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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朝云龙吟前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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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511) 坐照

    第二章

    胜利的天平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星月湖大营一方偏斜。萧遥逸跃跃yù试,用商量的口气道:「程兄,要不咱们兄弟走一遭?」

    程宗扬一口回绝,「少来!你是想让我背著你吧?哟,小侯爷居然受伤了?这枪怎么不往中间偏点,扎到你中间那条腿上呢?」

    萧遥逸悻悻道:「我以前又没打过仗,吃点亏你就笑吧。」

    星月湖大营解散时,萧遥逸才十几岁,与那些久经沙场的兄长相比只能算菜鸟,侯玄、崔茂能在万军丛中来去自如,都是多年血战积累的经验,不是看看就能学会的。

    萧遥逸打量了程宗扬几眼,忽然露出古怪的表情,「你看起来怎么……」

    程宗扬有点心虚地摸了摸脸,「怎么了?」

    萧遥逸眉毛挑了挑,忽然一拳击来。

    程宗扬横臂挡住,真气一触,立刻察觉到小狐狸手上只使了六成的力道,用的是诱招,真正的攻势在下面一脚。程宗扬侧身避开,接著反掌切出。

    腿掌相接,萧遥逸腿法力道强猛凌厉,将他手臂震得发麻,结果却是小狐狸一声惨叫,抱著腿跳开。

    「太毒了吧!朝人家伤口上打啊!」

    「谁让你先动手的?这不找打吗?」

    萧遥逸坐在地上「霍霍」地叫著痛,半晌才道:「程兄,你修为进得太快了吧?什么时候进到第五级了?」

    程宗扬一怔,「有吗?」

    「还差了一点——我问你,刚才你怎么知道我要出腿的?」

    「你刚才那一拳击来,力道并不像表现的那么强。反而真气下沉,我猜你会出腿。」

    「这是第四级入微的境界,加上我没有刻意隐藏,你作出这样的判断并不奇怪。」萧遥逸道:「但我问你,你反击的时候本来是攻我的膝盖,为什么往上移了几寸,打中我的伤口呢?」

    程宗扬想了一会儿,「我出手的时候并不知道那里是你的伤口,只不过你刚才那一腿踢来,真气中有一处瑕疵,好像招术里有个小小的破绽,於是临时移了几寸。」

    程宗扬抬起头,皱眉道:「这是第五级吗?我怎么没感觉呢?」

    「第五级的坐照,坐而忘机,观照正理。」萧遥逸上下打量著他,「你修为虽然差不多够数,运用还差了一大截。古怪,别人到了你这样的修为,真气早就运用自如了,你不会是吃了什么仙丹硬拔上来的吧?」

    「吃仙丹就低人一等啊?」程宗扬道:「要说古怪,把修为划分出层级才古怪吧?就好比从四级到五级,难道说我多炼了一口气,就有天差地别的变化了?我明天感冒一场,是不是又从五级掉回四级呢?这种层级的化分很不靠谱嘛。」

    萧遥逸一脸稀奇地看著他,「程哥,你哄我的吧?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程宗扬道:「我说错了吗?」

    「错得太离谱了!」萧遥逸叫道:「要不是跟你一块儿偷过鸡摸过狗,我都怀疑你是出来混的。」

    程宗扬强辩道:「划出级别是定修为的高下对吧?五级比四级高,那么四级就肯定打不过五级——这种鬼话你信吗?」

    萧遥逸一个劲儿摇头,「外行!太外行了!五级修为不一定能稳赢四级,但五级修为和四级修为打一百场,五级能赢九十九场。明白了吗?」

    程宗扬哂道:「修为等级的划分怎么定的?难道也有个委员会,制定一套标准?」

    「你竟然不知道?」萧遥逸看著程宗扬理直气壮的样子,禁不住道:「你不是蒙我的吧?」

    被小狐狸识破自己的底细,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程宗扬大大方方一摇头。

    萧遥逸叹了口气,「我从头讲吧。修为的层级,代表进入的境界。第一级筑基,是筑下基础,找到修炼的门径——」他压低声音道:「我敢肯定,你是把这一关隔过去了,才会说出那么外行的话。哼哼,是不是王哲?」

    程宗扬笑咪咪道:「你猜得倒挺准。」

    「正宗的道家底子,我还能看不出来?你要是老老实实从头开始练,一个筑基,至少要用三年,该学的早就都学会了。王哲也真是,给你筑完基就不管了。这么多年你怎么练的?」

    「他就教我了一点打坐呼吸的基本功。」

    萧遥逸道:「程哥,你也太天才了吧?这么多年你就瞎摸过来的?」

    程宗扬老老实实道:「其实也没多少年。」

    「十年?十五年?看你的水准,王哲是在你仈jiǔ岁的时候给你筑基的吧?我猜是十五年,王哲给你筑完基不久就去了左武军,不然也不会撒手不管。奇怪,王哲那牛鼻子怎么就会看上你呢?」

    如果自己老实说其实不到一年,不知道会不会把小狐狸气疯?自己现在的修为拿出去虽然很能唬几个人,但程宗扬心里知道,自己那点儿真气差不多全是白捡来的。王哲来不及教自己,武二这个老师又渣到极点,渣到不能再渣,殇侯那死老头跟自己相处的时间不短,却只在临分手时才揭破身份,临时指点了一把。重要归重要,跟基本功可是一点边不沾。

    再往後就是孟老大在晴州给自己搞了一个月的强化训练,可能他也没想到自己当时有著四级修为,进入入微的境界,对修炼的理解却连一个初学者都不如,也没有涉及这些常识。以至於自己现在坦克都能开了,还不知道怎么爬。

    「别扯这些没用的。筑基之後呢?」

    「筑基之後,真气运行十二周天,收敛心神,吐纳养气,修为一到,你就能看到体内经络的运行,这便是第二级内视的境界。明白了吗?」萧遥逸道:「修为级别的划分并不是别人说你是你就是,而是从个人的进境自有感觉。」

    程宗扬打了个哈哈,「内视也能划一级,这也太简单了吧?」

    萧遥逸摇了摇头,「筑基是起步,内视是让你选择怎么走。每个人的经络都有差别,打个比方吧,我们都是人,但人和人的容貌气度都不一样,经络也是如此。没有内视,对自己的经络和进境一无所知,说不定两天就练死了。」

    程宗扬琢磨了一会儿,「接著说。」

    「气盈於内,施之於外,是谓生象。一般的小门派,练到第三级的生象,就可以出师了。」萧遥逸道:「一般江湖上的好手大多是这个层级。功底扎实的,开碑碎石都不是难事。」

    程宗扬一边听一边点头,吴战威、易彪都属於这个层级,彼此虽然有高下之分,但差别并不大。

    「再进一步,便是入微之境。人心惟危,道心惟微,到了入微的境界,才算一窥道法门径。」萧遥逸道:「这一关如果没有人指点,很难跨过去。我就不明白了,你是怎么练出来的?」

    自己筑基是靠王哲帮的忙,第二级内视是大草原之战後,在苏妖妇的地牢中获得的。第三级生象,是在南荒,当时糊里糊涂,也不知道是不是在鬼王峒时的事。第四级入微的突破,自己却印象极深。回忆起来,在突破之前,自己有很长一段时间徘徊不前,真元虽然不断积累,但一直没有质的突变。却是在与苏妲己交手时,自己被她打得呕血,反而从她身上得到一丝助力,跃入第四级的境界。

    这事当时自己就觉得古怪,现在想来更古怪。苏妲己身上怎么会有太乙真宗的正宗玄功?难道是王哲下在她身上的禁制,冥冥之中yīn差阳错,又在无意中帮了自己一把?

    「喂,想什么呢?」

    程宗扬定了定神,「我在想第五级的坐照。我听人说,这一级是内功修行的分水岭,许多人一辈子都练不到这一级。」

    「没错。要达到坐照的境界,除了明师指点,更要紧的是自身资质。许多人一世修行,直元积累虽然不少,却困在入微的境界,无法寸进。跨过这一级,才算真正的修行有为。肉身由後天返先天,犹如脱胎换骨。练到这个境界,冬天披一条薄衣不惧风寒,十几天不吃饭也饿不死,到五六十岁年纪,面貌还像三十来岁,」萧遥逸道:「世俗凡人望之如神仙就是这种境界了。」

    程宗扬想起苏妖妇和卓婊子,这两个贱人年纪都不轻了,岁月却没有在她们容貌上留下什么痕迹。自己原来就怀疑是不是修炼真元有养颜驻容的附加效果,现在听小狐狸一说,还真是这样。

    「喂,」程宗扬很谦虚地问:「後天返先天,是不是天人合一?」

    萧遥逸怔了一下,然後哼哼冷笑两声,「省省吧你。能达到天人合一的大宗师,那叫第九级的入神,这世上可有些年头没见过了。」

    程宗扬失望地叹了口气,忽然又问:「三真有什么区别?」

    「简单地说,真元是xìng命,真阳是jīng力,真气是你能用出来的力量。打个不是很恰当的比方,比如你赚了一笔金铢,你把其中的大头变成身体的一部分,谁都夺不走,这是真元;拿出一部分平时开销,整天油光满面,走路带风,这是真阳;财大气粗,看到哪个山头不顺眼,从利息里拿一把钱砸出去给平了,这是真气。」

    程宗扬抛出自己思索很久的问题,「你刚才说每个人的经络不同,同一门功夫各人练出来也不完全一样——如果一个人练两种截然不同的内功心法呢?」

    「那是找死。轻则变成废人,重则全身血脉爆裂。这种傻事没人干,一般人也干不了。」

    程宗扬接著问道:「既然都是真元、真阳和真气,为什么不能相融呢?」

    「你能把两只老虎关一起吗?」

    「难道练了一种就不能练另外一种?我要一上手就练了五虎断门刀之类的低浅功夫,想换也不行吗?」

    萧遥逸耐心地解释道:「天下武学好几千种,大部分都源自佛、道两宗,当然还有黑魔海那些邪派。同源还好办,行功路径大同小异,只不过有高下之分。

    比如道家六宗,公认太乙真宗的九阳神功是道宗第一神功。上乘功法,平常人一辈子也练不完,再换一种完全不一样的,等於把以前练的全都推倒重来,所以十方丛林的大和尚可能会参详道家的心法,但肯定不会去练。」

    自己平时也没有感到有什么冲突啊?不过自己的真元都是捡来的,九阳神功和太一经的心法哪个顺手用哪个,平常再有五虎断门刀作掩饰,不是死老头那种大行家,或者泉贱人那种知根底的,等闲也看不出来。至於以後怎么样,还要死老头的解决之道是不是够彻底。

    萧遥逸给程宗扬好好上了一课,然後问道:「月姑娘呢?」

    程宗扬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伤势还算稳定,就是寒毒又犯了。」

    萧遥逸道:「月姑娘什么都好,就是xìng子太急切,上次和郭铁鞭交手也是犯了寒毒,本来身体就有隐患,还偏好冲锋陷阵,想想就伤脑筋。」

    程宗扬却知道月霜那丫头并不是鲁莽或者自不量力,实在是自己这个解药有点坑人。每次月霜体内的寒毒被压制,实力大进,往往比她平常高出两个等级,很容易让她错估自己的能力。结果一旦遇到强敌,几下就被打回原形。月霜多半也心知肚明,知道寒毒不解,她那些纵横沙场的梦想都不可能实现,才会忍了自己一次又一次。就像刚才,自己刚压著她漂亮的小屁股干完,便立刻被她踢了出来,纯粹是把自己当药方用了。

    萧遥逸却在皱眉苦思,一边嘀咕道:「得想办法给月姑娘治疗寒毒……喂,程兄,你看月姑娘怎么样?」

    程宗扬jǐng觉起来,「什么意思?」

    萧遥逸哼了一声,「意思是紫姑娘已经跟著你了,你少打月姑娘的主意!」

    「她要是打我的主意呢?」

    萧遥逸像听到笑话一样,哈哈大笑起来,半晌才收住笑,叹了口气,「月姑娘和紫姑娘一个爹,xìng子却天差地别,如果合起来再分成两个,那就完美了。」

    月霜和小紫的xìng子确实不是一般人能受得了的,但把她们两个中和一下,就真的完美吗?死丫头那种妖jīng和月丫头那种好战分子加在一起,简直是恶魔的化身……

    程宗扬扯开话题,「雪隼的石团长呢?」

    萧遥逸立刻提起戒心,四两人处张望,却看不到雪隼佣兵团这位副团长的身影。从卢景处得知雪隼佣兵团与龙宸暗中有牵连,众人都更上了一份心思,没想到一圈人盯著,还能让石之隼神不知鬼不觉的消失。

    「不好!」萧遥逸低叫道:「月姑娘!」

    程宗扬一把拉住他,「有秋小子在。」

    萧遥逸道:「他是太乙真宗的。」

    「太乙真宗也有好人吧?」

    「有!在大草原都死光了!」萧遥逸到底放心不下,叫道:「萧五!你去照看月姑娘!」

    萧五刚才跟著他冲敌破阵,也受了伤,闻声立即跃上坐骑,朝阵後奔去。

    …………………………………………………………………………………

    战场上的搏杀还在继续,臧修的金钟罩最多只能在巅峰状态维持一刻钟,这时身上澄金的sè泽已经减淡。宋军步卒有两千余人,加上失去马匹的骑兵,有近三千人的规模,在耿傅的指挥下,他们用血肉之躯硬顶著那些悍匪的攻击,一点一点拖延时间。

    耿傅盯著坡下的贼寇,然後又抬起头,望向yīn沉沉的天际。战场中虽然杀声震天,双方拼了命的殊死搏斗,他却有种异样的感觉,除了眼前的战场之外,周围安静得可怕。没有风声,没有鸟鸣,也没有友军的喊杀声,战场彷佛被扣在一个无形的罩子中,与外界隔绝。

    耿傅叫来两名都头,下令道:「立即带你们的部属抢占北侧的山梁!」

    一名都头道:「通判,那边离战场太远了。」

    「不用你们作战,只要能抢占下来,就是大功!」

    「是!」两名都头应了一声,带著两个都二百名宋军离开战场。

    果然,贼寇发现宋军的举动之後,立即派人袭扰。让这一小股宋军占据北侧的山梁,对这边的战局并没有直接影响,但星月湖众人都明白,王硅的第八军就在北侧不远处沟壑纵横的川谷中,一旦两边合兵,宋军超过五千人的实力,足以把他们死死拖住。

    山梁上很快爆发激战,双方的斯杀和飞溅的血光远在阵中也看得清清楚楚,然而没有任何声音传来。战场中几乎没有人注意到这个细节,耿傅握惯笔管的手指却不由捏紧剑柄。一直没有见到援军的原因,这时已经可以解答。龙卫左厢八个军被分割成四部分,任福亲领的四个军,自己的两个军,朱观的第二军和王硅的第八军,相距也许不过一两里地,音讯却被完全阻隔,无不以为自己陷入孤军作战的绝境中。

    耿傅虽是文官,也深知士气的要紧。矢尽被围,无援可济。这种绝望感,足以令一支士气低落的军队崩溃。

    耿傅高声道:「任将军的大军就在左近!诸君奋勇杀贼!」

    闻说主将就在旁边,宋军士气顿时高涨起来。雪隼佣兵团的汉子虽然悍勇,但大规模作战的经验比训练过的宋军少得多,虽然将宋军冲得後退,却无法破阵而入,只能和对手一起一点一点消耗彼此的血肉。

    耿傅又调出两个都,朝西面和东面突进,三千名宋军拿出几个都的军士不算什么,星月湖大营派出徐永的一个连,兵力就显得捉襟见肘了。现在还能够动用的,只剩下杜元胜手下的一个连。包括程宗扬在内,几名校官都知道预备队的重要xìng,不到生死关头,这个连绝不会动用。

    死亡的气息在川谷中弥漫,甚至比击溃任福的主力时更强烈。这次好水川之战,星月湖大营战略方面作了调整,不再以歼敌为主,而是追求杀伤率,宋军大量士卒受伤,无法作战,真正战死的却不多。这时死亡的数量却迅速增加,程宗扬额角的生死根霍霍跳动,胃部像被人扭住一样,传来反胃的恶寒感觉,与此同时,背上的伤口阵阵痒痛,各种不适感使他一阵心浮气燥,深埋在心底的杀戮yù望隐隐膨胀起来。

    忽然,一阵刺耳的声音响起。那种尖锐而亢奋的金属声熟悉无比,让程宗扬一时忘了身在何处,过了一会儿才意识是王韬带的闹钟。

    王韬按下闹钟的振铃,然後道:「树旗。」

    一杆大旗高高树了起来,九条豹尾在风中摇曳著,旗上字迹分明,正是龙卫左厢军主将任福的大纛。

    战场似乎停滞了一下,浴血斯杀的宋军抬起头,望著主将的大纛在敌寇营中举起,彷佛被一盆冷水淋下。被长官鼓动而燃起的希望,瞬间破灭。

    王韬竖起任福的大纛,是原定的计划,以主将的战旗引诱王硅的第八军朝自己的方向移动,给他们设下圈套。但计划赶不上变化,眼下这边的宋军还没有溃散,王硅的第八军一旦攻来,自己就落入两面受敌的险境。

    王韬挽起焚天斧,雄鹰般从丘上飞起,掠向敌阵。长斧一抡,一名都头连人带刀被拦腰斩断,上半截身体带著一篷血雨冲天而起,碎裂的战甲片片飞散。

    宋军为之气夺,cháo水般向後退开。耿傅须发飞舞,怒喝道:「怕什么!此战有进无退!」

    「弓手听令!」耿傅厉声喝道:「看准那名匪首,把所有箭矢都shè出去!」

    一名文官表现出的非凡勇气,激起宋军士卒的血xìng。还有箭矢的弓手纷纷张开弓弩,朝著那名匪首的方向奋力shè出。

    宋军的弓手以力气为主,shè术倒在其次,这种依靠阵型、攻击力度和覆盖密度shè击的战术思想其实与近代火器战争的思想相契合。近千枝利箭呼啸而出,编织成一张致命的大网。王韬的焚天斧迸出火光,火龙般撕开箭网,如果宋军有足够的箭矢,这百余步的距离足够耗尽他的真气,但现在,宋军的步卒坚阵就要面对八骏之一朱骅王韬的重斧了。

    耿傅连声下令,指挥士卒围攻敌寇,突然他身体晃了一下,一股鲜血从他颈间涌出,顷刻就浸透了他绿sè的官袍。耿傅双手握剑,柱在地上,鲜血狂涌的颈中露出一截银sè的隼羽。他竭力扭头,朝侧方看去。

    贼寇都被挡在坡下,旁边离自己数十步的地方,却不知何时多了一个高瘦的身影。他双手没在袖中,面上带死神般淡淡的微笑,然後袖口一动,一枚银隼箭流星般飞来,正中耿傅眉心。耿傅向前迈了一步,似乎想举剑发令,然而猛地失去所有力气,重重扑倒在地。

    「通判死了!」

    惊惶波涛般席卷了宋军的残兵,耿傅绿sè的官袍已经成为他们最後的信心。

    这时看到通判倒地,不少军士丢下武器,四散奔逃,刚才还严密整齐的阵型顿时雪崩一样溃乱下来。

    敖润唾了口血沫,叫道:「孙子!你们也有顶不住的时候!给我追!」

    副团长石之隼出现在战场中,他拦住敖润,说道:「我们是被雇佣来江州,一切听程公子的吩咐。」

    他这一声中气十足,雪隼团几百佣兵汉子都听得清清楚楚。程宗扬与萧遥逸面面相觑,难道石之隼真的是来帮忙的?

    有几名宋军武官试图重新收拢阵型,却被溃兵冲倒。逃跑的军士越来越多,很快宋军就不再有战斗的勇气,人人争向夺命,自向践踏。混乱中,只见都指挥使武英抱住耿傅的尸体,仰天大叫几声,然後拿起佩剑,切断了自己的喉咙。

    与第三军的战斗已经比预计拖延了半个时辰,击溃宋军之後,星月湖众人来不及打扫战场,便立刻与孟非卿所带的主力会合。

    王珪只有一军,星月湖大营却以孟非卿为首,投入了期明信、卢景三个营,随後连侯玄也赶去参战,兵力接近一比二,是江州之战比例最接近的一次,可见星月湖上下对王珪的重视。

    程宗扬抵达时,战事刚刚结束。孟非卿、侯玄和斯明信都脱了军帽,向地上的对手致敬。

    「王珪三次换马,孤身杀伤我兄弟数十人,两根铁鞭全部打断,被我的天龙霸戟震伤虎口,还奋击自若。」孟非卿道:「是条好汉子。」

    以王珪的修为,大有机会突围逃生,但侯玄设下计策,在己方阵营树起龙卫军任福的大纛,使王硅误以为主将尚在,指挥军队全力向大纛的方向猛扑。战至午时,王珪部属已经伤亡大半,有军士试图逃走,被王珪亲手斩杀。王珪向著临安的方向再拜之後,单骑踏阵,独斗孟非卿,力战身死,部属随之溃散,在星月湖的追杀下死伤殆尽。

    侯玄加入之後,卢景被调去阻挡朱观的第二军,见到战事已经结束的旗号迅速撤离。在宋军得到消息,大举进攻之前,众人已经安然撤回江州城。

    …………………………………………………………………………………

    好水川一战,令宋军大营一片哗然。起初龙卫军回报时,只说有小股运输物资的贼寇,葛怀敏还觉得任福动用八个军是小题大作。当从溃兵口中得知任福军遭遇贼寇主力的消息,夏用和、李宪立即率兵赶赴战场,但为时已晚。

    前後不到两个时辰,好水川已经血肉狼藉。此战清点的结果,令宋军上下大惊失sè。龙卫军左厢八个军除朱观的第二军据险退守以外,其余七个军自主将任福以下,七名都指挥使桑怿、武英、常鼎、刘肃、王庆、赵津、王硅尽数战死,都虞侯、营指挥使等各级将校战死不下四十人,士卒死伤过万,勇将云集的龙卫左厢军几乎是全军覆没。

    更让诸将心寒的是,此役真正战死的士卒只有两千余人,其余近万都是被贼寇击伤,或者在溃逃时自相践踏造成骨折而失去战斗力的伤员。尤其是被铁丝网刺伤的士卒,伤口大多溃烂,宋军用尽了营中所有的解毒药物,才救下这些人的xìng命。

    营中一下多了近万伤员,大半一月之内都无法再上战场,粮食消耗却丝毫不少。军粮充足时,这样的战果夏用和还可以庆幸,毕竟大部分伤员都可以恢复,如今筠州存粮被烧,军中余粮连半月也未必能支持下来,一下多了近万负累,再加上抚恤、养护的费用,巨额支出足以让任何一个将领作噩梦。

    次rì的军事会议上,第一次有人提出退兵。

    「军中本来就乏粮,如今又多了这么些伤兵,犹如雪上加霜。」捧rì军右厢都指挥使石元孙道:「不若我军暂退,返回筠州就食。」

    葛怀敏年轻气盛,当即道:「金明寨和定川寨呢?要不要留军驻守?」

    石元孙反问道:「谁守?一把火烧掉!留著给那些贼寇用吗?」

    「不能退!」龙卫军右厢第一军都指挥使赵珣道:「贼寇不足万人,我捧rì龙卫二军尚有六万jīng兵,如何能退?」

    捧rì军右厢第七军指挥使周美道:「什么样的jīng兵也不能不吃饭。筠州常平仓被焚,粮草从何而来?」

    有人折衷道:「先遣一军,护送伤兵返回筠州,再汰去老弱,留五万jīng兵足矣。」

    忽然一名大汉站了起来,抱拳道:「夏帅!我军久驻城下,兵疲无功,却让贼寇来去自如,曹英不才,请领一军攻城!」

    一直没有作声的夏用和沉下脸,然後将铁如意「光」地扔在案上。曹英话里的意思,如果每rì围攻,敌寇岂敢倾城而出?这是在指责自己手握大权,却拥兵不动,以至於让敌寇打出好水川一战。

    「老夫上阵杀敌时节,汝父尚是黄口小儿!」夏用和咆哮一声,然後拂袖而去,远远扔下一句话,「谁敢无令出兵,定斩不饶!」

    帐中一片死寂,夏用和在军中积威多年,此时发怒,谁都不敢造次。可这次军议关系到数万大军生死荣辱,一军主帅什么主意都不拿,就这么一怒走了,诸将都是打老了仗的,哪里见过这种奇事?

    半晌李宪才笑了一声,「大伙不必担心,夏帅自有定计。各位将军小心看好自己的兵。十万大军在外,不是闹著玩的。」

    李宪宽慰几句,诸将陆续散去,石元孙和葛怀敏却留了下来。

    「大貂璫,夏帅究竟是个什么章程?」这会儿帐内再无旁人,石元孙言语也不避讳,说道:「我们都知道江州不好打,可谁能想到岳贼还有这么多余孽?」

    葛怀敏却道:「岳贼余孽再凶悍,也是十几年前的事了。我问过溃兵,敌寇有不少是新附逆的,人数也不多。夏帅到现在也没拿个主张出来,这么军队在城下,既不围又不攻,少不了被人家一口一口吃掉。」

    曹英是他的部将,葛怀敏话里话外都是同样的意思,李宪如何听不出来?石元孙主退,葛怀敏主战,夏用和的心思他却怎么也琢磨不透,军中赫赫有名的夏夜眼何时变得这样昏愦了?不围不攻,难道是想让敌寇自己走出来?可好水川一战,敌寇倾巢而出,夏夜眼也没什么动作。

    夏夜眼征战多年,是被朝廷倚为柱石的大将,以往作战颇能任贤纳谏,博采众长,可这次出兵江州,却一改往rì作风,刚愎自用,容不得半点意见,难道真是老糊涂了?

    李宪心里猜疑,脸上却不肯露出底细,打著哈哈道:「夏帅老於军伍,这么做自有他的用意。」

    坐拥数万大军,却一仗不打,石元孙和葛怀敏都觉得浑身力气无处可使。眼看监军的大貂璫也没有主意,两人都有些泄气。

    过了会儿,石元孙道:「还有一事。刘平刘都指挥使被黄德和那斯诬告,军中尽人皆知,我们是武将,不好替刘将军分辩,大貂璫……」

    李宪点头道:「此事本监已有札子呈递,料想这几rì朝廷就会派人前来。两位放心,有本监在,绝不会让任何人冤枉。」

    石元孙和葛怀敏放下心来,拱手向大貂璫告辞。李宪摸了摸袖中的札子。军中诸将明知刘平被冤,苦於不好分辩,却不知军中尚有一位进士出身的武职,已经通过自己上书朝廷。

    张亢,以他进士出身,在地方任过官职的资格,在军中做个都监也不甚难。

    若不是得罪了贾太师,何至於只当个微不足道的步兵都头。如果把他收在麾下,倒是一大助力,只是不知道他得罪贾太师有多深,自己扶持他,如果引来贾太师的恼怒,那就得不偿失了。

第三章(512) 主导

    第三章

    「石团长回来之後,先去了水香楼,黎明时才离开。然後去赌坊掷了几把大小。」萧五道:「石团长指上功夫出sè,虽然赢得不多,但我看他的手法,多半要掷几点就能掷出几点,去赌坊似乎不是为赢钱。」

    程宗扬揉著太阳穴没有作声。

    萧五继续道:「离开赌坊大概是午时,石团长又回水香楼,泡了一个时辰的澡,然後就回了宅子。中间和几个雪隼团的人见过面,并没有什么异常。」

    雪隼团交游广阔,在江州也有关系,别人住的客栈军营,石之隼却趁城中大户搬迁,租了一处大宅,算下来比住客栈还便宜。如今江州人去城空,星月湖的人又不可能各处巡守,他要和外人接头,城中到处是空宅,想查都无迹可查。

    程宗扬道:「盯紧姓石的,看看有没有和生人来往。」

    等萧五离开,程宗扬才起身解下斗篷。自己本来应该在阵後养伤的,却被月丫头踢了出来。这会儿毒xìng虽然已经解除,但满背都是被铁丝网挂出的伤口,看来这两天自己只能趴著睡了。

    旁边伸来一双玉手,替他接过斗篷,却是卓云君。这处客栈的後院是三面小楼,南面一侧留著门,关上门,院里只有一个天井。小紫从筠州回来,推说自己好静,平时从内插了门,再无一个外人。梦娘和卓贱人虽然在楼内,却从未与外人接触过。

    至於祁远,这些rì子在水泥窑监工。每隔一两rì,兰姑来陪他一宿,两个都是豁达人,露水夫妻倒也做得恩爱。

    木桶里放著新汲的凉水,程宗扬兜头浇下,冲去身上的沙土和血污,然後用力擦洗。梦娘拿著巾帕,有些惊讶地看著他,小紫俏生生倚在檐下的廊椅中,笑道:「好冷呢。叫人送些热水,让卓美人儿陪你洗啊。」

    程宗扬解开头发,用皂角搓着,一边道:「你看我背上的伤,能在木桶里泡吗?要伴浴,你来还差不多。」

    「好啊,木桶太小啦,我们一起去江里,」小紫拍手笑道:「人家脱得光光的,让你追好不好?」

    「说点别的吧!能在水里追上你,我得游得比鲨鱼还快!」

    程宗扬冲去身上的污迹,然後从梦娘手里拿过巾帕,抹去身上的水珠,一边道:「你那个便宜姊姊又受伤了。」

    小紫道:「若是要紧的伤,你会现在才告诉我吗?」

    程宗扬刮了刮她的鼻子,「就你聪明。」

    小紫伤势渐愈,虽然还有些慵懒,但jīng神好了许多,容颜愈发娇艳。这时她美目含笑,白玉般的娇靥多了几分嫣红,娇美的唇瓣微微挑起,散发出珠玉般的光泽。程宗扬越看越爱,禁不住低下头在她唇上亲了一口。

    小紫的唇瓣软软的,带著香甜的气息,让人彷佛要沉醉其中。程宗扬心头的yù望越来越强烈,今天他吸收的死气无论是质还是量,都几乎能与大草原上那次相比——那次双方虽然死伤惊人,但大量死亡是在自己离开战场之後才出现。这次自己吸收的死气不下两千道,丹田早已满溢。可惜死丫头跟自己这么久,摸也摸过,亲也亲过,却始终没有乖乖服侍过自己。

    这会儿亲著她的小嘴,程宗扬下身不由怒涨起来。他在肚子里叹了一声,相处这么久,自己还不知道死丫头的心结?这种事只有慢慢来了。

    程宗扬松开她的小嘴,又宠溺地捏了捏她娇俏的鼻尖,这才恋恋不舍地放开手。小紫眨了眨眼睛,忽然发出一声娇笑。

    「有什么好笑的!」程宗扬作势抓住她的肩膀,一脸狞笑地说:「小心我给你来个霸王硬上弓!」

    小紫扯住卓云君塞到他怀里,笑道:「拿她泄火好了。」

    「算了吧。」程宗扬放开卓云君。自己吸收的死气还没有转化成真元,仍是以真阳存在,现在雲雨,免不了外泄。泄给月霜没关系,就当rì行一善,上了卓贱人,那可太便宜她了。谁知道她会不会搞出什么花样来?

    抓紧时间练功,还能赶上和卓贱干一炮,程宗扬道:「两个时辰之内,天塌下来也别来打扰我!」一边说,一边就那么硬挺著回到楼内。

    盘膝趺坐,收敛心神,用吐纳调整呼吸的频率,逐渐敛息入定,片刻後,程宗扬舌尖抬起,顶住上颚,搭成天桥,由外呼吸转为内呼吸,进入物我两忘的境界。

    通过内视,可以看到由生死根转化的浓郁真阳蓄满丹田,彷佛一片莹白的海洋。组成海洋的每一滴水,都是一点独自旋转的光粒。程宗扬催动气轮,周围的真阳像浩瀚的海洋般涌动起来。真气由丹田直下会yīn,再沿脊柱上行,通关元,过大椎,上玉枕,到达颅顶的百会,然後再由神庭、印堂,降至上颚,到达督脉的终点。接著一股清凉的气息从舌尖淌下,犹如一股清泉从胸腹经鹰突、鸩尾、璇玑诸穴向下,沿任脉汇入丹田。

    真气不停滋长著,犹如长江大河,在经络间运行。气息游动间,似乎触摸到经络承受极限的边缘,那些莹白sè的经络,彷佛一根根透明的管子,在真气的冲击下不断鼓胀,似乎随时都可能突破极限。

    第五级的修为是一道分水岭,只有达到第五级坐照的境界,才能真正被称为高手,不惧疾病风寒,衰老期大幅延长,更有脱胎换骨,洗髓易筋这些神奇的功效。而程宗扬更关心,则是王哲曾经说过,自己修为达到五级,要去一个地方,太泉古阵。

    程宗扬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快从菜鸟进入到第五级边缘,还没有顾得上打听太泉古阵的详情。说起来,自己与王哲相处时间虽短,但现有的一切,一大半都是他的恩德所致。王哲曾经交待自己做三件事:第一件照顾月霜,很难说自己是不是做到了。第二件,那只让自己替他执掌太乙真宗,消除教中内乱的锦囊,基本上已经搞砸了。还剩这第三件事,无论如何也要替他做到。

    天sè不知不觉暗了下来,程宗扬竭力将生机转化成真元,试图冲破那道看不见的极限。然而尽管真气越来越多,他却感觉丹田内就像一只蚕蛹,被厚厚的茧壳包裹著,竭力舒展的翅翼被局限在狭小的空间中,难以张开。另一方面,自己的翅翼还在不停生长,似乎要被空间勒断。

    那种被束缚的憋闷感越来越强烈,程宗扬坚忍良久,可滋生的真气似乎耗尽了内息,胸口传来窒息般的感觉。终於,程宗扬忍不住由内呼吸转为外呼吸,急促地吸了口气,就在这时,无数纷杂的意象涌入脑海,种种不甘、恐惧、仇恨、痛楚……各种死者在濒死前的体验冲击著灵台,彷佛要把他的灵魂撕碎。

    程宗扬紧守著灵台一点清明,苦苦支撑。真气在经络间迅猛涌动,彷佛泛滥的洪水冲击著堤岸。手脚的经络在真气冲击下开始变形,自己的四肢彷佛正在不断膨胀变粗。真气愈发狂暴,残留在丹田的真阳抹上一层诡异的红sè,彷佛鲜血汇成的池沼。

    程宗扬听说过修行中的种种幻觉,却没想到它会来得如此突然和猛烈。突然间,真阳彷佛全部汇聚在一处,朝自己下身涌去。

    难以发泄的yù望烧炙著神经,让程宗扬宛如置身炼狱。血sè的真阳从丹田涌出,彷佛涌入每一寸肌肤,杀戮和渲yín的yù望充斥脑海。他彷佛看到卓云君正走进静室,自己抬起妖兽般的长爪,一把抓住那贱人。卓云君身体上的熊皮在利爪下粉碎,露出白美的肌肤,卓云君脸上露出痛楚和恐惧的表情,她张开嘴,唇间涌出鲜血。

    程宗扬yù望不但没有被遏制,反而愈发高涨。他一转头,看到泉玉姬的身影,随即丢开卓云君变冷的**,将那个漂亮的捕快压在身下。泉贱人凄声惨叫,却没有发出半点声音,透过她张大的嘴巴,程宗扬看到一条被割断的舌头。

    原来是拉芝修黎……

    一个又一个或是熟悉或是陌生的女子进入自己的视野,死去的阿葭和莺儿也复活过来,加入到这场死亡与xìngyù的狂欢。天际挂著凄清的残月,好水川的山谷中淌满鲜血,那些白皙的**一具具浸在血泊中,四肢交叠著,摆出各种撩人的姿势。自己在女xìng的尸山血海中疯狂地追逐著猎物,被yù望驱使著,不停地屠杀。

    身体在真气的冲击下膨胀变形,彷佛化为妖魔,如果自己停下脚步,身体满溢的jīng血就会立刻爆裂。

    一个模糊的影子出现在山谷尽头,下一个瞬间,自己已经掠到她背後。程宗扬一把抓住她,将她推倒在地,然後撕开她的衣物。身下的**无助地挣动著,程宗扬拧下她的头颅,高高举起。

    月光下,一张深藏在心底的面孔出现在眼前。

    紫玫望著自己,那双充满无穷哀伤的眼睛,正慢慢失去光彩。

    程宗扬大叫一声,心头像被锯齿割破,滚烫的热血泼溅出来,将月光下的天宇染得腥红。

    忽然,下体一动,彷佛被一张温润的小嘴含住。程宗扬怔怔望著紫玫滴血的头颅,丹田彷佛一只无底的沙漏,浑身的力气迅速消失。

    下体的触感越来越清晰,程宗扬却彷佛化身为岩石,与那只头颅四目交投,在好水川的旷野中被风沙侵蚀,一点点崩坏掉落。

    不知过了钓,紫玫的眼睛突然动了一下,瞳孔深处透出一丝光彩。程宗扬野兽般嚎叫一声,眼前一切旋转起来,苍穹变幻,星转斗移……画面交错间,天际凄冷的月光变成一豆灯光,风沙刺骨的好水川也化为一间静室。

    小紫望著自己,如星的美眸中充满关切。她屈膝跪在自己身下,那张嫣红的小嘴正含著自己,细致地吞吐著。而自己正挺身而立,一手还抓住她的秀发。

    身体重新有了知觉,感觉到心跳和气轮的旋转,灵台恢复清明。一股酸意冲上鼻腔,程宗扬喉咙哽住,哑著嗓子道:「死丫头……」

    小紫眨了眨眼睛,露出一丝笑意,她两手环著自己的腰,光洁的玉颊贴著自己的小腹,每一丝细微的碰触,都真切无比。

    她衣衫破碎大半,一侧雪滑的肩头裸露出来,白玉般的颈中还有被自己掐过的瘀肿痕迹。那件贴身的龙皮胸甲被扯开一半,龙角状的黑sè皮革歪到一边,露出一侧的肌肤,优美的形状,彷佛一件jīng心制作的艺术品。

    小紫轻轻安抚自己狂暴的yù念。唇舌美妙而柔滑的触感,使自己心底那头暴戾的妖兽渐渐蛰伏下来。程宗扬伸出手,摩挲著她jīng致的面孔,指尖从她眉轮一点一点摩挲到耳垂,彷佛要将她的玉靥刻在心底。

    死丫头整天叫自己大笨瓜,其实……自己一点都不笨。与小紫相处这么久,他甚至比她自己更了解她,知道她那个化解不开的心结。

    两人在一起时,小紫从来没有让自己爽一下。

    这并不是小紫故作矜持,或者故意吊自己的胃口,而是她下意识拒绝这样去做。小紫生存的环境,给她的影响实在太过深刻。在她成长的岁月中,见过太多女子自愿或者不自愿地与男人欢好的场面。

    在鬼王峒,在南荒,甚至在六朝,无论什么样的女人,当她们伏在男人身下都宛如奴婢。不管她们曾经的身份如何,那一刻,她们都是作为男人发泄,yù望的玩物,猎艳的战利品,买卖的交易品而存在。

    而小紫的母亲,那个来自碧鲮族的艳姬,为了漂亮衣服和好吃的食物,轻易便拿**交换的举动,更让这个少女刻骨铭心。这一切给小紫的影响就是:在她潜意识中,拒绝成为女人,拒绝像女人一样去服侍男人。

    因此,她虽然有著绝世的容颜,却更喜欢像男人一样征服女人。她可以和自己唇舌相接,却不会去亲吻自己男xìng的象徵。她有著娇柔入骨的风情,却不肯拿出最少的一点来讨好男人。甚至连她超乎寻常的智力和记忆力也不仅仅只是天生的,程宗扬总觉得她有一种信念,她要用自己的智慧证明,一个女人可以比所有男人更聪明。

    因此,她迟迟不肯成为自己的女人,她害怕会变成那种附庸於男人的凡俗女人。她怕把一切交给自己,伏在自己身下,便从形式上与卓云君、泉玉姬那些女子沦为一处。这是小紫化解不开的心结。

    ……但程宗扬并不打算揭破这些,就让她觉得自己笨笨的好了。自己会耐心等待,等待她心里开出鲜花的那天。

    程宗扬想起在南荒的时候,武二那个臭不要脸的曾用他的破锣嗓子嚎过一首山歌:妹是鲜花送哥栽,哥有办法让花开,一夜浇你三回水,哪朵不开用手掰!

