

第二十五章 初具规模

    就这样,七里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的变化。到了七月上旬,从丹阳送来的第一批货物运抵坊内,次日一早,那些用草席隔开的店铺全部开张,琳琅满目的货物,让舞都人几乎认不出来这里就是曾经的七里坊。

    沿着坊墙一字排开的店铺虽然简陋,但每件东西都是新的。六朝的商铺大多屋子极深,为了安全,周围不开窗户,室内光线阴暗不说,柜台又设得极高,货物都放在里面的货架上。想要什么,店员取出来才能观瞧。

    七里坊的店铺却截然不同,门口一块刨好的木板充作柜台,各种货物直接摆在木板上。雪白的细盐用竹筒装着,大的能盛两三斤,小的只有手指粗细,两枚铜铢就可以买回去尝尝味道。

    各种木制的、牛角制的梳子,便宜的只要五枚铜铢一把;色彩缤纷的绢花,一支只要十文钱;银亮的缝衣针,一枚也只要二十文,还附送一卷丝线;木屐上用的牛皮条,两枚铜铢一根;鲜美的鱼鲊,用拳头大的罐子装着,只要花上十几枚铜铢就能买一罐。

    走累了,隔几家店面就有一处茶肆,一枚铜铢就能买一碗梅子汤。那汤用井水湃过,凉冰冰甜丝丝,喝一口便令人暑热全消。豪爽的汉子们有酒肆,在树下搭着高大的棚子,既敞亮又通风,三五个人围着一张小桌席地而坐,一声吩咐,酒肉便送到面前。

    再往里有一片用绳子围着成的空地,两边钉着半人高的木樁,中间拉着一根绳索,一名女子在绳上来去自如,手里还抛着三隻圆球。绳圈外的看客围得里三层外三层,一个个看得目瞪口呆。这样的绳技平常只有豪门宴饮才偶尔一见,别说城里的百姓,就是一般的官吏眷属也未曾见过。

    七里坊开张的不到五分之一,但这五分之一已经足以让舞都人流连忘返。开张不到半日,越来越多的百姓涌入七里坊,坊内人声鼎沸。

    一名只有一条手臂的汉子快步走来,双脚一并,举起独臂利落地向程宗扬行了一礼,“程上校!”

    “老陈,你都退役了,用不着敬礼了。”

    陈乔笑道:“已经习惯了。”

    陈乔是星月湖大营的老兵,因为是丹阳人,受伤退役後转入商会,随即被调到家乡负责丹阳的商号。

    接到程宗扬所列的清单之後,秦会之找到离舞都最近的陈乔,让他就地收购物品,招募人手,以最快的速度赶往舞都。

    “运这么多货物,路上辛苦。”

    “这次的货物看起来不少,份量倒不重。像那些绢花,几千支一个大包就能带走。丹阳是水陆要津,购买这些货物也没费多少工夫,就是分装成小包耽误了两天。”陈乔喝了口茶水,“程上校,那些盐如果换成大包,能多带一倍。用竹筒装好可就带不了多少了。”

    “舞都这边和丹阳不一样。”程宗扬道:“像这种精盐,一斤起码要三十铜铢,舞都除了豪强,只怕没有谁舍得买。换成竹筒装的,一支只要两枚铜铢,就谁都能买来尝尝。其实一斤盐能装二十小筒,算下来一斤盐卖到四十铜铢。鱼鲊也是一样,虽然贵了些,但味道鲜美,而且省了盐钱。如果罐子再小一些,价格再降上一半,买的人会更多。”

    陈乔仔细听着,偶尔点点头。

    “那些人都是你招募的?”

    “有几个是从就近商号调来的。大部分是招募的。工钱每个月十枚银铢。”

    “这工钱比舞都的百姓高多了。但这样也好,有差距才有攀比的动力。那个绳技艺人呢?”

    “本来秦执事让我找几个说书的,但一直没遇上,正好这家人坐船到丹阳,于是我就把他们请来了。”

    “请的好!如果是说书,他们一开始还未必听得惯。”

    “招募了二十三人,从商会调来的有五人,都是信得过的。”

    “很好。你先去休息吧。”

    陈乔敬了个礼,转身离开。

    雲如瑶从帘後出来,轻轻替他揉着额角。

    “听说坊里好热闹呢。”

    “到明天会更热闹。”

    雲如瑶微凉的指尖在额角轻轻揉着,“奴家看了账单的细目,那些货物从丹阳买来,价钱比别处低了两成。”

    “如果广阳渠开通,南方的货物会更便宜。”

    “不过一共才用了六百多金铢……”

    程宗扬笑道:“你已经看出来了。”

    程宗扬明白她的意思。低廉的成本意味着利润更高,但总成本太低,说明总利润也不会太高。就好比一个杂货铺做到百分之百的利润,也比不上一个楼盘百分之十的利润。

    第一批运来的货物全是价格低廉的日用品,看起来虽然热闹,但全卖出去也挣不到几个钱,能包住雇员的工钱就不错了。不过程宗扬并不打算用这些小店来挣钱,他需要的是让钱有一个流动的渠道。

    程宗扬挽着雲如瑶的手,“舞都人手里的钱不多,所以我要先让他们赚钱,这样他们才有钱往外花。所以我把货物改成尽量小的包装,好叫他们买得起。钱从我手里流到他们手里,又从他们手里流回我手里。以後我还要花更多钱,让他们去赚。”

    雲如瑶道:“可那些百姓总不会把挣的钱花光,总一些钱铢是回不来的。投入越多,留在他们手里的钱也越多,又从哪里赚钱呢?”

    “钱只是手段,不是目的。况且也不是只有钱铢才有价值。我付出钱,他们付出劳动,我得到的是劳动成果。半个月前,七里坊还一钱不值,现在已经不只是价值千金了。只要不出乱子,坊里的土地稳稳就能升值。”程宗扬道:“这些都是账目上算不出来的,也不用去算。城内的百姓收入水平提高,消费水平也相应提高,等他们成为稳定的消费群体,下一步就是吸引那些豪强。他们拥有舞都七成的土地,让他们的财富参与流通,互通有无,你就不担心我会亏钱——怎么样?郎君我做生意的手段不差吧?”