    粗犷到粗鲁的民谣引来一片笑声,当时苏荔笑著唱道:千里采花来送哥,想要找哥隔条河,妹变蝴蝶飞过来,有缘千里来会合……

    想起武二和苏荔那对在哪儿都能放得开的狗男女,程宗扬唇角禁不住露出一丝笑容。

    良久,小紫一手掩著喉咙,小声娇嗔道:「好多……」

    程宗扬爱怜地抚着她颈中的瘀痕,「痛不痛?」

    「有一点。」小紫嫣然一笑,「还好,味道不算很讨厌。」

    程宗扬坏笑道:「天天给你吃好不好?」

    小紫啐了他一口,然後拉好破碎的衣服,过了会儿道:「大笨瓜,你刚才为什么要笑?」

    程宗扬笑道:「我想起南荒一首山歌,」他清了清嗓子,放声唱道:「妹是山上映山红,哥是水里一条龙!青龙爬在鲜花上……後面我忘了。」

    小紫挑起唇角,眼波狡黠的一转,「我知道。但不告诉你。」

    程宗扬跪下来抱住小紫,低声道:「死丫头,我说过,绝不会让你受一点委屈。」

    小紫笑道:「那你就委屈了。」

    程宗扬搂住她香软的身体,小紫伏在他肩上,半晌才道:「你刚才的样子,好吓人……」

    「我……我是走火入魔了吗?」

    「嗯。你浑身的血脉都鼓了起来。还有你这里,」小紫点了点他额角,「红得好像要流血一样。到底是怎么了?」

    「我离第五级还有一步,却没迈过去。」程宗扬苦恼地说道:「恐怕要找个人指点一下了。可惜死老头离得太远,这边又脱不开身。」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程宗扬不由得笑了起来,小紫的声音圆转柔滑,带著奇妙的共鸣声,这样平平常常一句俗语,从她口中说出来,每一个字都如咳珠漱玉,分外好听。

    「论聪明我比不上你,不如多下点力气,混个过得去的高手。至少再遇见苏妖妇,不用被她追著打。」

    「星月湖那么多傻瓜,还不够你用吗?」

    「做生意讲究投资,回报率最高也最可靠的投资,莫过於投在自己身上。」程宗扬道:「我不是说星月湖的人靠不住,但我出门总不能把孟老大、小狐狸他们都带上吧?」

    「你不想把星月湖收过来吗?」

    程宗扬很慢地摇了摇头,「不是我不想,而是时势不足。星月湖的人你见过不少了,别说那几位爷,就是一般的尉官、士官也都是个顶个的猛人。想让他们服气,不是靠交情就够的。」

    「所以你要求补充新兵吗?」

    程宗扬大摇其头,「补充新兵我倒没别的想法。那些新兵都由老兵带著,跟我没什么关系。星月湖大营是你爹爹……姓岳的一手带出来的,彼此间已经有一二十年的交情。就好比我和祁老四、吴大刀他们正做生意,这会儿突然来个陌生人,说他才是掌柜的,谁肯服气?就算他真有实打实的本领,也得能拿出手段,镇住我们才行。」

    小紫静静听著,没有作声。

    「所以,我面对的就是这样一个局面,星月湖大营有一个很稳定,很团结,而且非常强有力的团队。作为一个外人,要在这样一支团队获得一席之地,甚至更进一步,获得主导权,最好的作法,就是树立一个目标,引导他们按我的思路来进行。论打仗的经验和能力,星月湖大营随便拉一个出来都比我强,所以我要引导他们的思路,进入到我最擅长的领域。」

    「这不是yīn谋手段,而是堂堂正正的行事方法。星月湖大营都是人中英杰,用yīn谋诡计只会让他们看不起。所以我提出商战,弥补星月湖大营战略层面的不足,同时也是我能以自己的经验帮助他们的地方。这是一个双赢的方案,星月湖大营得到胜利,我得到自己应该得到的位置。」

    小紫笑道:「我明白了,你在晴州为什么要去打黑魔海。」

    程宗扬苦著脸道:「就知道你会揭我伤痕,没错,那是个不太成功的尝试。不过也小有所得。」

    在晴州拔掉黑魔海的据点,是程宗扬有意引导星月湖诸人作的第一件事,单纯从完成情况来看,价值并不太大,没有获得更多关於黑魔海的信息。但在此役中,自己的意见被充分采纳,并赢得了臧修和敖润等人的认可,因此程宗扬说小有所得。不过这件事最大的助力是孟非卿的无条件支持。对自己掌控星月湖大营权力的每一步,他都在背後尽力支持。以粮食交易为武器的商战,是自己脱离孟非卿扶助的第一步,也是自己对他最好的回报。

    「可单有这些还是不够。星月湖大营龙虎如云,只靠做生意,出主意,未必能让所有人都看得上。孟老大在晴州就开始教我军事,三川口给我一个无关要紧的支援任务,好水川之战本来早就安排好了,一直等到我回来,让我和小狐狸合领一军——每次打仗都把我拉上,是告诉我:要想真正在星月湖大营立足,还要靠军功。」

    「所以我有一机会,就急著突破第五级。不然别说和侯二哥、崔六哥比,就是让我像臧和尚那样冲阵,我都未必能活著回来。」程宗扬拥著小紫叹了口气,「这次差点走火入魔,下次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了。」

    小紫笑道:「你想找人指点你突破第五级,我倒有个法子。」

    「什么办法?」

    小紫扬声道:「卓美人儿。」

    程宗扬立刻叫道:「喊她干嘛!」

    找卓云君自己也不是没想过,但这种晋级的修炼,走错一点就万劫不复,卓贱人随便做点手脚,自己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卓云君进来,正听到程宗扬表示对自己的戒心,不由得一脸尴尬。小紫却笑道:「大笨瓜,你若死了,她就剩我一个主人了。你觉得她会选你这个软心肠的傻子呢,还是选我呢?」

    程宗扬拍了拍脑袋,自己对卓贱人不放心,怕她施坏,却没从她的角度考虑过,对卓贱人来说,自己这个主人比死丫头起码要好两万多倍。就从这一点讲,她也不敢让自己出半点岔子。一旦确认安全,卓贱人无疑是最好的选择,死老头离得太远,孟老大的功夫又走得跟自己不是一个路数,卓贱人可是正经的太乙真宗六大教御之一,自己的修为本身是王哲打的底子,除非王哲复生,恐怕找不到比她更合适的人选了。

    小紫走到卓云君面前,笑道:「好女儿,要乖乖的哦。」

    卓云君恭恭敬敬应道:「是。」

    程宗扬抱住小紫,「你不用走吧。」

    「大笨瓜,」小紫在他耳边轻声道:「人家也要去修炼。」

    程宗扬明白过来,坏笑道:「我说每天喂你吃吧。」

    小紫用力踩了他一脚,离开房间。卓云君跪在门侧,等她身影消失,才掩上门,转身看著自己的主人。

第四章(513) 股东

    第四章

    漫长的一夜终於过去,东方的天际渐渐发白,紧闭的房门微微一响,从里面打开。

    小紫推开门,只见程宗扬盘膝坐在地上,像刚睡过一觉一样神清气爽,jīng神饱满。他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然後食指和中指张开,用力比了个手势,「大功告成!」

    卓贱人用房中术引导程宗扬渡过第五级的关口,程宗扬终於可以说,自己也算一个高手了。尽管自己还是星月湖大营八位校官里最底子的一个,好歹也是五级的修为,不好说独当一面,至少没那么容易死了。

    好水川之战,真正的硬仗是与武英的第三军和王硅第八军两场战斗,伤亡数量超过整场大战的一半。尤其是耿傅指挥的第三军,程宗扬、崔茂、王韬等人补充的新兵伤亡率高达七成,能够上战场的老兵,更是跌至五成以下。

    萧遥逸开出价码,凡是战殁的士卒,每人支付五十金铢的抚恤金,直接付给家人。负伤者由营中负责治疗,战斗致残者由官府奉养。五十金铢相当於一百贯铜铢,寻常人家全部家产加起来也未必有这么多。消息传到宁州,立刻有大量丁壮要求入营。

    萧遥逸这时显露出严格的一面,所有要求入营的,必须先成为民夫,入营的军士全部从民夫中挑选,即使一些江湖人闻风来投也不例外。一般江湖人谁肯和民夫混在一处?大部分人在宁州听到消息就偃旗息鼓,转身另投明主。有几个加入民夫的,无一例外都是冲著星月湖大营的名头。後来这些人中能撑过惨烈的江州守城战的,都如愿进入星月湖大营。

    江州的民夫从两万裁减到一万人的规模,并不是人手不够,而是萧遥逸没钱了。孟非卿分两笔从陶氏钱庄借来二十万金铢,第二笔有程宗扬帮忙,十万金铢算是拿全了,第一笔先扣掉利息,拿到手中只有五万多金铢。江州之战进行了一个多月,单是雇佣兵的支出就高达两万金铢。加上购买的粮食、兵甲、民夫的工钱、烧水泥用的石灰沙子、打造器械、各种药材、火药,林林总总算下来,已经用去近十万金铢。如果不是黑吃黑从晴州的黑魔海截获了晋宫内府那笔金铢,再打一个月,不等宋军退兵,自己就先破产了。

    王韬和萧遥逸从民夫中挑选jīng壮补充到星月湖大营,其他几位也没闲著,很快又制订了一个方案,目标是定川寨。

    「筠州传来消息,常平仓被焚後,当地官员四处收罗粮食,最快也要十天才能送到烈山。」孟非卿道:「现在宋军正从沿途的兵站调粮,大概能支撑到後方粮草到达。侯玄,说说你的方案吧。」

    侯玄起身,拿著一根细木棍,在会场中间的沙盘上指点道:「宋军目前兵力分配在三个营寨,金明前寨、金明後寨和定川寨。金明後寨是宋军的伤兵营,可以暂时不用理会。金明前寨是宋军主营,驻守的是捧rì军左厢七个军和右厢十个军,除去空额,实际兵力接近四万。」

    沙盘左侧是方形的江州城,向南十五里,是金明前寨。金明後寨与前寨相隔不过两里,差不多是连在一处。江州城右侧,东北方向,还有一座营寨,与金明寨主营遥相呼应。

    「定川寨,目前共有十二个军,实际兵力在两万五千人以上,主将是龙卫军右厢都指挥使葛怀敏。」

    卢景怪眼一翻,「有名有名,大宋的将种啊。」

    葛怀敏以将门世家子弟从军,深受器重,宋主曾特赐铠甲,称其为将种。但卢景等人对他评价不高,认为他远不及刘平,比任福也差了许多。任福曾经夜趋百里,奇袭白豹城,葛怀敏也曾经率领数十骑独闯敌境。不过葛怀敏比任福更胆大,即使大军出征,也常常率领亲兵前出,脱离中军。有些人说他骁勇胆豪,有些说他鲁莽,非是大将所为,但星月湖大营综合多方面信息分析,这位将种其实是个怯懦之辈,战场上一旦遇到压力,很容易出现错著。

    「好水川一战,宋军锐气己折,看现在的情形,夏用和已经转为防御,在粮草接济上来之前,不会发动攻城。好水川一战,龙卫左厢七个军基本上已经被打残。再加上三川口一战,捧rì左厢军折损的三个军,宋军已经折损了十一个军,超过四分之一。刘平、任福、李士彬三名高级将领战死,他们的残部实力可以再打一个折扣。但总兵力仍在七万以上,居於压倒xìng多数。因此——」侯玄点了点沙盘,「我们下一个目标,定川寨。此战目的,阵斩葛怀敏。这样,宋军捧rì、龙卫四厢,只剩下石元孙这一名都指挥使,夏用和寸功未立,连折重将,最轻也是一个罢职。」

    程宗扬清了清嗓子,「军事的事,我不太熟。但三川口,我们是三个营仈jiǔ百人对三个军;好水川是八个营全部出动,对宋军八个军两万人。定川寨足足有十二个军,而且还是据寨而守,怎么打?」

    「这里有一份详细的计划。」王韬拿出一份方案,「宋军最大的弱点,是兵不识将,将不识兵。以前与我们交手的捧rì左厢军和龙卫左厢军还好一些,也免不了像桑怿那种一两个月前刚被任命的军都指挥使。而龙卫右厢军除营指挥使以外,至少有七个军都指挥使到任不足半年,葛怀敏担任厢都指挥使更是只有两个月。我估计,他手下的士兵一多半都不熟悉这个主将。所以我们的作战方案很明确,设法挑起宋军内乱,让他不敢在寨中停留。」

    程宗扬呼了口气,「谁扮作宋军?」

    卢景白眼一动,收起平常的乞丐模样,露出世家公子的贵气,从容道:「舍我其谁!」

    …………………………………………………………………………………

    会议结束,众人都已散去。程宗扬伏在沙盘边,看著上面的各种旗号,「三川口六百对七千,赢了;好水川三千对两万,又赢了。现在是两千四对两万五,还是攻人家的寨子——老大,你怎么总喜欢打这种仗呢?」

    「我最喜欢的仗是两千对两千。」孟非卿道:「无论是大汉的幽州突骑,唐国的玄甲天军,秦国的锐士,昭南的虎贲,还是晋国的北府兵,宋国的选锋营,我都敢列阵而战。可惜没得选择。我如果不拿两千对两万的硬搏,明天就是两千对十万的局面。」

    程宗扬道:「那个夏夜眼,名声挺大,好像徒有虚名嘛。」

    「哦?何有此论?」

    「宋军都打一个月了,连城墙的边都没怎么摸,反而野战连战连败,夏夜眼除了睡觉,好像就没干别的事。」

    「如果你是攻城的一方,会如何打呢?」

    「既然我有十万大军,乾脆每天拿出三个厢,每厢抽出三个军,三面同时攻城。九个军两万多人,江州加上民夫也才这么多。每厢十个军轮替,还有一个整厢在大营休整。城中的守军可是一点休息的时间都没有。我就不信打不下来。」

    孟非卿微笑道:「照你这样打,一个月能打下江州吗?」

    程宗扬想了想,「难说。毕竟我知道江州是水泥城,一个月恐怕不够。」

    「伤亡的士卒会有多少?」

    程宗扬估算了一下,「一天算一千,两三万人吧。」

    「城中的伤亡呢?」

    江州城防自己心里有数,让星月湖的老兵据城而战,比起野战的伤亡率肯定要低得多,「加上民夫大概是四五千,老兵大概占十分之一。」

    「宋军全力攻城,一个月未必能攻下江州,伤亡两三万人,即便杀死几千民夫,我星月湖军士伤亡也不过数百。现在夏夜眼同样没有攻下江州,伤亡一万余人,我星月湖的jīng兵却折损六百余人。」孟非卿道:「夏用和远远看了几眼,便知道江州城的虚实,夜眼之名果不虚传。」

    「夏夜眼放著江州不打,难道就能把我们耗死吗?」

    孟非卿坦然道:「我也猜不透他的手段。夏夜眼从军五十余年,是战场上成jīng的老狐狸,只怕另有後著。」

    「会有什么後著。」

    「可能是在等临安的消息。从江州到临安,一来一回也要一个月。如果他真的是在等临安的回复,这几rì就会有动作。所以,」孟非卿将一面小旗插在沙盘的营寨上,「定川寨一战,最迟定在後天。」

    程宗扬吓了一跳,「这么快?士兵还没有补充完。」

    「此战是奇袭,不用补充的新兵。除了上次参战的八个营,还有雪隼佣兵团的人。」孟非卿道:「此战若胜,宋军必定退兵。石副团长再有什么伎俩,我们也不必担心。」

    宋军一退,江州就成了星月湖的天下,别说一个雪隼佣兵团,就是来十个八个,孟老大也不会皱皱眉头。

    「雪隼佣兵团折损了两百来人,大营的兄弟折损了六百多。不算上一战活下来的新兵,一共是一千六百人。老大,这差距也太大了吧?」

    孟非卿一笑,「到时我会亲自上阵。我会把一些人交给你,定川寨一战的胜负,就看你们的了。」

    「交给我?谁?」

    「营里的法师。」

    孟非卿想尽办法给自己铺路,这份心意自己不能不领情。

    「好。」程宗扬一口答应下来,然後道:「谢谢。」

    孟非卿摆了摆手,「不必谢我。这是你自己挣来的。」他拿起侯玄制订的作战计划,「还有事吗?」

    「有。」程宗扬却没说什么事,只笑道:「我得和小狐狸商量一下,再找你来说。」

    孟非卿也没有追问,只点了点头,「你拿定主意,尽管放手去做。」

    …………………………………………………………………………………

    程宗扬从营帐出来,脑後突然一痛。自己刚迈入第五级坐照的境界,一般的袭击立生感应,怎么可能被人打中脑袋?程宗扬一手按住,却是一颗石子。

    「谁!」

    秋少君的大脑门从一处营帐後面露出来,使劲给他施眼sè。程宗扬走过去,没好气地说:「虫小子,你做什么呢?这么鬼鬼祟祟?」

    「太乙真宗有人来了。」

    程宗扬一惊,江州城如今戒备森严,能摸进来的必定不是一般的庸手。

    「蔺老头还是林之澜的人?」

    「我说不准。昨天我送月姑娘回来,路过城南的土地庙,感觉到有同门在这里吐纳过。」

    「连有人吐纳过你都能感觉到?不会是瞎扯吧?」

    秋少君不高兴地说:「我的先天五太最擅长感应,绝对不会错。而且那人修为不在我之下,不然气息也不会留那么久。」

    「比你还强?太乙真宗这种高手,两只手都能数过来吧?」

    「不好说。我们太乙真宗门徒众多,有些偏远道观的弟子,一辈子也未必能去龙池。不过这些地方往往藏龙卧虎,有时一连数代都默默无闻,却突然出来一个天才。」

    秋少君沉默了一会儿,「那个王硅就是这样。他那一支是以占卜出名,他却对武学别有所长。可惜他辈份太低,支系太远,算起来只是我的徒孙辈。去龙池也没有他的位置,不得已才弃教从军。」

    「怎么说著说著脸就垮下来了?你跟他关系很好吗?」

    「我只是听说过他。」秋少君揉了揉鼻子,「师兄说,我已经可以设帐授徒了,可我不想收弟子。」

    「为什么?」

    秋少君郁郁寡欢地说:「我怕收的弟子将来到龙池也会被人歧视。」

    程宗扬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那你就当掌教好了,去歧视别人的弟子。」

    秋少君笑了起来,「这倒是个好主意。」

    程宗扬本来想看看月霜,又打消了这个念头,还是让死丫头来吧。自己和月丫头见面,指不定发生什么事呢。

    「月姑娘没事吧?」

    「还好。这会儿正在和人谈打仗的事。我听得无聊,就溜出来了。」

    程宗扬露出一丝坏笑,「虫小子,我带你去个地方玩吧。」

    秋少君高兴起来,「好啊。」

    …………………………………………………………………………………

    「哇,这里这么热闹啊。」秋少君眼睛几乎都不够看了,「我在江州这么久了,还不知道有这个地方。」

    「那边在做什么?是不是赌博?好多钱啊……」

    「哇,这是在赌什么?押手指头吗?少根手指头多不方便,他还不如押耳朵呢……谁赢了!谁赢了?」

    秋少君活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欢呼雀跃,看著什么都是新鲜的。

    「咦?这里怎么还有女人?」秋少君瞪大眼睛,「女人也可以赌吗?」

    「那是荷官。」

    「哦,荷官。」秋少君说著突然一愣,下巴险些掉在地上,「那里还有个女人……」

    程宗扬一边找敖润的身影,一边随口道:「那也是荷官。」

    「……为什么那个荷官没穿衣服?」

    程宗扬扭头看时,才发现是个jì女。

    「呃,她赌输了,衣服都赔光了。」

    这些佣兵大多是雪隼团的,刚从战场上捡了条命回来,拿到金铢,便来水香楼豪赌。谁知道明天是死是活,乐得一rì是一rì。

    「老敖!」

    敖润从一群赌徒间挤出来,「程头儿!你怎么来了?」

    「我猜你就在这儿。好不容易挣的几个钱,可别全输了。」

    「我就是来看个热闹,沾沾运气。我跟冯大,法说好了,在江州赚的钱先给老张家里送去。」说著敖润挠了挠头,「身上留够吃饭的钱就行,实在没钱赌。」

    敖润虽然有点市侩的狡猾,但义气这条没得说。为了给死去的兄弟家里留些钱,竟然能忍住不赌。

    秋少君正兴致勃勃地看著周围热闹的场面,程宗扬贴在敖润耳边低声说了几句。敖润恍然大悟,「原来是这事儿!包在我身上!」

    程宗扬拿出一个竹制的名刺递给他。敖润接过来一看,正面写的是「盘江程氏」,背面却是几个奇怪的符号。

    「这是什么?花押?」敖润摸了摸,那些花纹都是烙上去的。

    「VIP。」程宗扬道:「有这张卡,往後楼里的开销,都给你免了。」

    「真的假的?」

    程宗扬笑道:「拿给兰姑看看就知道了。行了,秋小子就交给你了。」

    「好说。」敖润大咧咧过去,扯住秋少君,「这有什么好看的?走!哥哥带你到楼上耍去!」

    「好啊。」秋少君生xìng随和,被敖润一拉,就兴高采烈地跟著上了楼。

    …………………………………………………………………………………

    江州战事一起,城中的官吏都迁往宁州,连衙门也被萧遥逸拆掉加固城墙,只剩了几名没有官职的小吏维持秩序。萧遥逸挂著江州刺史的衔,索xìng在城中设了一处帐篷,充作临时衙门,打架斗殴,吃饭不给之类的,还要管一管。

    程宗扬进去的时候,小狐狸正右手拿著毛笔,左手拿著算盘,一边「辟辟啪啪」打得飞快,一边埋头记账。

    「小狐狸,我没看错吧?你居然会打算盘?」程宗扬记得宋代还没有算盘,「哪儿来的?」

    「原来是晴州商人用的,用著方便就传开了。」萧遥逸丢下算盘,长叹道:「这仗再打一个月,我可就jīng穷了。」

    程宗扬笑道:「不如你把江州卖给我吧。」

    萧遥逸眼睛一亮,「发财了?」

    「财还没有来得及发,不过已经开始回本了。」程宗扬道:「昨天会之传来消息,筠州官员已经开口让粮铺减少施粥的份量,要求五天之内,筹措两万石的粮食,纳入常平仓。价钱依照市价,每石一贯。」

    萧遥逸拍案道:「这就是一万金铢!你手头有多少粮食?」

    「粮食是不少,可惜不敢全卖给官府。不然我一个小小的粮铺存著十几万石粮食,今天卖给官府,明天就被抄家。」程宗扬道:「要想个办法倒一手。」

    萧遥逸笑道:「这就是你的事了。赚了钱,别忘了给我分一份。」

    「那当然。云家出的本钱,利润一半归云家,剩下的要分成几股。」

    「几股?谁的?」

    「你知道,我的盘江程氏是一个公司。」

    萧遥逸看了他半晌,「我还真不知道!」

    程宗扬哈哈笑了两声,「那你知道公司吗?」

    萧遥逸点了点头,「这个我听岳帅说过,就是大一点的商铺,东家也不止一个。」

    「这就好解释了。这次粮食生意是用盘江程氏公司的名义,与云家合作。盘江程氏股东有十几位,利润按股分成。我打算转出一部分股分给星月湖大营。」

    萧遥逸思索了一会儿,「我明白了。」

    程宗扬说的虽然简单,拿出的却是一个养军方案。星月湖大营是岳帅的亲卫营,於情於理都不适合直接经商,但两千多人的队伍,终究是要吃饭的。以江州的财力,打完这场仗连还债都麻烦,别说扩张,就是维持目前的规模都不容易。

    程宗扬拿出盘江程氏这个公司,分出一部分股分,等於给了星月湖大营一个稳定的经济来源,解决了养军的大问题。

    萧遥逸来了jīng神,「具体怎么分呢?」

    「盘江程氏股份一共是十股,以前有十一位股东,现在是十人。我最多,占了五股,少的有半股。我打算把自己的两股拿出来,再补上两股,等於一共十二股,星月湖大营占四股,三分之一。怎么样?」

    萧遥逸摇头道:「不好,我们股份比你还多。」

    「那么按营入股,每个营半股,一共补上四股,比我少一股。」

    萧遥逸道:「你算错了。是九个营,你的直属营也要留一份。这样好了,补上五股,每个营占半股,多出来的半股归公,由你打理。这样星月湖大营仍占三分之一,不过你自己占了三个营,再加归公的半股。等於十五股中你占七股,我们占三股,另外五股不动,这样也不至於喧宾夺主。」

    「行。」程宗扬也不客气,「这笔生意做完,一半利润归云家,另一半星月湖大营拿三分之一。」说著又笑道:「如果顺利的话,五万金铢的利润应该是有的。」

    萧遥逸怪叫道:「你这笔生意能赚三十万金铢?」

    「别忘了,我手里还有一百万石的现粮契约呢。」程宗扬道:「入股的事我先和你商量一下,你要觉得合适,我就去和孟老大说。」

    萧遥逸挂著江州刺史的名头,星月湖大营盘据江州,也是以他招募的名义。

    除非他们决定和晋国翻脸,否则名义上都是晋国出钱养著这支军队。因此程宗扬才对孟非卿说,要先来找萧遥逸商量。

    萧遥逸笑道:「我看孟老大不会答应。」

    「哦?」

    「白拿你五股,我是无所谓,孟老大肯定不答应。」

    程宗扬笑道:「可不是白拿的,既然入股,少不了要给盘江程氏提供各种方便。」

    萧遥逸还是摇头,「现在我们手里就一个江州,最多再加上宁州,能给你提供什么方便?除非拿鹏翼社入股。」

    「那我占得便宜可太大了。」

    「孟老大既然决定在江州聚事,鹏翼社迟早要解散,还不如名正言顺地转给你呢。」萧遥逸呼了口气,「能让星月湖大营在公司入股,还解决了我们一个大麻烦。」

    「看你头痛的样子,麻烦不小。」

    「是岳帅的三个女儿。孟老大把星月湖大营分成三份,准备交给她们。但紫姑娘不愿意接,月姑娘过於好武,交给她我们又不放心,还有一位不知下落,我们兄弟一直都头痛怎么处置。既然入了股,那就好办了。紫姑娘不愿意管这些大头兵,就拿著三个营的股份。至於月姑娘……终究是要嫁人的。」

    月霜嫁人?程宗扬莫名地感到背後一阵发冷,乾笑道:「小狐狸,你cāo的心也太多了。」

    萧遥逸叹了口气,「月姑娘自小在军营长大,xìng子倔强,我们这些兄弟疼她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她体内又有寒毒未清,将来有个什么意外,我们只好一个个抹脖子了。」

    程宗扬讶道:「你对岳帅的後人不会这么没信心吧?」

    「岳帅的仇家虽然多,我们兄弟也不怕。但有一个仇家……」萧遥逸停顿片刻,考虑怎样措辞,然後道:「那仇家连岳帅也惹不起。不瞒你说,我和二哥、七哥都认为岳帅没死,是因为怕了这个仇家才隐藏起来。」

    连见谁踩谁的岳鸟人都要躲?程宗扬心头一震,「那个仇家是谁?」

    萧遥逸摇了摇头,「我也不清楚。只知道势力很大。岳帅在宋国权倾朝野,也斗不过他。」

    「你既然不清楚,怎么知道他有这么个仇家呢?」

    萧遥逸沉默片刻,「是岳帅自己说的。那次他喝醉了,说起自己年轻时贪便宜,走错一步,便宜虽然占了不少,丢掉得更多,後来想脱身已经来不及了。我问是怎么回事,岳帅却不肯告诉我。只说以後他若有什么不测,让我们不要给他报仇。岳帅出事之後,我把那晚的事告诉几位哥哥,二哥和七哥同意不去报仇,四哥、五哥和六哥却不同意。」说著萧遥逸眼圈不禁红了,「就这样,我们弟兄六个就有些生分了。三哥过世後,我们兄弟才知道错了。」

    提到谢艺,萧遥逸不由得嚎啕失声,泪如雨下。别人是男儿有泪不轻弹,萧遥逸却是说哭就哭,说笑就笑,一点不在意旁人的眼sè。程宗扬被他哭得也心酸起来,半晌才安慰道:「别哭了,等打完这仗,我们就去找算计艺哥的凶手。」

    萧遥逸一抹眼泪,眼睛虽然还有些发红,目光已经神光湛然,「打完仗我要去五原,会会那个开生药铺的西门大官人!」

第五章(514) 摧阵之风

    第五章

    程宗扬与萧遥逸商谈星月湖入股的细节,一直吃了午饭才回来。敖润正在客栈等著,一见他就笑。

    程宗扬也笑了起来,「事情办成了?」

    敖润一拍大腿,「那个竹牌子还真管事,水香楼的一看,就说是自己人,什么事都安排得妥妥当当。」说著敖润拿出那张名刺,依依不舍地递过来。

    程宗扬笑道:「留著吧,本来就是给你的。」

    「真的!」敖润瞪大眼睛,赶紧把名刺揣到怀里,「那我就不客气了!」

    程宗扬笑道:「秋小子呢?」

    「回军营了。」敖润忍不住大笑,「秋道长竟然还是个雏,哈哈!」

    「你领他上去,秋小子没翻脸吧?」

    「没有。」敖润道:「秋道长倒是大大方方,跟谁都没架子。」

    程宗扬来了兴趣,「秋小子挑的哪个姑娘?」

    「水香楼管事的见到名刺,出来接待,听说秋道长还是雏,把姑娘们都赶走了,自己亲自接的。名字好像叫兰姑。」

    程宗扬一愕,然後大笑起来,「兰姑这回可吃了根嫩草!哈哈,秋小子呢,满意吗?」

    「满意!兰姑给他封了老大一个红包。秋道长过意不去,要把他的剑留下。

    大夥儿说这是青楼的规矩,他才讪讪地拿了。」

    「兰姑还给他封了个红包?」程宗扬爆发出一阵大笑,「秋小子这下可赚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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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送走敖润,程宗扬轻手轻脚回到卧室,小紫正卧床小憩,房里烧著炭火,暖融融的。她乌亮的长发挽在一侧,姣丽的面孔犹如鲜花,玉颈上被自己抓住的指痕仍清晰可辨。

    程宗扬在她颊上亲了一口,小紫闭著眼睛,呢喃道:「我要睡一会儿。」

    程宗扬小心地给她掖了掖被角,轻声道:「好好睡觉。」

    程宗扬往耳室走去,忽然一个细微的声音传入耳内。昨晚突破第五级坐照的境界之後,自己耳目灵敏了许多,这样的音量,又隔著门,以往本来听不到的,这时却听得清清楚楚。

    卓云君柔声道:「这是你写的吗?」

    梦娘的声音传来,「是啊。」

    卓云君轻声吟哦,「谁家玉笛暗飞声,散入东风满洛城。今夜曲中闻折柳,何人不起故乡情……李太白的诗啊。你可是想家了么?」

    梦娘怔了一下,隔了会儿才道:「我忘记了……」

    「忘了你的故乡了么?」

    梦娘摇了摇头,轻声道:「我都忘记了……」

    卓云君充满同情地说道:「连自己是谁也不记得了么?」

    梦娘带著一丝怅然道:「不记得了。」

    卓云君轻笑道:「那你怎么记得这首诗呢?」

    「我……信笔便写出来了。」

    「这首诗对你很重要吗?」

    「我不记得了。」

    卓云君没有丝毫不耐烦,又问了几句,始终没有唤醒梦娘的记忆,於是换了话题,低声道:「主人是不是很喜欢你?」

    梦娘有些茫然地说道:「我不晓得……」

    「我来之前,是不是你每晚给主人侍寝的?」

    梦娘秋水般的美目眨了两下,玉颊升起一抹红晕,「没有的。」

    卓云君轻噬著她的耳垂,低笑道:「你在主人身边这么些rì子,难道主人没搞过你么?你这样绝sè的美人儿,哪个男人能忍得住呢……」说著卓云君忽然改变口气,厉声道:「你最怕的是谁?」

    梦娘脱口道:「巫嬷嬷……」

    「巫嬷嬷是谁?」

    「她是……管我的人。」

    「她长得什么样子?」

    「脸上有刀疤,很凶恶……」

    程宗扬刚想笑,空气中突然传来一阵波动,一股若有若无的灵力飘入室内。

    程宗扬对这股灵力并不陌生,当即脚步一滑,离开耳室。感受到他的气息,那股灵力随之飘出,接著一点水痕在空中浮现,不多时便凝出一面水镜,映出秦会之的影子。

    「事情有变。」

    秦会之第一句话就让程宗扬提起心来,「不用急,慢慢说。」

    「昨天祁远在粮铺听到运粮的贩夫闲谈,说前rì半夜遇到一支宋军。怪就怪在这支宋军不但没有打旗号,连火把都没有,双方险些撞上。」

    筠州常平仓失火之後,官府四处收粮。由於祁远开的价码更高,周围州县不少粮行贪图利润,私下与粮铺交易,一般都趁夜间把粮食运动浮凌江畔的程记粮仓。走夜路撞见人不奇怪,撞上一支军队就奇怪得很了。除非有天大的事,六朝军队从不夜间行军,因为夜间路途不明,不仅难以行走,军士也容易疑神疑鬼,一有风吹草动,就会炸营,风险极大。

    「闻讯後,我去城中与官府周旋,长伯则去城外查找。直到黎明时分,才找到。」秦会之道:「宋军没有旗号不好判断数量,长伯估计了一下,大致在五千上下,其中一半都是工匠。」

    程宗扬脸终於沉了下来。宋军不惜力气,从後方调动大批工匠,目的不言而喻。宋军不但不会退兵,而且一旦攻城,必定是雷霆万钧之势。

    「这支军队过城不入,而且未带辎重,行军极快。一夜行进不下七十里。照这样的速度,最多五六rì便抵达江州。」秦会之道:「我在官府打探多时,筠州上下竟无人知晓有军队连夜过境。」

    「云六爷那边有消息吗?」

    林清浦的声音道:「云六爷数rì前离开晴州,亲赴临安。据说是与宋国官府商谈一笔jīng铁的生意。」

    程宗扬吸了口气,「好吧,贾师宪跟咱们耗上了。继续收粮!把粮价推到每石十五个银铢!」

    「属下明白!」秦会之道:「请公子多加小心。迟则七rì,快则六rì,宋军必定大举攻城!」

    水镜晃动两下,像在空气中蒸发般消散无痕。听著耳室的笑声,程宗扬再没有半点心情,对小紫说了声「军务!」,便赶往座落在江州衙署原址的星月湖大营。

    …………………………………………………………………………………

    「呯!」孟非卿一拳擂在桌上,「传令!立即出兵!」

    程宗扬道:「老大,不用这么急吧!」

    「不能再等。」孟非卿道:「二三rì内,宋国援军便会抵达烈山。只要越过烈山,夏夜眼即便全军覆没也不会再退。只有今rì出兵夜战,截断金明、定川两寨的音讯,全力攻打定川寨,迫使夏夜眼明rì退兵。」

    众人都在营中,闻讯立刻赶来,孟非卿颁下将令,全军分为三路:孟非卿带领三个营、侯玄带领五个营,全力出击。程宗扬手里只有半个连,却全是jīng锐,位置也远离战场,放在金明寨与定川寨之间。星月湖诸人都是打惯仗的,半个时辰便整军完毕。那些佣兵却流连赌坊jì馆,石之隼竭力搜罗,也只找到三百多能战之士,只好临时募集了一些佣兵。

    江州城犹如一台战争机器,迅速运转起来。大批民夫、佣兵被调到城上,因负伤无法出战的星月湖军士成为组织者,有些进入堡垒,有些在城上指挥,还要小心不让宋军的探子发现异样。

    一入夜,星月湖军士便悄然离城,虽然上次补充过新兵,但血战之後,八个营的星月湖军士加起来此时也不足两千人。为避免敌军发现,行军中没有使用火把,那些虎狼之士彷佛一股黑sè的铁流融入夜sè,再往後,则是五百余名来自各处的雇佣兵。

    星月湖群雄齐出,只是临出兵时建康来了信使,作为刺史的萧遥逸要留下接待,没有跟随。

    程宗扬身边只有五十名军士,却有十二名法师,这也是星月湖大营最jīng华的队伍。十二名法师中,匡仲玉已经是老熟人了,另外藏锋道人、玉武子、古翔、白鹭飞……都与他一一见面。

    「定川寨与金明寨相距三十余里,全是平地,骑兵两刻钟便能赶至。」藏锋道人哑著嗓子道:「宋军依仗地利,连烽火台都没设。」

    藏锋道人虽是道家,形貌却极为怪异,浓发虬髯,衣衫褴褛,形如恶丐。他和侯玄、文泽一样,当年都是星月湖大营赫赫有名的人物,没办法和别人一样隐名埋姓,更换身份。於是星月湖大营解散之後,他索xìng自污身份,乞讨度rì,十余年下来,朝野几乎忘了这号人物。

    这次没有月霜留在自己视线之内,程宗扬倍感轻松,「三十里说远不远,说近不近。两寨之间直接用灯火传讯,未必有那么容易。」

    古翔道:「灯火自然是用不上。宋军夜间传讯的手段,我等也略知一二。」

    匡仲玉接口道:「无非是用烟花。」

    程宗扬有点好奇道:「相距三十里,烟花能看到吗?」

    苏骁也跟随在侧,很乾脆地答道:「能。我们以前试过,无星无月天气,相隔二十里,晃晃火褶也能看到。不过那是在山中,平地有视野限制,视线看不了那么远。」

    自己还没作过这种试验,但苏骁这么有把握,肯定靠得住。

    程宗扬笑道:「三川口一战,靠几位法师降雪,击溃捧rì军的刘平;好水川一战,诸位施术隔绝声息,让任福的三路大军相距里许,彼此间一点声音都听不到。这次不会就隔绝讯号这么简单吧?」

    玉武子道:「程少校猜的不错,今rì破敌,用的是风。」

    程宗扬来了jīng神,「火攻?」

    藏锋道人摇了摇头,「宋军拢共也没有多少大木,难用火攻。这次用的风,是摧阵之风。」

第六章(515) 定军寨

    第六章

    金明寨原本是个村镇,稍加修葺就能驻军。定川寨则是平地起寨,规模比金明寨小得多。除主寨之外,周围另设四营,与主阵一同结成梅花阵。当初任福和葛怀敏也不信那些贼寇敢出城袭寨,直到任福兵败,葛怀敏才连忙扩大营寨。这时龙卫军的十二个军只有四个军在寨中,其余八个军分成四处。

    寒冷的空气,传来几声苍凉的号角,那是各营报平安的号角。葛怀敏搓了搓手掌,从寨墙上下来,对身边的亲兵道:「明天传令各军,加紧拆除营寨!」

    「是!」

    大战之前,江州便坚壁清野,不但所有的大木一砍而光,连石头也没留下多少。木石严重缺乏,影响了定川寨扩营的速度。前rì任福兵败,空出八个军的营帐,葛怀敏rì间下令,把那些营寨全部拆掉,扩充主寨。但原来的四处营寨分作四瓣梅花,全拆掉免不了诸营残破,商量半rì,才决定先拆北、东两处。如果贼寇真敢袭营,这两处免不了要成为破绽。

    葛怀敏心头像有一团火在烧,回到主帐拿起铜壶灌了几口凉水,也没压下心火。他重重坐在椅中,一片一片抚摸著甲胄。

    任谁都想不到,面对一夥贼寇,刘平、任福这两员大将,竟然会先後折戟沉沙。葛怀敏出身将门,虽然没有亲眼见过那个飞扬跋扈的岳贼,多少也听说过一些星月湖大营。这伙贼寇,确实有些棘手。贾太师动用十万大军,也是怕他们占据江州,将来坐大难制,成为朝廷的大患。

    葛怀敏虽是武将,却自负比那些将领更了解朝中政局。陛下虽然数年就已经亲政,但大权都掌握在贾师宪手中。这个贾师宪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与岳贼结仇,分外蔑视武人,搞得自己这些武将都如同斯仆一般。不过大宋固然重文轻武,但武将也有一桩好处,一旦有战功,升官极速。没了刘平和任福,这一仗打下来,功劳少不了落在自己和石元孙头上。夏帅毕竟是七十多岁的人,暮气深重,自己才三十余岁,前途远大……可恨这伙贼寇!

    思索间,帐外突然传来一阵喧哗。葛怀敏把铜壶重重放在一边,喝道:「夜间喧哗!斩!」

    亲兵涌出帐去,不多时便拎来一只血淋淋的头颅,屈膝道:「禀将军!左厢第九军无故惊扰,已经斩了首犯!」

    葛怀敏摆了摆手,「拿出去,悬首示众!」一介小卒,杀了也与捏死一只蝼蚁差不多。

    葛怀敏解下甲胄,自有亲兵过来接住,小心拿到一旁,擦洗上面的灰尘。这副甲胄是陛下御赐,当年曹霸就是穿著它立下赫赫战功,没有人敢怠慢。

    葛怀敏正要安歇,帐外又是一阵吵闹。这次不等吩咐,就有亲兵奔了出去。

    片刻後,亲兵回报,「是赵珣赵将军发现敌踪,特来禀报。」

    葛怀敏霍然坐起,赤著脚出来,「哪里的敌踪?」

    赵珣顶盔贯甲,屈膝道:「回将军!是星月湖的……侯玄!」说到後来,他声音禁不住有些发僵。

    葛怀敏脸颊抽搐了一下,「袭营?为何没有火光?」

    「是在营外列阵,侯贼声称……要与将军一分胜负。」

    葛怀敏一阵莫名其妙,星月湖的狗贼既然半夜出兵,为何不大肆袭扰,却要列阵而战?

    「甲来!」

    「将军!」赵珣叫道:「贼寇诡计多端,将军且不可轻出。」

    「既然贼寇摆出堂堂之阵,岂可避战,堕了我军的威风!传令!诸军按次序入寨!不得自相惊扰!」

    听到葛怀敏这样说,赵珣知道主将心下已经先怯了三分,否则诸军大都在寨外,何必调入寨中?所谓不可避战,多半是漂亮话罢了。

    「遵令!」赵珣不敢多说,立即去调集手下。

    …………………………………………………………………………………

    一点光芒流星般从定川寨升起,shè向天际。匡仲玉、白鹭飞、留星寒、藏锋道人四掌相抵,同时喝一声,「疾!」

    那点流星在天际闪了一下,没有炸开就悄然殒落。程宗扬松了口气,六朝唯一能制造烟花的就是宋国,夜间拿烟花传讯,够不到,打不著,想想就麻烦。好在这帮法师真不是盖的,四人合力,隔著十里的距离,便把烟花弄熄了。

    宋军并没有起疑,只以为是烟花自己灭的。这些烟花都出自匠人之手,质量不一,碰上几个瞎火的也正常。可定川寨接连放了四五支烟花,都是飞到一半便自动熄灭。葛怀敏终於觉出异样,略一思索,便命令军士把所有的烟花一并放出去。

    数十支烟花同时在天际绽放,光焰映亮了半个天宇,耀目的光彩足以令群星失sè。

    既然是用烟花传讯,每种都各有含义,这样放上去已经是乱了军制,但葛怀敏此时也顾不了许多,只要金明寨大营能够看到,自然会发觉异样。

    然而远处的金明寨什么都没有看见。就在定川寨东南十里的位置,出身於长青宗的古翔扬手向天,指间丝丝缕缕缭绕著一抹雾气。那丝薄雾越升越高,在天际形成一片浓重的乌云,将两寨之间的视野完全遮蔽。

    烟花转瞬即逝,短短一个呼吸之间,古翔已经耗尽法力,手指一弹,指间云缕散开,乌云像断线的风筝一样落下,在旷野间形成一团薄雾。古翔立即盘膝静养。

    定川寨周围沸腾起来,人嘶马鸣响成一片。寨中的军士涌上寨墙,投下一团团巨大的火球。那些火球是用竹子编成一人高的球形,中间放置火种,点燃後可以在地上滚动而不熄灭,专门用於夜战照明。

    望著烟花划破天空的痕迹,葛怀敏心头微微松了口气。

    第二军都指挥使曹英道:「将军,敌寇甫至,立足未稳,我军退守城寨,只怕平白放过战机。」

    葛怀敏冷哼道:「这伙贼寇不袭营,却列阵邀战,多半是有诡计!我偏不能让他们如愿!」

    葛怀敏给人的印象是胆大好勇,经常带著亲兵脱离中军,甚至深入敌後数百里,全身而退,被赞为有勇有谋。这次他却一反常态,分外谨慎,打定主意以守为主。

    葛怀敏扭头道:「敌情查清了吗?」

    一名亲兵道:「贼寇不曾举火,未能看得仔细。但前阵有千人上下。」

    「千人上下?」葛怀敏冷笑一声,「这诱敌之计未免太过拙劣!」

    赵珣道:「还是在北面吗?」

    「北面?」葛怀敏霍然道:「为何是在北面?」

    赵珣一阵无奈,葛怀敏身为主将,却如此粗心大意,竟然连敌人来自何方都不知晓。

    葛怀敏却是先入为主,定川寨在江州城北,敌寇不来袭扰便罢,若来,必定会选在东南方,隔绝定川寨与金明主寨的交通。可侯玄反其道而行之,在北门邀战,诡计昭然若揭。

    葛怀敏定了定神,下令道:「再探!」

    那名亲兵刚奔出去,外面又奔来一名士卒,「禀将军!各军接令入寨,此时寨中已满,请将军定夺!」

    定川寨过於狭小,两万多人马无法全部纳入寨中。刚进驻了四个军,寨中已经拥挤不堪,此时仍不断有军队从四面八方涌入寨中,只怕不等贼寇进攻,编制已经乱了大半。葛怀敏犹豫片刻,下令第二军的曹英、第三军的赵政在寨外左侧列阵,原属於任福麾下的左厢第九、第十军两军列为右翼,自己亲自带领第一军和第四军,据守寨门。统领左、右两翼,腾出时间让寨中六个军稳住阵脚。

    不断有火球墙头抛下,在地上翻滚著,映出一片光亮。但火球的光芒只能照出十几步的范围,再远就无法看清。

    那伙贼寇没有举火,黑暗中只能看到一排模糊的影子。最前方一条大汉跨在马上,鞍前横著一杆长槊,多半就是星月湖的侯玄。

    王韬望著乱纷纷的宋军,不禁摇了摇头,「大宋将种,徒有虚名。」

    葛怀敏身为龙卫军右厢都指挥使,却一闻敌报就进退失据,先是全军收拢,寨中放不下,又从寨中调兵出阵,还没交手,阵脚就乱了一半。如果自己手中有五千军马,全歼这支乱军也不甚难。

    崔茂道:「我来冲阵。」

    「等你伤好了再说吧。」侯玄骑著他的铁黑战马,横槊立在阵前。

    这一仗与前两次虽然都是以小搏大,但局势截然不同,要斩杀葛怀敏,手段尽有,问题是怎么最大限度地减少自己的伤亡。毕竟宋军可以调动的兵力几乎无穷无尽,自己星月湖的兄弟打一个便少一个,战到现在,星月湖大营已经损伤不起了。

    针对葛怀敏外勇内怯的xìng格,众人拿出计策,由侯玄列出堂堂之阵,在寨前公然邀战。果然,半夜猝遇强敌,葛将种第一个反应就是收拢兵力,入寨结阵。

    说实话,这样的应对也不能算差,定川寨既然已经放出烟花信号,金明寨的援军顷刻即到,龙卫军两万余人据寨而守,到时前後夹击,总比三更半夜摸不清虚实贸然进攻的好。但今夜这么做,葛怀敏便大错特错。

    侯玄摘下槊锋的锦套,然後喝道:「葛将种何在!」

    葛怀敏心头火起,一挟马腹,便yù出阵。赵珣紧紧拽住主将的马缰,「三军为重,何必逞匹夫之勇!」

    葛怀敏借势停下马匹,重重喘了口气,然後高声道:「弓箭!」

    宋军的shè手踏前一步,各自开弓,四十五度向天shè出。贼寇远在里许之外,又逆著风,能不能shè中敌人,全靠运气,而且不是一般的好运气。

    好在那伙贼寇并没有给葛怀敏後悔的时间,一匹枣红sè的战马从敌寇阵中冲出,由左至右从宋军阵前掠过。一大半的shè手都转移目标,对准了这名贼酋。

    「rì出东方!唯我不败!星月湖营下!朱骅王韬!」来骑高呼声中,长斧迸出火光,犹如飞舞的火龙,将shè来的箭矢卷起。那些疾shè的羽箭刚飞入火圈,便迅速焦黑碳化,尾部的白羽更是化为飞灰。

    接著又一骑从阵掠出,「星月湖营下!青骓崔茂!」

    两骑在阵前纵横驰骋,宋军弓箭虽然密集,但远远攒shè,无法损其分毫。

    葛怀敏面上冷笑,心里却在发急,自己手下若有一二郭遵、王硅之流猛将,何必让这伙贼寇在自己阵前耀武扬威?

    一刻钟後,一匹大黑马忽然从夜sè中掠出,四蹄翻飞,宛如踏风而行,迳直朝右翼掠去。

    「星月湖营下!天驷侯玄!」

    宋军用弓以气力为第一,这时连放数箭,臂力渐弱,这时目标直冲过来,箭支却远不如开始密集。侯玄短短两个呼吸便冲到宋军右翼,这次他并不是单骑踏阵,身後还带著自己的直属营。

    葛怀敏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大错,右翼的第九、第十军,出自任福的龙卫左厢军,虽然有五千之众,士气却极低。那群贼寇骁勇之极,箭锋般撕开宋军的阵型,最前面的侯玄长槊飞舞,丈八的槊身划出一片又一片乌光,槊锋所及,无一合之敌。而他身後的贼寇清一sè使用五尺长刀,一出手便带出一片血光。

    侯玄选在北门邀战,除了迷惑宋军,还因为今夜有北风,将宋军最jīng良的弓箭优势抵消大半。接著王韬与崔茂出阵作势,引得宋军弓箭手耗费体力、箭矢,然後侯玄才提兵疾出。

    「杀!杀!」宋军嘶喊声起彼伏,但很快他们就发现,来犯敌寇始终一声不响,对他们的喊杀声更是充耳不闻。宋军依寨结阵,投下的火球大半都在己方附近,敌寇却藏身暗处,几乎看不见对手的调动。直到侯玄出动,才知道敌寇的目标何在。

    夜战并非易事,夜sè阻隔,旗号基本无用,白昼能够指挥一个军,到了夜间全靠口令,想顺利指挥一个营五百士卒都不容易。依靠目力,超过二十步距离,就难以分辨敌我。可那些敌寇如同生著鹰眼,目力远超这些禁军jīng锐。宋军右翼空有两个军五千人,此刻却只能利用战用战阵勉强支撑,毫无反击的余力。

    就在这时,又一支敌寇悄然出现在宋军右翼侧方。而宋军直到敌寇如林的长枪刺来才惊觉。原属任福麾下的左厢第九军都指挥使范全正在阵中提刀督战,忽然鞍後微微一动,彷佛多了一个影子,接著两道光芒闪电般亮起,从背後绞住他的脖颈。

    那个虚幻般的影子孤傲地立在坐骑上,手中弯钩一挑,用钩尖挑住范全血淋淋的首级,冷冷道:「星月湖营下,幻驹斯明信!」

    宋军右翼抵抗了不到一柱香时间,便支撑不住。葛怀敏心下怒极,龙卫左厢的第九、第十两军本来就难称jīng锐,可被寥寥数百贼寇一冲,便乱了阵型,指挥官未免太过无能!

    第十军虞侯单骑驰来,叫道:「将军!敌寇势大!第九军范都指挥使战死!儿郎们顶不住了!」

    葛怀敏拔出佩刀,一刀斩下那名虞侯的头颅,寒声道:「两军争锋,妄敢言退者!皆斩!」

    右翼第十军都指挥使朱鸣与部下面面相觑,最後不约而同地啐了一口,高叫道:「列阵杀贼!」

    朱鸣的话虽然冠冕堂皇,但重新结阵谈何容易,军士一直退到寨墙,才收拢阵型稳住阵脚,事实上已经退了。

    一匹快马冲到阵後,葛怀敏的亲兵叫道:「第十军都指挥使何在!」

    朱鸣叫道:「末将在!」

    不等他反应过来,那名亲兵便拔刀斩下他的首级,「葛将军令!左厢第十军作战不力,无令退却,斩!」

    阵斩大将,即使从军多年的老兵,也从未见过这种事,一时间两军都鸦雀无声。

    葛怀敏已经骑虎难下,直到现在也没人知道敌寇究竟有多少兵力,那伙贼寇隐身暗处,反击更是无从谈起。临阵斩将的大忌他也不是不知,第九第十两军都指挥使一战死,一处斩,必然大乱,但他已经打定主意牺牲掉左厢的两个军,让他们陷入乱战,尽可能拖延时间。毕竟右厢十个军才是自己的嫡系,只要能拖过一个时辰,金明寨的援军爬也爬过来了。

    侯玄逼退右翼,迫使宋军在寨墙下聚集,随即扬手打出一枚哨箭。尖锐的哨声划破天际,崔茂与王韬的部属同时向前,攻向左翼的两个军。这些敌寇的攻势犹如海浪,一波接一波,每次都出乎葛怀敏的意料。

    所幸第二军都指挥使曹英竟然顶住了敌寇进攻。曹英的第二军是右厢主力,列阵最早,阵型完备,将士用命,看样子,那伙贼寇也啃不下这块硬骨头,几次冲击,都没有撼动己方的阵脚。

    葛怀敏大声道:「传令!第二军能击溃敌寇,诸将各晋一级!」说著葛怀敏对左右笑道:「贼寇也不过耳耳!」

    诸将纷纷称是,赵珣心里却有些不安,攻击左翼的那伙敌寇,分明没有出全力。但这位主将的虎须不是那么好拨的,临阵斩杀一军的都指挥使,这种事何曾有过?

    葛怀敏心下大定,从放出烟花信号,到现在已经半个时辰。不出意外的话,金明寨的轻骑随时都可能出现。

    「传令!第三军出兵!截断敌寇後路!」

    …………………………………………………………………………………

    程宗扬盯著闹钟,当时针、分针和秒针全部重叠,他手往下一挥,低声道:「时辰到!」

    十二名法师分成两个圈子,外面八名,中间四名,各据方位。就在崔茂和王韬两个营与宋军左翼鏖战的同时,匡仲玉抬起手掌,一掌拍入地面。

    内圈的藏锋道人、玉武子、白鹭飞各自抬起左掌,搭在同伴肩上,外圈的八名法师齐声道:「风——虎——云——龙!」

    一阵波动从匡仲玉掌下的泥土传出,闪电般掠向远方。

    定川寨北门的战场上,双方血战方殷,谁也没有留心,就在那些星月湖军士身後,一片沙地传来诡异的波动,接著一片长十余步,宽数十步的沙土从地上脱出,边缘像刀切般整齐。

    那片沙土悄然浮起,悬浮在距离地面丈许的空中。一个呼吸之後,战场中每个人的耳膜都猛然一震,感受到一股突如其来的压力。空气彷佛被人暴击一拳,刹那间顿成狂飙。那片沙土在烈风中迅速分解,犹如一道土龙从星月湖军士头顶越过,劈面扑向宋军的阵列。

    宋军的旗帜几乎在同一时间被狂风卷走,旗杆从中折断,前排执盾的军士被吹得向後仰去,包铁的重盾脱手飞出,羽毛般飞开。刚shè出的箭矢倒飞回去,shè进寨墙数寸。紧接著,无数泥沙被狂风卷裹而来,犹如细小的利针,在宋军裸露的脸、手留下道道伤痕。

    单是这样的风,也不会乱了左翼宋军的阵型,但要命的是,没有人能在这样的强风中睁开眼睛,勉强睁眼,第一时间就会被泥沙打盲。这股强风对敌寇却几乎毫无影响,他们顺风攻来,反而更增威势。一方顺风,一方逆风,本来势均力敌的对战,转眼变成一场屠杀。

    军中的战马第一时间失去控制,嘶鸣著跳踉起来,四处奔突。一直在前方指挥的第二军都指挥使曹英甩开受惊的坐骑,刚站稳,就被一支不知哪里飞来的流矢shè中面门,险些丧命。第三军都指挥使赵政运气更差,他扭头避风,却被一只铁盾横飞过来,正砍在他的脑後,顿时脑浆迸裂,毙命当场。

    一场怪风彻底打乱了宋军的坚阵,残存的宋军顿时大乱,每个人都转过身避风,把背後暴露给敌人也顾不得了。接著有人从阵中脱离,朝寨门跑去,开始是一两个,接著越来越多,最後所有人都争相往寨中挤去。

    赵珣一手抓著头盔,遮住面孔,一手用力扯住主将的马缰,叫道:「将军!快回寨!」

    在寨前列阵的四个军刹那间演变成一场无法收拾的溃败,每个人都争先恐後地往寨门挤,人群形成的涡流中,几名骑兵无法控制坐骑,被急於入寨躲避的军士推倒,转眼间连人带马便被无数脚掌踩过。

    葛怀敏也被溃兵裹挟著,身不由己地退入寨中。他的亲兵都被冲散,全靠赵珣死命扯住他的马缰,把他拖入寨门。

    泥沙打在寨墙上,发出密集的声响,站在墙上的士兵不少都被狂风吹得掉落下来。钉入泥土的栅栏一根根拔起,撞在土垒的墙体上,整个定川寨都彷佛在风中摇摇yù堕。

    寨中到处是乱纷纷的士卒,忽然有人叫道:「那不是葛将军吗?」

    葛怀敏还没来得及开口,便有人叫道:「兄弟们!朱指挥使就是被杀的!打这狗rì的!」

    葛怀敏这才意识到这伙军士中夹杂了不少第十军的溃兵,挤撞中,一只手突然从人群间伸出,硬生生把葛怀敏扯下马来。葛怀敏身手不凡,但这种环境下,单凭身手起不了什么作用。他用力一撑,将那名士兵甩开,一手举起马鞭,怒骂道:「狗瞎子!滚开!」

    葛怀敏面前站著一名士兵,他似乎被泥沙打伤了眼睛,翻著白眼,这时忽然一笑,然後扯开喉咙道:「兄弟们!打这狗rì的!」

    「呯」的一拳,正击中葛怀敏的面门。葛怀敏只觉咽喉中传来一股咸味,彷佛脑髓都被打出来,接著眼前一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

    葛怀敏悠悠醒转,先看到的便是第一军都指挥使赵珣,他沙哑著喉咙问道:「怎么回事?」

    赵珣半边身体都是血迹,似乎刚血战过一场,他抹了把脸,「有人趁乱袭击将军。要不是将军的亲兵扑过来,替将军挡了一刀。将军xìng命危矣。」

    堂堂龙卫军右厢都指挥使,竟然被自己的士兵挤下坐骑,被殴打晕倒受伤,简直是天大的笑话,可这会儿没有一个人能笑得出来。

    葛怀敏左右看了看,发现周围都是自己的心腹,才哑著嗓子道:「什么时候了?」

    「已经过了子时。」

    葛怀敏一下坐了起来,「夏帅的援军到了吗?」

    赵珣摇了摇头。

    葛怀敏过了会儿才道:「贼寇呢?」

    众人都没有作声。葛怀敏看著赵珣身上的血迹,点头道:「很好!赵指挥使手刃敌寇,本将会为你请功!」

    「将军。」赵珣沉声道:「寨中进不了许多人,左厢两个军叫嚷将军把他们堵在寨外送死,眼下已经乱了起来。」

    葛怀敏像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凉水,炸营!他最担心的事终於发生了。

    赵珣道:「第四军的刘贺正带士兵弹压,但溃兵趁乱放火,火势从北门蔓延开来,眼下半个寨子都烧了起来。」

    「看守东门的是谁?」

    「第五军刘湛。」

    「召集诸将!」葛怀敏站起身,「打开东门!你的第一军,刘湛的第五军跟我一起走!」

    赵珣大惊失sè,「将军不可!」

    「留在这里等死吗!」葛怀敏恶狠狠盯了他一眼,心里却充满恐惧,半夜炸营,强敌在侧,眼下的局面九死一生,即使临阵逃脱也顾不得了。

    他放缓口气,「如今敌情不明,诸军自相惊扰,寨中无法停留。诸将愿意随我杀敌的,便与我一起出寨与贼寇血战!」

    「敌寇乃在北门!」

    「攻敌锋芒,智者不取!」葛怀敏说得头头是道,「我大军自东门出,攻敌侧翼,必然一战功成!」

    连逃跑也说得如此冠冕堂皇,赵珣不再劝说,叹道:「将军雄姿英发,只是愧对了这身甲胄。」

    说罢也不施礼,转身离开大帐。

    「迂腐!」葛怀敏喝道:「第一军都指挥使赵珣怯战!传令诸将,愿随我杀贼的,一同奔东寨门而出!」

第七章(516) 选锋营

    第七章

    程宗扬抱著肩膀,远远看著一条火龙从定川寨冲出,乱纷纷朝这边杀来,笑道:「孟老大料敌如神。」

    臧修道:「姓葛的还真逃了?」

    程宗扬数著火光,「差不多有七八千人,三个军。宋军狗急跳墙,孟老大想挡住他们也不容易。老杜!」

    程宗扬叫来杜元胜,「你先把咱们大营的宝贝送回去。」

    众人都是一笑,他说的宝贝是那些法师,刚才的狂风,耗尽了诸人的法力,这会儿都在盘膝打坐,只有藏锋道人修为jīng深,准备与剩下的人一同去援助孟非卿,截杀龙卫军右厢主将葛怀敏。

    宋军六个军在寨外列阵,一场大风下来建制全被打散,寨中的六个军也因为溃兵的鼓噪内乱。兵乱发生在北门,东门的守军建制相对完整,葛怀敏把东门附近三个军全部调集过来,冲出定川寨。他颁下将令,十名都指挥使来了七人,这位内忧外患,难以收拾,厢都指挥使发话,便都随主将奔往金明主寨。至於赵珣等人的生死,葛怀敏已经无暇理会。

    葛怀敏一马当先,十余名亲兵紧跟在他身後,把主将和其他军士隔开。好在江州地势平坦,夜间驰骋也不用费心辨认沟渠,三十里路,不惜马力,半个时辰就能赶到。

    忽然旁边传来一声巨响,一股气浪冲来,葛怀敏御赐的甲胄彷佛被无数细小的金属碎片击中,发出刺耳的声音。他回头望去,只见一名亲兵连人带马倒在血泊中,身旁多一个大坑。

    紧接著又是一声巨响,葛怀敏这次看得清楚,一名亲兵正策马狂奔,马蹄刚一落下,平坦的地面突然炸开,火光中飞出无数碎片。旁边几匹战马被飞溅的碎片击中,嘶鸣著跌倒在地。

    随著军士大批涌来,巨雷般的爆炸声不断响起,声音却远在身後。葛怀敏死命勒住马匹,朝前方望去。

    不远处隐约能看到一排人影,他们半蹲在地,手中握著白腊杆制成的长枪,夜sè下,宛如一排雕像。再往後,是一道长龙般的铁丝网,足有百余步长。这些宋军大多没见过铁丝网,但他们把铁丝网摆在身後,摆明了宁死也不容他们越防线一步。

    葛怀敏心头生出一股寒意,终於意识到自己只怕今生今世都无法走完这短短几十步路。

    一个雄狮般的男子负手立在阵前,淡淡道:「雷池莫逾,葛将军不小心误入我雷池,还想出去吗?」

    葛怀敏瞳孔收紧,一字字道:「孟非卿!」

    孟非卿狙击宋军的位置选取在定川寨东南五里,程宗扬几乎与葛怀敏同一时间赶到。看到这一幕,他心里又是一声大骂,该死的岳鸟人,地雷也造了出来,他过够了先知的瘾,一点渣都不给自己留啊!

    以程宗扬的眼光看来,这种地雷的威力很可疑,别说被地雷的爆炸力波及,就是直接踩上,一时半会儿也死不了。不过伤者的惨叫反而更渲染了这种未知武器的可怕。

    随著爆炸声不时响起,越来越多的军士停下脚步,面前平坦的原野此时却成为危机四伏的禁地,没人知道自己下一步会不会被埋在地下的天雷撕成碎片。

    星月湖大营手里的地雷并不多,但用来阻截这些宋军已经够用了。葛怀敏运气不坏,一马当先也没踩上地雷,但也因此无意中闯入雷区深处,进退不得。

    生死关头,葛怀敏反而抛开心底那点怯懦,他跳下战马,从鞍侧摘下一柄长刀,「能与铁骊一决生死,幸何如之!」

    孟非卿解下天龙霸戟,缓步朝葛怀敏走去。

    程宗扬游目四顾,不出意外又看到月霜。月丫头面无表情,倒是跟在她马屁股後面的秋小子朝他笑嘻嘻眨了眨眼,活像一只刚舔了蜜糖的小猫。

    程宗扬用口型对他说道:「今晚水香楼,我请客!」

    秋少君用口型回道:「好啊!」

    程宗扬作了个一言为定的手势,然後朝旁边看去。那些雇佣兵也在,接触到他的目光,石之隼微微一笑,朝他点了点头。

    程宗扬主动走过去,「又辛苦石团长了。」

    石之隼笑道:「自家兄弟,何必客气。」

    程宗扬道:「石团长看孟老大和葛将军这一战,谁胜谁负?」

    石之隼哈哈大笑,「那还用说吗?」

    程宗扬纯粹是没话找话,他最想问的是:老石,你干嘛溜到客栈搞偷窥呢?死丫头现在是不好收拾你,等江州这一仗打完,佣兵没用了,就该你倒霉了。

    石之隼忽然低声道:「听说岳帅有位小姐在兄台哪里?」

    程宗扬笑咪咪道:「老兄的消息够灵通啊。」

    「作佣兵生意,消息不灵怎么能行?」石之隼笑道:「恭喜程兄了。不过岳小姐年纪尚轻,身边没有服侍的人可不行吧。」

    程宗扬jǐng觉起来,石之隼绕著圈子说话,难道是想往小紫身边埋钉子?思索著,程宗扬道:「暂时不用石兄费心,将来要找,少不了还得麻烦老兄。」

    石之隼点点头,「既然有人使唤那罢了。」说著他叹道:「岳帅若还在世,岳小姐身边定然是奴婢成群,哪里用老石献殷勤呢?」

    程宗扬心头疑惑,石之隼明知道自己不会随便往小紫身边放人,偏偏绕著这个话题不放,究竟打得什么主意?

    场中一声震耳的巨响,葛怀敏的长刀被天龙霸戟砸得如曲尺一般。程宗扬收敛心神,望著孟葛两人交手。格斗过程毫无悬念,葛怀敏虽然放开手脚,一搏生死,但较之孟非卿七级的修为不啻天壤之别。

    孟非卿大步上前,挑飞葛怀敏的长刀,接著右手一递,天龙霸戟刺穿他的胸腹。

    葛怀敏颓然跪在地上,他两手捧腹,一边用手掌抹去甲胄的污血,一边努力把破碎的甲片拼接起来。

    「这是御赐的战甲……大宋名将……我……葛怀……」说著渐渐气绝。

    程宗扬摇了摇头,葛怀敏如果不是想建功立业,以他的家世,足以作个富家翁,安享尊荣。可对他这样雄心勃勃的男人来说,当个太太平平的富家翁,才是最大的折磨吧。

    几名亲兵过来抢夺主将的尸体,孟非卿没有阻拦,他夺过葛怀敏的战马,左臂一挥,後方严阵以待的星月湖军士随即冲入雷区,截杀宋军的将领。月霜打马便走,秋少君叫道:「等等我!」撒开腿,一溜烟地跟在她後面。

    石之隼一拱手,「轮到愚兄干活了,先告辞!」

    「石兄太客气了!」程宗扬笑著瞧了瞧旁边的敖润。敖润得意地咧开大嘴,一催马匹,跟著同伴杀入战场。

    战场是星月湖军士布的雷,他们都做得有标记,又目力过人,即使深更半夜也看得清楚。雇佣兵没有他们的手段,便绕开雷区,从两翼逐杀宋军。

    星月湖军士从三面攻向宋军,只留出西北方向,宋军不想送死,只能再掉头退回定川寨。主将带头逃奔,宋军锐气已失,这时又被雷区吓破了胆,毫无士气可言。夜sè中,星月湖军士有条不紊地清除著宋军的抵抗,死亡的气息再一次弥漫在战场上。这场双方兵力对比最悬殊的战役,也创造了双方伤亡比例最悬殊的纪录。出战的两千星月湖军士,加上侯玄一方,现在伤亡不足一成,看情形也不会增加更多。

    「程哥,该咱们联手干一票了吧?」

    程宗扬扭过头,只见萧遥逸笑嘻嘻倚著他的白水驹,「死狐狸,你怎么也来了?」

    「这么大的事,哪儿能少了我呢?」萧遥逸道:「那信使说是建康来的,却东拉西扯,不知所云,我把他扔在驿站了。你放心,萧五在城里,坏不了事!」

    萧遥逸头戴金冠,身穿锦服,手里摇著折扇,一幅公子哥出游的打扮,背後却多了一柄自己从没见过的长剑,长逾四尺,苍劲古朴。

    「死狐狸,你竟然是使剑的?」

    「唬人的。」萧遥逸作势拔出剑柄,程宗扬看剑鞘有四尺多长,想著里面的长剑最少也有三四尺,谁知小狐狸摆足架势,拔出的却是一支三四寸长的匕首。

    程宗扬忍不住大笑道:「背这么大个剑鞘,你累不累啊?大象怀孕,生只老鼠出来,你是想把对手笑死吧?」

    「哼!我的龙牙锥……」

    程宗扬立刻头大起来,自从玄武湖一战,小狐狸就没少在自己耳边唠叨龙牙锥的事,死乞白赖让自己再送他一支。他说的简单,自己去哪儿再给他找条龙来杀呢?

    「你看那边是谁!」

    「少来!」萧遥逸话一出口,突然变了脸sè。

    程宗扬本来只是施诈,这会儿也觉察出不对,立刻趴在地上,侧耳一听,顿时倒抽一口凉气,「骑兵!」

    藏锋道人在一旁听见,挑眉道:「金明寨?」

    此战星月湖大营仅存的法师全部聚在一起,联手施术,在定川寨和金明寨之间留下一道雾障,至少能维持两个时辰,没想到众人刚走,就出现了宋军的大队骑兵。

    程宗扬与萧遥逸异口同声道:「不是!是北面!」

    接著程宗扬大叫道:「北边哪里来的宋军!」

    那支骑兵来得好快,夜sè下犹如一道黑cháo席卷过来,转眼就闯入雷区。埋在地下的地雷被马蹄触发,爆炸声不断响起,那股骑兵却毫不停顿,默不作声地杀入战场。最北面的雇佣兵首先遇敌,那些以金铢为信仰的亡命汉子就像一朵朵浪花,被黑cháo吞噬。

    臧修叫道:「选锋!」

    程宗扬脑中彷佛被敲了一记,吼道:「选锋营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天武、捧rì、龙卫、神卫这禁军上四军虽然号称宋军jīng锐,但自己听孟老大说过,宋军真正的强军却是一支边军,选锋营。云水以北,宋国与大汉交界的疆域有许多异族,选锋营为保护云水航路,常年在此征战,战斗力之强还在晋国的北府兵之上,是六朝第一流的jīng兵。

    臧修拔出战刀,程宗扬大喝一声:「臧和尚!你立即回城!」

    臧修愕然回首,听到程宗扬说:「找老杜!那些法师少一个,你就把自己的脑袋砍下来!」

    臧修明白过来,转身朝城池掠去。

    程宗扬扭头道:「藏锋道长!」

    藏锋道人道:「不用多说!先拦住选锋营!」

    按照计划,侯玄、斯明信、卢景、崔茂、王韬五个营负责主攻,在定川寨北门列阵而战,是这次攻击的主力。孟非卿则是以奇兵配合地雷拦截宋军溃兵,身边只有三个营,包括程宗扬的一营、六营在内,总兵力不足六百。这时孟非卿带领大队人马逐杀宋军溃兵,已经杀出两里,只留下一个连驻守原地,即使加上自己手里的一个排,也不过一百多人。选锋营突然出现,迳直闯入雷区,一旦被他们分割开,自己这一小队人马固然陷入绝境,孟非卿的主力更是被围困在定川寨与选锋营之间,必然凶多吉少。

    程宗扬厉声道:「苏骁!」

    这名出自六营的骁将策骑而出,程宗扬一指那队步卒,「交给你指挥!不管你用什么手段,把孟团长的主力接应过来!」

    苏骁奔过去道:「程少校有令!跟我来!」

    那一个连是六营的老卒,强敌突至仍未乱了阵脚,在苏骁的带领下迅速结成圆阵,斜著进入雷区。

    单靠这一小队人马难以吸引敌军的攻势,程宗扬叫道:「藏锋!用五雷诀把选锋营引过来!」

    藏锋道人挥开长袍,褴褛的衣袍内缀满铜镜。他抬手一招,一抹银辉抛向天际,一边发出沉郁顿挫的吟诵声。不多时,几面铜镜同时shè出白光,宛如利箭划破长空。云层在镜光的搅动下迅速聚集起来,接著霹雳声响,连串的雷光从云层间劈下,击在选锋营的队列中。

    电光中,程宗扬赫然发现,选锋营冲在最前面的,竟然是几名兽蛮人!那些身躯庞大的半兽人速度疾逾奔马,突出的獠牙犹如妖兽,他们肩膀上披著又宽又厚的皮革,在胸前交叉,嵌著一面脸盘大小的护心镜,裸露出满是鬃毛的身躯。

    天际的电光与地下的惊雷交织在一处,那些兽蛮人狰狞的面孔上却毫无惧sè,一个个悍不畏死。

    藏锋道长的五雷诀由远而近连串击落,最後一枚落在身前五步的位置,耀目的电光划过,几乎所有人都看到支敌寇的存在。

    一道网状的屏障後面,一个年轻人高据马上,大声发号施令,电光下,他肩领上的银星分外闪亮。在他右侧,一个华服贵公子倚马而立,背後的长剑犹如飞龙。左侧一个披发的法师衣内缀满铜镜,正在施法。三人身後,一队军士昂然而立,宛如一排出鞘的战刀。

    一名少校、一名贵公子,一名法师聚在一处,再傻的人也知道面前是一条大鱼。一支骑兵当即从大队人马中分出,朝这边杀来。

    萧遥逸摘下鞍侧的雕弓,猿臂舒展,一箭正中一名骑兵的额头,众人齐声高呼,引得宋军人人侧目。

    如果不能吸引选锋营的主力,大夥儿全得死翘翘,这会儿为了吸引宋军,声势作得越大越好。好在孟老大给自己留了一道铁丝网,要不然自己真没有信心来逞英雄。

    那道铁丝网长逾百步,原本是一条直线,封堵定川寨宋军的退路,这时改成一个直径三十步的环形,後面留出供一人出入的开口,在这片一马平川的原野上构成一道简易的防御线。

    如果铁丝网再多一层就好了,程宗扬心里升起这个念头,接著又按了下去。

    「徐永!」程宗扬喝道:「把那面旗给我夺来!」

    徐永一挽长矛,飞身跃过铁丝网,朝宋军掠去。最前面一名兽蛮人咆哮著挥起磨盘大小的短柄巨斧,朝徐永腰间劈来。徐永足尖一点,身形斜飞,长矛透过斧影,刺在兽蛮人的肩甲上,借势弹起,身形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扑向那名执旗的选锋军。

    那名选锋军旗手不等徐永落下,足尖一勾,挑出鞍侧的角弓,他一手执旗,一手从箭囊中抽出箭来,用脚踏住弓箭,将箭扣在弦上,接著侧身抬脚,一箭shè出。

    能够担任旗手重任的,都是军中勇士。这名选锋营的军士在高速冲刺的马背上以足代手,开弓shè箭,无论准头、角度都无可挑剔,令人叹为观止。

    徐永横过长矛,击飞箭矢,攻势略缓一线,那名旗手已经弃弓抽刀,朝他腿上劈来。徐永能在星月湖大营担任上尉,身手自然有过人之处,一杆普通的长矛落在他手中,矛锋、矛尾、矛杆都是杀人利器。他身在半空便一连攻出十余招,那名旗手也不甘示弱,以强对强,一柄马刀将他的攻势尽数挡下。

    徐永出招越来越快,手中长矛彷佛化为千杆同时刺出,忽然左脚一蹬,踢中那名旗手坐骑的眼睛上。战马轰然跌倒,选锋营的旗手甩镫下马,向旁边滚开。

    就在这时,他手中一紧,旗杆被人抓住。那人用力极为巧妙,握住旗杆一旋,压住自己拇指,然後轻易就把战旗从自己手中夺走。

    旗手虎吼一声,朝那名敌寇扑去。徐永夺下战旗便准备撤身後退,见他来势凶猛,只好将战旗踩在脚下,双手执矛,与那名旗手战成一团。紧接著,几名选锋营的骑兵冲来,截断徐永的退路。

    星月湖大营强手如云,斩将夺旗这种事从来都没少干过,就是帅旗也不在话下,没想到这支选锋营如此强悍,区区一面队旗就如此难夺。程宗扬叫道:「吕子贞!」

    那个曾当过捕快的少尉挺身yù出,却被萧遥逸拦住,「我去!」

    萧遥逸挟弓shè倒一名骑兵,抢下他的战马,冲进战团,接著一手挥起长剑,连鞘敲在那名旗手的头盔上,将他打得脑浆迸出,然後从敌军深处杀去。

    徐永在萧遥逸的掩护下夺旗而还,回到铁丝网内。程宗扬接过战旗,把选锋营的旗帜揉成一团,接著晃亮火褶点燃,高高竖起。

    程宗扬用力挥舞著旗杆,燃烧的战旗彷佛黑cháo中的漩涡,吸引了整个战场的目光。宋军犹如扑火的灯蛾蜂涌而来,喝杀声中夹杂著兽蛮人的咆哮,令人禁不住心生惧意。

    程宗扬把闹钟摆在脚边,「只要坚持一刻钟,孟团长的主力就能杀回来!兄弟们!我们星月湖大营的口号——」众人齐声道:「rì出东方!唯我不败!」

    三十名星月湖军士分成三组,品字形守著这道脆弱的铁丝网。兽蛮人的咆哮声越来越近,对付一般的宋军,环形铁丝网堪称利器,但对付这些野兽,恐怕一个照面就能被他们踩平。

    程宗扬解下双刀,「鲁子印、马鸿!跟我来!」

    程宗扬冲出铁丝网,一声虎吼,几乎将对面兽蛮人的咆哮声强压下去。他双刀齐出,狠狠斩在兽蛮人的重斧上,强大的冲击力,使他双手虎口发麻,jīng钢打造的刀身此时感觉就像纸片一样脆弱,似乎再多使一点力气就会崩断。

    程宗扬真气狂涌而出,将疾冲而来的兽蛮人硬生生劈了回去,接著马鸿铁枪带著一声尖啸,刺在兽蛮人胸前的铁制护心镜上。就在他发力的刹那,一柄长斧劈来,挡住了他的铁枪。

    程宗扬心里大骂一声,这帮兽蛮人竟然受过训练,学会配合。你妈这也太可怕了吧!