    雲如瑶伏在他背上,柔声道:“郎君这哪里是做生意的手段?治国也不外如是。十年之後,奴家真不敢想七里坊会是什么模样。”

    程宗扬握住她的柔荑,“有了七里坊现在的模样,我也好去找六哥和三哥两位大舅子谈谈心了。”

    他在舞都花费偌大力气,为的可不是挣钱,而是为了雲如瑶和雲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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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进山采矿

    程宗扬踌躇满志的再次登门,毫不意外地再次被拒之门外。他锲而不舍,接连登门候教。可这一次雲家态度与上一次截然不同,上一次雲家的拒绝多少有几分照顾家族颜面的意思。而这一回雲苍峰和雲秀峰避而不见,雲家上下都对他冷若冰霜,态度僵硬得丝毫没有转寰的余地。

    程宗扬原想着木已成舟,自己放低身段,给足雲家面子,不愁雲家不接受,但雲家的态度让他的信心动摇起来。

    这天程宗扬又从雲家扫兴而返,敖润骑着快马匆忙奔来,“程头儿!太守让你往府里去呢。”

    太守宁成在舞都大开杀戒,直杀得人头滚滚。郡中游侠少年闻风而逃,旬日之间,整个舞都便肃然一清。宁成历任太守,每到一地都破家无数,虽然抑制了地方上的豪强,但百姓也都畏其酷烈,只要他在任,市面都萧条不少。

    而这一次七里坊的开张,给宁成的肃杀手段带来了一抹始料未及的亮色。如今的七里坊已经成为舞都人休闲的最好去处,店铺虽然简陋,但胜在货色齐全,而且家家户户都买得起,因此客人越来越多,即使不买什么东西,开开眼界也是好的。

    等程氏商会再次贴出告示,用极低的价格租金向城中的商铺出租铺面,城中其他几处店铺或者试探着开家分号,或者整个店铺全部迁来。本地人的参与使七里坊人气更旺,竟然在宁成治下出现了难得的繁华景象。

    只要能得到朝廷的认可,宁成对自己治下是否繁华毫不关心,但七里坊有他一半的收益,情况自然不同。程宗扬发现,宁成这位酷吏不仅治民如狼治羊,手段凶狠,捞起钱来也够凶狠,对于豪强的贿赂来者不拒,甚至登门索要。

    程宗扬有时都心里嘀咕,自己不会是把程氏商会送到虎口里了吧?好在宁成只是舞都一郡的太守,手再长也伸不出汉国去。况且宁成只是个不廉洁的酷吏,并非丧心病狂的杀人狂,就是杀鸡取卵,也要等鸡养肥了再杀。

    事实上对于程宗扬这个外地商人,宁成颇有好感。他一介布衣,时常出入太守府,所受的礼遇比起城中的豪强只高不低。那些豪强见到新任的太守,都像见了老虎一样战战兢兢。程宗扬却能与宁成谈笑风生,甚至宁成有时索贿纳贿也不瞒他。一方面,这是宁成对自己信任有加。另一方面,也是宁成不认为他这个外路商人会有什么威胁。

    程宗扬驰入城门,看到一个穿着赭衣的罪囚正在兵丁押解下,用箩筐往城头搬运石料。他头髮被髡得乾乾净净,剃成一个光头,脖子上套着铁圈,脸上刺了字,神情怔怔的,跟丢了魂似的被兵丁驱赶。如果不是当日见过,程宗扬怎么也认不出这是当年跺跺脚,整个舞都都要晃三晃的邳家三老爷。

    宁成开门见山地说道:“你派人进山,开始采矿。不日便有诏书,首阳山的铜矿由官府招募商家开采,收取赋税。”

    程宗扬知道汉国的地方官权力极大,可没想到会这么大,就这么一句话便把铜矿给自己了?招标呢?公示呢?官府起码找两个人,象征性地讨论一下吧?即使这些都没有,赋税怎么收?工匠怎么管理?难道到时还是他一句话?

    首阳山的铜矿程宗扬已经打听过,还是上一任太守在时,有人在山中采到孔雀石,当时的太守命人进山勘察,找到矿脉,采出的矿石品相极佳。据推算,首阳山一年能开采矿石近十万钧,出铜三万钧,铸成铜铢超过六万贯,除去开采和冶炼的成本,获利在两万贯以上。但那条矿脉一直延伸到邳家的封地内,因此邳家认为铜矿应该是自己的,不许官府涉足。

    宁成以雷霆手段射杀平亭侯世子,把邳寿黥为城旦,令舞都豪强闻风丧胆,可邳家贵为侯爵,吃了这么大一个亏,肯定要找回来。

    宁成却对迫在眉睫的威胁视若无睹,镇定自若地处理着自己的差事。该杀的杀,该关的关,毫不手软,似乎丝毫不担心朝廷会降罪于他,程宗扬都在纳闷他哪儿来的底气。

    程宗扬犹豫了一下,“平亭侯……”

    “本官已将邳家的恶行写成奏折上书宫中。按惯例,宫内会写成策书,遣侍中赴平亭侯府,诏其诣廷尉诏狱对质。平亭侯若是明白,此时便该伏剑自刎。”宁成冷哼一声,“我倒是盼着他不要自杀。”

    程宗扬不明白汉国有什么惯例,不过他说这么笃定,自己也没有好担心的。毕竟就算天塌下来,也先压死他。

    从太守府出来,程宗扬直接去了七里坊。奸臣兄办事确实令人放心,陈乔上路的同时,秦会之还调动了几处商号往舞都送货,如今陆续又来了两批货物。这些货物都仔细安排过,数量不多,有三五个人便可押运,而这些人手也就留在了舞都。货物仍是以日用品为主,临安和晴州出产的各种奢侈品并没有纳入清单。现在七里坊的商铺还是杂货铺的标准,那些奢侈品运过来白白跌了身价。

    坊中更显热闹,除了沿墙的一排商铺,又用木板土墙隔出几个院子。就在昨天,七里坊第一家客栈开张营业,虽然是茅棚柴扉大通铺,但周边乡镇的百姓在坊中误了时辰,因为宵禁无法出城,也能有个落脚的地方。好在是盛夏,住宿要求不高,只要能挡风遮雨就行。

    据程宗扬所知,富安招揽城中商号入驻的时候,还顺手招了几个清理流民後无家可归的游女,弄了个小小的行院。如今的七里坊称得上是麻雀虽小,五臟俱全。坊中打理的人手不过五十余人,每天逗留的客人超过五千人。好在有宁成的铁腕治理,城中治安不是一般的好——原本不大安分的那些,这会儿人头都在城外挂着呢。

第二十七章 师师出走

    七里坊的热闹只集中在东面一隅,坊中高达八成的土地现在还在空着。想要挣城中大户的钱,当然不能靠这些草棚子。但程宗扬也不准备投入重金大肆建造楼堂馆阁。在他的计划里,七里坊应该靠本身的收益滚动发展,而不是成为又一个资金黑洞。因此坊中被一道土墙隔开,剩下的土地建好一处开放一处,逐渐提高档次。

    程宗扬一路走来,看到的场面虽然热闹,但不免失望。往来的客人虽多,不过都是城中的百姓。那些大户至今没有表露出任何兴趣,甚至连他们的家奴也不见踪影。程宗扬暗自摇头,自己都不知道那些豪强是太过封闭,还是对外来者抱有戒心,到现在都没有往七里坊花一文钱。

    其实程宗扬倒是猜错了,那些豪强大族顶尖的也就几百人,剩下的庶支、家奴都有心思到坊里看热闹。但邳家前车之鉴犹在,那些豪强都严厉约束家人,生怕被宁太守抓到把柄,破家灭门。

    被土墙隔开的大片空地中,有几处新建的院子。现在坊里林林总总有五十余人,往後数量还会不断增加,程宗扬早早就划出区域,作为商会将来的总部。几间简单的房子一搭,程宗扬就搬了过来。毕竟都在坊内,做事也方便。

    进入内坊,只见一队车马停在新建的院子前,冯源正带着人搬运货物。青面兽一身力气不是盖的,扛着小山般的货物还奔走如飞,看来得宰隻羊好好犒劳他一下。

    程宗扬左右看了看,“高智商那小子呢?”

    “哈爷带着他劈柴去了。”

    程宗扬不禁失笑,自己把挖沟盖房这些重活都扔给高智商打理,可不管那小子多忙,哈米蚩每天给他定下的劈柴数额雷打不动。

    程宗扬这才问道:“这批货是哪儿来的?”

    冯源道:“临安。”

    “秦会之怎么搞的?从临安运货这么浪费的事他也幹?”

    程宗扬说着进了自己的院子,却看到一个杏红衫子的少女正站在门边。她侧身福了一福,想笑,眼圈却先红了,“公子……”

    “雁儿,你怎么来了?哈,怪不得老秦从临安运货过来,原来是顺路啊。别哭别哭!我这不是好端端的吗?”

    雁儿收起泪水,不好意思地说道:“奴婢也不知道怎么,就是想哭……”

    程宗扬打趣道:“我看你不是想我,是想你紫妈妈了吧?”

    雁儿小声道:“都想。”

    程宗扬哈哈大笑,揽住雁儿的柔肩进到屋中。他的屋子与其他人区别不大,都是赶工出来的,反正也不用住在这里,只是用来掩人耳目,毕竟里面的蛋屋不好随便让人看见。

    看到蛋屋的门关着,程宗扬有些奇怪,“你紫妈妈在幹嘛呢?”说着拉开密封的屋门。

    一阵笑闹声从隔音堪称完美的蛋屋中传出,里面花枝招展的景象让程宗扬吓了一跳。

    蛋屋的空间虽然不小,但住了这么久,程宗扬已经习惯了里面只有小紫和雲如瑶两个人。然而这时屋里却香风阵阵,丽影杂陈。小紫和雲如瑶坐在中间的椅子上,脚边卧着雪雪。旁边站着三名体态妖娆的女子,她们穿着黑色的皮装,雪白的大腿和腰腹裸露着,流露出火辣的风情。脸上虽然戴着面具看不出面容,但脚下穿的高跟鞋,却是自己家女奴专用的款式。不用说,就是原本和雁儿一道留在临安的三名侍奴:惊理、罂粟女和蛇夫人。

    小紫面前的圆桌上,跪着一个美少妇。她伏着身,朱红色的罗裙掀到腰间,娥眉微微颦起,弯长的睫毛不住轻颤,流露出柔婉而又妩媚的羞态,只有熟悉她的人才知道她娇柔的外表下有多危险。

    “凝美人儿怎么来了?”

    小紫笑道:“想你了哦。”

    雲如瑶盈盈起身,红着脸道:“郎君。”

    “你们这是做什么?”

    小紫笑道:“瑶姊姊想把後面也给你用,又不知道怎么做。可是人家也没做过,帮不了她。正好这几个丫头来了,瑶姊姊就问问她们是怎么和你做的。”

    “这还用问?做一下不就知道了?”

    小紫搂住雲如瑶的腰肢,笑道:“那可不行。瑶姊姊身子弱,哪里能和她们一样呢?好了,你去跟雁儿亲热吧,我和瑶姊姊还要问她们呢。”

    程宗扬一把将雁儿横抱起来,“雁儿,我们走!”

    雁儿抱着那隻布偶,羞不可抑地把脸埋在主人怀中。

    程宗扬把雁儿拥在怀中,“在临安还好吗?”

    雁儿脸上带着羞涩的痛楚,一面用丝帕把他下身抹拭乾净,一面柔声说道:“还好。”

    “别的人呢?”