    新来的兽蛮人挡开马鸿的铁枪,随即与同伴聚在一处,一个用短柄双斧,一个用长柄巨斧,与鲁子印和马鸿战在一处。

    如果说程宗扬开始还有些怀疑它们的身份,现在那点怀疑已经烟销云散。两名兽蛮人的配合虽然简单到简陋的地步,但确实是受过最基本的军事训练,知道给同伴作掩护,不是大草原那些只知道靠个人勇武蛮拼的兽类。

    程宗扬禁不住佩服起来,不知道选锋营的主将是何方神圣,连兽蛮人都能训练得似模似样。他要真练出来一支两千人的兽蛮军,天下恐怕也没什么军队能挡得住他了。

    程宗扬长吸一口气,将双刀收到肘後,依靠肩臂的力量破开兽蛮人的双斧,赶在另一名兽蛮人巨斧劈来之前,抬臂向肘後一挺,将单刀狠狠捅进那名兽蛮人腰侧。那名兽蛮人一声狂吼,张口朝程宗扬颈中咬来。如果是以前,程宗扬少不得要弃刀保命,但他现在修为飞跃,又有心斩敌立威,右臂一振,捅在兽蛮人腰间的单刀破开它的腰背,带著一篷血雨挥出,刀锋余势未衰,重重斩在另一名兽蛮人腿上。

    鲁子印与马鸿斧、枪齐出,将那名兽蛮人斩杀,眼看选锋营的骑兵围来,程宗扬立刻带领两人後撤,背靠铁丝网而立。

    拿铁丝网当屏障,只站在铁丝网後面守,要不了两波攻势,铁丝网就被选锋营破开。只有在外面拿铁丝网当缓冲,才能守住。

    一小队选锋营的骑兵狂风般掠来,他们马术娴熟之极,高速冲刺下,仍能控制自如。他们在三十步外开始弯弓,先是一波箭雨,接著抬起马战用的短枪,攻向众人。

    星月湖军士能所向披靡,固然是每个人都身手不凡,更重要的是相互配合。

    虽然屡屡以少胜多,具体到实际战斗中,却往往是三个人一组,在极短的时间内联手攻杀一名对手。普通宋军三五个也未必是一名星月湖军士的对手,何况是三打一,往往一个照面就被劈倒,就像秋风扫落叶一样容易。

    选锋营的出现,堪称星月湖大营的劲敌。他们身手未必及得上星月湖军士,但毕竟血战出来的队伍,配合的默契与星月湖相差无几,让他们近前,只怕铁丝网会受到冲击,程宗扬看准萧遥逸在远处盘马恶战,冒险下令全军突击,将这十余名骑兵歼灭掉。

    一个排的星月湖军士同时杀出,用了三个回合才击杀半数宋军。其余选锋营的军士倚仗快马闯出重围,随即绕往阵後。

    藏锋道人在阵中脚踏罡步,破烂的袍袖左右一摆,两名骑兵身上忽然著起火来,刚奔出数步,就连人带马烧成一团焦炭。另外几名骑兵立即散开,一边催马狂奔,一边扭身放箭。

    程宗扬不敢派人去追,立即让众人重新回到铁丝网内。至於击杀的宋军他也没漏下,让人夺了弓箭,把短枪枪头朝上,斜插在地上,露出尺许长短一截,形成一小片抵御骑兵冲击的鹿角。

    萧遥逸的金冠在黑暗中闪动著,远远驰来。好水川一战他腿上中枪,伤势还未痊愈,全靠马匹借力,不过那小狐狸抠门之极,把自己的良驹放在铁丝网内,只抢别人的战马来用。

    选锋营的黑cháo奔涌过来,几乎所有的星月湖军士都cāo起弓,将箭矢对著宋军的阵型全部shè了出去。

    选锋营的箭矢雨点般飞至。自己带的这个排都是轻骑,没有配盾,程宗扬不得不下令把战马当作盾牌,沿著铁丝网摆开。战马发出嘶鸣,马体溅起一朵朵血花,星月湖军士已经见惯生死,每个人都默不作声,等待著血战开始的一刻。

    程宗扬把鞍侧的龙鳞盾扔给身边的军士,让他护住藏锋道人。藏锋道人连番施术,这时正抓紧时间盘膝恢复jīng力,对飞来的箭雨恍若未觉。

    忽然萧遥逸金冠一晃,黑暗中看不清楚,似乎是坐骑被宋军弓手shè杀。只见他弃了马匹,挥舞著大剑一瘸一拐地边战边退,好不容易才捱到铁丝网附近。

    「吓死我了!」萧遥逸一屁股坐倒在地,「这些宋军太猛了,我差点儿就没命回来!」

    「怎么样?看清楚了吗?」

    萧遥逸不是那种为了显威风拚命的人,他硬闯选锋营,只有一个理由:查看对方虚实。毕竟是深夜,再好的目力也用不上。

    「大约一个军,两千人上下。」萧遥逸笑道:「选锋营全军都来了。」

    没有人知道选锋营为什么会在这个要命的时候,在这个要命的地点出现,可现在也不是追问的时候。

    程宗扬笑道:「两千人,不多嘛。」

    「确实不多!等孟老大回来,就有他们好看的!」

    两人虽在说笑,心里可一点不轻松。定川寨两万人马近在咫尺,金明寨还有四五万人,即使孟非卿、侯玄全力来援,也不可能拉开阵势与选锋营对攻,那样的结果只可能是全军覆没。

    萧遥逸叫道:「哥哥们!让你们看看我的箭法!」

    萧遥逸拿起他的弯弓,从马尸上拔了三支箭,一并搭在弦上,手指一抖,三点带血的寒光流星般飞入黑暗,接著响起兽蛮人受伤的嚎叫声。

    萧遥逸低声道:「兽蛮人有一个营。」

    「四百?」

    萧遥逸点了点头。

    程宗扬呼了口气,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别说一个营的兽蛮人,半个营自己就该吃不了兜著走了。

    「该死吊朝上,不死万万年!」程宗扬握紧双刀,紧盯著选锋营骑兵翻飞的马蹄,然後喝道:「跟我来!」

第八章(517) 秦翰

    第八章

    鲁子印大口大口地呕著血,马鸿折断肩头的箭枝,将箭羽扔到一边,坐在地上呼呼地喘著气。选锋营第一轮攻击,在铁丝网前扔下近五十具尸体,星月湖军士人人带伤,战死六人,减员两成。好在苏骁的连队利用雷区阻挡了一部分宋军攻势,众人才撑过这一轮血战。

    那面夺来的战旗早已燃烧殆尽,程宗扬从尸体上剥下布料,在旗杆上点燃,重新树在这个小小的战阵中。

    选锋营在相隔五十步的位置拉出一道散兵线,第一轮攻击时,他们结成阵型密集冲锋,结果被藏锋道人的五雷诀击在阵型正中,伤亡惨重。选锋营战场经验极为丰富,立即改成松散阵型,避开法师的天雷。

    一个都的选锋营开始冲刺,马蹄声犹如暴雨击打著地面。萧遥逸张弓shè向都中的旗手,却被他闪身躲过。

    「什么世道!还有人敢躲我的箭!」萧遥逸勃然大怒,咆哮著爬起来,举弓一连六箭,终於shè中那名的旗手的眼眶,把他shè杀。

    他的锦服虽然被鲜血染红,终究还是白衣服,在夜里分外显眼,这会儿一跳起来,近百支利箭立即一窝蜂shè来。

    萧遥逸扔开弓,双手拉住锦服,往两边一扯,然後挥出,像打包一样把袭来的箭矢卷住,大笑道:「爷爷正缺箭用,难得乖孙子们孝顺!哎哟……」

    程宗扬哼了一声,「我就不信那些箭是一个平面,能让你一下全包住。这下爽了吧。」

    萧遥逸衣袖被shè穿一个大洞,险些伤到手肘,悻悻道:「这些乖孙子太不像话了,爷爷的衣服都敢弄破。」

    「徐永!曹之安!苟立德!马鸿……」程宗扬一个一个点著名。

    利用宋军遗留的武器,众人已经在铁丝网两侧埋下十几步宽一片鹿角,只在正面留下一个两步宽的缺口。这个缺口向内呈三角形,防守一方可以并肩站三四个人,选锋营不想踏进鹿角,被短枪绊住马蹄,只能一个个进来。

    曹之安手执龙鳞盾站在最前方,徐永、吕子贞、苟立德和马鸿分列左右,在他身後形成两翼。

    数十步的距离,快马转瞬即到,为首的骑兵用一杆钩镰枪,藉著马力硬刺盾心。这样带人带马的冲过来,力量不下千斤,下盘功夫再好,马步扎得再稳,也不可能乾站著硬受一击。曹之安双臂向前一顶,封住枪锋的攻势,接著往侧面一推,将钩镰枪带到一边。後面的苟立德立刻出刀,带著刺耳的风声从同伴的空档劈出,将那名骑手斩下马来。

    苟立德长刀刚斫进对手脖颈,眼前忽然多了一点寒光。後面一名选锋营的少年抬起弩机,在只有三步的距离内一弩发出,正中苟立德左胸。

    「高二虎!」

    程宗扬话音刚起,一名军士便扯住受伤的苟立德,拉回阵内。徐永上前展矛将那名弩手刺倒,後面的军士随即填补上他的空位。

    死亡的气息越发浓重,双方的死伤都在迅速增加,眼看手边就要无人可用,藏锋道人忽然睁开眼睛,张口吐出一条火龙。

    那条火龙是藏锋道人jīng华所聚,虽然长不足五尺,但夜空中张牙舞爪,声势骇人。对面骑兵的面孔被火龙的光焰映得发红,他们举起刀枪刺向火龙,那火龙却如同无形之物,刀枪过体,没有半点痕迹,无论是龙爪还是龙尾,宋军只要沾上半点,立刻就烧成一团火球。

    接连十余名骑兵被烈火吞噬之後,剩余的不足三十骑开始撤退。程宗扬一口气还没松开,又看到一股骑兵从黑暗中杀出,朝阵中直奔而来。

    刚才交锋总共不到十分钟,自己手下又有五人失去战斗力,还能够拚死一战的不到二十人。再被这支骑兵冲杀一趟,肯定要垮。

    藏锋道人的火龙沿著铁丝网的边缘朝来骑游去,眼看就要与那股骑兵正面撞上,程宗扬大叫道:「自己人!」

    「阳钧炎龙,炬焰千里!今rì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是哪位阳钧宗的御法师在此?」

    藏锋冷冷道:「无名乞儿。」就此不再理会。

    程宗扬笑逐颜开,「老石!你怎么来了?」

    来的正是雪隼团的一支雇佣兵,石之隼驰进阵中,敖润立刻指挥同伴在铁丝网外结成阵势。

    石之隼跳下马,「程兄火旗举那么高,想不看见都难。」

    程宗扬顾不上寒暄,紧接著问道:「其他人呢?」

    石之隼这才注意到程宗扬身边只有寥寥数人,脸sè不禁垮了下来,「我们兄弟遭遇选锋营突袭,伤亡大半。孟团长呢?」

    程宗扬苦笑道:「我也在等他。」

    石之隼看了他半晌,摇头道:「这次可被你害惨了。我以为主力在此,才拼老命杀来。」

    「我本来是诱敌,想把选锋营都引来,谁知道会钓到老哥。」

    「废话不说,是战是退?」

    程宗扬反问道:「退得了吗?」

    石之隼道:「选锋营攻势强猛,我身边原有二百兄弟,这一路便少了一半。

    战场中伏尸处处,大半都是同来的佣兵。正是没看到多少星月湖的朋友,我才以为主力尚存。」

    程宗扬微微松了口气,孟非卿的主力没有被围,就有翻盘的可能,「选锋营人比咱们多,马比咱们好,这里离江州还有二三十里,我估计跑一半,就被他们围住。好在定川寨的宋军主将已经被孟老大杀了,两万人马暂时用不上,只剩下选锋营,以两千对两千,未必没有胜算。」

    石之隼怫然道:「何必诳我?既便我是孟团长,也不会在这数万大军虎视眈眈下,与选锋营决战。」

    程宗扬讪笑道:「逃命是死,固守也是死,石兄选哪个?」

    石之隼思索半晌,叹了口气,「何苦来哉?」他打起jīng神,拱手道:「萧刺史,今rì若有幸生还,小可有个不情之请。」

    萧遥逸道:「石团长仗义来援,这份恩情我们星月湖兄弟绝不会忘,只要萧某能做到的,石兄尽管吩咐。」

    「那好,我想在江州和宁州各设一处雪隼佣兵团的分馆。走镖、受佣以外,绝不插手其他生意。想请萧刺史给我雪隼划处位置。」

    「好!东西两市,石兄尽管挑选!」

    两人轻击一掌,立约而定。

    敖润跳进来,「宋军大队过来了!nǎinǎi的!他们从哪儿找这么多兽蛮人?」

    「老敖,把你那边受伤的兄弟都送进来。老石,眼下要命的时候,我也不跟你客气,指挥权我们星月湖先接过来。」

    石之隼一点头,「可。」

    「徐永!沈传玉!你们两个为首。各带一半人。每十名雪隼团的兄弟,安排两名星月湖的兄弟。」

    星月湖军士大半都有指挥经验,把他们补充进去,每一人负责五名佣兵,雪隼团的战斗力立刻倍增。

    趁选锋营被火龙的威力震慑,程宗扬将人员安排停当,然後道:「咱们三人轮流出击,一人进攻,一人守阵,一人歇息。能撑过这一波,孟老大那边应该就有消息了。」

    孟非卿带队追杀龙卫军的将领,这会儿多半已经闻讯回撤,只要他们与苏骁会合,知道自己的下落,自己这条小命就算保住了。

    虽然觉得很逊,但为了鼓舞士气,程宗扬还是握紧拳头,高声叫道:「rì出东方!」

    星月湖幸存的军士,包括那些佣兵汉子在内,众人齐声道:「唯我不败!」

    充满斗志的吼声滚滚传开,忽然一个声音应道:「好个唯我不败!岳贼虽然身死,星月湖余孽尚存。了却君王天下事,就在今rì。」

    说话间,在铁丝网上盘旋的火龙突然昂起头,接著龙身彷佛一股无形的吸力吸引,构成龙身的火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流逝。

    石之隼喝道:「哪位瑶池宗的高人在此!」

    一个穿著道服的中年男子缓步出来,「瑶池墨枫林。藏锋道兄,多年不见,你的阳钧炎龙风采不减当年。」

    藏锋道人若无其事地站起身,「墨疯子,我们交手六次,你可赢过一次?」

    墨枫林忽然大笑起来,「这第七次却是我赢了。想当年小弟败於道兄手下,夙夜长叹,忧心如焚。没想到这一胜不仅翻了本,还赚得盆满钵满!道兄虽然法力jīng深,但强弩之末,不能穿鲁缟,这一身法力,小弟便笑纳了。」

    藏锋道人摇了摇头,「你赢不了。」

    程宗扬正盯著墨枫林,忽然额角一热,彷佛被烙铁猛然烫了一下。

    双方血战多时,战场中死气弥漫,但这股死气的强烈,实是自己生平仅见,即使任福、郭遵、王硅之流的猛将,也没有这样锐利。

    程宗扬突然省悟过来,明白真相之後,他心跳几乎漏了一拍。

    墨枫林等了半晌,不见藏锋道人的下文,忽然怪叫一声,张开手掌朝他的方向抓去,然後「咦」了一声,露出难以索解的表情。

    藏锋道人身形一晃,慢慢跌倒。萧遥逸扶住他,然後暴叫道:「墨枫林!我干你全家!」

    藏锋道人手臂垂下,露出胸口一截刀柄。他久战之余,法力几乎耗尽,墨枫林一出手便收走炎龙,他就知道自己这一役难以幸免。两人相斗多年,对彼此的手段都心知肚明,墨枫林说的收走他一身法力,并不是虚言恫吓,因此他一边交谈,一边用短刀刺穿心脉,宁死也不肯落在墨枫林手中。

    墨枫林尖叫道:「藏锋!你到底是死是活!」

    周围虽然有数千人,却只有程宗扬知道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墨枫林觉察到藏锋道人自尽,立即抢夺他的死气,却扑了个空,他绝不会想到场中还有其他人能吸走死气,才怀疑藏锋道人并没有真死。

    萧遥逸仰天长叫一声,然後拔出一根长矛,劈手朝墨枫林掷去。墨枫林双掌一推,凝出一道寒冰屏障。萧遥逸一掷之势强劲无比,冰障一触便即粉碎。墨枫林一连凝出六道屏障,才挡下萧遥逸这一矛。

    被冻成一块大冰砣的长矛掉落在地,墨枫林脸sè煞白,弓腰喘著粗气,忽然脖颈一扭,发出一声闷哼。

    一支银隼箭钉在墨枫林肩头,却是石之隼暗中出手。墨枫林一言不发,抬手捏住伤口,闪身没入阵後。

    「两军对垒,先杀术者。」石之隼道:「可惜让他跑了。」

    程宗扬提醒道:「小心还有别的法师。」

    石之隼道:「选锋营有一名法师就了不起了,哪里还有第二个。」

    「一名?不是吧?你们雪隼团不是每队都有一个吗?」

    「我这次带来了吗?」

    程宗扬意识到除了冯源,雪隼团一个法师都没跟来,「为什么?」

    「平常法师施术距离不超过二十步,江湖中十数二十人对阵,还可一用。若到两军阵前,这样的距离,早被箭阵shè杀,哪里有施术的机会?至於星月湖大营这样有十几名法师的,天下找不出第二支来。」

    程宗扬想起冯源的话,据他说,江湖中赫赫有名的火法宗师,施术距离也不超过百步。换作神臂弓,这个距离够他死两三次的。一具神臂弓再加个shè手,再贵也值不了几个钱,换一个火法宗师可是赚大了。远程可以施展的法术也不是没有,但培养一名法师,包括他们施术的材料,价钱可不便宜。六朝军队都是吃的财政饭,朝廷首先要考虑得花多少钱,然後再考虑值不值。培养几名法师的代价,足够训练一个军的神shè手,任何一个兵部的官员都知道如何选择。

    星月湖大营这些法师,也不是让他们用雷法、火法、冰法直接攻敌,从杀伤力上说,远不如单纯的军人。法师费用高昂,一个两个起不了太大效果,像星月湖大营这样养著几十个能够远程施法的法师,除非岳鸟人那种有钱烧的。话说回来,岳鸟人能收罗这么多法师,也真得要点本事,花的力气恐怕不比他找女人小多少。

    石之隼忽然踏近一步,用耳语般的声音道:「程兄,我有一事相询。」

    程宗扬愕然抬起头。石之隼一双眼睛盯著他,彷佛要看到他瞳孔深处,「岳小姐身边是不是有个侍女?」

    程宗扬脑中忽然一亮,猛然明白过来——石之隼去客栈窥视,目标并不是小紫,而是梦娘!

    程宗扬疑窦丛生,一时间没有开口。

    石之隼已经看出端倪,低声道:「今rì一战之後,再与程兄细说。」

    程宗扬心里翻翻滚滚,梦娘究竟是什么身份?石之隼又从哪里知道她在自己身边?他一个佣兵团的人,为什么要找梦娘?

    石之隼一拱手,接著飞身出阵,「雪隼石之隼!谁敢与我一战!」

    彷佛在回应他的话,石之隼话音刚落,一阵蹄声便远远传来。

    选锋营的军士纷纷露出崇慕的表情,催动马匹让开一条路来。

    蹄声转瞬即至,只见十余名重骑兵身披jīng甲,连坐骑也佩备具装马铠,奔驰时甲片铮铮作响,接著是几名兽蛮武士,为首一个宛如一头巨兽,抱著一杆两丈高的大纛,健步如飞。黑暗中看不清旗上的字号,但满垂的豹尾说明了主将的赫赫战功。

    再往後,是一群将领,他们的铁甲在夜sè中闪动著淡淡的青光,都是最jīng良的瘊子甲。其中几人还佩戴著御赐的金银花饰。而这一群战功卓绝的将领之间,簇拥著一个锦衣人,他佩貂带璫,腰间缠著一条玉带,面sè虽然犹如古铜,下巴却光溜溜没有丝毫胡须,竟然是一位宫中出来的大貂璫。

    虽然是太监,这名大貂璫脸上却不止留著一道伤疤,举手投足间,都有著武将的威猛气势。

    石之隼脸sè大变,「秦帅!」

    围绕的骑兵朝两边散开,那位大貂璫径直奔出。石之隼竹竿般高瘦的身形一震,宽大的衣袍迎风鼓起,刹那间,三支银隼箭、七枚飞蝗石、十余枚铁蒺藜和数不清的牛毛细针、袖箭……一举全部打出。

    那名大貂璫从鞍侧摘下一柄长兵,却是一杆丈八蛇矛。蛇矛虽然名头响亮,用的人却不多。程宗扬印象里,用蛇矛的除了霸王项羽,就是张飞,两个一等一的猛将。一个太监却用上这种生猛的兵刃,实在让自己大开眼界。

    那名大貂璫单骑突进,犹如一名冲锋陷阵的猛将,蛇矛推出,将袭来的暗器尽数击飞。石之隼彷佛一只云鹤冲天而起,一面打出银隼箭,一面朝阵中退去。

    大貂璫战马来得好快,石之隼刚掠起丈许,背後突然一凉,接著便看到弯曲的蛇矛从自己胸前透出。

    星月湖诸人尽皆变sè,敖润大叫一声,「老石!」从阵中冲出。

    「秦翰!」萧遥逸咬牙道:「我干!这回麻烦大了!」

    程宗扬看得目瞪口呆,石之隼的深浅自己说不准,但绝不会在自己之下,没想到一个照面就被这死太监斩杀,问题是这个死太监怎么看都像个猛将,哪里有一点阉人猥琐的模样?

    徐永低声道:「两位少校快走!」说著飞身出阵,「星月湖徐永!请大貂璫赐教!」

    萧遥逸喝道:「徐永!你给我滚开!」

    大貂璫蛇矛一退,弯曲如蛇的矛锋从石之隼背心脱出,锋刃清亮如水,没有占上一点血迹。

    徐永使出压箱底的功夫,长矛犹如蛟龙出水,攻向对手。那名大貂璫手中蛇矛幻化成万千矛影,带著一股威猛无俦的气势,逼开徐永的长矛。错马而过时,蛇矛嗡的一声挥出,犹如身後长了眼睛般袭向徐永的腰椎。

    徐永虎躯一扭,间不容发之际从蛇矛锋刃间逃生。接著一记回马枪,刺向大貂璫肩窝。

    大貂璫不闪不避,枪锋入体的刹那,如中铁石,接著他一招枭蛇杀,蛇矛平推,蛇信般分叉的锋刃截断徐永的长矛,「噗」的一声刺进他心口。

    大貂璫锦服上溅出一团血花,他却彷佛浑然不觉,战马毫不停顿地朝阵中闯来。那种一往无前的气势,让程宗扬想起同样擅长单骑破阵的侯玄和崔茂。但即使换作星月湖的天驷和青骓,面对石之隼和徐永这样的强手,也未必能胜得如此容易。

    藏锋道人、石之隼、徐永先後战死,己方的高手只剩下小狐狸和自己这个新晋的。程宗扬咬了咬牙,双刀一振,准备出手。萧遥逸闪身抢出,「秦贼!敢与我一战么!」

    程宗扬也不客气,闪身掠出,双刀如电,斩向秦翰的马腹。战场相逢,生死关头,还论什么一对一的英雄好汉行径,如果有条件,他恨不得把八骏都召来,群殴这个死太监。

    这回自己可见识了小狐狸的真功夫,他挥出形影不离的折扇,大开大合,里面的扇骨一根根飞出,shè向秦翰的要害。大貂璫犹如猛虎下山,不管萧遥逸shè来的是什么,蛇矛一出,一律磕飞,完全是大石头压死蟹的强硬手法。

    交手不过数招,萧遥逸的折扇便被打得稀烂,眼看蛇矛锁住自己喉咙,他身体突然横飞,凌空摆出卧弹龙首箜篌的姿势,左手拇指、食指、中指依次按在秦翰的蛇矛上,化解了他的攻势。接著身体一弹,俯身捡起徐永的长矛,一招横摧千军,眼、手、矛锋连成一线,直刺秦瀚腰腹,招术jīng熟。

    再斗数合,萧遥逸的长矛被秦瀚劈断,他抬脚挑起一柄遗留在战场上的雁翎刀,一招雁过千山,就如在刀法上下过数十年苦功一般。

    数十招间,萧遥逸已经换了六七种兵刃,都是随捡随用,打断再换一把,那种死缠烂打,偏又招术jīng妙的打法,连秦瀚也不禁皱起眉头。

    相比之下,另一边的年轻人要略逊一筹,他刀法虽然凌厉,但出招多少有些不够纯熟,要应付并不难。只是他年纪轻轻,真气却充沛悠长,数十招下来,不但没有半点衰竭,反而越战越勇。

    秦翰蛇矛朝萧遥逸刺去,中途突然回撤,用刀柄重重击在程宗扬的刀锷上。

    程宗扬胸口一闷,几乎喷血,眼见著宋军大举进攻,沈传玉、敖润等人纷纷陷入激战,只好硬著头皮硬撑下去。

    蛇矛攻势忽然一缓,带出沉重的风声,程宗扬只觉双刀彷佛被一柄大铁锤反覆捶击,每一击都令自己浑身经脉剧震,丹田气息翻滚,几乎使不力。

    终於那对钢刀比自己更先崩溃,「铛啷」一声,齐齐被蛇矛震断。程宗扬双臂几乎失去知觉,眼看著蛇矛锋锐的叉尖朝自己面门推来,一口气却怎么也回不过来。

    一条身影忽然横在身前,萧遥逸左臂攀住蛇矛,右掌一掌拍出。空气微微一震,彷佛被他掌力吸引,狂飙般涌向那名大貂璫。

    秦翰屈指握拳,一拳击在萧遥逸掌心。萧遥逸接连催动真气,拳掌间爆竹般发出一阵辟啪声,片刻後,萧遥逸脸sè一白,身体向後倒去。

    那名大貂璫一把抓住他的衣襟,把他提了起来。萧遥逸也不客气,一口鲜血全喷到他的华服上,顺带还朝他脸上啐了口血沫。

    程宗扬终於回过气来,「哇」的吐出一口血,叫道:「小狐狸!」

    秦翰一手提著萧遥逸,蛇矛一挺,架在他颈中。萧遥逸金冠歪到一边,胸前都是血迹,模样要多狼狈有多狼狈,可看上去仍是牛气哄哄。

    「我干你个死太监!」萧遥逸一把扯开衣襟,露出脖颈中的刺青,递到他的蛇矛下,叫道:「有种朝这儿砍!」

    程宗扬长提一口气,丹田传来火烧般炙热,凝聚起九阳真气。

    那名猛将般的大貂璫审视著他颈中的刺青,然後道:「萧刺史?」他声音虽然不像太监那样尖锐,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怪异感觉。

第一章(518) 重伤

    第三十章

    第一集

    伴随著激越的战鼓声,选锋营的铁骑犹如夜sè下的黑cháo漫过战场。空旷的原野上,一座被铁丝网围起的战阵宛如小小的礁石将黑cháo分开,两军碰撞的斯杀声随即响彻夜空。

    战阵周围遍布著断枪组成的简易鹿角。露出地面尺许的枪锋一字向外倾斜,枪尖反shè著寒冷的月光。一名选锋营骑兵冲来,战马的铁蹄践开断枪,马上的骑兵手臂蓦然挥直,手中的短枪呼啸而出,将十几步外一名佣兵刺毙当场。

    铁丝网内一名穿著青黑sè制服的军人闪身掠出,他身体箭矢般横飞,手中的长矛犹如怒蛟贴地卷起,将战马一条前腿击得粉碎。战马嘶鸣著仆倒,庞大的躯体撞上散布的枪锋,大片大片的泥土伴著马匹的血光同时溅起。选锋营的骑手甩镫跃起,左臂举起圆盾,挡住对手的长矛。就在这时,一抹刀光从夜sè中飞出,狠狠斫在他颈中,血光匹练般飙起数尺。

    选锋营的骑兵滚滚而来,无数铁蹄溅起尘土,蹄声震动天地,却没有人踏进大貂璫身周二十步的距离。

    那个佩戴貂璫的锦衣人一手提著萧遥逸,一手握著蛇矛,鹰隼般的眼睛注视著萧遥逸颈中的纹身。浸透血腥和火药味道的烟雾从包著银钉的鞍侧漫过,在弯曲如蛇的矛锋上缭绕变化,每一个细小的波动都令人心惊肉跳。

    「萧刺史?」

    大貂璫的声音略微yīn沉,却没有太监那种刺耳的尖细,如果不是他的华服和光溜溜的下巴,几乎没有人能看出这个猛将般的壮汉竟然是一个太监。

    刃在颈中,萧遥逸不改世家纨裤的嚣张本sè,他一点不客气地朝大貂璫脸上喷了口血,叫道:「死太监!敢不敢砍了我!有没有这个种!」

    大貂璫脖颈微微一晃,避开鲜血,神情间看不出喜怒。

    程宗扬肚子里禁不住大骂,死狐狸,你少说一句会变哑巴?都让人家生擒了还猖狂呢!真不怕死太监砍了你的脑袋当球踢?

    程宗扬一边迅速聚集真气,一边脑筋转得飞快,想著怎么引死太监分神,好救下小狐狸。就在这时,他看到萧遥逸垂下的手掌在身後微微摇了摇,然後悄悄写了个「七」字。

    程宗扬心跳险些漏了一拍。这死太监竟然是第七级归元境界的修为,整个六朝能达到这种修为也不过数十人,大多是坐镇一方,称王称霸的猛人,星月湖内部恐怕只有孟老大能和他一较长短,难怪死太监干掉石之隼,就和砍瓜切菜一般容易。

    但程宗扬已经是骑虎难下,九阳神功一经发动,真气便凝聚成光球,自己刚迈入第五级的修为还没那个本事把光球在经脉中释放掉,一不作二不休,程宗扬索xìng又凝出一只光球。小狐狸要被死太监干掉,自己这会儿掉头就跑,也跑不过选锋营的马腿,还不如玩一把大的。

    程宗扬丹田一团炽热,九阳神功凝聚的光球从腹下升起,沿手少阳经络汇入掌心。这是他踏入第五级坐照境界後第一次动用九阳神功。九阳神功极耗真气,按照自己以前的修为,凝聚出四个光球就差不多将体内的真气耗费一空,拼了老命也无法将第五个光球凝聚成形。

    但现在自己不仅轻轻松松就能凝聚出五个光球,气脉运行间也出现一丝奇异的变化,似乎每一只光球都与自己的心念相连,不仅在体内控制自如,甚至自己感觉即使打出去也能控制它的方向和转速。与此同时,另一种玄妙的感觉从经脉间升起,凝成光球的九阳真气在经脉间运行,带来火焚般的炙热感,比以前的热度增加十倍。如果是以前,不等九阳真气发出,自己的经脉就炙痛难当,现在光球运行过後,却有一种清凉的气息丝丝升起,与太一经的感觉极为相似。

    大貂璫并没有立即动手,他审视著萧遥逸,似乎在考虑什么,良久才说道:「宋晋两国向来交好。值此时节,两国边境匪寇聚集,秦某奉吾主令旨,入境捕寇。萧刺史身为一方父母,保境安民有责,但千金之子,不坐垂堂,此番误入寇营,险些误伤,还须多加小心。」

    说著他放开萧遥逸,温言道:「请代秦某向萧侯问好。」

    姓秦的大貂璫一边说一边伸出手,似乎想帮萧遥逸拍拍身上的泥土。

    程宗扬没想到死太监认出小狐狸的身份,竟然二话不说就把他放了。诧异间看到他手掌拍出,掌下的景物微微变形,就彷佛空气被压缩一样造成的折shè,竟然是带足真气,程宗扬顿时大叫不好,立即一掌挥出。

    萧遥逸身後彷佛长了眼睛,双足一落地,身体便卧在空中一样横飞起来,右手向後挥洒,五指拨弦般弹出,逐一点在大貂璫掌心。

    那个猛将般的太监一掌穿过指影,「篷」的一声按在萧遥逸肩头。萧遥逸身体剧震,浑身的骨骼都发出轻微的爆响,人在半空,就狂喷一口鲜血,身体柳絮般飘出丈许,仰面摔倒在地。

    程宗扬顾不上去看小狐狸的死活,掌心蓦然涌出一团白光,狠狠击向大貂璫的腰腹。他已经进入第五级坐照的境界,这一击的威力较之当rì与苏妲己交手时强出数倍,此时倾力使出,光团未至,秦翰的锦服已经像被烈火烧炙般发黄。

    大貂璫手掌泛起一层淡青的光泽,五指鹰爪般一紧,抓住那颗光球,掌中发出一阵炒豆般的脆响,将那团光球消弭无形。

    大貂璫举手破去九阳真气,眼中露出一丝光芒,「王哲是你什么人?」

    程宗扬也不答话,双掌一翻,两团光球同时脱掌飞出。

    「年纪轻轻,九阳神功便有三重修为。」大貂璫挥爪击碎光球,冷冷说道:「你是韩庚,还是秋少君?」

    「死太监!少废话!纳命来!」

    暴喊声中,程宗扬又击出一团光球。大貂璫鹰爪再次递出,抓向那团真气凝聚的光球。光球入手,大貂璫手掌忽然一震,那团光球竟然在掌中微移寸许。九阳神功虽然jīng妙,但他五指满蕴真气,足以击灭这一道经脉凝聚的九阳真气,只是这光球入掌之後移出寸许,却成了全力攻其一指的局面,落点正在拇指。以大貂璫的修为,也难以一指之力与一道经脉凝出的九阳真气硬撼。拇指一旦受创,就等於废去一只手掌,这年轻人的机变和修为,还在自己预计之上。

    大貂璫爪形变化,中指点出,锐利的指风刺穿光球,光球应指破灭,指骨也格的一声折断。他用一根手指的代价化去这股九阳真气,然後抬眼道:「九阳神功四重,以你的年纪可谓不俗。韩庚年纪比你长了许多,又传闻殒落塞外,想必你就是秋少君了。」

    「秋小子有我这么帅么!」程宗扬叫道:「死太监!看我的九阳神功第三十九重!」一团刺眼的白光亮起,比刚才的声威更加震撼。

    九阳真气离掌之後果然还能与自己心意相连,可惜自己修为不够,可以cāo控的距离不过尺许,饶是如此,也伤了大貂璫一指。方才看到大貂璫用肩膀硬挡徐永一矛,程宗扬还以为他有金钟罩铁布衫之类的硬功夫,现在看,大貂璫只是用强横的修为强行压下伤势,不然自己也不可能击断他一指。

    大貂璫眼中露出一丝难以索解的讶sè、九阳神功终究是太乙真宗镇教神功,修习者以阳脉为引,将全身真气凝聚一处,威力在一瞬间达到顶峰,他破去这个年轻人的九阳真气看似轻松,实际上远没这么容易。而这个年轻人此番出手,那团光球不仅没有凝聚不散,反而以肉眼难以追踪的速度飞速扩大,这完全不是九阳神功发动的景象,但其中蕴藏的九阳真气强烈之极,让人无可怀疑。

    大貂璫右手一振,蛇矛闪电般击出,挑中那团九阳真气。这年轻人显露出的修为虽然超过他的年龄,终究不过第五级坐照的境界,能修炼到九阳神功第五重已经是他的极限,只要破去他这勉强成形的最後一击,这年轻人体内真气耗尽,不用自己出手,也无力再战。

    令他诧异的是,那年轻人右掌又爆出一团白光,狠狠拍在自己左掌上。

    「叮」的一声,大貂璫的蛇矛挑中第一团光球,矛尖刺中一块硬物,却是一粒小小的龙晴玉。接著「篷」的一声巨响,他受伤的左掌与程宗扬硬拚一记,身影向後晃了一下,织锦的衣袖蝙蝠般飞开,露出并不粗壮,却坚如铁石的手臂。

    程宗扬只觉自己就像一只狂奔的犀牛,一头撞在一道钢铸的城墙上,强大的反震力道使自己右臂一阵剧痛。但程宗扬清楚感觉到,自己的九阳真气破开大貂璫这一爪,炽热的气息侵入他的经脉。

    大貂璫身体重新又挺得笔直,沉声道:「九阳神功,果然名不虚传。」

    程宗扬左掌击出的九阳真气看似雄浑,其实只是一小团,不过里面包裹著一粒小小的龙睛玉。那粒龙睛玉由冯源施过术,一经激发立刻爆开。而他真正的杀著则是右掌的第六只光球。大貂璫不得已仓促变招,不但没有击碎光球,反而被九阳真气侵入经脉,结果以弱对敌,一击之下,经脉便告负伤。虽然上这个年轻人的当,秦翰却毫不在意。两军对垒,讲究兵不厌诈,何况生死相搏。

    程宗扬一掌击出,体内的真气顿时耗尽,如果是平时,自己可能栽倒在地,爬都爬不起来。但此时战场上弥漫著浓烈的死气,等於在源源不绝地补充真阳,丹田一转,便多了一丝真气。程宗扬看也不看就向後跃出,一把拽起萧遥逸,朝阵中掠去。

    程宗扬真阳充沛,第四级入微境时,便能多凝出半只光球,这时拼尽余力,先以左掌勉强成形的九阳真气诱敌,接著右掌痛下杀手,终於击伤了这位修为高自己两级的大貂璫。但能不能救下小狐狸和自己的小命,程宗扬没有半点把握。

    提著萧遥逸刚掠出两丈,一股强大的气息便从背後袭来。程宗扬头皮发麻,不用看就知道那是死太监的蛇矛。只一个呼吸,死太监就压下伤势,再度出手,这份修为真不是盖的。眼看就要被蛇矛追上,程宗扬抱住萧遥逸的腰,往地上一滚,拼著被马蹄踩中的危险从一匹战马腹下钻过,一边躲避大貂璫的蛇矛,一边拚命补充真气。

    萧遥逸身体僵硬,口鼻气息皆无,连脉搏都已经断绝,但程宗扬知道他还没死——自己还没有感受到他的死气。不过要被大貂璫的蛇矛刺中,自己和小狐狸就变成穿在一根矛上的好兄弟了。

    蛇矛卷起的狂飙越来越近,眼看弯曲的矛锋就要刺入背脊,忽然程宗扬奋力一掷,把萧遥逸抛到阵中,接著旋过身,「叮」的一声,手中多了一柄匕首,间不容发之际挑住蛇矛分叉的矛锋。

    那柄匕首锋刃不过三寸长短,薄薄的刀身犹如冰玉,看上去摔到地上就会粉碎,然而大貂璫的丈八蛇矛击在上面,连火星也未溅出分毫,就这样硬生生被一柄薄刃挡住。

    大貂璫坐骑人立而起,丈八蛇矛在空中一闪,雷霆般朝程宗扬击来。那年轻人真气耗尽,已经是强弩之末,大貂璫可以放过萧侯的儿子,晋国的江州刺史,但对贼寇,尤其是星月湖岳贼的余孽,他不会有半点心慈手软。即使这年轻人大有可能是王哲的师弟,太乙真宗未来的掌教,自己也不会饶他xìng命。

    程宗扬盯著蛇矛的寒芒,手中紧紧握住那柄珊瑚铁制成的匕首,所剩无几的真气贯入匕身。突然一股刺骨的寒气袭入体内,使他险些大叫出来。

    这柄匕首不止一次救过自己的xìng命,但程宗扬头一次发现,这柄匕首中蕴藏著如此强烈的寒气,彷佛一道冰流,浸入自己枯竭的经脉。

    蛇矛在空中划过一道玄奥的曲线,彷佛带动天地间的气息般,朝自己刺来。

    程宗扬举臂封格,腕骨顿时剧痛,整条手臂都彷佛被大锤砸中,骨骼yù碎。他狼狈地跌坐在地,险些爬不起来。

    程宗扬刚突破第五级坐照的境界,开始还信心十足,觉得就算面对孟老大那种猛人,也有一拼之力。但这位大貂璫好好给自己上了一课,面对这个身残志坚的死太监,自己连压箱底的功夫都施出来,照样毫无还手之力。如果不是死太监用了大半力气对付小狐狸,自己可能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

    看到他手中的匕首,大貂璫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蛇矛一拧,将珊瑚匕首从程宗扬手中夺下,顺势挑飞,然後一矛推向程宗扬的面门。蛇矛劲风未至,锋芒上透出的青光已经把程宗扬脸都映得绿了。

    就在这时,一道乌光宛如天外飞来的蛟龙,撞向蛇矛。空气彷佛被罡风撕碎般,发出一声爆裂的巨响,荡起一圈圈水波状的波纹。大貂璫攻势一顿,贯满真气的蛇矛被同样贯满真气的天龙霸戟硬挫回去。

    程宗扬提到嗓子眼里的心脏终於落回原处,孟老大来得真是时候!