    “都还好啊。秦执事很忙,只偶尔来一趟,匆匆说几句话就走。不过每次都有些不放心的样子。”

    自己临行时吩咐秦会之,让他隔段时间就去看看惊理等人有没有什么异动。雁儿和那几个女子待在一起,那可是一隻小白兔陪着三条毒蛇。虽然有娃娃,万一被反咬一口也不得了。

    “祁四哥派人来过一趟,送了些吃的用的。还有翠烟姊姊,上个月刚生了个儿子。”

    “已经生了?”程宗扬又惊又喜又是遗憾,自己还说要喝吴大刀儿子的满月酒,可眼下天南海北,想见一面都不容易。

    程宗扬懊恼地说道:“居然没赶上……不行,我得给吴大刀和柳姊儿送份厚礼。”

    “奴婢已经替公子送过了。一对金麒麟,一副长命锁,还有小宝宝戴的小镯子、小脚铃。”

    “我在太泉古阵给他们带的还有礼物呢。也不知道小侯爷来不来得及送到地方。”

    数日前,林清浦传来消息,萧遥逸等人已经得知彼此平安,离开苍澜折返建康。武二郎则揣着“情书”,带着白仙儿去了南荒。程宗扬都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居然带着小三去求亲,只能说二爷脑子跟别人不一样。不过自己也好不了多少,求亲能求成冤家,自己实在没什么资格去批评别人。

    从夷陵派去的人已经与莫如霖等人见过面,同时接走了徐君房,不久就能送到临安。

    唯一不好的消息是秦太监也活着回来了,还被宋主特命入宫。据说宋主狠狠夸了他一通,然後又把他打发到选锋营,继续在鸟不生蛋的地方为国效力。

    程宗扬把这些事抛到一边,说到礼物,他倒想起一件东西,从床边的背包拿出一个盒子,用“叔叔带你看金鱼”一样诱惑的口气对雁儿说道:“你看这是什么?”

    雁儿惊叫一声,“好漂亮的娃娃。哎呀,她还会眨眼睛……”

    程宗扬笑道:“她还会跳舞呢。”

    雁儿抱着那隻娃娃爱不释手,一会儿摸摸她的小鼻子,一会儿摸摸她的小脚丫,忽然她抬起脸,在程宗扬唇角飞快地亲了一下。

    程宗扬指指另一边唇角,“这边也要。”

    雁儿害羞地扬起脸,接着就被程宗扬狠狠吻住。

    听着雁儿忽然笑了起来,程宗扬道:“笑什么呢?”

    “奴婢是想起凝奴的姊姊。”雁儿小声笑道:“那位梁夫人本来见着阮女侠总是盛气凌人的梯子。後来阮女侠不知道怎么有种药丸,梁夫人一天不吃就像失了魂一样,只能天天去讨好阮女侠。紫姑娘虽然不在,但她们两个每天都要来园子里请安。那天听她们说起来我才知道,阮女侠竟然把梁夫人打发去作了她丈夫的姘头。”

    程宗扬不知道是该气还是该笑,阮香琳竟然幹出这种事,就算是为了报复黄莺怜,也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话说回来,阮香琳这么做,未尝没有补偿丈夫的意思。

    “师师呢?”

    “师师姑娘留下一封书信,说要出去雲游。秦先生已经派人去找她了。”

    程宗扬怔了一会儿,他现在可以确定,师师一时不小心,成了死丫头引魂术的试验品。死丫头也许只是恶作剧,但李师师那样自尊心极强的女子,肯定无法接受这种玩笑。不过引魂术只是放大人心底的**,李师师到底会怎么选择,也许只有她自己才知道。

    程宗扬道:“累了吗?”

    雁儿摇头道:“不累的。”

    “那我带你到坊里走走。”说着程宗扬提起声音,“死丫头,别玩了!该穿衣服的穿衣服,大伙儿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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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外面已经是华灯初上,寻常店铺此时已经关门谢客,坊内的店铺却都点着油灯,照常营业,坊内的客人虽比白天略少,但在这个时代,也称得上热闹非凡。

    雁儿问道:“不是有宵禁吗?”

    “宵禁只是禁止路上通行,坊里是不管的。这里的客人有些是旁边的街坊,等开始打更再走不迟。有些是外乡来的,今晚赶不回去,在坊中留宿。还有一些是路过的商人,因为坊中吃住都有,价钱也便宜,便在此落脚。”

    雲如瑶早已习惯了足不出户的生活,虽然就住在坊内,也是头一次出来。她停下脚步,好奇地看着旁边柜台上的绢花。她在雲家,吃穿用度都是一等一的。以雲家的豪富,她房中一年四季都鲜花不断,哪里用得上绢花?这些廉价的小商品,她倒是第一次见。

    程宗扬指了指,“这种的多少钱一支?”

    “每支二十五枚铜铢。”

    程宗扬拿出一枚银铢买了几支,雲如瑶和雁儿面露欣喜,各自戴在髻上,小紫却把自己的一支给怀里的雪雪戴上。三名侍奴平常都在暗处,并不露面,倒是阮香凝得了一支。

    售货的小二自然认识东家,推辞不收,程宗扬却道:“我若白拿,看似占了便宜,但这银铢放在我手里还是一枚银铢。你得了这枚银铢,账面就多了一枚,商会向城中的百姓购买物品,城中的百姓手中也多了一枚。百姓再到坊里花用,又回到商会,到年中付薪,这枚银铢发你手中,等于又多了一枚。这枚银铢在我手中只等于一,流动起来就等于四枚银铢了。”

    小二连声称是,小心接过银铢。

    等程宗扬走远,旁边一名伴当道:“东家说了什么?”

    小二茫然道:“我也听不明白,一枚银铢咋就变成四枚银铢了呢?”

    伴当咂了咂嘴,“难怪东家能挣大钱呢。”

    暮鼓敲响的同时,一匹快马奔进坊内。一直守在太守府打探消息的敖润找到程宗扬,“程头儿,平亭侯下诏狱了!”

第一章 身死族灭

    程宗扬踏着靠在墙头的木梯,望着远处的平亭侯府。这处舞都最大的府邸此时被郡兵包围得水泄不通,如狼似虎的兵卒从各处坊门涌入府中,无论男女一律套上铁链,关入囚车。侯府内的眷属、姬妾、奴仆、婢女不下千人,在突如其来的变故下,一个个骇得面无人色,战战兢兢跪在地上,砧上鱼肉一般听任摆布。宵禁的大街上行人绝迹,但在暗处,不知多少双胆战心惊的眼睛盯着这边。

    “不对啊。”程宗扬道:“新来的太守才上任几天?就算他已经把邳家横行不法的劣迹上奏朝廷,可朝廷刚刚才下的诏令,把平亭侯逮入诏狱——案子都还没开始审呢,他怎么就开始抓人了?还是从主子到奴才满门抄斩的阵势?根本没道理啊。”

    “小程子,这你就不懂了吧。”朱老头道:“当年周大将军下狱论罪之後,汉国就定下规矩,三公九卿、王侯显贵,按例不得入狱,以免受辱于小人——这叫刑不上大夫。”

    “汉国高官贵族们的待遇这么好?连入狱都不用?”

    “那当然。”朱老头道:“接到诏书,该服毒服毒,该上吊上吊。再体面一点的,就伏剑自尽,反正是不能入狱。”

    “停!停!停!你说王侯不能入狱,结果是一接到诏书就乾脆自杀?”程宗扬都糊涂了,“诏书不是让去对质的吗?万一是冤枉的呢?”

    “冤枉也得死啊。你还没听明白,要紧的是’下诏’——天子一下诏,意思就是‘你赶紧死吧’。接到诏书还觉得自己冤枉,还想对质,还要讨个说法,给自己弄个清白,那就更该死了。”

    程宗扬好不容易才绕过这个弯,“你的意思是,天子一下诏,就是让接诏书的人去死?”

    “废话。天子要不想杀人,根本就不会下诏。”

    “可他要是不死呢?”

    “那就是不给天子面子,不讲规矩。”朱老头道:“汉国人是很质朴的,一般来说,对于这种破坏规矩的败类,朝廷处置方法很简单——”朱老头右手用力往下一劈,“一个字:族。”

    “族灭?”

    朱老头欣然道:“孺子可教也。”

    程宗扬终于明白眼前这一幕究竟是怎么回事。平亭侯阖门入狱,其实与邳家究竟幹了多少横行不法的恶事没有太大关系。要紧的是天子的态度——让平亭侯去死。

    “平亭侯怎么得罪了天子?”

    “看到他的府邸有多大了吗?”

    朱老头答非所问,程宗扬却若有所悟。平亭侯一个侯爵,仅在首阳山就有十几万亩的封地,食邑四千户。这些人口和田地都属于封国所有,甚至地方官府都不得管束。汉国封侯数百,还有一堆更大的诸侯王,按照法律,他们有权力自辟僚属,在封地设置家宰、家丞、家臣,俨然是一个小小的独立王国。若是守成之主还好说,遇上一个有为之主,肯定要想方设法打击这些势力。

    朱老头道:“去年天子祭祀,因为诸侯奉献的祭品不足,就撤掉了好几个诸侯王。何况平亭侯是被当地太守上奏有罪。”

    程宗扬彻底明白过来。说起来平亭侯确实是挺冤的,天子这就跟捞鱼似的,捞着谁算谁倒霉。问题是天子想灭谁也需要一个理由,而宁成就把这个理由送到天子面前,就此把邳家送上了不归路。

    如果说刚才程宗扬还在纳闷,为什么宁太守认为平亭侯会自杀,现在他反而奇怪,平亭侯为什么不自杀呢?

    “心存侥幸呗。”朱老头道:“如果换个人,也许他就活下来了。可惜遇到了这位宁太守。”

    “痛快点儿!你要再不痛快点把话说明白,我就给你个痛快!”

    “小程子,你别急啊,大爷这不正说着吗?”朱老头道:“如今的天子登基以来,就有七次大赦天下。平亭侯就是指望到九月间天子再次大赦,自己熬一个月就能脱罪。可惜啊可惜,这位宁太守连一个月时间都不肯给他。”

    从平亭侯入诏狱到定罪,按正常流程,起码要一个月时间。如果运气好,遇上大赦,收拾收拾就能回家。可宁成这酷吏狠到骨子里,根本不等诏书,就直接把邳家全族下狱。此举虽然已经越过了律法的底线,但正合了天子的心意。说白了,宁成这样的酷吏就是帝王的鹰犬,只为君主一个人的权力服务,抄家灭族视为等闲,甚至连法律也不放在眼里。平亭侯的小手段在宁成面前不堪一击,邳家这回是凶多吉少了。

    程宗扬默默看了一会儿,然後留下一句话:“开矿吧。”

    邳家覆灭,有人欢喜有人忧。城中豪强个个心惊,一墙之隔的七里坊,却是一派盛世景象。城中的宵禁只是限制街上行人往来,坊内就是彻夜不休也无人来管。如今七里坊除了绳技,又多了汉国百姓喜闻乐见的角抵之戏,几名力士在场中角抵,不时赢得阵阵喝彩声。

    连日来,随着在坊中停留的客人不断增多,路边的摊贩也推出了宵夜。虽然品种很简单,无非面饼、酱汁,再加一碗热汤,但对于饥肠辘辘的客人不啻于雪中送炭。一路走来,不时看到有人席地而坐,弹铗高歌。

    “汉人朴实刚劲,多慷慨悲歌之士。”朱老头道:“以其宁折勿弯,因之过刚易折。”

    汉国不是没有奸猾之徒,但大多光明磊落,即使玩弄手段,也直来直去,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像宁成这样直接灭门的酷吏,奉诏便慷慨自尽的王公重臣,在宋国根本难以想像。你让高俅自杀一个试试?宋主要派人拿着诏书质问,那家伙肯定一边大呼冤枉,一边千方百计找出告黑状的是谁,然後反咬一口。把宁成换成秦会之,也绝不会摆明车马和邳家对着幹,多半是笑里藏刀,虚与委蛇,然後找准机会密奏天子,一击毙命。像宁成这样虽然痛快,但他没给邳家留後路,同样也没有给自己留後路,一旦失去天子的庇护,就是身死族灭的下场。

第二章 凝姬争宠

    程宗扬道:“老头儿,汉国怎么就出了你这么个败类呢?”

    “老夫大业未成,岂能轻死?”

    “什么大业?”程宗扬用玩笑的口吻道:“王子复仇记吗?”

    朱老头背着手,冷哼一声,一边溜溜跶跶走着,一边长声歌道:“山中相送罢,日暮掩柴扉。春草年年绿,王孙归不归……”

    一场角抵分出胜负,喝彩声再次响起,欢腾的人群掩住了朱老头略显落寞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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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舞都不能再待了。”程宗扬道:“我得去趟洛都,要不老头非疯不可。”

    小紫道:“好啊。听说洛都很好玩呢。”

    程宗扬歉然道:“瑶儿,我本来想带着你堂堂正正回雲家,免得你与家人不合。但现在……”

    想起家事,雲如瑶黯然神伤,摇头道:“不妨的。”她目光微微闪了几下,然後抬起脸,“奴家却有个主意——郎君可否能再留几日?”