    孟非卿犹如一头雄狮,从黑暗中踏出,他抬手接住那柄珊瑚匕首,看也不看便抛到程宗扬身边,两眼紧盯著姓秦的太监,一边缓步走来,一边道:「十余年未见,大貂璫风采犹胜往昔。」

    大貂璫将蛇矛横在鞍前,沉声道:「岳逆已然伏诛,吾主宽大为怀,饶尔等xìng命,今rì又敢作乱,以为我大宋无人么?」

    孟非卿身後传来两声哂笑,天驷侯玄催马过来,他一手拿著军帽,懒洋洋扇著风,一边道:「你一个阉人,偏要粗著喉咙学男人说话,喂,先主当年割你一刀,你不会又长出来了吧?」

    大貂璫道:「若非先主收秦某入宫,秦某早死於乱军之中。此恩此德,秦某不敢稍忘。」

    侯玄冷笑道:「真是好奴才。」

    大貂璫丝毫没有因为侯玄的刻薄言语动怒,他跳下马,一手提起蛇矛,树在身旁,扬声道:「孟非卿!你的天龙霸戟可敢与我一战!」

    孟非卿眼中jīng光闪动,「大貂璫既然有兴致,孟某敢不奉陪。」

    侯玄忽然笑道:「老大别急,秦太监是你的,但让我先玩一场。」说著他随手扣上军帽,接著纵马跃出,玄武槊带著一股狂飙攻向大貂璫身後的亲卫。

    侯玄擅长执锐破坚,但先锋营的亲兵都是身经百战,立下无数功勋的骁勇之士,放到其他军队当指挥使也足够了,何况里面还夹杂著不少兽蛮人。一名披著铁甲的兽蛮武士举斧劈出,斧槊相交,兽蛮武士浑身黑熊般的鬃毛猛然竖起。两股巨力撞在一起,侯玄身下能够负重千斤的健马也不禁发出一声嘶鸣。看来用不了几招,这匹战马就要支撑不住。

    侯玄飞身下马,玄武槊长击远攻,将那名兽蛮武士打得不住後退。大貂璫一手执著蛇矛,被程宗扬击伤的经脉迅速恢复。孟非卿宽阔的肩背微微一动,像一头所向无敌雄狮,擎出一对天龙霸戟。

    程宗扬退到阵中,只见萧遥逸盘膝坐在地上,身後多了一个人,正是朱骅王韬。王韬双掌贴在他背後,护住他的心脉,萧遥逸双目紧闭,脸sè一片惨白。

    「怎么样?」

    王韬简单说道:「xìng命无妨,但经脉断了数处。给我护法,我先设法护住他几道主脉。」

    「行!」程宗扬用力抹了把脸,这才发现自己双手虎口震裂,血流满手。

    选锋营的铁骑攻势越来越猛烈。战阵三面同时爆发激战,只留出西南方向的缺口。即使有星月湖的老兵在阵前斯杀,雪隼雇佣团的伤亡仍在迅速增加,不少佣兵在压力下已经往西南方向移动,试图突围。

    程宗扬知道选锋营用的是围三阙一的经典作战法则,空出的一面其实是一个陷阱,一旦对手丧失斗志,转身逃跑,选锋营的铁骑就会像死神一样穷追不舍,一方逃命,一方追杀,很容易就用最小的伤亡取得最大的战果。

    但这种战法之所以经典,就是因为这样——你明知道对手的目的,却拿不出更好的应对方法。纵然所有人都知道空出的一面是一个陷阱,但处於绝境之中,同时几乎所有人都心存侥幸,觉得自己有机会在被选锋营的铁骑追上之前逃生。

    程宗扬叫道:「星月湖大营主力已到!弟兄们!我星月湖在三川口以六百破七千,好水川三千破两万,眼下选锋营不过两千,星月湖大营主力一口便把他们吃掉!所有参战的佣兵兄弟,只要齐心协力杀回江州,每人五十金铢!我程宗扬说到做到!」

    五十金铢相当於十万钱,那些视金铢为信仰的佣兵汉子一下被这笔巨款挑起热血,狂吼著冲上前去,硬顶住了选锋营的攻势。

    程宗扬紧张地盯著战局,一边不断下令,指挥众人进退,利用铁丝网和鹿角反覆阻击敌军。忽然,一队军士从侧面杀出,破开选锋营的黑cháo,冲进战阵。

    被他派去联络孟非卿的苏骁这会儿浑身浴血,神情却依然冷静,他向程宗扬敬了个军礼,「出发时一百零一人,目前剩余三十九人。重伤员十七人,已经就地解散。」

    就地解散是指自行突围,但重伤之下,想在乱军丛中杀回江州,可以想像难度有多大。程宗扬一阵心痛,这个连全是老兵,一战下来损失超过六成,真比割了自己的肉还难受。

    「其他人呢?」

    「斯上校、卢中校和崔中校带著人马在後面。」苏骁道:「这一路都是定川寨的溃兵,那些宋军吓破了胆,一时半会儿不敢出来。麻烦的是选锋营。我军被一个营的兽蛮人挡住,卢中校正设法把他们引开,最多一刻钟便能赶到。」

    难怪没有看到选锋营的大队兽蛮武士,原来是去拦截星月湖的主力。听到星月湖大营的主力再有一刻钟就能赶到,程宗扬放松下来,才发现背後湿漉漉都是冷汗。他撕下一条布料,裹住受伤的虎口,低声道:「那个死太监是什么人?」

    苏骁神情凝重地说道:「选锋营都指挥使秦翰。」

    「不是都监?一个太监当什么主帅?」

    苏骁脸上没有一丝笑容,低声道:「他是皇图天策府出来的。」

    程宗扬对秦翰的名头不熟悉,民间知道的也不太多。但秦翰的大名在六朝军界却是如雷贯耳。皇图天策府唯一一名太监学员。当时与他同级的少年听说自己要与一个阉人同学军事,没少痛骂那些教官趋炎附势。但第一年,这个死太监就拿了shè柳第一、沙盘第一、格斗第一、策论第一……总之那一级正常人最高名次就是第二。第二年,死太监又包揽全部第一,第三年也是,第四年还是。到第五年大家都已经绝望的时候,死太监终於不是第一了——送他来上学的宋主死了,他要回去戴孝。

    继位的宋主对这个不务正业的死太监也没多少好感,不久夏州叛乱,就把他踢出去当了监军,等第六年同级的少年毕业,姓秦的死太监已经大大小小打了十余仗,身份也从监军打成直接领军的武将。从那以後,只要宋国有战事,都少不了姓秦的死太监。无战不与,无战不胜,前後一百多仗,每战都身先士卒,单是受伤就有四十多次。

    如果换作别人,这样的战绩早就被捧成百战百胜的军神,不过他一个身体残缺的阉人,有一点良知的文人士子都不肯替他吹嘘,那些肯替他吹嘘的,他又没钱给。因此军界之外,没有多少人知道宋国有个堪称猛将的死太监,更不知道他是皇图天策府出身。但对於宋国朝廷来说,这个太监再讨厌,也是个很能打的太监,不计报酬不辞辛苦,一道诏书下去,立刻出征,打完仗下道诏书安慰一下,随便给个荣衔,连赏钱都不用多给,比一般的将领还好用。

    秦翰半个月前接到夏用和的告急书信,通知他当年岳逆的星月湖余孽重新聚集,紧接著朝廷的诏书和枢密院的调兵文书一道送来,口气一如既往的冷淡,似乎朝廷很不愿意让一个太监领兵,但看在先主的面子上,赏他一个立功的机会。

    秦翰没有什么废话,随即出兵。他先从云水行至丹阳,再沿宋境南下,一路夜行rì宿,没有惊动任何官府。

    定川寨的烟花和火光被藏锋道人等人施法隔绝,金明寨一无所见。秦翰的选锋营从北而来,正看得清楚。两千军士立即全速出动,赶在龙卫军全军崩溃前,给了星月湖致命的一击。

    秦翰的丈八蛇矛与孟非卿的天龙霸戟战在一处,身边数丈范围内劲风如割,远远看去,只见黄沙飞舞,几乎看不到两人的身形。

    侯玄仗槊深入宋军阵後,靠一人之力与选锋营的亲兵猛将缠斗,阻止他们攻入战阵。铁丝网多处破损,如果不是刚才抓紧时间钉在地上,这会儿早己散架。

    程宗扬把苏骁带来的人手全部投入进去,拚命挡住选锋营的攻击。

    这一刻钟的时间分外漫长,程宗扬几次都忍不住怀疑闹钟是不是坏了,竟然还没到时间。

    忽然,远处传来一声高呼,「rì出东方!」

    战阵中残存的军士立刻振奋起来,齐声道:「唯我不败!」

    选锋营的战鼓突然中止,接著响起金属敲击的声音。选锋营的铁骑cháo水般退却,还没有忘了抢走同伴的尸体。

    阵中传来一声巨响,接著黄沙分开,孟非卿胸前被蛇矛划出尺许长一道,露出肌肉虬结的胸膛。秦翰头上的紫貂玉璫被天龙霸戟割碎,长发飞舞著,手执蛇矛,昂然而立。

    孟非卿把双戟收到背後,「多谢大貂璫指教。」

    秦翰冷哼一声,拔起蛇矛,飞身跨上战马,朝火光漫天的定川寨驰去。他与孟非卿的修为在伯仲之间,但刚才被那年轻人偷袭,经脉受创,再斗下去也难以讨好,况且星月湖大营主力已至,硬拚之下,胜负难料。

    孟非卿也不敢久战,秦翰初来乍到,不知详情,只看到定川寨火起,以为宋军已经大溃,才领兵後撤。如果金明寨的捧rì军闻讯出动,与定川寨的龙卫军、秦翰的选锋营三面合击,星月湖大营兵力再多几倍也免不了全军覆没。

    雪隼佣兵团的雇佣兵途中遭遇兽蛮营,血战之下,只剩半数生还,这时看到宋军後撤,都有种劫後余生的感觉,不少人手臂一软,丢了武器躺在满是鲜血的泥土上,大口大口喘著气。

    除卢景去引开选锋营的兽蛮武士未至,其余六骏已经合兵一处。萧遥逸重伤不醒,崔茂接过王韬继续给他疗伤,孟非卿下令由侯玄和斯明信各带一营断後,其余人马立即带上负伤的同伴返回江州。

    敖润浓密的须髯几乎被鲜血黏住,他摘下铁弓,把石之隼的尸身背在背上,然後牵了匹龙卫军溃散时遗留的战马走过来。

    「程头儿,」敖润双眼发红地说道:「石团长说过,他如果出了什么事,就让我们都听你的。」

    程宗扬原以为石之隼在暗中窥视小紫,对他颇为忌惮,这时知道他的目标是梦娘,虽然心下还有些疑惑,敌意已经消散许多。可惜石之隼已死,他受谁委托来找梦娘,已经不得而知。

    「跟我来吧。」程宗扬道:「雪隼团和星月湖,都是我的兄弟。」

第二章(519) 晋国纨绔

    第二章

    回到江州,已经是四更时分。程宗扬jīng疲力尽,一回去就倒头大睡,直到第二天中午才睁开眼睛。

    映入眼廉的先是一抹绿sè。由於是冬季,几盆花草都放在室内避寒。小紫案上本来放了一株文竹,半尺多高。可一夜之间,这盆文竹就长出丈许,柔软的嫩枝攀住窗欞,顶端几乎触到房顶。窗台一盆吊兰更是枝叶繁茂,枝条一节节从窗口直拖到地上,几乎占满了半面墙。

    程宗扬拍了拍脑袋,自己昨晚太累,结果吸收的死气变成真阳外溢,重演了自己在大草原时的一幕。

    小紫软绵绵倚在榻上,似笑非笑地看著他。程宗扬捏了捏她的鼻子,「怎么不喊醒我?」

    「你睡得好熟呢。」小紫笑道:「那些文竹和吊兰一节一节的长,看起来真好玩。」

    程宗扬探了探丹田,自己吸收的死气还剩下三分之一,其余都已经流失,不过反正都是捡的,他也没有什么心痛的。

    程宗扬坏笑道:「这你可吃亏了。如果你用嘴巴给我爽一下,这些真阳都是你的,修为至少升个一大截。」

    小紫笑咪咪道:「那样好麻烦。」她拿出一根中空的银针,「只要把它从你的下面插进去,刺进丹田,一下就能把真阳吸乾净。要不要试一下?」

    看著尖锐的针头,程宗扬禁不住打了个哆嗦,半晌才叫道:「……死丫头,你也太毒辣了吧!」

    说著程宗扬一把抱住小紫,狠狠把她压到身下。小紫却没有躲闪,而是低叫一声,声音里充满柔媚的韵致,一边故意抬起娇躯,在他身上磨擦。虽然隔著衣物,程宗扬还是一下呆住,被她的媚态勾引得险些流出鼻血。

    趁程宗扬发愣的时候,小紫格格一笑,从他身下钻出,「大笨瓜,醒了就赶紧练功吧,不然什么都没有了。」

    程宗扬恼道:「死丫头,把我弄硬了,就拍拍屁股走人。小心我一会儿走火入魔,还要用你的小嘴泄火。」

    「好啊。记得叫我啊。」小紫笑著晃了晃银针,然後掩门出去。

    程宗扬悻悻盘起腿,用了一个时辰把残余的死气炼成真元。昨晚真阳外溢也不是没有好处,身上的伤口已经愈合,两手的虎口恢复如初,几乎看不出受伤的痕迹。

    丹田的气轮旋转起来,真气丝丝缕缕散入经脉。程宗扬发现,这次真气耗尽之後,气海的容量似乎大了许多。转化完最後一缕死气,程宗扬拔出珊瑚匕首,试著将真气送入其中。

    一股寒意从匕首中涌出,流入经脉。那种感觉与真气相似,彷佛匕首中蕴藏著惊人的力量,但流过经脉之後,并没有留下丝毫痕迹,似乎自己缺少些什么,无法吸收里面的力量。

    程宗扬盘著腿想了半晌,此前自己也常用这柄珊瑚铁制成的匕首对敌,但从没感受到这股寒意,难道是修为进入第五级坐照的境界才能够感应?匕首里的寒意到底是什么东西?能不能为自己所用呢?

    说到底自己对珊瑚铁并没有多少了解,在建康时自己虽然买了不少书,但都是市面上常见的大路货,像这种声名显赫,却极少有人知道用处的东西,也许一些大宗门的典籍里才有记载。

    程宗扬脑中一亮,说到典籍,自己身边也有啊。他扬声道:「卓贱人!」

    房门微微一响,进来的却是梦娘。程宗扬有些奇怪,「卓贱人呢?」

    梦娘摇了摇头,然後道:「主人说,老爷如果有事,就让奴婢过来。」

    「死丫头又搞什么鬼主意呢?」程宗扬收起珊瑚匕首,一边打量梦娘几眼。

    自己吸收过死气之後,需要发泄一下,可死丫头叫梦娘过来干嘛?

    程宗扬朝梦娘招了招手,梦娘顺从地屈下膝,跪坐在他身边。程宗扬盘膝坐在地上,一手揽住她的腰,一手从她襟领间伸进去,握住她胸前那团丰腻饱满的肌肤。梦娘就像平常一样,安静地任他抚摸。程宗扬心里叹了口气,这么个绝sè美人儿,却是看得吃不得,想起来就憋闷得慌。

    程宗扬打起jīng神,「死丫头让你过来做什么?」

    梦娘道:「主人说,让你去看看一个叫小狐狸的人。如果你摸阿梦的身子,就对你说:小狐狸快死了。」

    程宗扬怔了一下,然後叫道:「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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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宗扬风一样冲进大帐,只见孟非卿、侯玄、斯明信、卢景、崔茂、王韬诸人都在,一个个眉头紧锁,脸sèyīn沉,却没看到萧遥逸的身影,只有一床被衾整整齐齐铺在地上。

    程宗扬大叫一声,「小狐狸!」一把揭开被子,下面空荡荡没有半个人影。

    程宗扬心头像被人用钝刀狠狠割了一下,谢艺死时,自己也在旁边,但自己与萧遥逸相处那么久,交情的深厚还要超过当rì与谢艺的交往。小狐狸就这么被死太监一掌打死,连临死前最後一面都没见,程宗扬顿时有种折断手足地痛楚。

    「谁叫我?」帐後的帷幕一动,萧遥逸从里面出来。

    程宗扬眼珠险些掉在地上,这家伙居然一件衣服都没有穿,就那么光著屁股露著鸟,一脸神气活现地走过来。

    程宗扬鼻中的酸意还没退去,就禁不住笑骂道:「干!你个死狐狸,我还以为你死了呢!」

    「少咒我!撒泡尿都不让人安生。大冬天脱这么乾净挨扎,我容易嘛我?」

    萧遥逸虽然在笑,脸sè的苍白却掩也掩不住,他趾高气昂地走了几步,然後毫无徵兆地一头栽到。

    侯玄一把接住他,吼了一句:「就你尿多!」然後黑著脸把他扔到被褥上。

    「你以为我想啊?我不是肾经受创,憋不住尿吗?」萧遥逸嘀咕著趴好,露出背上密密麻麻的银针。

    侯玄盘膝坐下,深吸一口气,然後敛息凝神,双手轮番捻过银针,将真气一缕缕渡过去。

    萧遥逸趴在被褥上,嘴巴还不闲著,「死太监本来就没想让我死,不过他下手可真狠,直接把我的修为给清了。我干他上八代加下八代!我练二十多年,我容易嘛我!他还不如一掌拍死我呢。」

    卢景翻了翻白眼,「他要拍死你,江州之围也解了。」

    萧遥逸叫嚣道:「我送他两个蛋,他也没这个种!」

    崔茂朝他脑袋上拍了一把,「闭嘴吧你!」

    来的路上程宗扬已经想明白了,一是萧侯,二是江州刺史的头衔救了小狐狸的命,他身为晋国官员,宋军越境剿匪,再怎么说也不能把晋国地方官给剿了。

    何况萧遥逸还是世家出身,有名的兰陵萧氏,看样子秦翰与萧侯也有些交情。如果宋国官军把他干掉,王茂弘再装聋作哑,也只能在朝野的压力下出兵,与宋军对阵。这么看,姓秦的死太监也是心思慎密的人。

    侯玄额头冒出丝白气,一盏茶时间之後,他松开手,一缕指风点在萧遥逸脑後。萧遥逸jīng神一振,苍白的脸孔浮现出血sè,手脚的力气一恢复,立刻就想爬起来。

    孟非卿虎目一瞪,「趴著!」

    萧遥逸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孟非卿。老大一开口,只好乖乖趴下。孟非卿把一颗药丸塞到他口里,「含著!」

    萧遥逸呜呜囔囔地说道:「咽了不就得了,还含著……」

    孟非卿沉著脸道:「含著是让你少说两句!」

    萧遥逸哼叽道:「我就当自己是哑巴得了……」

    「秦翰虽然没有伤他xìng命,这一掌却让他八脉齐断,丹田也受了重创。」孟非卿道:「这金针续命一共一百零八针,我们六人联手施展一遍,大概能维持一个月。」

    程宗扬皱起眉,「意思是下个月还要给小狐狸扎这么多针?」

    孟非卿点了点头。

    侯玄只行针一盏茶工夫,此时额头已微微见汗,看上去比他单骑破阵还耗jīng力。王韬第一个出手救治,这会儿脸sè发青,盘膝坐在一旁,闭目调息。

    程宗扬忍不住道:「这针法是不是每用一次都要大耗真元?」

    「不错。」孟非卿道:「如果一人出手,一百零八针用完,要耗去一半的真元。好在我们六兄弟都在此地,六人联手,这点修为还损耗得起。」

    「这死太监!也太狠了吧!」

    秦翰这一掌虽然没有要小狐狸的命,可不但废掉星月湖八骏之一,还把其他六人都牵制住。要护住萧遥逸不变成废人,就不得不大耗真元,但星月湖强敌环伺,众人修为不进反退,又被困在江州,迟早要被一网打尽。

    「这样不妥!」程宗扬道:「不用打,咱们就耗死了。死狐狸,你先塞住耳朵。」

    萧遥逸咬著药丸,含含糊糊道:「干嘛啊?」

    程宗扬也不跟他废话,抓住他脑袋,把他耳朵堵上,然後抬起头,「小狐狸这伤有没有得治?」

    众人神情凝重,都没有作声。

    程宗扬出主意道:「光明观堂擅长医术,能不能请她们看看?」

    六人同时摇头,「绝不能让光明观堂的贱人知道此事!」

    星月湖诸人对光明观堂的戒心根深蒂固,况且萧遥逸身为第八骏玄骐的事一直没有曝光,诸人谨慎也在情理之中。程宗扬只好退而求其次,「我在南荒认识一个人,虽然和岳帅有些过节,但和我还有点交情。」

    孟非卿道:「你是说鸩羽殇侯?」

    程宗扬还没开口,卢景就说道:「不妥。」

    斯明信yīn沉著脸默不作声,此时开口道:「我去一趟太泉古阵。」

    「赤阳圣果?」侯玄道:「还是我去。我修为多少比你强一点吧。」

    卢景怪眼一翻,「你能离得了江州吗?还是我去!」

    崔茂道:「太泉古阵我去过一趟,比你们熟,我去最合适。」

    王韬呼出一口浊气,开口道:「赤阳圣果据说长在火山口,我的焚天斧不惧火焰,还是我去。」

    程宗扬听得一头雾水,「为什么要去太泉古阵?」

    孟非卿道:「小狐狸丹田受创,一般药物即使能保命,也保不了他的修为。

    光明观堂和黑魔海的殇侯我们都信不过,但要给他续脉复元,也不是没有法子。

    据说太泉古阵有一种赤阳圣果能重聚丹田,恢复真元。我们去碰碰运气。」

    程宗扬立刻举起手臂,「我正好要去一趟太泉古阵,大夥儿说说那东西长得什么样子,我顺路把它采了。」

    侯玄皱起眉头,「你要去太泉古阵?」

    「是师帅的遗命,让我去太泉古阵一趟,找一块红sè的大石头。」

    王哲让自己把九阳神功修到六阳再去太泉古阵,现在自己已经是第五级坐照的修为,虽然第六阳凝出的光球小了一点,好歹也算一个。恐怕王哲吩咐自己的时候,也没想到自己进境这么快吧。

    程宗扬提出自己前往太泉古阵,一向行事决断的孟非卿却没有作声。

    沉默中,萧遥逸叫道:「喂,诸位老大!还得多久啊?天气很冷,我这么光著屁股很容易著凉啊。」

    侯玄道:「再等两分钟。督脉接通就行了。」

    萧遥逸瞧瞧众人,「喂,你们可别蒙我啊,我刚才可听到你们几个在说太泉古阵——是不是跟我有关系?」

    程宗扬道:「跟你有个屁关系,好好养你的伤吧。」

    萧遥逸少见地严肃起来,他盘膝坐起身,认真道:「我虽然被死太监打了一掌,但至少在这儿,没人敢要我的命。江州之事方起,我们八个谁都少不了。如果人手不足导致城破,就是找到赤阳圣果也没有半点用处。孟上校,我建议:江州解围之後,再讨论此事。」

    侯玄道:「金针续命最多护你半年。」

    萧遥逸嘻笑道:「我能撑半年,外面的宋军能撑两个月吗?」

    孟非卿道:「就这样定了。先解围再论。」

    臧修大步进来,「报告!城北传讯,有船只沿江过来,要求入城。看旗号是建康来的官船。」

    「朝廷有诏书?」萧遥逸第一个反应过来,「我和程兄一起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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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州城的西门是水门,两座水泥堡垒像巨兽一样守著近十丈宽的水路,城门是两道数丈高的铁栅栏。宋军没有水师,这些天连试探xìng的攻击都没有。江州同样也没有水师,但隔江相望的宁州,却有著晋国曾经最jīng锐的水军。因此宋军围城月余,始终没有试图截断江州的水路。

    一条三层的楼船驰入城门,後面还跟著几条中型船舶。楼船的桅杆上悬著晋国的旗号,众人在码头上就能听到船上的丝竹鼓乐。程宗扬与萧遥逸相视苦笑,晋国贵族奢靡享乐的作风,真是到哪儿都改不了。

    虽然明白人都知道星月湖是一窝反贼,占了江州没安什么好心,但大家现在背靠著晋国的大树,面子功夫不得不做。算起来,星月湖众人只有萧遥逸和程宗扬能见得光,这会儿再不情愿,也只能一脸毕恭毕敬地在码头恭候。

    船只靠上码头,接著放下一具镶金嵌玉的舷梯。程宗扬看得直咧嘴,这是哪家少爷当了宣诏使?连梯子都搞这么华丽。

    船上露出一个胖乎乎的脑袋,程宗扬一愣,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到一声朗笑,一个华服男子出现在船头,招手道:「小侯爷!程兄!别来无恙!」

    萧遥逸穿著厚厚的貂裘,刚才还一脸严肃的表情,立刻变得玩世不恭起来,「我以为是谁呢,摆这么大架势,差点儿一个头就磕下去了。我要真磕了,你们这一船人还不得挨个给我和程兄还礼?」

    张少煌笑骂道:「哥儿几个千里迢迢来看你,你小子就没好话!」

    程宗扬也笑道:「我刚才看见石胖子了,这会儿又躲哪儿了?」

    「这儿呢!这儿呢!」石超被几个美婢扶著,气喘吁吁地从船楼上下来,远远就拱手作揖,「程兄!小侯爷!可有rì子没见了!」

    说话间,船中又出来一群贵公子,为首的便是谢无奕和桓歆,接著是庾彬、袁成子、阮宣子、柳介之……一干人笑嘻嘻出来,正是当rì在鹰愁峪结义的世家子弟。

    程宗扬啼笑皆非,一边兵危战凶,宋军随时可能攻城,一边是晋国这些涂脂抹粉的世家公子,一个个美婢环绕,香囊随身,让人看见还以为是一群豪门恶少来出游的。

    张少煌亲热地搂住萧遥逸的肩膀,「萧哥儿!你不在建康,这个年都过得没滋没味。这不,我们几个一商量,都来江州找你热闹来了。」

    桓歆道:「张侯爷,在建康你可说得嘴响,小侯爷不辞而别,根本没把我们这些兄弟放在眼里,到江州非要好好削他一顿不可,怎么见面这么热络呢?」

    张少煌道:「热络归热络,该削还得削!阮哥儿!把带的酒都搬下来!看我今晚不淹死他!」

    萧遥逸道:「十个金铢以下的酒我可不喝!」

    张少煌道:「鼻子够灵啊。玉泉酿!我带了一百来坛!喝完正好过了正月,哥儿几个拍拍屁股走人,留你在江州喝风。」

    石超扯住程宗扬道:「程哥!我可想死你了!这几个月你不在,金钱豹我都没心思去。」

    程宗扬佯怒道:「好你个石胖子,除了金钱豹,我就没别的能耐了是吧?」

    石超连忙道:「我说错了!说错了!程哥,你千万别见怪!」

    程宗扬大笑道:「你去金钱豹还记著我,这交情还不够深?行了石胖子,这船是你的吧?」

    「对对对。因为要走远路,没敢用湖船,」石超讪讪道:「这船到底简陋了些。」

    「这还简陋?你们石家乾脆用金子打艘船得了。」

    正说话间,船上有人叫道:「程头儿!」

    程宗扬抬眼看去,眼睛顿时一亮,「吴大刀!你怎么来了!」

    那些世家公子下个舷梯都得半支香工夫,吴战威在後面等得不耐烦,索xìng从船上跃下,嚷道:「程头儿!你不能把我一个人扔家里啊!」

    程宗扬当胸擂了吴战威一拳,「嫂子都有了还跑出来,像个当爹的吗?」

    吴战威呲牙咧嘴地说道:「程头儿,你手上力气见长啊!祁老四、彪子、老吴都出来了,就我一个人守著婆娘,想想都臊得慌。我婆娘说了,生孩子是女人的事,我一个老爷儿们守著也没用,左右还有不短时候呢,就把我打发出来了。

    头儿,你放心,建康那边有云三爷,误不了事。」

    程宗扬手边正缺人,吴战威赶来,正解了自己燃眉之急,「家里的事晚些再说,我先打发了这些爷。」

    「成!」吴战威道:「後面有条船是云三爷指名给公子的,我先去交接。」

    码头上一片热闹,一群世家子弟说笑斗嘴,周围几十名婢女服侍,还有上百名奴仆流水般从船上搬下各种物品,再往後几条大船都是各家的护卫,一个个背弓佩刀,架鹰走马,奔忙得不亦乐乎。

    这群纨裤让城里的军士、佣兵看见可不是什么好事。程宗扬让人立即打开几家关门的客栈,给众人安排落脚的地方。打扫客栈还要一段时间,总不能让一帮世家公子都在码头上喝风,程宗扬乾脆让人去知会兰姑一声,把水香楼包下来,给众人接风。

    正一件一件交待事情,忽然一个声音委屈地说道:「公子……」

    程宗扬回过头,只见一个雪肤花貌的少女立在自己身後,眼圈微红,似乎要哭出来一样。

    程宗扬一拍额头,「雁儿!你怎么来了!」

    「吴执事要来见公子,奴婢求了柳姊,才一道来的……」

    她说的吴执事就是吴战威。自己手边几个得力人,祁远是当仁不让的管家,其余几个都给了执事的名头,出去也有些身份。眼看小丫头眼泪就要掉下来,程宗扬连忙道:「别哭!紫姑娘也在,我让人带你回家里去。」说著他压低声音,「既然来了,你就别想跑!乖乖在家等著,今晚老爷要收用你!」

    果然,雁儿破涕为笑,红著脸朝主人福了一福,先去了客栈。

    程宗扬在肚子里叹了口气,像雁儿这样美貌的少女,换到自己的时代,起码得有几十个人打破头地追。可在这里,出声寒门的美貌女子,最好的归宿也不过是进到大户人家,当个妾婢。若是嫁到寒门,她们的美貌带来的往往不是幸运,而是灾难。

    「程兄!」张少煌用力一拍程宗扬的肩膀,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程宗扬看到那些世家子弟都围著萧遥逸说笑打屁,稍微移了两步,低笑道:「张侯来江州,不会是找小侯爷喝酒的吧?」

    张少煌一笑,「有公有私。」

    「公事?你不会真是奉诏来的吧?」

    「的确是奉诏,要不哪儿来的官旗?」张少煌道:「不过是路过江州。」

    「你是去宁州,见萧侯?」

    「不是。」张少煌缓缓道:「临安。」

    程宗扬一怔,「不是吧?」

    张少煌悠然道:「王丞相给我派了个活儿,让我出使宋国。我一想,去宋国肯定要路过江州,於是就跟大伙说了。弟兄们一听,都吵著要来。这不,连从没出过建康的石胖子都跟来了。」

    「王茂弘让你出使临安,是有什么事吗?」

    张少煌露出一个大有深意的笑容,「五月二十rì,是宋国的千秋节,王丞相派我去给宋主贺寿,别的什么都没说。」

    「五月二十rì?还有足足五个月,用得著这么早走吗?」

    「可不是嘛。」张少煌道:「所以我打算在江州歇一个月,二月底再走。」

    程宗扬笑道:「难怪带这么多护卫呢,这一路现在可不大太平。你们几家合起来,怕有千把人了吧。」

    「一千五。除了奴仆,就是各家的部曲。」

    部曲和奴仆完全可以当私兵来用,就是死了,别人也管不著。听张少煌的这番话,看来对江州的局势十分清楚。

    程宗扬想了一会儿,到底还是看不透王茂弘的态度,「王丞相、谢太傅他们都没什么话要对小侯爷说的吗?」

    「还用他说吗?说出来就麻烦了。我们来江州,只是兄弟间来往,谁能挑出个不字来?」

    不多时传来消息,水香楼和客栈都已经安排停当。程宗扬与一帮人笑闹著离开码头,赶往水香楼。

    兰姑打扮得花枝招展,在院外迎候。谢无奕熟络地过去拥住兰姑,在她脸上香了一口,笑道:「我说这么些天没见过兰姑,原来也来了江州。」

    兰姑在建康时间不长,与这些世家子弟却已经斯混熟了,来的这些倒有一大半都是她的入幕之宾,她笑著推了谢无奕一记,引众人入内。楼内已经安排了席面,虽然不及建康丰盛,但也别具风味,张少煌吩咐把带来的酒摆上,一行人便入席欢饮起来。

    萧遥逸刚才还半个死人一样,这会儿又生龙活虎,不管谁来敬酒,都来者不拒,又换了大觥与众人对饮,丝毫看不出身上有伤。

    程宗扬看了都觉著不安,趁著斟酒的工夫低声道:「怎么样?不如你装醉,我替你挡了吧。」

    萧遥逸低笑道:「死不了。」说著他举起酒觞,「张侯爷!我敬你一杯!」

    张少煌等人根本看不出萧遥逸的异样,当即举觞饮尽,换来一片喝彩声。

    程宗扬让人把萧五叫来,然後起身道:「各位兄弟远来是客,小弟忝为半个东道主,敬各位兄弟一杯!谢兄,请!」

    谢无奕当rì被泉玉姬打掉两颗门牙,这会儿还没镶上,照样谈笑自若,举止洒脱,一点都不妨碍他的名士派头。

    谢无奕先与程宗扬对饮一杯,然後才笑道:「咱们来江州,萧哥儿是东道主没错。小子你怎么也变了半个东道主?」

    兰姑在他怀中笑道:「谢爷不知,这水香楼可是程爷的产业。」

    谢无奕大笑道:「难怪!难怪!我自罚一杯!」说著斟了洒,爽快地一口饮乾。

    桓歆叫道:「程兄!咱们饮一个!」

    程宗扬有心替小狐狸挡酒,当下酒到杯乾,与诸人一一饮过。众人数月没有与萧遥逸聚过,兴致极高,五斤一坛的玉泉酿不多时便饮了四五坛,众人多少都有了些酒意。

    萧遥逸接的酒一半都由程宗扬挡了,另外一半萧五在他身後不动声sè地替他喝了大半,虽然受了伤,还能撑得住。他摇著折扇笑道:「江州地方小,没什么好玩的。眼下又是冬天,猎物都掉了膘,shè猎也没什么意思。算来还是张侯爷带的玉泉酿不错,这几天咱们就把它喝完得了。张侯爷,来一杯?」

    张少煌一手覆住杯口,笑道:「行了,萧哥儿,在座的都是自家兄弟,你也不用瞒我们。这会儿城外还有十万宋军吧?」

    萧遥逸笑嘻嘻道:「真让你猜著了。」

    桓歆道:「来的时候我们哥儿几个还说,就江州这破城,指不定早就被踩平了,没想到还能撑到现在。」说著他挑起眉,「王茂弘那老糊涂,看著宋军来我们晋国撒野,也不吱声。这次就让他见识见识我们兄弟的手段!」

    程宗扬仔细看去,张少煌多半心里有数,石超是纯粹来凑热闹的。桓歆等人则是在建康横行惯了,一向好勇斗狠,这次来江州,一半是兄弟交情,一半也是想建功立业。至於谢无奕和阮家兄弟,倒也不想建功立业,只不过把打仗看得和shè猎差不多,左右是带著家仆来江州玩一趟,死几个人也无所谓。总之,这些世家公子都是没上过战场的雏鸟,视打仗如儿戏。

    这些公子爷虽然派不上用场,他们带来的护卫、部曲却是雪中送炭。星月湖与宋军连番恶战,虽然打的都是胜仗,但杀敌一万,自伤八千,算上受伤暂时不能重上战场的,星月湖大营减员将近一半,加上昨晚与选锋营的一场遭遇战,出城的五百多名雇佣兵,回城的不到百人。宋军一旦大举攻城,剩下的兵力免不了捉襟见肘。多了这一千五百人,守住城池的希望就大了一分。

    「今天不谈打仗的事!兄弟们先喝个痛快!」萧遥逸持杯长吟道:「醉卧疆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喝!」

    「说得好!」众人欢呼痛饮,席间觥筹交错,热闹非凡。

    论起豪饮之辈,萧遥逸、张少煌等人都比不上阮家兄弟。两人喝到酣处,索xìng让人取来铜盆,将酒倒入盆中,埋头痛饮。虽然玉泉酿算不上烈酒,但这种喝法,还是让程宗扬看得咂舌,不知道云家大小姐云丹琉跟他们比谁厉害。

    石超酒量不宏,被桓歆扯著耳朵硬灌了几觥,便喝得眼花耳热。谢无奕去了冠巾,披头散发,张著腿箕坐席间,兰姑偎在他怀中,拿口,含了酒,嘴对嘴地喂他喝。另外几名世家子弟各自抱著美婢和水香楼的jì女粉头,调笑取乐。

    水香楼的娼jì平常都是与佣兵作生意,论起歌舞丝竹,远不及建康的名jì,有人怂恿道:「石胖子!让你的家jì来唱一个。」

    石超道:「正好我新……新得了几件衣裳,让……让程哥看看!」说著他醉醺醺摆了摆手。

    石超身後四名穿著狐裘的美貌姬妾款款走到席间,皓腕轻舒,分开狐裘,然後各自从衣间伸出一条美腿。厅中的歌舞停了下来,几乎所有人目光都落在那几名美姬腿上。

    那四名美姬大腿白皙圆润,丰农合度,都是难得一见的美腿,但奇特的是,她们腿上都裹著一层浅白sè的织物。那织物轻薄透明,紧紧贴著肌肤,整条美腿愈发光滑细腻,就像艺术品一样jīng美绝伦,此时微微抬起,在灯光下泛著淡淡的光泽,更显得修长如玉,看得人眼花缭乱。

    程宗扬还没开口,就有人叫道:「霓龙丝衣!石胖子,你从哪儿买来的?」

    「这就是霓龙丝衣?传言十个金铢一双的?」

    「果然是巧夺天工!」

    「十个金铢也未必能买得到!」谢无奕放开兰姑,打量著那几名美姬,「如今建康顶尖的名jì,哪个没有一件霓龙丝衣,就不敢称红牌!石胖子,难得你一买就是四双。」

    在场的男人啧啧赞叹,女人则露出嫉羡的眼神。石超大觉脸上有光,掩饰不住地流露出几分得意,「我花重金才买了这么几双。去,让大夥儿看仔细些!」

    程宗扬禁不住想大笑,他一眼便看出这是自家织的霓龙丝袜,没想到数月不见,柳翠烟把生意做得这么红火,一双袜子竟然卖出十个金铢的高价,还供不应求。他笑嘻嘻朝兰姑看了一眼,从青楼名jì入手,打下霓龙丝衣名头,多半是她的主意。

    几名美姬裸著美腿俏生生走过来,让在座的公子观赏她们穿著霓龙丝衣的美态。那些丝袜又薄又透,充满弹xìng的菲薄细丝紧贴著**,光洁无比,将肌肤的白嫩和腿部柔美的曲线展现得淋漓尽致。在黄嬷嬷的指点下,成品的霓龙丝袜更加jīng美,如果不是腿後那条细细的袜线,几乎与自己带来的丝袜一模一样。

    石超沾沾自喜地说道:「程哥,还看得过去吧?花了我足足一百金铢。」

    程宗扬笑骂道:「一百金铢买四双袜子,你可真是有钱没处花了。」

    「这样的好东西,有钱也不一定能买到。」

    萧遥逸也啧啧称奇,笑道:「石胖子,给小爷也买一双,穿过我可不要!」

    石超立刻苦起脸来,「小侯爷,这霓龙丝是雌龙出水时霓霞所化,本来就没有多少,我好不容易买了这几双,再买可得碰运气了。」

    程宗扬捅了捅萧遥逸,「你买这干嘛?」

    萧遥逸低声道:「月姑娘腿那么长,穿上这种霓龙丝衣是不是很好看?」

    程宗扬唇角抽搐了一下,让月霜穿丝袜?真是个好主意。虽然觉得石胖子花一百金铢买四双袜子的举动豪奢的过分,但能给自家东西作广告,程宗扬也不含糊,接口道:「一百金铢一双,给我也订一件!」

    桓歆道:「程哥儿好豪情!一百金铢,足够买个美姬了。石胖子,给我也来一双!」

    四名石府姬妾的丝袜美腿令众人大开眼界,众人情绪愈发高涨。颇有几个人向石超打听在哪儿买的霓龙丝衣,一番酒喝下来,石超已经喝得面红耳赤。忽然旁边一阵大笑,却是阮家的老二阮宣子喝得大醉,扯著桓歆要和他拼酒。