    “多留几天当然可以。只不过六哥和三哥出门远行,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两位哥哥必定是在堡中。”雲如瑶下定决心,起身道:“小紫妹妹,你的婢女借我使唤几天,可使得?”

    小紫笑吟吟道:“好啊。”

    程宗扬不解地问道:“瑶儿,你要做什么?”

    雲如瑶嫣然一笑,“过得几日,郎君便知晓了。”

    雲如瑶唤上雁儿,去了邻室。程宗扬换上一副口水长流的猪哥表情,狞笑着对小紫道:“死丫头,雁儿也陪过我了,怎么也该轮到你了吧?”

    小紫抬起脸甜甜一笑,伸手将阮香凝推到他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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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子……”阮香凝满脸羞红,小声道:“奴婢想求公子……把奴婢收为妾侍……”

    “嗯?”

    “奴婢愿意一生一世都服侍公子……”

    “现在不就是吗?”

    阮香凝嗫嚅了一下,低声道:“奴婢的姊姊已经许给公子为妾……”

    “你们姊妹连这也要比?难道你觉得现在的身份不如她?”

    “奴婢不敢嫉妒姊姊,只是……阿姊对奴婢恨之入骨。”

    “你当上妾侍,她就不恨你了吗?”

    “那位梁夫人原本一直看不起姊姊。後来阿姊拜见过公子的长辈,被公子纳为妾侍,梁夫人就再不敢对姊姊盛气凌人,还千方百计讨好姊姊。公子可能还不知晓,那位梁夫人每日都去姊姊家里,结果有次姊夫喝醉,污了她的身子,也不敢声张。後来姊姊知道,与姊夫大闹一场,分府别居。”

    这是又一个版本。当初阮香琳被自己纳为妾室,在刘娥面前立誓恪守妇道,给自己守贞,自家的丈夫倒成了摆设。所谓李寅臣酒後强暴了梁夫人,其实是阮香琳故意把梁夫人送去,供丈夫消遣,用来补偿丈夫。程宗扬没想到的是,阮香琳竟然借机与丈夫分居——既给自己守贞,又暗中给了丈夫补偿,外面还不露丝毫破绽,果然是个够精明的女子。只有黄莺怜倒霉,成了夫妻两个摆布的玩物。

    对于梁夫人与李总镖头勾搭到一处,程宗扬没什么感觉,他从来都不觉得黄莺怜是自己的女人,就像游婵与自己交情非同一般,自己也没打算把游婵收入房中,反而劝她嫁人——占有欲那么强,要敢逛一趟青楼,还不得把所有的妓女都赎回家?

    …………………………………………………………………………………

    “喔——哈!”

    暴喝声中,利斧疾劈而下,木柴朝两边飞开,斧刃深深斫进木樁。

    “哈大叔!看到了没?”高智商嚷道:“五百!整整五百!少爷我一口气劈完,连气都不喘的!咳!咳!”

    哈迷蚩耷拉着眼皮,仅剩的一隻独眼翻了翻,乾巴巴道:“再加五百。”

    “大叔!饶了我吧!我刚才是吹牛的,你瞧,我膀子都肿了!大叔……饶命啊……”

    高智商抱着哈迷蚩的大腿嚎啕大哭,要不是他的裤子也归自己洗,顺便就把鼻涕都抹他腿上了。

    “六百。”

    高智商瞬间收起眼泪,痛快地说道:“五百就五百!哈大叔你放心,我一根不少给你劈出来,绝对不耽误你烧茶!大叔,你等着啊!”

    高智商操起斧头,玩命的劈了起来。

    程宗扬抱着肩晃过来,笑眯眯道:“劈着呢?好,好,好!听说有位姓耿的少侠,就是从小劈柴打熬的底子,後来练成一身超凡脱俗的修为……小子,好好劈啊。有前途!”

    “真的?”高智商抡掉衣物,拍着精瘦的胸膛道:“师傅!你就瞧我的吧!啊呀——嘿!”

    程宗扬看了一会儿,对哈迷蚩笑道:“老爷子辛苦,这小子还听话吧?”

    老兽人提起木杖,往石臼上“呯”地敲了一记,高智商听在耳中,腿肚子顿时哆嗦了一下。哈迷蚩弓着背,斑驳的皮毛仿佛一头枯瘦的老狼,神情木然地说道:“还行。”

    程宗扬笑道:“哈老爷子好手段,短短几个月,这小子就跟变了个人似的,肚子也没了,腰腿也结实了,整个人精气神都不一样了。”说着他压低声音,“不过这小子养尊处优惯了,猛的一下瘦成这样,不会出事吧?说起来这小兔崽子才十七岁,正发育呢。”

    “十七?”哈迷蚩皱起眉,然後摇了摇头。

    程宗扬道:“让这臭小子劈柴是为他好。不过大清早就劈一千根木头,是不是多了点?又没人指望让他去当冲锋陷阵的猛将,身体能结实点就行了。”

    “他上肩骨骺已经长实,”哈迷蚩道:“再不拉开便晚了。”

    哈迷蚩丝毫不肯通融,程宗扬只好作罢。五百根木柴劈完,起码要大半个时辰,以高智商现在的力气,就是劈到中午也不稀奇。程宗扬本来想叫上高智商,听听他开矿的主意,但天大地大不如老兽人的规矩大,这会儿只好先撂开手。

第三章 雇佣罪囚

    敖润、冯源和富安一大早就被打发出去,四处寻找开矿的工匠。但舞都最好的匠人、最出色的歌姬、最能幹的仆役,全在豪强家里,三人忙碌一上午,也只找到一些散户。

    程宗扬一看就知道要糟,首阳山的铜矿位于深山,需要的人力绝对不是个小数,从其他地方招募工匠肯定不现实。而舞都无论人力还是土地、物资,都被豪强垄断。他们不配合,一般人根本做不下来。难怪当初官府贴出告示,愿意来的外地商人也寥寥无几。宁成这么痛快就把铜矿扔给自己,多半也是因为没有什么可选择的余地。

    “师傅别慌,这事儿好办!”高智商光着膀子,被富安拿药酒在肩膀上用力擦着,呲牙咧嘴地说道:“我跟爹爹说一声,让他调两千禁军过来。保证吃得比猪差,幹得比驴多!连工钱都不用发,直接跟我爹爹结账就行。”

    “打住!调两千宋军来舞都?明天两国就得打起来。”

    富安也诚恳地说道:“衙内这主意好是好,就是有点臊。”

    冯源道:“要不跟本地的豪强商量商量?从他们手里雇佣些家奴?”