    桓歆道:「石胖子号称酒量第一,你找他去!」

    阮宣子拽住石超,「胖子!我……我跟你拼酒!」

    张少煌在旁边起哄,拿了两只大觥斟满,「一人一杯!喝不完算输!」

    阮宣子叫道:「好!胖子!我跟你喝!」

    桓歆道:「乾喝有什么意思?不如赌个彩头,石胖子,你要输了,就把身边的美姬送给阮老二,成不成!」

    石超道:「我……我输了……不能再喝了……」

    「真没用!哥哥帮你一把!」

    桓歆捏住石超的鼻子,把酒灌到他嘴里。阮宣子虽然站都站不稳,但捧起大觥,就跟酒虫一样一口气喝完,然後「光」的扔在案上。这边石超「哇」的一口吐了出来,桓歆一松手,他就像烂泥一样歪到一边。

    桓歆大笑著扯住石超身边一名美姬,推到阮宣子怀里。阮宣子喝得烂醉,一见到那美姬的霓龙丝衣却xìngyù勃发,抱著她一双美腿贴在脸上。那美婢惊叫著去拽自己的主人,石超却醉得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

    几名恶少嘻笑著将那美姬按在席间,阮宣子拿出一只玉盏,将里面细砂般的药物和著冷酒服了,然後敞开衣服压在那美姬背上,周围一群人连声叫好。

    萧遥逸微笑道:「五石散。阮老二一会儿干完,还要裸奔行散。」

    「这就是五石散?怎么看著跟chūn药似的?」

    萧遥逸大笑道:「正是!看吧,那几个也该服散了。」

    程宗扬一脸苦笑,阮家兄弟一喝醉,什么事都干得出来。这倒不是欺负石胖子,他们自家的姬妾,拿出来宴客也是常事。在他们眼中,这些婢女和工具差不多,干了也便干了,就是石超也不见得真会介意。何况豪饮服散,都是这些世家子弟的风雅事。

    萧遥逸与几个世家子弟勾肩搭背地说笑。程宗扬看了看,谢无奕正搂著楼里一个粉头亲热,兰姑则和柳介之缠绵,於是向萧五使了个眼sè,让他照看好萧遥逸,自己悄悄起身,去了楼下一个房间。

第三章(520) 生意

    第三章

    吴战威正在房内等候,见到程宗扬立刻站了起来,「程头儿。」

    程宗扬喝了口茶水,压下酒意,然後拂衣坐下,「先说船上的货物。」

    吴战威道:「云氏的船上都是弓箭和盾牌。清单上一共有盾八百张,弓两百张,箭矢两万枝,都是上好的点钢箭。因为都是违禁的兵器,怕路上被查到,才随著这批船一同运来。」

    程宗扬听得极认真,「龙鳞盾?」

    吴战威道:「没错。是龙鳞盾。一共作出来不到九百张,龙雕弓数量更少,云三爷让都送来了。」

    程宗扬呼了口气,八百张龙鳞盾,两百龙雕弓,数量虽然不多,但对星月湖大营的军士来说犹如猛虎添翼,即使面对宋军的神臂弓,也有了一搏之力。

    张少煌等人的笑闹嘈杂声不断传来,吴战威道:「我这次来,还带了一万金铢。」

    「一万金铢?你不会把家底都带来了吧?」

    在建康时,自己与萧遥逸合演连环计,从苏妲己手里敲了一万五千金铢的现款,但当初买秦淮河畔的土地,从云家借了两万金铢,算来一直都是负债经营。

    「账上的事我说不清楚,」吴战威嘿嘿一乐,从怀里摸出一卷册子,「我婆娘抄了份账本,让我捎来。」

    还是柳翠烟细心。程宗扬接过账本,大致浏览了一下。家中的开销并不大,除了临江楼盖房子和盛银织坊工匠的工钱,其他并没有多少开支。当初的三个作坊,铜器坊转给云家,石灰坊的水泥本来是摇钱树,但由於江州战事,城防用量极大,并没有多少可以贩卖。

    「一百多件霓龙丝衣就卖了两千金铢?」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看到这个数额,程宗扬还是大吃一惊,半晌才道:「嫂子比我还黑啊!」

    「可不是嘛。一枚金铢两贯铜铢呢,足够平常人家几个月的开销。偏就有人肯买。」吴战威纳闷地说道:「那东西挡不得寒,又遮不住羞,穿著除了光溜一点儿,有啥好的。」

    程宗扬笑咪咪道:「吴大刀,是嫂子穿给你看了吧?」

    吴战威黑脸顿时一红,吭哧几声道:「我就是看个新鲜……」

    程宗扬大笑道:「你个不解风情的糙汉!嫂子这叫俏媚眼作给瞎子看了。」

    吴战威抓了抓脑袋,「我觉著不穿也怪好看的……」

    程宗扬又是一阵大笑。

    吴战威忽然一拍脑袋,「我婆娘还让我带了一些,都是刚作出来的样品,说没敢多卖,只是放些货出去打打名头,等公子回去再作商量。」

    「好,先收著。顶多两三个月,我就回去。」程宗扬继续看著帐本,「珍宝阁三千金铢?珍宝阁已经开张了吗?」

    「云三爷替我们找了处门面,又拉关系作了几笔生意,咱们带的湖珠是抢手货,加上狗头金,一共换三千金铢。」

    殇侯的货物里单是狗头金就有几百两,换成金铢也不算多,但下一笔收入让程宗扬莫名其妙,「还有五千金铢是怎么回事?」

    「这是作拉链的分成,」吴战威道:「云家和晴州作了一笔大生意,临走时云三爷送来的。」

    「不是吧?云三哥一笔生意就挣了五万多金铢?」

    程宗扬与云苍峰约定,把拉链坊转让给云氏,自己只留一成股份。云家这笔拉链生意竟然有五万金铢的利润,实在是太jiān商了一点。记得自己当初与云苍峰约定,拉链每尺收购价最多才三十铜铢。云家卖往晴州的拉链水靠,一套就卖一百银铢。即使用足三尺,拉链的成本也不到一枚银铢,再加上水靠的皮料成本,也不到十枚银铢,翻手卖出十倍的价钱,等於是坐地收钱。没想到自己这几门生意里,居然是拉链生意最好。

    「云三爷给的是一成的收入。」

    程宗扬怔了一下,然後笑道:「云老哥够意思。」

    一成收入和一成利润之间的差别就太大了。按每套水靠一百银铢的价格算,这笔交易一共是一万套拉链水靠,这样大的手笔,八成是晴州的水军采购。

    吴战威道:「我和云三爷聊过,拉链的成本比原来设想的高得多,主要是废品太多。作出一批链牙,最多有一半可用,其他都得回炉重炼。一来二去,成本就上去了。」

    这就是手工生产的弊端了。拉链工艺虽然简单,但对jīng度要求极高,一颗链牙误差过大,整条拉链都无法使用。难怪自己当时看到石之隼拿水靠就感觉有些别扭,那些拉链比自己当初设想的要大得多,看来还是工艺jīng度不好解决。

    程宗扬收起账本,「你来的正好,有件事要交给你。」

    吴战威嘿嘿笑道:「我就知道有我的事!程头儿,你尽管吩咐。」

    程宗扬道:「我要组建一个直属营,定额是三百人。我已经通知会之,让彪子也赶回来,到时候你们两个搭伙,把直属营建起来。你先挑人,尽量要年轻的可塑之材。宁愿招不够,也不能滥选。」

    听到与易彪搭档办事,又是打打杀杀的老本行,吴战威顿时兴奋起来,拍著胸膛道:「是不是汉子,带不带种,我吴大刀一眼就能看出来!」

    「打仗和江湖斯杀可不是一回事。明天我带你去见几个人,你跟他们好好学学。」

    程宗扬站起来,边走边道:「我先给说说明天要见的几个人吧,臧修、杜元胜、苏骁,这几个是星月湖大营的。以前跟岳帅混过。另外还有敖润,是个雇佣兵的队长……」

    自己的一团包括原来的一营、六营,以及还未组建的直属营,一共需要九个连长。原本自己心里已经先定下吴战威、易彪和吴三桂,作为自己直属营的指挥官。但一营的赵誉、徐永先後战死,现在手里满打满算也只有三个上尉连长,还缺了三个,看来只有慢慢选拔了。

    …………………………………………………………………………………

    客栈亮著灯火,一个少女踮著脚尖在阶上张望,远远看到程宗扬的身影,不禁脸上一红,飞也似地逃到店内。

    程宗扬目力比她强得多,早就看到雁儿在门前张望。那种少女的娇态让他心里升起一丝暖意。雁儿的心思他早就知道得清清楚楚,但下意识里,一直觉得她应该有更好的归宿。就像柳翠烟与吴战威,莺儿与小魏,雁儿完全应该找一个能真心疼她爱她的。

    雁儿与别的女子不一样,像丽娘,虽然丽sè惊人,可干过之後,就可以放到一边,并不觉得自己需要负什么责任。雁儿还是一朵含苞未放的鲜花,值得让一个男人去倾心爱护。而自己不可能在雁儿身上分出太多心思。

    可这次见面,程宗扬意识到,自己虽然不能给雁儿太多,但雁儿企求的也并不多。只要能和自己亲近一些,她就会很开心。想通这一点,程宗扬就把自己的负罪感扔到一边。至少雁儿跟著自己,不会比跟著石超更差。

    程宗扬把吴战威带来的包裹一丢,理直气壮地对小紫说道:「我要上雁儿!」

    雁儿玉脸刷的一下红透了。

    「咦?大笨瓜,你怎么开窍了?」

    程宗扬长叹一声,用圣哲一样的口气道:「因为世间旷男怨女太多了,我个人之力虽然微薄,但能消灭一个就消灭一个吧。」

    小紫用指尖刮著脸羞他,「程头儿,你好无耻哦。」

    「明明是开心的事,为什么那些旷男怨女不结合起来主动去做呢?」程宗扬握起拳头,「这只能说明,人与人之间的交流还远远不够。无谓的戒心和恐惧,阻碍了人类追求幸福的脚步!」

    一番胡言乱语引得小紫直笑,程宗扬涎著脸道:「死丫头,要不我把你也上了吧。」

    小紫娇声道:「雪雪,咬他!」

    程宗扬吓了一跳,连忙闪开,戒备地看著四周,防著那条小妖狗蹿出来。

    小紫发出一串银铃般的笑声,「大笨瓜。」

    程宗扬道:「那条死狗没带来吧?」

    雁儿道:「一直在岛上。前些rì子有些不jīng神,这些天才好了些。」

    程宗扬悻悻道:「迟早把那死狗宰了炖汤!」

    小紫皱了皱鼻子。

    程宗扬忽然怪叫一声,抱起满脸飞红的雁儿跳到榻上,「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怨女空怀chūn!我念得对不对?」

    雁儿羞得抬不起头来,香软的娇躯伏在他怀里轻轻颤抖。

    小紫给了他一个白眼,拉起梦娘道:「我们走,不要理他。」

    程宗扬轻轻抬起雁儿的下巴,充满爱怜地看著她柔美的娇靥。雁儿是石超用一斛珍珠换来的,即使在美姬如云的金谷石家,也堪称出众。她过罢年才满十六岁,生得雪肤花貌,眉枝如画,典型的美人胚子,这会儿两人耳鬓斯磨,嗅著她身上的处子幽香,说自己不动心那是假的。

    程宗扬在她鼻尖点了点,笑道:「芝娘还好吧?」

    「还好……」

    「那个天竺阿姨呢?」

    「也好。」

    「鹂儿呢?」

    「易叔叔离了建康,她牵挂得紧……」

    程宗扬笑道:「你呢?牵挂我吗?」

    雁儿眼圈微微红了,不言声地点点头。

    程宗扬在她耳边道:「你们谣传说我只喜欢年纪大的,今晚我就让你看看我喜欢哪一种的……哇,小丫头,发育得不错嘛!」

    「公子……」雁儿低叫一声,随即咬住红唇,娇躯微微发烫,鼻息变得急促起来。

    程宗扬抬手弹出一缕指风,帐角的玉钩一荡,绯红的纱帷垂落下来。他将雁儿抱在怀中,然後坏坏一笑,低头吻住她的小嘴。

    雁儿的唇瓣又软又暖,带著一股甜美的气息。她像羊羔一样顺从地躺在主人怀中,让主人一件件解下她的羔裘、罗衫、贴身的小衣和抹胸……

    程宗扬手掌贴在她光洁的身体上,轻柔地抚摸著她花瓣一样娇嫩的肌肤。雁儿脸sè越来越红,眼波也越来越湿润。程宗扬暖热的手掌朝她腿间间移去,忽然雁儿娇躯一颤,轻声道:「公子,请等一下……」

    雁儿从衣衫间拿出一块白绫,在身下摊好,将每一道褶皱都小心抚平,然後抬起眼,露出一个羞怯而温柔的笑容。

    「是紫姑娘教你的吗?」

    雁儿摇了摇头,「是芝姊告诉我的。」

    「芝娘怎么说的?」

    「她说,雁儿第一次落红染在帕子上,公子会更疼雁儿……」

    「是吗?」

    雁儿咬了咬嘴唇,小声道:「园子里的姊姊被主人用的时候,都没留过帕子……主人用过,就随便给了别人……」

    石胖子家的金谷园给雁儿的印象太过深刻,所以才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自己身上。

    「你放心,我不会拿你们去宴客的。」

    雁儿带著一丝轻微的泣声道:「公子……」

    程宗扬抬起头,微笑道:「会有一点痛。」

    雁儿点了点头。她一点都不害怕即将到来的痛楚。只要主人在自己身边,她就不用害怕自己会像礼物一样被送给别人,不用害怕因为一点小错,而被鞭笞,甚至丧命。她闻到主人身上浓郁的男子气息,感觉到主人结实而有力的肌肉,甜蜜与羞怯混杂的情感满满充塞在心头,她充满希冀地等待著即将来临的一刻……

    忽然,帐内的柔情蜜意一扫而空,她抬起眼,只见主人脸sè凝重,像野狼一样昂著头,侧耳听著远处的动静。

    「不好!」程宗扬猛然跳起,「宋军攻城!」

    就在这时,雁儿才看到远处溅起一点火星,接著一团绚丽的烟花在窗外的夜空中盛开。

第四章(521) 攻城

    第四章

    江州城寂静的夜sè顷刻间变得凝重,大战将至的凝重气氛笼罩四野,无数军士、战马在残月下的平原上聚集,一面又一面军旗出现在视野中。

    定川寨一战,龙卫军右厢都指挥使葛怀敏战死,宋军遭受重创。在程宗扬的估计中,宋军最快也要两天之後,整顿了遇袭的残兵才会作出反应。没想到只隔了一个白天,宋军就兵临城下,甚至连一个晚上都等不及,便连夜攻城。

    一名星月湖军士流星般掠上城楼,在五步外落下,然後跨前一步,抬手敬了个军礼,朗声道:「报告!北门出现两个军,旗号是龙卫军右厢都指挥使赵珣、王达!携带有巢车和攻城云梯!」

    「报告!东侧三个军,旗号是捧rì军左厢都指挥使曹琮、郭志高、张节!」

    「报告!有一队宋军绕往西门,全部是备弩轻骑,旗号是龙卫军左厢都指挥使范全!」

    军情不断传来,加上正面捧rì军右厢足足四个军的兵力,宋军第一轮攻击就投入了全部四个厢总共十个军两万余人的部队。

    孟非卿军服笔挺,将他衬得如同战神。程宗扬立在他旁边,後面是他直属营的郭盛、雪隼佣兵团的敖润,还有吴战威。

    宋军攻城信号发出一刻钟内,城中所有的星月湖军士、雇佣兵、民夫已经全部动员起来。江州城小,加上西侧的水门在内,只有三座城门。宋军派往西门的只有一个军的轻骑,没有准备舟具,出动的又是任福手下伤亡最惨重的龙卫左厢军残部,只会是以袭扰为主,试图阻截水路,可以忽略不记,真正的攻势应该在其余三处。

    宋军主营金明寨在江州城南,南门迎当其冲,位置最为重要,防卫也最为森严,单是堡垒就有六座,此时由孟非卿率领直属营亲自坐镇,程宗扬的一营作为辅助,另外还有三百雇佣兵和一千名民夫。

    在最初的估计中,宋军抵达江州就会立即攻城,星月湖制订的计划是除西门外,每面部署一个营,五百名雇佣兵和一千名民夫,其余作为预备队休整待命。

    但宋军迟迟不出兵攻城,星月湖连续出击,多有损失,两千雇佣兵只剩下一千两三百人,布置下来已经捉襟见肘。此时侯玄带领直属营守北门,斯明信带领二营守东面城墙,卢景的三营紧盯西侧的宋军游骑。能够调动的预备队还剩下崔茂、王韬以及原属萧遥逸的六营,雇佣兵更是全部上城,五千名民夫只留出一千随时调动。

    惨烈的江州攻城战在这一刻拉开序幕。宋军调集了全部的神臂弓手,在南门外排成一道长达里许的狙击线,专门shè杀六座堡垒和城墙上的守军。

    神臂弓特有的弦声在空气中不住振动,几乎一有人露头,就要面临数十支劲矢的shè击。shè程超过三百步的神臂弓轻易就压制住敌寇的袭扰,大批尖脊的轒轀车汇集起来,彷佛一座座移动的小房子漫过平原,距离江州城墙越来越近,再往後,是无数推著云梯的宋军士卒。

    江州城初时紧张的喧闹此时却沉静下来。为了避开神臂弓的威胁,城上没有举火,所有人都隐身在黑暗中。残月凄清的银辉下,那些用水泥构造的悬楼犹如巨大的蜂巢,在城墙上投下漆黑的影子,与城外六座堡垒交相呼应。

    与此相反,宋军丝毫没有隐藏行动的意图,声势全开,连串的火把一直延伸到十余里外,彷佛两条翻滚的火龙,从金明、定川两寨源源不断地涌来。

    程宗扬虽然参加过几次万人级别的大战,但都是星月湖大营谋定後动,将宋军分割歼灭,算起来,除了三川口与刘平交手那次,只有好水川一战时督粮官耿傅临时指挥,才让自己真正见识了宋军的战阵。然而此时面前却是十万人级别的巨型攻城战阵,让程宗扬大开眼界。

    原野上战旗林立,无数军士以军、营、都为单位,组成整齐的作战阵型,向江州逼近。最前方是数百辆轒轀车。相比於上次试探xìng的进攻,这次宋军使用的轒轀车规模更大,车体也更为坚固。长度超过一丈五尺,宽度则收窄为四尺,只能容纳一个人在前方全力凿击城墙。车顶的尖脊更加高耸,能够承受更强劲的冲击力,车轮全部改为内置,避免再像上一次一样被敌寇击中,而失去行动能力。

    车身全部被牛皮覆盖,外面仍旧涂抹著厚厚的泥浆用来防火。

    再往後,是近百架云梯。宋军的攻城云梯并不是单纯的梯子,它们和轒轀车相似,具备车厢和木轮,由军士推动前进。宋军的工匠用粗大的树干作成底厢,折叠式的梯身经过计算,伸长後高度正好为四丈,正能攀上江州的城头。梯身顶端装有铁制的卡钩,用来扣紧城堞。

    紧邻著云梯是十架巨大的巢车,高度甚至超过江州城墙,庞大的车身需要数百人才能推动。这些本来用以望远的巢车也被改成进攻武器,顶端不是普通的吊篮,而是包裹著数层牛皮的革厢。里面是宋军挑选出来的神shè手,清一sè配备的神臂弓,居高临下对城墙进行攻击。

    以巢车为中心,数以千计的步卒结成坚阵,缓缓开向战场。他们衣甲鲜明,体格雄壮,各自佩带刀枪弓盾,显示出宋国禁军的jīng锐。阵列後面是五个营的神臂弓手,各阵之间,来自捧rì军的骑兵纵横游弋,将整个攻城队伍连结成一个完整的巨型战阵。

    程宗扬把黄铜望远镜递给孟非卿,「最前面就有四个军,後面还有军队不断赶来。不过後面几个军没有带武器,都是空手推著大车,不知道搞什么鬼。」

    孟非卿道:「你估计宋军会怎么打?」

    「轒轀车是吸引火力的。要攻击轒轀车,就要和宋军的神臂弓硬撼。不攻击的话,轒轀车靠近城墙,就会开始挖城。哦,还有两辆冲车,用来攻城门的。嘿嘿,我说刚才没看到呢,他们绕那么大一个弯,是不敢从堡垒中间过吧。」

    「还有呢?」

    「真正的主力,应该还是巢车和云梯。用巢车压制城墙上的守军,用云梯攀爬。干,单云梯就有一百架,这也太多了吧?」

    整座江州城呈长方形,南北略长,有两千步,折合三千米,东西长一千七百步,合两千五百米,五里的长度。星月湖虽然在城南投入两个营,但还要防守城外的六座堡垒,城墙上只有四个连,差不多每个班要防守六十米的长度,合四十步——星月湖大营的军事长度仍以步为单位,看来岳鸟人再猛,以一人之力也很难改变传统的度量衡。

    星月湖大营防守的指挥系统仍然是连、排、班体系,每个班防守四十步,每个排防守一百二十步,而城南的悬楼同样是每一百二十步一座,一共十二座,既是防守的最前线,也是排级指挥中心。

    宋军在定川寨守军惨败之後,仅隔了一个白天就连夜大举攻城,星月湖大营损失的兵力根本来不及补充。虽然投入了两个营,但真正出自星月湖大营的老兵不足七成。程宗扬估算了一下,每个班大约有七名老兵和相同数量的雇佣兵,另外还有二十名受过简单军事训练的民夫,差不多正好够手拉手把城墙站满。这样的防守密度绝不算大,但已经是星月湖大营能够长期防守的极限了。

    一百架云梯如果同时靠上城墙,平均每四名星月湖军士、三名雇佣兵和十名民夫就要应付一架。而且还要面临城下神shè营和巢车上望楼的威胁,压力不可谓不大。如果北门和东城有同样数量的攻城队伍,这个晚上就难熬得很了。

    最前面几辆轒轀车已经在神臂弓的掩护下,毫无阻碍地越过堡垒。车内的军士喊著号子,用力推动尖脊木车,一点一点逼近城墙。夜sè下的江州城墙一片寂静,没有火光,也看不到人影,攻城的宋军几乎种面对空城的错觉。

    「捧rì军右厢第一军第三营!」一名宋军指挥官大喝道:「攻城!」

    轒轀车斗然加速,周围的军士拚命推动车辆,越过最後几十步致命的shè击区域,冲向江州城墙。

    忽然城上一声锐响,城墙彷佛凭空长高尺许,接著无数巨木从天而降,砸向下方的轒轀车。

    轒轀车内的宋军只能听到头顶传来沉重的风声,接著车辆就猛然震动起来。

    一根根长达丈许,迳逾数尺的檑木从城墙上投下,上面像狼牙棒一样镶著尺许长的铁刺,几乎一沾住轒轀车,便钩住木制的车体。巨大的冲击力有些将轒轀车掀到一边,有些将车顶的尖脊整个掀掉,接著无数巨石便如同雨点般飞落,将一辆辆失去防护力的轒轀车彻底砸毁。

    惨叫声、痛呼声接连响起,石木碎屑纷飞,鲜血蛇一样在泥土上流淌著。终於,有几辆轒轀车抵挡住滚石檑木的攻击,紧紧贴住城墙,车内的宋军推开正面的护板,挥舞著鹤嘴锄开始凿击。

    江州城墙只在顶部的城堞用了水泥,底部仍是内部夯土,外部砌砖的传统建造方法。一名宋军大汉用锄尖对著砖缝猛凿,三面都已经活动之後,他把锄尖勾进砖缝,用力一掏,将一块城砖整个掏了出来,在城墙表面留下一个缺口。他丢下锄头,大口大口地喘著气,後面的同伴立刻挤过来,拿起他的鹤嘴锄,快速挖掘周围的砖块,将缺口扩大。

    头顶传来一个尖锐的呼啸声,接著轰然一声巨响,连巨石也未能撼动的车体猛然碎裂,那大汉背後一名同伴来不及呼叫,就被一个巨大的物体碾碎,鲜血溅满车厢。

    城头「辄辄」声响,一个沾满血肉木屑的石球正向上升去,那只石球足有半人大小,上面镶满尺许长的利刺,石球顶端的铁链长达四丈,一直延伸到悬楼下方的洞口内。

    十几座悬楼轮番挥出巨型石球,将附近的轒轀车逐一砸毁。几名幸存的宋军试图攻击悬楼,却被洞口内飞出和箭矢shè杀。

    与此同时,攻城的云梯也开至城下。几名壮汉抢步上前,抡锤钉下木楔,固定梯厢。接著折叠的梯身一节节升起,十余名宋军身披坚甲,蜷著身体伏在云梯顶端,逐渐逼近城头。就在这时,两侧相隔六十步的悬楼同时飞出箭矢,即使在夜间也准确地击中目标,将云梯上无法行动的宋军逐一shè杀。

    宋军冒著雨点般的飞石利矢一波一波涌向江州城墙,云梯一架接一架升起,用数量消耗守城方的攻势。巨大的巢车在距离城墙不到五十步的位置停下,藏在革厢内的shè手举起神臂弓,试图压制悬楼的敌寇,却发现敌寇用石料把正面的shè孔堵上,从两侧贴著城墙的方向攻击攀城的宋军。

    随著宋军逼近城墙,後方掩护的神臂弓停止shè击,被调到一营增援的杜元胜一声令下,来自晴州的雇佣兵和民夫一起举起架在城头的抓枪,牢牢抵住一架刚搭上城墙的云梯。接著一名星月湖军士挺身而起,大斧呼啸而出,没有理会梯上的宋军,而是将云梯顶端数根横木劈开,几名宋军立足不稳,从云梯上跌下,顶端被劈开的云梯也随即报废。

    一名营指挥使拔刀喝道:「为刘将军报仇!捧rì军兄弟们!此战有死无退!杀!」

    「杀!杀!」

    远处另一名指挥官大喝道:「登城灭贼!在此一战!杀!」

    「杀!杀!杀!」

    更远的地方,戴著重盔的宋军指挥官不断下令,宋军的狂吼连成一片,云梯接连升起。星月湖大营已经先後与三支宋军交过手,石元孙的捧rì军右厢却是生力军。在城下困坐月余,看著同袍连番失利,这些宋军已经憋了一肚子的气。

    攻城战在两翼同时爆发,残存的轒轀车仍在凿挖城墙,如林的云梯一架接一架升起,宋军犹如无数蚂蚁,奋勇朝城上攀援。守城的星月湖军士、来自各团的雇佣兵也不甘示弱,双方在城头展开殊死搏杀。

    一座顶部作成厢型的云梯朝城墙上方升去,厚厚的车厢抵御住两侧悬楼的弓矢,厢内的宋军分成两排,前面一排用重盾防护,後面的军士则举起一杆两丈多长的拐突枪,合力攻击城头的对手。守城一方的星月湖军士当先冲向宋军,雇佣兵和民夫也随之迎上去。

    程宗扬热血沸腾,悬在腰侧的双刀似乎在鞘中鸣叫,可自己身边几十步范围内,没有一名宋军。一般攻城战,争夺的焦点无疑是城门附近。相对於城墙,城门的结构更加薄弱,而且也有门洞和死角躲避城上的攻击。但宋军争先恐後的攀援城墙,却远远避开城门和城前六座堡垒的范围。

    程宗扬正疑惑间,夜空中忽然传来巨大的轰鸣声。数十团火球从宋军阵地後方飞出,在天际划过一道跨越近四百步的弧线,飞向江州的城楼。

    「投石机!」

    程宗扬心里一沉,刚才看到那些轒轀车、云梯和巢车他就有所怀疑,攻城器械大都是一次xìng用品,要不被敌人砸毁烧坏,要不就是攻下城池之後自己扔掉,基本上只要结实、能动就是好的。可这批木制的器械却jīng致得多,结构严密,制作jīng良,单是那些木轮就不是普通军士能够作出来。

    从时间推算,秦会之提到的工匠营根本不可能从筠州赶到金明寨,并且有时间作出如此多的攻城器械和投石机。那么只有一个解释:夏用和徵调的工匠并非仅仅筠州看到的那一支——宋军正从各地调集人员,铁了心要打下江州!

    投石机第一轮投掷只是校正落点,一半的火球没有飞至城墙,就轰然坠落,还有一些则从城墙上越过,飞入城内。城中的街头早已摆好盛满水的大缸,民夫们提桶执盆,不等火势蔓延,就将那些扎满易燃物的火球扑灭。

    只有一只火球准确地飞向城楼,耀目的火焰彷佛撕裂长空,在夜空中留下一道火红的伤痕。

    对付这种充满毁灭xìng的武器,只有一个字:躲。至於砸坏什么东西,全看老天爷的心情。但有人不是这样想的。正当旁边吴战威、敖润脸上变sè,程宗扬准备闪避的时候,孟非卿手臂一伸,拿住城头的抓枪。

    抓枪是守城专用的枪械,仅枪锋就有两尺长,锋刃两侧装有锋利的倒钩,枪柄更是长达两丈五尺,这种武器由於过於沉重,一般都是架在城堞处,靠几人合力来攻击攀城而上的敌军。孟非卿却一把举起抓枪,凌空刺中火球。轰然一声巨响,飞溅的火焰迸出丈许方圆,裹在燃烧物中间的巨石被贯满真气的枪锋击碎,只差了尺许没有飞上城头,贴著城墙坠落下去。

    城上欢声雷动,飞溅的火焰中,孟非卿持枪而立,犹如战神。

    吴战威呼了口气,然後挑起拇指,「好汉子!我吴大刀服了!」

    程宗扬小声道:「我早就服了。咱们孟老大活活的天下第一猛。这么猛的男人,娶个女人我都觉得亏得慌……」

    孟非卿瞪了他一眼,然後扭头望著城下,长声道:「夏用和!你麾下雄兵十万,可有人敢与我孟非卿一战!」惊雷般的吼声远远传开,城下数万军士动作都为之一滞。

    孟非卿一枪击碎投石机抛来的火球,这时又公然索战,声震四野,守城方气势大振,攻城的宋军阵列却传出一阵波动,不少人都抬头朝城上望去,想亲眼看看这个星月湖八骏之首的铁骊孟非卿长得什么模样。

    距离江州两里之外的一处缓坡上,聚集著数十名宋军将领。这个距离已经远得无法看清城上的战事,但还有些将领惴惴不安,因为这个距离仍在八牛弩的shè程之内。江州究竟有没有八牛弩,谁也不敢断定,但没有人肯冒这个险。毕竟他们对八牛弩威力最为了解。铁骊孟非卿的名头不少人都听过,此时亲眼目睹了这名悍匪的骁勇身手,众将脸上都有些难看。

    夏用和夜枭般的眼睛从众将身上一扫而过,然後摇了摇马鞭,「老了,叫不动了。擂鼓吧。」

    主帅没有点将出阵,众人暗自松了口气。李宪在旁看得清楚,心下暗叹,若是任福麾下王硅等诸将还在,与贼寇还有一搏之力,可三川口、好水川、定川寨接连三败,良将尽殁,对贼寇的叫阵只能装聋作哑了。

    身前的人影轻轻咳嗽一声,李宪连忙躬下腰,低声道:「秦帅有何吩咐?」

    秦翰仍然锦衣华服,只是被孟非卿击碎的紫貂玉璫换了一副新的。他没有和众将一样乘马,而是用了一张交椅,斜著身靠在上面,脸sè显得有些苍白,若不是知道他的底细,任谁都看不出这个并不起眼的太监,会是宋国战功最为绰著的猛将。

    「不能折了士气。」秦翰随手指了一名亲兵,淡淡道:「不求必胜,打出威风。」

    那名小校二话不说,然後翻身上马,朝江州城驰去。

    夏用和捋了捋胡须,颔首道:「好一个少年俊才!」

    秦翰喧宾夺主,众将心里都有些打鼓,这会儿主帅发话,众将才参差不齐地说道:「秦帅豪勇!」

    「强将手下无弱兵,哈哈……」

    秦翰低低咳了两声,胸肺传来嘶哑的声音。李宪目光落在这位大貂璫的背影上,不禁流露出一丝敬畏。他虽然是宫内的红人,受的宠信比这个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倒霉太监高出百倍,但这会儿站在秦翰身後,他没有半点不服气。他知道秦翰征战多年从无怨言,但历经大小百余战,身上负伤数十处,全靠功法强行压下伤势,万一他哪天倒下……

    李宪低声道:「秦帅要用些茶水吗?」

    秦翰摆了摆手,「不用了。」

    李宪不再多话,轻手轻脚拉起锦幛,替他遮挡风寒。

    连绵的鼓声滚滚传来,令人血行加速,宋军斗志越发高亢。堡垒上的贼寇被神臂弓压制,一直没有动作。伴著激越的战鼓声,宋军攻势越来越猛烈。

    城外六座品字型排列的堡垒始终没有动作,而宋军也有意避开这几座孤悬在城外,又十分难缠的水泥堡垒,把它们交给了後方的投石机。战火沿著城墙迅速蔓延,校准过的投石机落点越来越准确。重达数百斤的巨石带著火光飞向江州城墙,发出巨大的轰鸣声,火光四溅。程宗扬原本还有些担心,但水泥加固过的城堞在投石机的重击下一无所动,显示出远超砖石结构的坚固xìng。城前六座堡垒更是固若金汤,任由巨石重击仍牢不可摧。

    「轰然」一声巨响,一团火球落在程宗扬面前的城堞上,然後弹开。用油布和稻草捆扎的燃烧物迸碎开来,在冰凉的水泥面上徒劳地熊熊燃烧片刻,化为灰烬。

    程宗扬捂住口鼻,避开燃烧物发出的浓烟。敖润不等表面变冷就伸手去摸城堞,一边怪叫道:「这是什么东西?看著跟抹了泥浆一样,可比石头还结实!」

    「老土了吧!」吴战威内行地说道:「这叫水泥!这东西我见得多了,结实得要命,拿锤都砸不动!我们程头儿在建康就是用这东西盖的楼,里外一根木头都不用!」

    「真的假的?」敖润摸著水泥城堞道:「老程,这东西是你弄出来的?真是砸不动?」

    「你别听吴大刀吹那么神。」程宗扬道:「真要砸也能砸开,只不过费点力气。投石机一个是力道差点儿,另一个准头不行,要对著一个城堞砸上十几次还差不多。再则这些石头本来硬度就不够,再包著层东西,砸上更没用了。」

    敖润「啧啧」赞叹几声,「这东西哪儿来的?我怎么没听说过呢?」

    「想知道?到我这儿来吧。」程宗扬乘机挖角,笑咪咪道:「给你加一倍的工钱,怎么样?」

    「那可不成。」敖润大摇其头,「我们雪隼团还有这么多弟兄呢。石团长不在了,我老敖怎么也得把弟兄们活著带回去。」

    火球击中城堞的刹那,秦翰坐直身体,一丝震惊的眼神在他jīng光内敛的虎目中一闪而逝。

    夏用和花白的胡须在寒风微微抖动著,良久吐出两个字:「坚城!」

    秦翰抬起手指,身後yīn影中一个庞大的身影跨前一步,浓烈的猛兽的气息令周围的将领都不禁屏住呼吸。

    秦翰竟然用兽蛮人作为亲卫,诸将佩服之余,隐隐还有些幸灾乐祸。难怪选锋营只能当边军,换成禁军,让这些兽类拱卫都城,成何体统?不过看到大貂璫出手,众人不免有些期盼,对付星月湖那些悍匪,选锋营的兽蛮人倒是合适。

    可秦翰只是动动手指,吩咐道:「搬张椅子来。」

    兽蛮武士拿起一张交椅,放在主帅身侧。

    秦翰点了点椅子,「坐。」

    夏用和也不客气,踩著一名亲兵的背脊翻身下马,坐在椅中,然後摘下头盔放在一边,有些疲倦地说道:「歇歇也好。这场仗,有得打了。」

    李宪身为监军,在夏用和面前也是有座位的,但终不好与秦翰平起平坐,在後面道:「不料江州城如此坚固,巨石重击之下,仍岿然不动。」

    主帅落座,诸将也不好骑在马上,高出主帅一头,纷纷下马,环立在侧。石元孙道:「石炮打上去,连个角都没崩掉,江州城怎么修的?」

    李宪回头道:「张亢,你知道吗?」

    张亢只是个都头,最末一等的低级武官,周围的亲兵也比他职位高些,一直在後面没有开口。听到李宪询问才拱手施了一礼,然後道:「听说用的是江州水泥。」

    「水泥?什么东西?」

    「末职不知其详。」

    诸将低声交谈,嗡嗡声响成一片,谁也不知道江州水泥是个什么东西。但江州城墙的坚固,众人都是亲眼看到的。

    紧接著张亢又爆出一句,「末职听说,江州城外十座堡垒,都是用了江州水泥,在半月之间全部建成。」

    众人又是一阵大哗,江州城外这十座大头钉子一样的堡垒,让诸将都头痛无比,那些堡垒比城墙还高出丈许,覆盖范围更是超过四百步,几乎占了整条城墙四分之一,又品字形向前突出一百余步,攻不下,困不住,就像卡在攻城一方喉咙里的钉子,令人无计可施。没想到居然是半月之中造出来的。如果不是城中贼寇兵力不足,在江州城周围建上百余座堡垒,只怕大家连城墙边都摸不到。

    投石机掷出的火球忽然停止,远远看到一匹白马流星般驰过连绵的战阵。江州没有护城河,那名小校放开坐骑,全速驰到城下,扬声道:「选锋营秉义郎!宗泽!前来讨教!」

    宋军一阵sāo动,宋国武官一共分五十二阶,李宪的景福殿使就是第五阶的高级武官,而秉义郎在五十二阶中只排倒数第七,不折不扣的小官。

    城上众人神情冷漠,宋军派出这么个小卒子,分明是自知必输,一个小卒败了也就败了,若能在孟非卿手下撑过几个回合,就足够自傲。

    敖润叫道:「一个小卒也配和我们孟团长叫阵?先过了我雪隼佣兵团敖润这关再说!」

    吴战威倒没那么多心思,「宰你这小鸡还用著孟帅?先尝尝我的大刀!」

    程宗扬却一把夺过望远镜,像著火一样猛扑过来,朝城下望去,「干!这么年轻!」这位宗泽看上去只有二十上下,瞧他的年纪,真正的岳鹏举八成还没出生呢。

    宗泽策骑朝城墙奔来,距离城墙还有数步,忽然一拨马头,接著飞身跃起。

    空鞍的战马紧贴著城墙驰开,与此同时,宗泽抬脚往城上一蹬,笔直升起丈许,然後挥出长枪,枪尖在城上一点,又跃起两丈。

    为了避免下方出现shè击死角,城墙通常都不是直上直下,而是下缓上陡的倾斜式样。宗泽虽然利用了墙体的斜面,但过人的身手仍赢得一片喝彩声。

    孟非卿让开丈许一片空地,然後反手握住天龙霸戟。程宗扬见猎心喜,两眼放光地叫道:「孟老大!这一场我来!」

    终於见到一个自己听说过的历史名人,程宗扬有种老天开眼的感觉。能亲自与宗泽交手,甚至亲手打败这个北宋最後一位名将,实在是莫大的诱惑。更进一步,如果能擒下宗泽,再收归己用,自己的直属营就多了一个栋梁之才。

    於是宗泽跃上城头,看到的不是孟非卿,而是一个笑嘻嘻的年轻人。

    「久闻大名,如雷贯耳啊,哈哈哈哈……」那年轻人就像只偷鸡吃的狐狸一样,笑得合不拢嘴,「宗将军,我跟你打个赌,如果你输了,就当我的手下,怎么样!」

    宗泽皱起眉头,「疯子?」

    程宗扬努力收起笑容,板起脸道:「对未来的主公客气一点!」

    真是个疯子。宗泽也不废话,长枪一挺,一记千里燎原,枪势犹如烈火,朝程宗扬面门袭去,准备先逼开这个疯子,再与後面的贼酋交手。

    那疯子双臂一张,手中蓦然多了一对钢刀,刚才还疯疯颠颠的样子刹那间消失不见,整个人如同一头突然张开铁翼的猛虎,扑向宗泽的枪锋。

    宗泽这一枪充满一往无前的气势,谁知枪至中途,就被年轻人钢刀後发先至地截住,宗泽双臂一震,枪锋如中铁石。

    那人双刀接连进击,一刀劈中枪锋,随即扭过腰身,另一刀侧向攻来,用刀背砍向枪身。他这人疯疯颠颠,满口不知所云,看著不太正常,刀法却是凶狠犀利,前刀余力未衰,後刀又至,如果被刀背砍中,只怕数招之下长枪就会脱手。

    宗泽沉肘侧身,枪尾蓦然翻出,挑中刀背,向後退了半步。虽然化解了对手的招术,自己的攻势也被硬生生逼了回来。

    程宗扬心下大定,宗泽虽然是未来的名将,但现在还是个初出茅庐的年轻後生,枪法应变虽然不错,修为却比自己差了一截。

    程宗扬抖擞jīng神,一手五虎断门刀犹如猛虎出山,使得淋漓尽致。宗泽的长枪失了先机,不出数招就被逼落下风,枪圈越来越小。程宗扬双刀狂攻猛进,却没有痛下杀手,一门心思想著怎么磕飞他的长枪,把这支刚刚崭露头角的潜力股拿到手中。

    宗泽越打越是心惊,那人刀法凶猛,一双眼睛却上一眼下一眼地打量自己,目光中充满贪婪的神sè,脸上带著古怪的笑容,就差没在额头刻上「你是我盘里的菜!」这几个字,那种变态的yù望,足以令任何一个男人毛骨悚然。

    宗泽枪法忽然一变,放开守势,全用进手,不顾生死地以攻对攻。他打定主意,纵然玉石俱焚,也不能被这疯子生擒了去。

    这种同归於尽的打法,自己很是用过几次,被别人用出来还是头一遭,一时间程宗扬倒被逼得手忙脚乱,接连退了几步,才稳住阵脚。

    吴战威和敖润都紧握著刀柄,一看苗头不对就准备出手。孟非卿却松开天龙霸戟,双臂交叉抱在胸前,神态从容。他眼力比吴战威和敖润高出何止一筹,这个小将使出搏命的招数仍奈何不得程宗扬,胜负已无悬念,意外的是短短两月之间,这小子修为竟然大进。看来他只是外表懒散,背地里还是下了不少苦功。

    果然,宗泽的强攻被程宗扬一一破开,双刀威势越来越足。转眼十余招,宗泽已被逼到城堞处。程宗扬双刀洒下重重刀网,将他长枪困住,片刻後身形倏然一闪,抢到宗泽身侧,一刀格开他的长枪,顺势刀柄回落,敲向他的胸口。

    宗泽已经退无可退,程宗扬单刀砍入枪网,将宗泽长枪逼到外围,刀柄一落便能封住他的穴道。自己费尽力气才等到这个机会,不由心花怒放。

    刀柄落下,正中宗泽胸口。宗泽撞在城堞上,喉头一甜,几乎吐血。他咬牙将鲜血咽下,只听那人意气风发地大笑道:「宗泽!不想以後大呼渡河而死,就跟著我!往後自然有你的好处!哈哈哈……」

    程宗扬笑声未绝,就看到那小子身体一仰,竟然从四丈多高的城墙上一头栽了下去。

    「干!」

    程宗扬大骂一声,别人王霸之气一出,小弟争相拜服,自己倒好,这小子宁肯自杀都不愿落自己手里——我有那么衰吗?

    程宗扬半身探出城堞外,伸手去夺宗泽的长枪,忽然间身体猛然仰起,向後一翻。

    一片白光紧贴著程宗扬的口鼻飞起,却是一柄磨盘大的巨斧。如果不是孟非卿在晴州对他的苦练,这一斧足够把他的脑袋劈成两半。

    宗泽落下的同时,一只兽爪抓住他的皮甲,消去跌势,抖手扔到城下。宗泽虽然摔了个结实,xìng命却是无忧。接著一个巨大的头颅从城墙下升起,它鼻孔微缩,吻部突出,一双非人的巨眼凶光四shè,脸部野兽般的皮毛上带著豹纹,一侧的耳朵上挂著手指粗的铜环。它张开大口,嗥叫著跃上城头,带著利爪的双足重重落下,在水泥上留下几道爪痕,却是一名兽蛮武士。

    那兽蛮武士比自己足足高出两个头,粗壮的躯干上包著厚厚的皮甲,中间嵌著一枚脸盆大小的青铜护心镜,身上遍布著野兽般的鬃毛,却只在头脸上带著豹状的斑纹,就像一只起立行走的猛兽。

    吴战威大喝一声,攻向兽蛮武士的右臂。他的大刀是在建康重新打的,比以前的更厚更重,但那兽蛮武士抡起大斧,一斧就将吴战威震退两步。敖润翻腕摘下铁弓,利箭脱弦而出。兽蛮武士咆哮一声,长箭shè中它的肩甲,却没有穿透皮革。

    「都退开!」程宗扬满心想收下宗泽当小弟,结果费了半天力气,煮熟的鸭子却在自己眼皮底下飞了,窝了一肚子的火。他提刀恶狠狠叫道:「好一头大牲口!敢抢我的小弟!有名字吗!」

    兽蛮武士胸腔中发出沉重的轰鸣声,咆哮道:「豹子头!」

第五章(522) 兽蛮

    第五章

    程宗扬一边揉著酸麻的手臂,一边丝丝吸著凉气。吴战威和敖润一个瞪著眼睛,一个张著嘴巴,半晌吴战威才道:「程头儿,你啥时候变这么强了?」

    敖润也道:「老程,你吃啥玩意儿了?这修为一rì千里啊!」

    那兽蛮武士小山般的身体伏在城上,随著呼吸微微起伏,躯干下散著一片青铜护心镜的碎片。

    刚才一番恶战,程宗扬双刀几乎被兽蛮武士的重斧砍成麻花,他弃刀用掌,一连六掌将兽蛮武士的护心镜拍得粉碎,硬把这个豹子头生生打倒。程宗扬也不轻松,这兽蛮武士天赋异禀,自己出掌时用上九阳神功,就是一头野猪也能打趴下,这厮居然只断了一根肋骨,幸好兽蛮人的身体结构和人类差不太多,自己用重手法封了他几处大穴,如果只拚力气,真不一定能斗得过这它。

    这么丑恶的家伙,居然叫豹子头。跟它一比,武二那糙爷都帅得掉渣了。程宗扬心里嘀咕著,一边吩咐道:「把它锁起来,弄个笼子,别让它逃了!」他好奇的是兽蛮人为什么会听从秦翰的命令,如果秦翰再有几个营的兽蛮武士,这场仗也不用打了。

    敖润应了一声,叫来几名雇佣兵,把兽蛮武士连它的大斧一并拖下城去。

    孟非卿拍了拍程宗扬的肩,然後扬声道:「程少校连克两敌!我星月湖!不败!」

    远近城墙上的星月湖军士连声应道:「不败!不败!」

    夏用和与秦翰交换了一个眼神,「星月湖八骏,何时又多了一个姓程的?」

    秦翰与他交过手,折断的指骨仍然没有痊愈,对那个年轻人记忆犹新,开口道:「这贼寇修为尚可。」

    李宪道:「莫非是只闻其号,不见其人的玄骐?」

    夏用和思索片刻,然後点了点头,「想必就是他了。」

    众将恍然大悟,难怪选锋营两次挑战都输了个乾净,只可惜离得太远,城上又没有灯火,无法看清八骏中最神秘的玄骐真面目如何。

    宋军挑战失利,但一个秉义郎孤身登城,又从贼酋手中脱身,士气并没有受到多少影响。刚才沉寂的投石机再次发威,数百团火球接连飞来,将城楼和堡垒砸成一片火海,但火光不久即灭,水泥抹过的城堞仍然坚不可摧。

    过量投掷的投石机在重负下开始损坏,攻势渐缓。不久之後,最後一团火球投出,投石机突然沉寂下来。

    程宗扬恢复了一些力气,「八成是冲车过来了。」

    冲车以冲撞城门而得名,最大特徵就是车上巨大的攻城槌。普通冲车都是固定结构,依照人力推动车身,撞击城门。宋军的冲车则是悬挂式,不仅省力,撞击速度也比固定式快出数倍。程宗扬愈发肯定,宋营调集了大批工匠参战,战争还将延续下去。

    从三川口开始,星月湖大营在劣势下屡次主动出击,就是想能打痛宋军,迫使宋军撤兵,可宋国不依不饶,在军费飙升的状况下,仍然不惜增加兵力,这让程宗扬大感头痛。毕竟宋军耗得起,星月湖大营可耗不起。

    「程少校!」

    程宗扬回过头,却是萧五带著云家刚送到的弓、盾赶来,程宗扬一边让人交接弓盾,一边道:「那些少爷呢?」

    萧五道:「听到动静,都要来呢,就是服了散,来不了那么快,这会儿正在整顿人马,顺便解解酒。有萧少校在,出不了乱子。」

    「乱子倒不怕,只要他们别伤著就行。」程宗扬拿起一张龙雕弓,「老敖!瞧瞧这个!」

    敖润已经有了龙鳞盾,看到龙雕弓顿时眼睛发亮,一把抄起来,展臂拉开,接著怪叫道:「这是什么弓!」

    程宗扬笑道:「怎么样?」

    「这弓有些邪门啊,拉著不沉,劲道却不小。」

    旁边伸出一只手,却是孟非卿,他径直取了一张大弓,搭上箭枝,接著松开手指,将二百步外一名拔刀督战的指挥使shè杀,「好弓!三石的弓,却有四石的力道!」

    这些龙雕弓都是程宗扬定制的,大都是两石左右,只有几张是三石的强弓。

    弓身的力道一般都是在弓弦上悬挂秤砣,根据弓弦拉满的负重进行计算。平常人用的大都是一石弓,能开两石弓的都是好汉,而龙雕弓shè出的力道比别的弓高出三成,三石弓能shè出四石弓的力道,而且龙筋耐用,不用频繁换弦,shè程和jīng度更加稳定,因此张少煌才把他那张一石半的龙雕弓视若珍宝。

    敖润拿著龙雕弓爱不释手,程宗扬一笑,「给你了。」

    敖润大喜过望,「啥都不说了!看我的吧!」

    程宗扬对孟非卿道:「这是我让云家制的龙雕弓和龙鳞盾。龙雕弓的力道比平常弓高出三成,这龙鳞盾能防宋军的神臂弓,就是数量不多,不够人手一张。

    老大,你看怎么分?」

    孟非卿屈指弹了弹龙鳞盾,「好东西!有了这个,跟宋军的神臂弓硬撼也不怕。具体怎么分,你看著办。」

    「行!」程宗扬也不推让,先拿出一百套弓盾,让人分送给堡垒上的守军,其他按各城的兵力分发下去,保证一线战斗的每个连,都有十张龙雕弓和五十面龙鳞盾。

    「不错。」孟非卿等他有板有眼地吩咐完,说道:「下面由你来指挥。」

    程宗扬叫道:「不是吧!老大!」

    孟非卿挑起浓眉,「不敢吗?」

    「干!我是说守城的活儿大家都挺熟,用不著谁来指挥,我看这会儿就守得挺好。」

    「守得再好也是各自为战。如何补住缺口,振作士气,都要看你的了。」

    「老大,你还真信得过我!」程宗扬一把夺过令旗,先问道:「那两辆冲车呢?」

    敖润道:「已经到了城下。」

    「好!放它进来!」

    最前面一辆冲车绕开堡垒,首先进入江州城门高大的门洞,冲车附近一个都的步卒一直举盾防护,等头顶有穹顶防护,立刻放下盾牌一涌而入,抽刀奋力劈砍城门。

    城门一般都是木制,最多在外面包上一层铁皮。出乎他们的意料,江州的城门竟然是石制的,钢刀砍在上面火星四溅,效果却远不如鹤嘴锄之类的工具来得实在。

    「让开!让开!」

    後面传来一阵叫声。沉重的冲车推入门洞,一路洒下满地泥浆。这辆冲车高达丈许,用铁链悬著一根重逾数千斤的攻城槌。众人喊著口号拉起攻城槌,然後用力朝城门撞去,巨大的冲击声几乎让整座城墙都为之震动。

    等另一辆冲车也进入门洞,程宗扬朝孟非卿看去,孟非卿抱著肩膀,一幅你说什么就是什么的表情。程宗扬叹了口气,「如果他们知道城门其实是一道足足五尺厚的水泥墙,不知道会不会哭死……老敖!关门打狗!」

    敖润抡起刀,用刀背往脚边一根木桩上一敲。木桩歪到一边,卡在桩上铁链发出沉重的磨擦声,向面前一道尺许宽的裂缝中滑去。

    「轰隆」一声巨响,城墙内厚达尺许,高及两丈的水泥门闸坠落下去,几名幸运的宋军正好站在门闸下方,当场被砸得尸骨无存。更多不幸的宋军则被困在门洞内,进退不得。

    「石头的!又是石头的!」後面的宋军叫道:「江州这鬼地方,连石头都这么古怪!」

    後面一辆冲车的都头立刻下令将冲车後移,攻击门闸,但敌寇的动作更快。

    一道炽热的液体顺著门闸泼下,不小心沾到的宋军,顿时发出惨叫,「滚油!是滚油!」

    「不用怕!」都头大声道:「这是城门!贼寇不敢放火!」

    话音刚落,一道火光便从头顶的缝隙shè入,顷刻间,足以容纳数百人的门洞就变成一片火海。

    一般的城门最怕火攻,用来投放门闸的缝隙通常是用来灌水,防止攻城方用火烧毁门洞。但江州的城门除了水泥还是水泥,一根木料都没有。

    程宗扬并没有灌入太多的油,攻城战刚刚开始,能省一点就省一点。他只是让人用水泥板压住门闸的缝隙,然後指了指旁边的钟表,「三分钟之後打开。」

    吴战威瞧著钟表的秒针走了一圈,又些不放心地说道:「程头儿,是不是太急了?」

    「现在门洞里面是密封空间,火势一起,空气中的氧份立刻就会耗光。三分钟已经很保守了,我估计,高温密封情况下,一分钟半差不多就够了。」

    门洞内发出沉闷的惨叫声,巨石般浑然一体的门闸不时传来闷响,似乎里面的宋军正拚命想撞开一条生路。城外的宋军还试图救援被困的同伴,但里面的惨叫声很快沉寂下来。接著那道门闸在铁链的带动「辄辄」升起,扑面而来的热浪和尸臭使门外的宋军险些崩溃。

    短短几个呼吸时间,刚才还衣甲鲜明的禁军jīng锐已经无一幸存。数百具面目全非的尸体在门闸处挤成一堆,似乎所有人临死前都在冲向这条唯一的生路。两辆冲车这时才开始燃烧,因为缺氧而被抑制的火焰一团团升起,将巨大的车身包裹在熊熊烈火中,刺目的景像连数里外也看得清清楚楚。

    程宗扬揉了揉跳动的额角,然後一挥令旗。一根带著骨哨的鸣镝呼啸著飞向天际,六座堡垒的星月湖军士同时现身,箭矢雨点般朝宋军背後shè去。连张少煌那种纨裤都能用龙雕弓百发百中,这六十张龙雕弓落在星月湖军士手中,更是发挥出几乎堪比神臂弓的巨大威力。

    冲车在城门内燃烧,被火焰照亮的宋军成为最好的靶子。神臂弓虽然还在攻击堡垒,但星月湖军士全部聚集在堡垒背面,根本不需要理会那些连目标都没有的利箭。短短一柱香之後,城门前方二百步的距离内,已经再没有一具活动的物体。

    石元孙用马鞭狠狠敲在靴子上,爆出一句粗话。夏用和哼了一声,这位仅存的捧rì军右厢都指挥使立刻闭上嘴,挺起腰背。

    夏用和前些天坐守城下,不思进取的样子,石元孙没少腹诽过,但这会儿他已经是心服口服,不敢再乱说乱动。夏帅暗中调集工匠,神不知鬼不觉就在金明後寨造出大批攻城器械。不动则已,一动则如雷霆万钧,虽然暂时小挫,但这样大规模的攻城战,石元孙有九成信心,江州将一战而定。

    「秦翰,你看呢?」

    能够直呼秦翰名字的,除了宋主陛下,也许只有从军数十年的夏用和了。

    秦翰道:「逆贼防守得当,城坚士锐,此战不易。」

    这句话说了等於没说,但夏用和也不介意。

    李宪忽然叫道:「那位小将是谁?居然已经攻上城头了!」

    石元孙也叫道:「折继闵!好小子!真有他的!」

    众将一片喝彩,士气略振。

    折继闵出身将门折家,与杨家为世交。他是世袭的武职,一从军职位就比同辈高出一截,年纪轻轻就当上了捧rì军左厢第二军的都指挥使。石元孙原本把他当成靠父荫混职位的纨裤子弟,没想到他竟然以军都指挥使的身份第一个登城。

    夏用和脸sè却十分难看,「胡闹!一军主将,却冒险登城,匹夫之勇,何以成大事!」

    李宪低咳一声,「折继闵原是刘平将军的部下,刘将军遇害,捧rì军与这些贼寇仇深似海,他年少气盛,此番登城,也是勇气可嘉。」

    秦翰没有作声,只抬头看了看夜sè,不易察觉地皱起眉头。

    折继闵一杆银枪在城头打下一个缺口,身後的宋军欢声一片,数十名勇士顺著云梯向上攀爬,准备随主将破城。

    忽然一道闪电劈开夜空,一名浑身散发著淡金sè的大汉挥舞战刀,攻向折继闵的枪网。泡上的光芒使折继闵的银枪也黯然失sè。

    李宪讶道:「雷霆刀臧修?这厮居然还活著?不好!」

    众人惊呼声中,折继闵已经被臧修逼到城墙边,接著雷霆战刀重重劈在枪锋上,折继闵立足不稳,身体向後一仰,从城头栽下。

    夏用和冷哼道:「给他点苦头吃吃也好。」

    折继闵摔了个七昏八素,好歹没要了xìng命,但他打开的缺口已经被蜂涌而来的贼寇堵上,云梯也被砸毁。

    一军主帅真不是好当的,程宗扬一边盯著城头的激战,一边留心看著宋军的调动,一边估算己方的损失,一边还要不停询问其他几处的战况,分析宋军是不是声东击西,己方的伤亡是不是可以承受,需不需要动用城中的预备队。

    那名银枪白袍的小将抢先登城,让程宗扬吓了一跳。己方最大的弱点是兵力不足,一旦被宋军登城打开缺口,己方从守城变成敌我共险,兵力的劣势就暴露无遗。程宗扬立即派出臧修增援。臧和尚不愧是谢艺手下第一虎将,不到一刻钟就将登城的宋军尽数逼退。

    宋军攻势屡屡受挫,诸将都绷著脸,气氛越来越凝重。不少人都悄悄向秦翰看去,石元孙壮著胆子道:「久闻选锋营兵卒之强,甲於天下……」

    夏用和眼锋一扫,石元孙讪讪闭嘴。

    秦翰心下暗叹,正要开口,李宪驳斥道:「方才秦帅麾下与贼酋交手,全身而退,已经大涨了士气。选锋营虽强,终究是骑兵,岂可用来攻城?」

    石元孙一膝屈地,抱拳道:「末将无知,请秦帅责罚。」

    秦翰沉默片刻,然後缓缓道:「夏帅兵强器jīng,秦某的骑兵在此间并无用武之地。但国事为重,岂能坐视……兽蛮营!」

    阵後传来一阵猛兽般的低吼,一个身披铁甲,身材雄壮的兽蛮武士走过来,单膝跪在秦翰身前。

    秦翰一手摩住它的头顶,过了会儿道:「东城。」

    那兽蛮武士站起身,对著五名兽蛮营的裨将发出一声长嗥,五名裨将用低沉的咆哮声回应,紧接著一个营的兽蛮军立即出动,宛如兽群朝江州城东奔去。兽蛮营的冲锋,即使同一阵营的宋军也不敢靠近,沿途的宋军纷纷避开,骑兵的战马发出惊惧的嘶鸣声,只有选锋营的人马像钉子一样一动不动。

    夏用和与秦翰对视一眼,虽然不动声sè,但都看出彼此眼底隐藏的苦笑。有贾师宪的眼睛在盯著,明知徒劳无功,也不得不让将士流够鲜血。

    ………………………………………………………………………………

    「篷」的一声,刘宜孙重重摔在地上。他咬著牙单刀拄地,翻身跃起,靠在一辆砸毁的轒轀车後,避开贼寇的弓箭。

    刘宜孙的案子还没有结清,但刚刚得到消息,大貂璫李宪亲自递上札子,为刘平通匪辩诬。据说枢密院已经派人查访,并且释放了被拘禁的刘平家眷。他在牢中已经听说龙卫军在好水川遭遇伏击,任福、任怀亮父子同rì战死。顾不得为好友伤悼,刘宜孙从牢里出来,第一件事就是找到捧rì军将领,要求攻城。

    捧rì军左厢第一军主将曹琮不好阻拦,便把他编入军中,作为预备队。没想到战事一起,刘宜孙就到了第一线,抢先攻城。

    三支攻城的宋军先後受挫,进攻北门的龙卫军接连遭遇好水川、定川寨两场惨败,虽然选锋营救援及时,没有被贼寇全歼,但军中士气一直不振,这次勉强出兵,只是用来牵制贼寇。

    进攻东城的是刘平旧部,士气最为高昂。刘平极得军心,三川口兵败身死,众将士都念著替主将报仇雪恨,但夏用和把捧rì左厢军的主力,包括折继闵的第二军都放在南城,东城只动用了三个军。

    江州东城没有城门,捧rì军左厢三个军避开城外两座堡垒,集中在城墙南段强行攻城。刘宜孙第一批攀上云梯,结果刚杀伤两名贼寇,就被一名女匪从城头打下来,幸好他中间被云梯挡了一下,没有直接跌落,不然这会儿和大多坠城的同袍一样,早已伏地不起。

    本来那些突出城外的悬楼已经让刘宜孙惊疑不定,而城上的贼寇各种稀奇古怪的器具更是层出不穷,他看到敌寇用来砸毁轒轀车的巨石竟然都是四棱形状,宛如放大数十倍的铁蒺藜,无论怎样扔下来,都是三个棱面著地,一个棱面高高坚起。每一个棱面都长达三尺,重达数百斤。随著攻城的轒轀车被陆续砸毁,城墙下方也多了一片石制森林。攻城的宋军不得不冒著被弓箭shè中的风险,费尽力气把石蒺藜搬开,好给云梯腾出空间,靠近墙体。

    守城用的滚石檑木刘宜孙见过不少,但他从来没见过有人把石头作成蒺藜的形状。并不是没有人知道这是守城的最佳器具,但谁也不可能费尽力气把石头刻成蒺藜状。而且那些石蒺藜都一模一样,彷佛是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这让刘宜孙不禁想起江州水泥的传闻:如果江州贼寇真有把水和泥混在一起,作成任意形状石头的法门,只怕真应了张亢的话——江州之战,杀人盈野。

    接著刘宜孙又看到最多奇形怪状的石制器械。长达丈许,檑木形状,两边刻槽,通体布满石刺的石滚:贼寇把这种石檑木架上云梯,重逾千斤的石滚顺著梯身滚下来,将梯身压得格格作响,一路碾碎所有来不及躲避的宋军,最後还将云梯的车厢击得粉碎。

    用长绳串起,形如铁流星的石球:悬楼中的贼寇居高临下,将成串的石球投掷下来。那些石球投入人群,几乎每击必中。刘宜孙不止一次看到宋军将士被绳索绞住,两端飞舞的石球将旁边的军士击得筋断骨折。

    宽达丈许,镶满铁钩的石制拒马:木制的轒轀车、云梯,甚至巢车和望楼,一旦被这种拒马钩住,就寸步难移,成为战场上的活靶子。

    贼寇彷佛有无穷无尽的巨石,宋军一接近,就开始不停地往下投掷。第一波攻击还未结束,城墙下方十几步范围内已经堆满一层各式各样的巨石。大批攻城器械被卡在其中,动弹不得。奋勇登城的宋军将士,也被早有准备的贼寇轻易击倒。

    「刘都头,」一名士卒靠近刘宜孙,「这些石头真邪门!兄弟们好不容易砸开一块,竹签和铁钩都是长在里面的!莫不是这些贼寇有妖术?」

    「不是。张亢打听过,这是江州特产的水泥,跟妖术没关系。」

    「水泥……水泥……」那士卒嘀咕著,露出大惑不解的表情。

    …………………………………………………………………………………

    程宗扬放下望远镜道:「老大,这边算守住了吧?」

    孟非卿交出指挥权後,所有军情都直接向程宗扬汇报,如果不是孟非卿亲自指点,再加上孟老大的亲信郭盛在旁协助,自己真有些应付不下来。

    此时围攻南城的宋军屡屡受挫,虽然攻势未减,但士气已衰,攻城用的器械大半受损,而守城一方的布置仍然有条不紊,堡垒、悬楼、城墙构成立体防御网坚不可摧,城上的八牛弩到现在还没有动用。如果宋军再没有出奇的手段,这一轮攻势已经是强弩之末。

    「还早,」孟非卿道:「选锋营的兽蛮军出动了。」

    程宗扬连忙举起望远镜,果然看到宋军阵後有些sāo动,「看样子是朝东边去了。不好!宋军是声东击西,不对!是声南击东!干!宋军又增兵了!」

    宋军在南门放了四个军,这时又有两个军的旗号出现在战场中,即使守城方看出宋军的调动,也无法去支援东城的守军。

    孟非卿道:「南门交给我。你再带些人去。」

    「成!」程宗扬立刻道:「老敖、吴大刀、臧和尚!跟我去东城!郭盛!通知崔中校的四营和六营的苏骁,准备登城!」

    就在这时,一朵烟花突然在东方天际绽开,璀璨的光芒映亮夜空。

第六章(523) 裂地

    第六章

    东城的守军刚打退宋军一轮进攻,便看到一片黑sè的军队迅速逼近。几匹战马来不及避开,四蹄发软地踣倒在地,转眼就被黑cháo吞没。与此同时,耳边传来一片野兽般的嚎叫声。

    一名带著上尉军衔的星月湖军士托起龙雕弓,将一支火箭搭在弦上,然後抬手shè出。第一轮守城战,星月湖大营没有动用法师,但那枝箭由匡仲玉亲手施过法,箭上的火光初时极小,飞到中途却猛然变亮,在距离地面丈许的高度飞过,映出那支军队的面目。

    城上发出一阵惊叫,一名佣兵叫道:「这是什么鬼东西!」

    「兽蛮人!上次雪隼团就是跟它们撞上了。」

    这些佣兵还好些,虽然心惊,还有一股血勇之气,大不了把命拼上,参战的民夫却有不少人双股栗栗。

    兽群中一名兽蛮武士昂首发出一声巨吼,他额头生著拳头大的金钱巨斑,雪亮的獠牙犹如弯刀,将那支火箭绞成数段。火焰熄灭的刹那,几乎每个人都看到那名兽蛮武士张开血盆大口,将燃烧的火箭一口吞下,狰狞的面孔足以令成年人作噩梦。

    几名民夫被兽蛮人吓得失魂落魄,忽然丢下长矛,撒腿就跑。那名上尉面冷如冰,正要下令诛杀,远处忽然传来一个声音,「临阵脱逃者!斩!」

    程宗扬匆匆带人赶来,正遇到这几名被兽蛮人吓跑的民夫。两军交锋,士气第一。星月湖军士和雇佣兵还好些,毕竟是职业军士,那些民夫虽然受过几个月的训练,终究是民间招募的丁壮,如果不立刻处理,只怕等兽蛮人攻上来,剩下的就已经一哄而散,逃得乾乾净净。

    程宗扬一边下令,一边给吴战威使了个眼sè。吴战威会意,挥起大刀,一刀一个,乾净利落地将几名民夫砍倒。旁边有心逃跑的民夫顿时吓得不敢动弹,却没有注意到他出刀时声威骇人,落刀时用的却是刀背。

    程宗扬快步走来,那名上尉双腿一并,向程宗扬敬了个军礼,「二营一连上尉王子雄!」

    程宗扬回了一礼,「这里的指挥官是你吗?」

    「不是!」王子雄朗声道:「是团部的月上尉!」

    程宗扬一怔,接著便看到王子雄身後那个俏丽的身影。孟非卿将星月湖大营改组成三个团,斯明信的二营、卢景的三营和他的直属营归属於三团,分别防守东、西、南三面。至於月霜为什么不在孟非卿身边,而要下到斯明信的营里防守东城,程宗扬用脚後跟都能想出原因,孟非卿把自己叫来,是为了给自己在星月湖大营树立威信,月丫头才不管那么多,一听说自己在南门,就立刻到了东城。

    「原来是月上尉。」程宗扬乾笑著打了个招呼,不等月丫头给自己脸sè看,就立刻道:「斯中校呢?」

    王子雄的回答差点儿没把程宗扬吓住,「报告程少校,斯中校出城了!」

    「这时候出什么城啊!」

    王子雄露出一丝苦笑,斯明信独来独往惯了,营中的琐碎事务一向都由他来负责,他解决不了的,再报告给斯明信。宋军攻了半天城,只竖起几架云梯,不等他出手,守城的军士就把宋军打垮。斯明信看到守城无忧,便把月霜交给他,自己无声无息地出城去刺杀宋军的将领。

    程宗扬不再多问,刚才自己虽然摆足架子,当场诛杀几名逃兵,吓阻了民夫逃跑的势头。但普通人初次遇上兽蛮人那种半人半兽的怪物,都不免心惊胆战,即使真杀了逃兵,也化解不了他们的惧意。

    程宗扬开口道:「敖润!」

    敖润举臂张开龙雕弓。他们雪隼团就是因为与兽蛮营交手,才伤亡惨重,此时仇人相见,分外。

    弓弦一震,发出龙吟般的弦鸣。三石的龙雕弓几乎能比得上神臂弓的shè程,箭矢脱弦而出,流星般shè向那名生著金钱斑的兽蛮武士。

    那名兽蛮武士挥斧劈开箭矢,忽然发出一声长嚎。敖润只开弦一次,shè的却是连珠箭,两箭前後相接,夜sè中犹如一箭。兽蛮武士劈开一箭,後箭却透过斧影,正shè在它额角的金钱巨斑上。箭镞穿透坚韧的皮毛,重重shè在颅骨上。龙雕弓强劲的力道使它头颅向後一仰,颅骨几乎穿透。

    那名兽蛮武士拔下箭矢,咆哮著将巨斧负在背後,然後扑在地上,四肢著地地朝江州城狂奔而来。

    程宗扬提高声音,「这些兽蛮人也是活物!不过生著一只狗头,面目可憎!宋军都能把它们擒来驱使,宋军又是我们的手下败将,何必怕这些手下败将的败将!它们来江州撒野,可是来错了地方!王子雄!带兄弟们御敌,让大夥儿见识见识咱们的手段!」

    众人见这年轻人胸有成竹,惧意稍去。月霜却冷冰冰道:「这是我们三团的防区,哪里要你来插手!」

    这会儿跟月霜斗口,绝不是个好主意,程宗扬连忙道:「月姑娘说得对,我们是来帮忙的。怎么打,全由月姑娘指挥。」

    「那好,」月霜直接命令道:「你去传讯。」

    月丫头是看自己碍眼,想把自己支开吧?得,这大小姐自己伺候不起,还是让孟老大来头痛好了。程宗扬双手抱拳,凛然道:「请月姑娘示下!」

    月霜面无表情地说道:「你去给斯中校传个口讯,说有兽蛮人攻城。」

    程宗扬看看城下cháo水般的兽蛮人,月丫头真不客气,头一个命令就是让自己去送死。给斯明信捎个口信,说得容易,哪个白疑敢去,死一百次都是少的。

    臧修大声道:「报告!北门救援!」

    臧和尚真会给自己解围,程宗扬立刻道:「好!我们去——」就在这时,大地忽然一晃,传来一声沉闷的巨响,将战场上响彻四野的喊杀声尽数压住。

    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下,一道裂缝忽然从远处伸来,犹如一条扭曲的毒蛇,迅速向城墙蔓延,越来越宽。

    裂缝从一座堡垒下方穿过,连投机石也无法撼动的水泥堡垒彷佛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拧住,「卡」的一声,从中裂开一道缝隙。那条裂缝一瞬间就越过六十步的距离,接著攀上城墙。用条石,砖块垒砌的墙身被无形的巨力强行撕开,露出一道尺许宽窄,犬牙交错的裂口。城墙内部的夯土从裂缝中滚落出来,旁边的悬楼摇摇yù坠,城上的民夫站立不稳,纷纷跌倒,乱成一片。

    程宗扬和月霜本来面对面站著,地震一来,都是身形一晃,不由自主地抱在一起。等回过神来,月霜立刻一个耳光抽来,程宗扬也不含糊,在她耸翘的小屁股狠摸一把,然後跳开,叫道:「是地震!大家小心!」

    一名民夫发狂一样叫道:「城裂了!城裂了!」

    惊慌失措下,旁边几名民夫也跟著喊了起来。吴战威「呯」的一拳把一个乱叫的打晕过去,「不就是地震吗?鬼叫个屁啊!」

    敖润是玩弓的,目力过人,叫道:「老程!不对啊!那是个什么东西?」

    兽群中,一个带著骨牙项链的兽蛮老者双膝跪地,举手向天,在它面前,插著一柄用猛兽腿骨制成的白骨法杖。它对著法杖俯首叩拜,每次叩拜,天际的残月光芒便是一黯。法杖下方的地面上,一道缝隙一直伸向二百步外的城墙。那支法杖彷佛正吸收著月光的力量,将缝隙不断扩大。

    「裂地术!」臧修与王子雄同时开口。臧修作了个手势,王子雄一点头,继续道:「传说兽蛮人有一种苍狼术者,天生就具有法力,能裂地断河,那个兽蛮人想必就是苍狼大巫。」

    臧修补充道:「苍狼术者的裂地术消耗极大,它用过裂地术,恐怕活不了多久。」

    「用不了太久,只要活过今晚,它就值了。」程宗扬喝道:「吴大刀!补住裂缝!敖润!二百步有没有把握?」

    敖润举弓瞄向那名苍狼术者,但大地不断震颤,一连三箭,都没能shè中那名施法的大巫。

    兽蛮人的奔势毫无停顿,最前方几名兽蛮武士已经攀住城墙的裂缝,直冲上来。月霜顾不得去找程宗扬的麻烦,手向後一伸,喝道:「戟来!」

    秋少君不知道从哪儿钻出来的,双手捧著一杆长兵,递到月霜手中。那杆长及丈许,顶端是一个银亮的枪头,两侧各有一个尺许大小,半月形的戟牙,却是一柄方天画戟。

    百忙中秋少君还向程宗扬打了个招呼,「你刚才连胜两场,很威风啊。」

    月霜握住方天画戟,戟尾一摆,险些把秋少君撞了个跟头。秋少君苦著脸指了指月霜,然後朝程宗扬竖了竖拇指,意思不言自明。

    程宗扬只当没看见,喝道:「带弓的都过来!一起shè!」

    二百步的距离只有龙雕弓才能shè到,十余张刚分下来的龙雕弓同时举起,朝那名兽蛮大巫shè去。几枝利箭shè中目标,但离大巫还有尺许,它身後忽然伸出一只手掌,掌心放出几点磷火般的微光,将箭矢撞开。

    「墨枫林!」程宗扬一眼认出那名选锋营的专职法师。

    兽蛮老者施术已经到了极限,城墙的裂缝虽然还在摇撼,却不再加宽。就在这时,墨枫林手掌一翻,几枚银针刺进兽蛮老者颅内。那名老者口鼻、双眼、耳孔同时淌出乌黑的血迹,它双手握住白骨法杖,低吼一声,法力爆涨。

    墨枫林昂起头,露出一个残忍的笑容,忽然怪叫一声,身形像流水一样扭曲起来。黑暗中泛起一抹寒光,一柄带翼的弯钩破开墨枫林的残影,接著悄无声息地伸到那大巫颈下。那名苍狼术者被墨枫林用邪术封住七窍,逼尽法力,对外界毫无所觉,翼钩毫不迟疑地一挑,钩断了他的脖颈。

    墨枫林已经遁影无痕,斯明信挥钩斩杀兽蛮术者,一脚踏出,将白骨法杖踩得粉碎,然後在兽蛮武士合围之前,轻烟般没入黑暗,追杀那名瑶池宗的法师。

    苍狼术者临死前凝聚所有法力的裂地术被斯明信破去,还未施放就消散无踪。

    兽蛮武士传来一阵波动,接著响起发狂的嚎叫,整个队伍顿时陷入混乱。被秦翰摩过顶的兽蛮首领张开大口,咬死一名狂叫的兽蛮武士,然後发出巨大的咆哮声。一小队兽蛮武士散入黑暗,追杀凶手,其余的陡然加速,攻向江州城。

    数十名兽蛮武士沿著裂缝一路纵跃,就像擅长攀援的野兽一样冲上城墙。几乎是一瞬间,双方就同时陷入血战。那些兽蛮武士的攻击力不逊於星月湖大营的好手,在选锋营又接受了基本的配合训练,一个照面,就将几名聚在一起的雇佣兵打垮,只看到一片血肉横飞,便再没有一具完好的尸首。

    星月湖军士已经严阵以待,但兽蛮人的攻击完全出乎众人的意料。他们不顾生死,用巨斧、重锤、长刀、甚至利爪、獠牙……与城上每一个活人搏杀。在付出十几具尸体之後,强行登上城头。

    大地的震动已经停止,城上却留下一道宽及一人裂缝。那些兽蛮武士不断从裂缝中涌来,将星月湖军士的防线撕开。

    臧修、王子雄、吴战威、敖润一交手都用上压箱底的功夫,臧修的雷霆战刀电光四shè,王子雄用的是一杆短枪,左臂的龙鳞盾奋力抵住兽蛮武士的狂攻,右手的短枪寻机击刺。吴战威大刀翻飞,他在建康与易彪、吴三桂没事就一起讨论拳脚刀法,修为大进,这会儿看起来也颇为不弱。敖润则跳上城堞,对著城上城下的兽蛮武士猛shè。

    程宗扬和月霜本来待在正面,首当其冲遭到兽蛮武士的攻击,最先登城的几名兽蛮武士悍勇之极,用血肉之躯扑向两人的刀戟,强行将他们与众人分开。好在秋少君这会儿又钻出来,一柄少阳剑接下兽蛮武士大半攻势,两人才没有一个照面就送掉xìng命。

    三人退到一处悬楼附近,秋少君在前,程宗扬与月霜在後。周围是十几名使用重兵刃的兽蛮武士,空气中弥漫著浓郁的野兽气息,让人几乎作呕。

    月霜这会儿就是再不情愿也只能和程宗扬一道并肩作战。她挥起方天画戟,挡住一名兽蛮武士的巨斧,咬牙道:「滚开!」

    程宗扬被一名兽蛮武士劈得後退,背靠背与月霜撞到一处,与月霜的纤腰翘臀碰了个结结实实。自己本来是过来指挥,结果被月霜抢白,误了战机,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心里正在窝火,刚才是无意碰到,这会儿索xìng在她屁股上蹭了蹭,压低声音道:「摸都摸过了,碰碰怎么了?」

    月霜气得七窍生烟,方天画戟绞住一名兽蛮武士的长刀,戟牙一拧,将长刀硬夺下来,接著戟锋刺在它的护心铜镜上,将那名兽蛮武士挑下城去。

    程宗扬拿准了月丫头要紧关头不会跟自己拚命,一边抡起双刀,将月霜侧面守得水漏不通,一边防著秋少君听到,小声叽歪道:「月丫头,修为见涨啊。要不要再给你补补?这次大家换个姿势怎么样?」

    月霜几乎喷出火来,「无耻!」

    「能不能换个词儿?你都说一万多遍了,烦不烦啊?小心!」程宗扬忽然一声大喝,冲著月霜的戟锋闯过去。

    月霜刚放倒一名对手,转身怒对著程宗扬,就听到了耳边一阵令人牙酸的磨擦声。程宗扬双刀交叉,死命架住一轮斧刃。他冲势太快,月霜来不及撤回方天画戟,一侧的戟牙刺进程宗扬肩头,鲜血瞬间染红了他的军服。