    “宁太守摆明是要跟本地豪强对着幹,咱们再去和他们穿一条裤子,本地的豪强不放心,太守那边也不落好。”

    高智商眼睛忽然一亮,“罪囚啊!这事儿我爹幹过,跟地方的官府勾搭好,派一队禁军看着,把罪囚押到河里淘金——赚了不少钱呢。”

    富安赶紧道:“衙内,你喝醉了。”

    高智商斥道:“你个糊涂狗才,跟我师傅有什么不能说的?对吧,师傅?”

    程宗扬苦笑道:“对。但在别人面前可千万别说。”

    “师傅放心,我有分寸呢。师傅,你觉得我这主意怎么样?”

    “我看不怎么样。开矿可不是几百人力的事,几千罪囚,去哪儿找呢?”

    “邳家啊!据说光家奴就有好几千。”

    “家奴可不都是罪犯。”

    “罪犯不罪犯,还不是老宁一句话的事。说你是罪犯就是罪犯,敢不服?罪加三等。”高智商爬起来道:“师傅,我去跟老宁说!只要老宁出马,保证那些家奴只有磕头的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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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智商初生牛犊不怕虎,换身体面衣服,带着冯源和青面兽就登门拜访。谁知宁太守去了牢狱,据说正在日夜不息地审理邳家罪行,一边审一边把罪名确凿的囚犯顺手勾决。宁成怎么审案,没人知道,反正天一亮就看到不断有人头被送出来,挂在城门外。城中豪强百般打听,终于到了第三天,又送出几个狱卒和小吏的脑袋与那些罪囚作伴。城中的豪强立刻偃旗息鼓,都把大门关得紧紧的,连下人也不得随便出入。

    程宗扬原本觉得用罪犯当劳力不是什么好主意,这会儿也不由提心吊胆,生怕宁成一时兴起,把人全给杀完了。

    高智商天天登门,後来厮混熟了,索性住在太守府的耳房里,随时等着宁成回来。太守府的耳房原本是给访客等候用的,但宁成在舞都杀得血气冲天,耳房里别说客人,连个鬼影都没有,倒是便宜了高智商。

    弥漫整个舞都的凛凛杀气,不可避免地影响到七里坊的生意,一连几日坊里都冷清了许多。路过留宿的客人也不敢弹铗高歌,连问价的声音也低了几分。程宗扬在忙碌中,突然觉得清闲下来。

    雲如瑶整天和雁儿还有小紫泡在一起,叽叽咕咕不知商量些什么。第二天她找到敖润,让他在坊中划出一块地,简单围了土墙,搭起架子,一应草图都是她亲手所绘。

    程宗扬也没留在屋里醉生梦死,既然有空,就继续到雲家登门求见。可他的待遇比高智商惨多了,别说耳房,连吊桥都没摸着。每天天一亮就去,天快黑才悻悻回来。

    皇天不负有心人。等到第三天傍晚,宁成终于从牢狱回来更衣,高智商赶着见一面,夜里才醉醺醺回来。

    高智商大着舌头道:“都……都说好了。一……一千罪囚。保……保证身强力壮……师……师傅,我不错吧?”说着一滩软泥般醉倒。

    程宗扬道:“怎么醉成这样?”

    高智商哼了两声,忽然睁开眼,直着眼睛道:“我……我没吃肉!跟哈大叔说……说……”说完才放心地醉倒。

    冯源道:“宁太守听说衙内是家主的伴当,很给面子,专门留衙内用了饭。席间又听说是他先打听到城内群盗欲对太守不利,更是十分高兴。衙内一说开矿要用罪囚,太守就说早该如此。邳家那些家奴仗势欺人,横行乡里,正该狠狠惩诫一番。当下让人拿来名册,先从狱中其他囚犯中勾出一百多人,剩下的从邳家的名册中勾足。等明天黥了面,就能打发到山里。”

    程宗扬呆了半晌,感叹道:“……什么叫效率!汉国官员这作风,太刚劲朴实了!可一下勾八百多——真的没问题吗?”

    “宁太守说,算他们运气。本来有四百多人定的是死罪,如今除了几十个罪行严重的,其他像打过人的,抢过鸡的,都免死了。那些罪囚感恩戴德还来不及呢。”

    打人偷鸡都是死罪?真不知道宁成是以什么罪名入刑的。不过想想也知道,多半是轻罪重处。小事变大事,大事变砍头。豪强都灭了,杀这些豪门家奴,宁成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

    “这些又不是没有户籍的流民,他怎么也说杀就杀?不用请旨?”

    冯源道:“据说宁太守上奏的时候,已经顺道请了旨意,前日刚刚送到,这才开始砍头。”

    效率实在太高了,连审带判加上请旨杀头,一点都不耽误。程宗扬抱着手臂在室内转了一圈,“这事宁太守能做,咱们不能这么做。毕竟宁成的舞都太守也不能当一辈子。咱们做生意的,图的是个长久——回复宁太守,这些囚犯既然罪行不重,在我们程氏商会做满三年,即可离开。作工期间,工钱一半由商会每月交给官府,一半由商会代存,期满一并领取。期满後如果愿意留在矿上做工,工钱翻倍。而且商会将在城中给他们提供房屋。”

第四章 分派人手

    冯源掂量着道:“程头儿,这是不是太宽厚了?给工钱也就罢了,再高薪厚赏收容这些人,好像……不大值当。”

    “你以为我是好心到有钱都不愿意赚吗?”程宗扬推开窗户,望着七里坊的夜市道:“在你看来,舞都和临安最大的不同是什么?”

    “人少。哪儿像临安,随便一家瓦子,都热热闹闹的。”

    “不是人少,舞都的人口一点都不少,但平民太少。舞都十几家豪强,占了七成的土地,超过八成的财富,大批人口成为他们的家奴和部曲。城中的平民全加起来,还不及他们家奴的三分之一。我厚待那些罪囚,不是因为我是滥好人,而是因为七里坊的繁荣需要更多的平民。”程宗扬道:“每多一户有消费能力的平民,七里坊就能多一个顾客,地位也就稳定一分。到时即使宁成迁官他处,七里坊也能支撑下来。”

    冯源乾笑两声,“虽然我听不大明白,可程头儿肯定是高瞻远瞩。”

    程宗扬笑道:“冯**,你的马屁功夫可要跟老秦好好学学。”

    说话间,外面传来一阵动静。

    程宗扬愕然道:“怎么回事?”

    冯源凑过去看了一眼,“哦,吃饭的时候宁太守发落罪囚中的女眷,本来依律该没为官奴婢,但宁太守说本地官员用不着这些,一律发卖。衙内说咱们这儿缺人,就把她们都买了回来。”

    简陋的院子里,一百余名获罪的女奴满满跪了一地,她们穿着红土染过的粗布囚衣,钗簪都被剥去,一个个披头散髮,不少人还赤着脚,神情惶恐间带着认命的麻木。

    雲如瑶坐在椅中,一边看着案上的木简,一边慢慢道:“官卖罪奴一百二十六人。都去坊里做工,未免太多了些。这样吧,三之一留在内院使唤,三之一在坊中各处商铺帮工。余下的,坊里要开一家青楼,名叫游冶台。雁儿,你问问,愿意去的便分派出去。”

    那些女子略微有了些生气,雁儿问了一下,倒有一多半愿意在内院当婢女,愿意去商铺做工的还不到二十人,肯去青楼的,更是一个没有。

    雲如瑶嗔道:“雁丫头,不是这样问的。”她略略提高声音,“你们都听清楚了——愿意去商铺的,只要与商会签下做工的契约,待做满期限,便可自行选择留下或者离去。当奴婢的,签的都是奴契,非主人开恩,不得赎身。至于去游冶台的,平日锦衣玉食,还有小婢服侍,比寻常的小姐也不差。”

    下面的女子互相看着,但都没有开口。

    雲如瑶也不着急,她拿起一支木简,看着上面的姓名、年龄,然後抬眼望着前面一个女子,柔声道:“你是邳寿家的少夫人?”

    那女子低声道:“是。”

    “看着倒年轻。”

    “奴婢是续弦。”

    雲如瑶微微一笑,“眼下这些奴婢里面,你算是正经的主母了。”

    “不敢。”少夫人低声道:“奴婢愿意服侍夫人。”

    雲如瑶摇了摇头,“不行的。邳家虽然没了,但有你以往的身份,这些奴婢总不免三心二意。既然你已经被商会买下,要你做个榜样才是。”

    雲如瑶慢条斯理地说道:“这样罢。看你还有几分姿色,年纪也不甚大,便去游冶台好了。”

    邳家少夫人涨红了脸,半晌才低声哀求道:“求夫人开恩。”

    “你嫁入邳家不过六年,不计被你随便发卖出去的妾婢,单是杖毙的小婢就有五个。”雲如瑶拿起茶水浅浅饮了一口,淡淡道:“莫非你以为我就不能杖毙一个罪奴吗?”

    那妇人浑身一颤,脸色雪白地低下头去。

    “雁儿,带她去吧。只要听话,肯用心做事,衣饰、饮食都比照她在邳家的用度,不得亏欠。”

    雲如瑶放下茶杯,又拿起一支木简,“邳家三女——是哪个?”

    一个少女小声道:“奴婢愿一生一世服侍主人。”

    雲如瑶轻笑道:“那怎么行?你一个娇小姐,起居睡卧都要人服侍,哪里会服侍人?还是去游冶台让人服侍好了。”

    少女泣声道:“求夫人垂怜……奴婢还未曾出阁,若是……只有一死……”

    雲如瑶柔声道:“你且站起来。”

    少女颤微微站起身。她十七八岁年纪,容貌姣好,一头青丝用布条扎住,气色比其他女子好了许多。从侯府沦入狱中,她的傲气已经荡然无存,目光中多了几分畏惧。

    “难得衣裳这般整洁。看来在牢中没有吃多少苦头。”雲如瑶吩咐道:“蛇奴,你去看看。”

    一个戴着面具的侍奴鬼魅般现出身形,她身上穿着黑亮的皮革,腰间系着一条布满丁结的长鞭,虽然没有开口,但给众人带来巨大的压力,场中温度仿佛凭空低了几度,众人都屏住呼吸。她绕着三小姐走了一圈,伸手捞起她的衣角。

    邳家三小姐脸色一下变得惨白。

    蛇夫人摸了摸她下裳几点不起眼的污迹,然後舔了舔指尖,“是血迹。”

    邳家三小姐再也支持不住,软软坐倒在地。

    雲如瑶柔声道:“你们在牢中,每三人一个窝头,一瓢水。到得第二天,便有人忍饥不住,向狱卒乞食——三小姐难道是忘了么?”

    少女双手掩面,低低哭泣起来。

    雲如瑶笑了笑,“莫以为我是心肠软的。雁儿,带她下去饿两天,她便知道该怎么做了。”

    院中安静得掉根针都能听见,一连处置了两个邳家的女眷,一个是主母,一个是未出阁的小姐,都被打发去了青楼,剩下的婢妾都不敢出声,屏息听着新主人的发落。

    雲如瑶道:“不管你们以前是什么身份,如今都是我商会的奴婢。我们虽是商家,行事也有分寸。你们之间,能吃苦,肯上进的,自可去铺上做工,待得契约期满,是去是留,随你们自己心意。用心仔细,能对主子忠心的,在宅中为婢也无妨。有那些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好逸恶劳,吃不得苦,下不得力,又不能守身如玉的,去青楼也是彼此两便。”雲如瑶淡淡道:“就这样吧。雁儿,你们去分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