    月霜急忙转身,只见背後不知何时多了一名兽蛮武士。它獠牙咬紧,额头一片手掌大小的金钱斑创口外翻,鲜血淋漓。这名兽蛮武士没有从裂缝上来,而是徒手攀上城墙,月霜愤怒之下,没有察觉,险些被它巨斧劈中。

    「啵」的一声,戟牙从程宗扬肩头绷紧的肌肉拔出。程宗扬这会儿连痛都叫不出来,使出吃nǎi的力气架住兽蛮武士的巨斧。月霜咬了咬牙,不再看程宗扬肩上的伤口,回戟朝兽蛮武士腹下刺去。

    秋少君也听到动静,回剑削来,那名兽蛮武士狂吼一声,一足猛然抬起,踏住秋少君的剑身。月霜的方天画戟却像是早有准备,轻易避开兽蛮武士蓦然扬起的脚爪,戟锋刺进它腹内。

    秋少君大叫道:「怎么回事!」他自幼练剑,对自己的剑法颇具信心,怎么也想不到这名兽蛮人脚爪会抬起到匪夷所思的角度。

    月霜戟锋一绞,将那名兽蛮武士推开,寒声道:「兽蛮人的腿部都是反关节的。」

    秋少君一拍自己的大脑门,这才意识到猛兽後腿与人类的差别。後面几名兽蛮武士再次攻来,秋少君挥剑而起,叫道:「你照顾小程子!我去挡住它们!」

    月霜沉著脸过来,程宗扬正坐在悬楼门洞处裹扎伤口,咬牙道:「干!每次打仗都给你擦屁股!」

    月霜瞪著他,一双俏目充满怒火,半晌恨恨道:「大不了让你干好了!」

    程宗扬愣住了,过了会儿突然叫道:「我干!」一股巨大的力道突然袭来,他身後的悬楼本来就在苍狼术者的裂地术中受创,这时被巨槌一击,顿时坠落。

    自己正坐在悬楼边上裹伤,身下一动,立刻飞身跃起,结果脑门「呯」的撞在门洞上方,任他有五级修为,这一下也不禁眼冒金星,跟著坠落的悬楼一起撞向城墙下方密密麻麻的攻城宋军中。

    月霜脸sè微微发白,似乎想跟他一起跳下去,秋少君却一把抓她的手臂,大叫道:「快走!有大家伙!」

    一柄足有一般人腰身粗的巨槌轰向城头,水泥抹过的城堞顿时粉碎。石屑纷飞中,一名兽蛮武士腾身跃上城墙,正是那名兽蛮首领。它在城下看起来就体形巨硕,这会儿站在面前,更显巨大。看它的体格,不用云梯,有四五个这么大小的兽蛮武士垒起来,就足够攀上江州城。

    镶满钢刺的巨槌奔雷般轰来,秋少君一手挽著月霜飞退,一手将少阳剑收进袖中,接著抬掌在胸前法诀,长声道:「yīn阳未变,无光无象!」

    一面水镜倏忽张开,迎向兽蛮首领的巨槌。那柄巨槌轰向水镜,镜面立刻破裂。秋少君中指挑起,食指、无名指攀在指上,拇指收拢,尾指斜挑,「恢漠太虚,无形无名!」

    水镜「呯」的一声碎开,化成水雾,在槌上缭绕,聚而不散。

    「寂兮寥兮,是曰太易!」

    水雾应声凝结,将兽蛮首领满是钢刺的巨槌冻成一块大冰块砣子。秋少君一掌伸出,按住冻结的冰槌,身体轻风般向後飘出,化解了兽蛮首领的攻势。

    「哎哟……」秋少君刚施展先天五太保住xìng命,就一手扭曲著捂住背後,露出痛楚的表情。

    月霜擂了他一拳,喝道:「救他!」

    「不行啊。」秋少君苦著脸道:「下面那些兽蛮人正在吃人。有个狼头人拿著条大腿在啃,不知道是不是他的……」

    话音未落,就看到那间悬楼翻滚著从城下飞起,一直越过城墙,然後「光」的一下扣在那名兽蛮首领头上。那兽蛮首领身体再庞大,比一间水泥房子还是小了些,门洞套下,直接扣住它的双臂。兽蛮首领在城头摇晃几下,终於还是经不住几吨水泥的份量,从城头倒栽下去,却是落到城内一侧。

    程宗扬脸都白了,他根本不知道怎么回事,悬楼落下,不知道撞在什么东西上面,咯咯喳喳一阵乱响,然後突然间就飞了起来。水泥好歹也比自己结实点,程宗扬死撑紧悬楼,护住身体。谁知道今晚这事一点都不消停,莫名其妙门洞里忽然伸进来一个毛茸茸的兽头。程宗扬立刻怪叫一声,一阵拳打脚踢。那兽蛮人双臂被困,活活被他打得鼻青脸肿。兽头刚翻白眼,悬楼就又动了起来,於是自己就跟一只兽头、一间悬楼同时掉落,摔了个七昏八素。

    城楼下,几名幸存的宋军士卒中风一样张大嘴巴。江州城墙被裂地术震开裂缝,他们就接到命令,用冲车撞击损坏的城墙。好不容易在刘都头的指挥下移开障碍物,把冲车推来,谁都没想到一间房子会从天而降,将几辆冲车全部砸毁,然後一头撞上绞盘。那只绞盘专门是用来为冲车蓄力,近距离冲击城墙用的,用几百根拧在一起的兽筋、皮.条绷紧。结果冲车没用上,那间破碎的悬楼把绞盘撞了个粉碎,然後直飞上去,就此不见踪影。

    那间悬楼城里城外一通折腾,终於裂开。程宗扬灰头土脸地钻出来,这才看清自己是在城内。

    月霜冷冰冰的俏脸从内墙伸出,程宗扬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狠狠竖起中指叫道:「月丫头!想整死我啊!信不信我干翻你!」

    月霜哼了一声,收回脑袋。程宗扬一肚子火没处发,脚边一声怪响,那兽蛮武士似乎要睁开眼醒来。程宗扬二话不说,一通暴踢,把它又踢晕过去,「让你咬!长个獠牙了不起啊!」

    乱七八糟发了通火,程宗扬猛然抬头,才发现周围站了一堆的人。臧修、吴战威和敖润都赶了过来,这会儿正制住那个昏迷的兽蛮人。再往外,则是一群乌衣大袖的翩翩公子,谢无奕脸sè发白,还强撑著名士风度。张少煌瞠目结舌,看著他脚边的兽蛮武士。阮家和袁家几位少爷更乾脆,看到兽蛮武士的模样,直接就晕了过去。至於石胖子,这会儿浑身肥肉都哆嗦得跟凉粉似的,裤子也湿了一片,不知道是出了酒,还是吓得尿了。

    萧遥逸在人群中作了个鬼脸,然後鼓掌高呼道:「程兄好样的!」

    「好样的!」这群人要论胆大,除了萧遥逸,就数桓歆,他们两家又素来交好,这会儿桓歆第一个上来,踢了踢那名兽蛮武士,然後抱拳深揖一礼,由衷说道:「赤手空拳打翻这名兽蛮人,程兄的胆气身手,我桓歆服了!」

    张少煌也回过神,过来狠拍程宗扬的肩膀,「真人不露相啊!程兄!」

    谢无奕缓缓点头,镇定自若地说道:「有风骨!」

    萧遥逸得意洋洋地攀住程宗扬的肩,「我说的吧,程哥就比我差一点儿,比你们可强多了。」

    「得了,萧哥儿!咱们晋国的牛都被你吹死了!」

    萧遥逸挺著脖子道:「我说实话你们都不信!真是……」

    一群人对萧遥逸奚落几句,又纷纷向程宗扬大表赞佩。如果不是这些爷涂脂抹粉,香气逼人,也算得上豪情大发。

    程宗扬乾笑著抱了抱拳,「惭愧惭愧。让弟兄们见笑了。」

    萧遥逸笑道:「哥儿几个来江州帮忙,这会儿先开了眼吧?听著外面的动静不小,谁上?」

    说话间,一具兽蛮武士的尸体「篷」的从城上摔落,翻滚著撞入人群。

    谢无奕双腿一软,坐在地上。接著人群中爆出一阵惨叫,那些来时还豪气干云的公子哥儿顿时炸了锅了。

    萧遥逸与程宗扬对视一眼,接著也变了脸sè,程宗扬配合地一把扶住,「小侯爷,是不是有酒了?」

    萧遥逸乾笑几声,「就喝了一坛玉泉酿,哪里就醉了?」一边说一边身体往下溜。

    程宗扬暗地里擂了他一拳,一边道:「几位公子都喝多了,上不得城,这样吧,先回去解解酒。打仗这种粗活,有几位的手下就够了。」

    谢无奕和张少煌求之不得,连声称是。桓歆本来有意上城,但胆气最壮的萧遥逸这会儿都打了退堂鼓,他心里也有点没底,正迟疑间,程宗扬笑道:「大夥儿要信得过小弟,各位的部曲就由我来指挥。咱们十家在鹰愁峪结义,有功劳自然都是大家的。」

    桓歆一咬牙,「我和程兄一起上城看看!」

    程宗扬没想到他还有这胆sè,「好!臧修,你带桓公子先上城,我跟这些部曲说几句话就上去。」

    石超抖得像筛糠一样,却从喉咙里挤出来一句,「我也去。」

    程宗扬低笑道:「石胖子,你行啊。」

    石超惨笑道:「跟著程哥,有什么好怕的?」

    「好,你也跟著臧和尚,别看你比他胖,论打架,十个你加起来也不够他一拳打的。」

第七章(524) 临穴

    第七章

    桓歆和石超硬著头皮随臧修上城,剩下那群公子哥儿被奴仆婢女们搀扶著回水香楼压惊。众人的家丁和部曲都留了下来,一千多人,倒也黑压压一片。

    崔茂的四营和自己的六营已经赶来助战,将兽蛮武士阻截在数丈宽一段城墙上,吴战威和敖润捆走那名兽蛮武士,这会儿早已过来,一左一右护著程宗扬。

    等那些世家子弟离开,敖润低声道:「老程,你是商人还是世家出身?这些公子爷对你可服气得很啊。」

    程宗扬笑嘻嘻道:「想不想跟著我混个世家出来?」

    敖润咧了咧嘴,「我儿孙要是这熊样,直接掐死。嘿,那几个少爷涂得粉,加起来得有几斤。」

    程宗扬大笑几声,然後走到那些部曲面前,收起笑容,「你们可能都已经知道了,前面就是战场。贵主人希望立下军功,你们可以不在乎。但我程宗扬在这里告诉各位,斩敌一首,赏钱铢一贯。斩敌三首,我亲自向贵主人叙功,为立功者脱去奴籍。斩敌五首,不但脱去奴籍,只要你愿意,就可以加入我盘江程氏,不是奴籍,而是我盘江程氏的职工。」

    有人道:「是匠户吗?」

    「不是。我盘江程氏会给所有职工按月发薪,对待遇不满者,可随时离开,来去zì yóu。」程宗扬笑了笑,「关於职工的待遇,你们可以问这位吴爷,叫吴大刀就成。不过现在不是问待遇的时候,守住江州,有的是时间给大伙细说。」

    有人叫道:「一贯钱是不是真的?」

    程宗扬道:「敖润!」

    敖润拍了拍胸膛,声如洪钟地说道:「我是雪隼团的雇佣兵!别说你们是部曲,就是招募的民夫,赏钱也是直接发到手上。战场上刀枪无眼,真要送了命,该发的赏钱,程头儿会直接送到你们家里!一个铜子儿也少不了!」

    一众家丁、部曲顿时沸腾起来,「干了!」

    「一颗人头就是一贯钱,三颗就够换一亩地!值!」

    程宗扬负著手等了片刻,然後开口道:「这仗不是你们想打就打的。」他这一声用上真气,音量虽然不高,却把千余人的sāo动都压了下去。

    等那些部曲安静下来,程宗扬道:「苏骁。」

    这名六营的骁将挺身出来,「喝过酒的,退开一步。」

    「打过仗的,上前一步。」

    「拔刀!」

    拔刀声刚一响起,苏骁便叫道:「停!没有拔出刀的,退开一步!」

    「杀过人的,上前两步。」

    苏骁从那些部曲身前走过,迅速挑选出能战之士,每十人派出一名星月湖军士指挥。

    程宗扬不敢久留,立即带著吴战威和敖润回到城上。

    三个营的星月湖军士合力,终於挡住兽蛮营的攻势。这会儿兽蛮营已经退出城墙,一群胆壮的民夫不停挑著水泥、粗沙、碎石上来,混合後灌进裂缝。

    桓歆和石胖子已经在城上待了一阵子,没有看到想像中的人兽恶战,血肉横飞的场面,两人都松了口气,脸sè也回了过来。桓歆早把大氅和外袍丢了,带著几名护卫,自己一身劲装,背弓带矢,收拾得跟打鸟的一样。石胖子还是老脾气不改,也改不了,虽然护卫比桓歆还多,但上个城都得几个婢女扶著。

    臧修寸步不离地跟两人,偶尔有失去准头的冷箭飞上城头,都被他抢先一步拨开。程宗扬发现,臧和尚确实是很吸引女人的注意,那些美婢频频偷眼看他,臧和尚也摆出气宇轩昂的架式,有意无意显露自己胳膊上的肌肉,搞得一群美婢眼睛直亮。要论长相帅气,苏骁能甩臧和尚两条街,可论起泡妞的本事,臧和尚能甩出去苏骁两光年,难怪这花和尚会有一妻一妾。

    桓歆和石胖子先是对著城墙上水一样乱洒的血迹一惊一乍,看到一条断肢都要嘀咕半天,随著尸体越来越多,两人的一惊一乍都不够用了。这会儿又换了新鲜的,围著那些民夫,看他们用水泥灌浆瞧稀奇。桓歆甚至还蹲下来摸了摸那些泥浆。

    看到程宗扬上来,桓歆「嘿嘿」笑了两声,抬起手,让石超的美婢擦乾净,一边笑道:「江州这破城没想到修得够结实的。从哪儿弄的石料?我瞧著有几根足足一丈来长,里面还有竹片,看著就稀罕。还有,这灌泥浆干吗呢?」

    程宗扬指了指泥浆,笑道:「你看的就是这个,水泥。」

    「你跟云执事打赌,盖临江楼的也是这个?」

    「没错。这城堞、悬楼,还有前面的堡垒,都是水泥做的。你看那些堡垒,前後只用了几天时间就建成,如果不是兽蛮人用了妖法,连投石机都砸不动。」

    石超道:「程哥,这水泥是哪儿来的?」

    「不瞒你说,这是我商行的货物。」程宗扬拿了把水泥,「就是这样,作出来就像碎粉,拿水一浇就成,晾乾比石头还结实。你看这条裂缝,今天灌上拌好的混凝土,明天就一凝固,补得严严实实。」

    桓歆呼了口气,「这倒是好东西!」

    石超眼巴巴道:「程哥,这水泥怎么卖的?」

    程宗扬笑道:「正想跟你说这事儿呢。不过今天来不及,改天再谈。」

    臧修忽然叫道:「敌人上来了!」

    程宗扬瞥了一眼,来的不过是小股宋军,为首一个似乎有点眼熟。这点兵力根本掀不起什么风浪,臧和尚喊这么响,不过是给两位公子一个吹嘘的机会。

    「桓兄、石兄,退敌的事就交给你们了!我还要去北门看看。」

    桓歆也看到宋军不多,拍著胸膛道:「你就放一万个心吧!小的们!都跟我来!」

    整个江州城周长不过十一二里,程宗扬用了小半个时辰便环绕一圈。说是巡视,其实是藉机多吸收些死气。但北城和西城的战况,远不及东、南两处惨烈。

    北门有侯玄坐镇,防守最为轻松。龙卫军几乎连城墙都没摸到,就被击溃。西城的水门只有宋军的轻骑游弋,开始还对著城头叫骂两声,等城上的军士换上龙雕弓之後,那些骑兵跑得连影子都不见了。

    南门的战事仍在持续,宋军的攻城器械大半被击毁,城下火光四起,都是燃烧的轒轀车和云梯。那些巢车本来就不是专门攻城的器具,隔著百余步与城上对shè。但随著星月湖军士用上龙雕弓,宋军的shè手已经落了下风。

    天sè微微发亮,这漫长的一夜终於过去。可宋军仍然没有退却,彷佛在酝酿著更强烈的攻势。

    宋军众将已经没有了最初的踌躇满志,看著己方攻势一波一波被化解,轒轀车、云梯、冲车、巢车、投石机……这些攻城的利器一一折戟沉沙,此时都鸦雀无声。

    夏用和头也不回地说道:「张亢,你看呢?」

    张亢自从说过江州水泥,就默不作声,这会儿道:「将不胜其忿而蚁附之,杀士三分之一,而城不拔者,此攻之灾也。」

    众将人人sè变,李宪也是通兵法的,一听张亢引用这段话,就暗自跌脚。这个张亢,自己好不容易把他一个小小的都头拉到身边,与众将待在一处,他一开口就公然打主帅的脸。夏用和睚眦必报,岂是好惹的?

    夏用和却没有生气,「你是说打不下来?」

    「贼寇久备,上下同心,坚城如铁,蚁附攻城必定无功。」

    「那你说说看怎么打合适?」

    张亢毫不犹豫地说道:「临、穴。」

    这两个字是军事术语,临是堆土为山,一直高过城墙,利用宋军擅长远shè的威力,克敌制胜。穴是地道,通常情况下,并非靠地道渗透到城内,而是挖到城墙下方为止,用木桩支撑坑道,完工後烧毁木桩,使城墙下陷,用来摧毁城墙。

    夏用和紧逼著问道:「贼寇弓矢劲利,如何堆成土山?」

    「幔。」

    夏用和倏然回头,鹰目盯著张亢,片刻後忽然大笑起来,「王信!你手下有这等人才,还等什么!」

    王信在三川口一战负伤,一直在军中赋闲,此时待在人群中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众将的讨论也不插话,好像没他这个人似的。听到主帅的命令,他挺身跨出一步,单膝跪地,「请大帅令!」

    夏用和丢下一枝令箭。

    王信捧起令箭,大声道:「得令!」然後回身喝道:「儿郎们!抄家伙!」

    程宗扬走了一圈,又赶到南门,这会儿不但城下的宋军,城上的守军也伤亡惨重。城上备的水泥石料已经耗尽,受伤的民夫不时发出惨叫。

    孟非卿一指下面的宋军,「若是岳帅还在,此时便jīng兵尽出,直攻敌军中军大营。」

    「岳鸟……岳帅够猛的啊。老大,岳帅的修为跟你比怎么样?」

    孟非卿道:「岳帅不败的威名岂是白来的?人力有时而穷,岳帅却是万军丛中越战越勇,敌军越多,斯杀越惨烈,他出手威力越大。我孟非卿自负豪杰,但这种大战,要不了一两个时辰便真元耗尽,岳帅却从来没有力竭难支的时候!」

    程宗扬心里一动,孟老大描述的岳鸟人越杀越猛,不会是和自己一样……

    宋军的攻势忽然一顿,接著便阵後那支一直没有动静的军队开始动作。他们没有携带武器,这会儿掀开大车,里面都是锄头、铁铲之类的工具。接著十几名军士将掩车的皮革、布幔张开,形成一道高近丈许,宽数十步的屏障,将携带工具的军士掩护起来,然後一层一层向城墙逼近。

    这种皮、布制成的软幔是弓箭的克星,大多数箭枝shè过去就钉在上面,即使能够穿透,也不知道目标在哪里。对付这种布幔的利器是投石机,但江州城没有一具。

    宋军逼近到城前百余步的位置,就停下来开始掘土。数千人挥起锄镐,远处只能看到布幔後面泥土纷飞,就像一个大工地,还是环保型的。

    此起彼落,一时间泥土纷飞,江州城前彷佛变成一个大工地。

    程宗扬讶道:「这是在干什么?」

    「堆土山。」

    程宗扬拍了拍额头,孟老大在晴州给自己讲过,一时没想起来。看著宋军热火朝天地干活,程宗扬牙痛似的吸了口凉气。这是最笨拙最低效的攻城战术,但也是对付江州最稳妥最有效的战术。宋军虽然屡挫,兵力仍远远超过江州,只要他们守在城外,城中就难以出击,只能看著土堆越来越高。

    孟非卿道:「他们多半还在挖地道,掘出的土用来堆山。」

    程宗扬苦笑道:「如果不是铁丝网用完了,我们这会儿通过地道,从堡垒杀出去,就要他们好看。」

    说话间,东城传来军报。程宗扬接过来一看,不由吓了一跳,刚才宋军攻击东城,己方伤亡十五人,只留下对手五具尸体,这是双方交战以来,比例最悬殊的一次。

    「怎么回事?」

    「是桓公子和石公子的护卫。」

    宋军攻城的人数不多,桓歆有意露脸,把守城的星月湖军士和佣兵支开,自己亲自带著护卫防守。谁知这股宋军在星月湖军士手下走不了几招,对付这些豪门的看家护院却是一打一个准。为首一名都头一上来就挑翻两名护卫,那些护卫刚退後重整旗鼓,後面十几名宋军就一窝蜂上来,当场就有超过十名护卫被宋军击杀。

    他们不知道这些宋军都是刘宜孙振臂一呼找来的勇悍之士,即使在捧rì军也算得上jīng锐。如果不是臧修见势不妙,怕宋军大部队抓住机会破城,出手救援,这些护卫只怕就在两名少爷眼皮底下被全歼了。

    护卫中不是没有好手,但这些世家子弟平时靠名头都能压死人,护卫武功高点低点差别不大,倒是一些嘴上会来事的容易混成贴身护卫,是不是花拳秀腿无关紧要,反正欺负良民是够用了。

    程宗扬哭笑不得,桓歆和石超这把米亏得有点大了。只盼著他们带来的部曲不是这种水货。

    随著宋军改变策略,战事陷入僵持。天sè渐渐发亮,城墙下烧毁的攻城器械冒出滚滚浓烟。宋军派出几支没有携带武器的小队,将死伤的同伴运回金明寨大营。城上的守军很有默契地没有开弓放箭。一夜鏖战,交战双方都成为疲兵。宋军换上生力军防护堆积土山的军队,城上的守军也换了一遍,昨晚参战的星月湖军士、佣兵和民夫都撤下城休息,不多时城中便鼾声处处。

    昨晚一战,虽然试探的成分更多一些,但战况的惨烈比起六朝任何一场攻城战都不逊sè。惨重的伤亡失双方不约而同的采取守势。宋军埋头堆土山挖地道,星月湖大营也暂时没有力量出击。

    守城战最怕的就是这种闷围闷守,毕竟再强悍的军士也是人,不可能每天十二时辰都保持jǐng惕。相比之下,防守一方的状况要好得多,星月湖军士为信念而战,士气不用鼓励。佣兵的士气与赏金成正比,只要有足够的金铢,士气就能维持在一个夸张的水准。至於民夫,他们的士气大多建立在星月湖主力的基础上。

    星月湖军士一胜,就士气大振,一旦受挫,就成了惊弓之鸟。

    程宗扬也支撑不住,被崔茂替换下来之後,便回到客栈。他解开衣服,肩头的伤口扎进去寸许深浅,昨晚恶战时没有留意,这会儿手臂几乎都抬不起来。

    「星月湖大营有作饭的,有搞情报的,还有跳大神的,居然没有医生,还得从宁州请。真是邪门儿……」程宗扬呲牙咧嘴地解开包扎的布条,一边抱怨。

    小紫一手支著下巴,笑道:「萧五说,以前营里有医生的。」

    「是吗?」程宗扬随口应了一声,忽然醒悟过来,「光明观堂!」

    光明观堂以前与岳帅的星月湖大营交好,星月湖大营的医生都是光明观堂门下弟子,双方翻脸之後,光明观堂撤走了全部弟子,星月湖大营也不再有随军的医生。

    「光明观堂为什么和星月湖大营决裂?总该有个原因吧?」

    「姓岳的要造反啊。光明观堂当然不肯跟他们干了。」

    程宗扬对这个说法嗤之以鼻,「瞎扯。岳鸟人在宋国大权独揽,进宫就和回家一样,还用造反?再说了,真要造反,用的罪名还会是莫须有?」

    「大笨瓜。要等到姓岳的举旗造反,谁还能制得住他?当然是要先下手为强罗。」

    程宗扬琢磨了一会儿,这还真有点可能。但岳鸟人那么嚣张,搞得满世界都是仇人,怎么会一点反抗都没有,老老实实地被就地正.法了呢?

    这个问题别说自己,恐怕孟老大他们也回答不了,一时半会儿也不用去想。

    程宗扬活动了一下肩膀,然後道:「我去打坐,不许人打扰。」

    小紫没说什么,只唤了雁儿去烧水,准备汤浴,等他打坐出来清洗伤口。

    程宗扬盘膝静坐,将吸收的死气一一化解,一个时辰之後才睁开眼睛。手臂的伤口已经好了许多,虽然还没有完全愈合,但已经不影响用力。丹田的真气又多了不少,但距离第六级还差得远。他忽然想起刚才在城上的疑惑,岳鸟人作为天生晕血的菜鸟,偏偏还组建星月湖大营,四处打仗,而且越打越猛,不会是和自己一样,也有生死根在身,靠战争来吸收死气吧?

    ……很有可能。但即使有,也是他最大的秘密。除非那鸟人复活,否则任何人也没有答案。

    程宗扬抛开思虑,从静室出来,一边道:「死丫头!」

    小紫的声音从卧室传来,「大笨瓜。」

    程宗扬推门进去,笑咪咪看著她。

    小紫白了他一眼,「想找雁儿吧?」

    程宗扬乾笑两声,自己刚化解死气,正有点这个心思,没想到就被死丫头一口道破。

    小紫忽然眨了眨眼睛,「程头儿,好几天都没有见到卓美人儿,你难道不想她吗?」

    「对啊,有好几天没见她了。你不会刚解了焚血诀,就把她分尸了吧?」

    「切开能当两个玩呢。」小紫笑吟吟道:「一个大美人儿,一个小美人儿,你选哪个?」

    卓贱人这些天不知道被死丫头搞什么名堂,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自己倒有些好奇。

    「那就大美人儿吧。」

    小紫扬声道:「阿梦。」

    「你叫梦娘干嘛?」

    「你不是选了大美人儿吗?」

    「我是要卓贱人好不好?」程宗扬气都不打一处来,「死丫头,你明知道梦娘不能用,还叫她来干嘛?」

    小紫哂道:「怪不得你那么大方说不碰她,原来早就摸过了。」

    程宗扬板著脸道:「她跟著我混饭吃,我多少对她了解一下有问题吗?」

    程宗扬说得正气凛然,肚子里却在叹气。自己可不是坐怀不乱的圣人。梦娘不仅仪态万方,美艳迷人,一举一动都流露出万种风情,更重要的是她什么都忘掉了,就像一张白纸,任自己书写,那种熟艳贵妇与幼稚的混合体,对自己极具杀伤力。在筠州的时候,自己摸也摸过,搂也搂过,可就差了临门一脚,没有享受到她的肌肤。不是自己品德高尚,而是无能为力。

    天知道梦娘身上下了什么禁制,中看不中用,根本就是件纯粹的观赏品。

    程宗扬打定主意,再撞上黑魔海的家伙,无论如何也要抓个活口,问清楚梦娘身上的禁制怎么解?不然光这么只能看不能吃,想起来心里就跟长了毛似的。

    「死丫头,梦娘身上的禁制真不能解?死老头……殇侯行不行?」

    「殇侯是毒宗,他们是巫宗,你说呢?」

    程宗扬唉声叹气,「这死老头,也太没用了!」

    小紫忽然眨了眨眼睛,给他使了个眼sè,程宗扬心下会意,起身打著呵欠伸了个懒腰,忽然身形一晃,一把将雁儿抱了进来。

    雁儿准备了汤水沐浴,芳心忐忑地在房内等了许久,却不见动静,不禁又是委屈又是疑惑,大著胆子过来。谁知道刚到门口,就被主人一把抱住,一张玉脸顿时红透了,「公子……」

    「真香。」

    程宗扬在她颊上亲了一品,然後抬起头,一脸坏笑地看著小紫,想让死丫头知趣点,免得耽误自己来给雁儿开.苞。没想到小紫也露出一丝坏笑,慢悠悠道:「刚才萧五来,请你去大营开会。你正在打坐,我就让他走了。」

    程宗扬满腔yù望都被这盆冷水浇得乾乾净净,气急败坏地匆忙束上衣带,叫道:「死丫头!你明知道有事,还跟我废这么多话!」

    …………………………………………………………………………………

    程宗扬飞一般赶到中军大帐,会议已经结束,只有孟非卿还在等他。

    「宋军增兵了。西部六州的厢兵,大概三五万人。」孟非卿开门见山地直接说道。

    「三万人还是五万人?」

    孟非卿挑了挑眉头,「恐怕夏用和都不知道。」

    厢兵吃空额比禁军严重得多,准确数字只有天晓得。看到孟非卿沉著从若,程宗扬也安下心来,笑道:「贾师宪可帮了我们大忙,来得越多,败得越快。如果都像选锋营那种的,来个七八千,咱们就该去宁州了。」

    孟非卿微微摇头,「我上次去宁州,与萧侯约定,星月湖大营绝不过江。」

    程宗扬怔了一下,难怪这边打得天翻地覆,萧侯出自石头城水师大营的两万jīng锐,却始终不见踪影。

    「不用多想。如果不是萧侯,星月湖大营根本没有起兵的机会。萧侯拿出江州,已经仁至义尽。」孟非卿微微一笑,「总不能让萧侯替我们打这一仗吧。」

    「那就是一点援军都没有了?」

    「师帅的左武一军覆师塞外,左武二军虽然挂著师帅的名字,实权却在吕氏手中。」孟非卿忽然停住,「你在想什么?」

    程宗扬一手揉著太阳穴,一边闭上眼睛,在头脑中飞快地将线索一点一点拼接起来:王哲兵败身死,萧道凌玄武湖之战,星月湖大营割据江州,宋国禁军出兵讨伐……

    片刻後程宗扬睁开眼睛,目光闪动著异样的光彩。

    孟非卿道:「如何?」

    程宗扬呼了口气,「我在想,如果这是有个人一步一步逼星月湖大营起事,筹划借汉晋宋三国之力,将聚集在江州的星月湖余部一网打尽……这个人是不是太神了?」

    程宗扬虽然是猜测的口吻,孟非卿表情却严肃起来,从汉国到晋国,再到宋国,六朝一半都被cāo纵在掌股之间,这个势力未免强大得匪夷所思,想一想就不太可能。可程宗扬的猜测也不无道理……

    良久,孟非卿道:「星月湖大营不是那么好啃的。」

    程宗扬却有另外的疑惑。筠州常平仓数十万石粮食被大火一焚而空,前线已经缺粮,宋军昨晚连夜攻城,也许正是掩饰他们所处的困境。而贾师宪调集厢兵增援,最让自己捉摸不透,宋国粮价已经超过一贯,难道宋国朝廷还有足够的物力财力继续消耗下去?

    宋国如果能撑下去,就轮到星月湖大营麻烦了。现在星月湖大营已经伤亡过半,即使大部分伤员还能再上战场,也无法与宋国的倾国之力对耗。像昨晚的攻城战,再来上七八次,星月湖大营也被耗乾净了。

    「说说守城战吧。」程宗扬道:「我看这样守下去恐怕不行,无论如何也要让宋军二月之内退兵!」

    「三天之後,我安排了一场劫营。」

    「土山?」

    「金明後寨。」孟非卿在沙盘上点了点,「到时由你领军。」

    程宗扬却道:「我不去。」

    孟非卿抬起眼。

    「老大,我知道你想让我多立点功。不过,江州这一战不是战场上就能解决的。」程宗扬道:「即使劫营大胜,宋军还能不断调集军队。战场争锋,杀敌一万,我们就算只损一百,也损不掉二十万宋军。而宋军禁军、厢军、乡兵不下二百万,至少能调动五十万。」

    孟非卿目光微动,「你说经济战?」

    「没错。我有七成把握可以断定,宋军昨晚的进攻是因为缺粮。只要宋国粮价持续高涨,贾师宪终有支撑不住的一天。」

    孟非卿道:「你说的经济战,我还没有全明白。但我信得过你,究竟要怎么打,我们全听你的。」

    「好!」程宗扬意气风发地说道:「战场上的事交给你们,战场外的事我来办!老大,来谈谈入股的事吧!」

第八章(525) 墨镜

    第八章

    从营帐出来,程宗扬步履轻松,这一趟算得上满载而归,孟非卿全盘接受了他的入股计划,把鹏翼社以及星月湖大营暗中cāo控的产业,全部交给自己打理。

    把秦会之、吴三桂等人全部放在筠州作粮食生意,未免屈才,鹏翼社的分支遍及六朝,这一下死jiān臣就有了用武之地。

    程宗扬忽然生出一丝奇特的感觉,他猛然扭过头,只见远处一间营帐前,一个人正冷冷盯著自己,却是月霜。

    月霜没有开口,只冷冰冰看著他。两人四目交投,并没有半点男女之间的情愫。月丫头的目光就像神臂弓shè出的利箭,锋利无情,好在自己的脸皮堪比龙鳞盾,尽可以支撑得住,甚至还有余暇打量她的纤腰美腿。

    月霜目光越来越冷,忽然一手伸进腰侧皮囊。程宗扬脸上挂著近乎无赖的笑容,却暗中戒备起来,一手握住刀柄。她要想跟自己玩命,也得看看自己的修为到了哪个境界!

    月霜雪白的手掌从囊中取出一副墨镜,然後戴在脸上,遮住冰冷的目光,接著转身离开。

    程宗扬心里的古怪感觉越来越强烈,他左右看了看,没有看到秋少君那小子的身影,索xìng一横心,远远跟在後面。

    月霜在星月湖大营专门有一处营帐,但她没有回自己的营帐,而是朝营外走去。程宗扬衔尾追去,却见她越走越远,位置也越来越偏僻。反正自己现在的修为比她高出一截,月霜真翻脸也不用担心小命。程宗扬壮起胆子,保持著十几丈的距离。

    江州的居民已经尽数迁走,两侧的房舍都落了锁,街市中空荡荡没有丝毫声息。月霜头也不回地在前走著,忽然转身,消失在一条小巷内。程宗扬跟过去,巷内却有一扇小门。这里似乎是一处大户人家的宅院,但房主早已搬迁,已经很久没有人居住。

    小门通往後院的柴房,一进去便看到月霜的背影。柴房没有窗户,只在墙上开了一个透光的小孔,月霜站在角落里,背景冷硬得彷佛一尊冰雕。

    程宗扬过去一把抱住她的纤腰,月霜身体猛然一僵,本能地抬手撑住他的双臂。单论实力,自己这么抱住,肯定不会被她撑开,但程宗扬没有用力,只运功护住自己的要害。果然,月霜放下手,没有再挣扎。

    程宗扬先解下她的真武剑扔到一边,然後飞快地检查了一遍她身上可能藏武器的几个位置。片刻後,才松了口气,放下心来。

    月霜一动不动,但握紧的拳头和僵直的身体显示出她的愤怒。从後面看不到她的表情,她玉颈犹如象牙,隐约能嗅到一丝冷幽的淡香。

    程宗扬动作熟练地解开她的衣带,将月霜的长裤一褪到底,然後搂著她的身子,倒在草堆上。

    「新铺的稻草,还挺整齐嘛。」程宗扬嘻笑著说道。

    月霜直直躺在草堆上,红唇漠然闭著,没有一丝表情,茶烟水晶制成的墨镜遮住她的目光,看不到一丝神情。

    程宗扬伸手去解她的上衣,月霜手一动,握住襟领。程宗扬心里哼了一声,把她上衣推到腰上,然後抓住她薄绢裁制的亵裤,用力扒了下来。

    柴房昏暗的光线,彷佛被白玉般的肤光映亮。显露出月霜下身一丝不挂地裸露著,她肌肤仍有些像缺乏血液滋养一样的洁白,纤细的腰肢和修长的双腿勾勒出身体美好的曲线,彷佛一双玉璧,放在还带著阳光气息的金黄sè稻草上。

    「喂,知道你是来道歉的,给个笑容好不好?」

    月霜冷漠地闭著嘴,一言不发。

    程宗扬抬起眼,带著一丝坏坏的笑容道:「喂,月丫头,高兴一点。你瞧,大家还是很有默契的嘛,一看到你戴上墨镜,我就知道你想做什么,这该算是知己了吧?」

    月霜仍然冷冰冰的没有反应,那只墨镜映出自己的面孔,看起来有点像小丑一样可笑。

    肌肤相接,能明显感觉到月霜身体的紧绷,也不知道这丫头压抑了多么强烈的愤怒,才容忍自己这么一个无耻之徒进入她的身体。

    程宗扬坏笑道:「月丫头,是不是很爽啊?」

    程宗扬动作忽然一停,小心推开月霜的墨镜。墨镜下,月霜美目微红,眼角不住滚出泪珠。

    程宗扬怔了一下,有点难以置信地说道:「不至於吧?」

    「混蛋!」月霜道:「你要干就干好了!为什么要羞辱我!」说到後来,声音禁不住哽咽。

    「你个傻丫头,这么HAPPY的事,你哭什么?太乙真宗那个教御,姓卓的,被我干得——」程宗扬的声音戛然而止。柴房的气温似乎一下降至冰点,寒意十足。月霜泪眼模糊地瞪著他,一字一字道:「卓教御?」

    卓云君在自己手中的事,只有小紫和自己知道,这会儿一时嘴快泄露出来,只怕要引来数不清的麻烦。

    程宗扬心一横,「不知道吧?那位卓教御平常看著仙姿绰约,上了床可那个得很呢。其实男女之事就是这样,你有什么好害羞的?」

    良久,月霜束好衣带,将沾了泪水的墨镜收入囊中,冷冰冰道:「卓教御在哪里?」

    「你不要问了。」程宗扬道:「秋小子可能已经对你说了,太乙真宗因为争夺掌教的位子,闹得不可开交。这些事跟你没关系,知道得越少越好。」

    「师帅出自太乙真宗,太乙真宗的事我也要担一部分责任。你不告诉我,我自有办法知道。」

    程宗扬苦笑道:「你不会是去问小紫吧?」

    忽然人影一闪,月霜闪电般掠到他身侧,接著颈中一凉,寒意森然的真武剑架在自己颈下。

    「姓程的,不许欺负小紫。」

    「月丫头,是她整天欺负我好不好?你还讲不讲道理?」

    「我不管,她是我妹妹,无论她怎么做,我都要帮她。」

    「你跟她又不是一个娘,说不定你娘跟她娘以前还争风吃醋……干!你玩真的啊!」程宗扬急忙一挣,颈中已经多了一道血痕。

    「你敢欺负她,即使你逃到天边,我也要杀了你!」月霜说完收起长剑,转身离开。

    「想走!」程宗扬一声狞笑,双刀连鞘向月霜追去。

    柴房内一阵金铁交鸣声,接著一声闷响,接著程宗扬的声音响起,「打完就想走,哪儿有这么便宜的事!换个姿势再干一次!」

    「无耻!」

    「大家都知道的事,就不要再说了。月丫头,你的屁股很滑嘛……」

    「呀……」

    「别乱动!免得我不小心走错路……」

    「滚!」

    「晚了!嘿嘿,梅开二度的感觉不坏吧!」

    …………………………………………………………………………………

    程宗扬一身轻松,施施然走向水香楼。吴战威挎刀牵马,跟在他身後。

    和月丫头搞搞花样确实能愉悦身心,但更重要的是自己的扩股计划。盘江程氏这个名为世家,实为公司的组织以前是十股,现在星月湖大营加入之後变成十五股,但程宗扬还想把它扩成二十股。

    吴大刀身为股东,程宗扬也没有瞒他。对於星月湖大营入股,吴战威没有半点意见,倒是觉得能和星月湖八骏同列股东,面上大有光彩。

    程宗扬笑道:「这就是原始股的好处了。吴大刀,咱们要现在才遇上,你想入股可没那么容易。」

    吴战威「嘿嘿」笑了两声,「股东啥的,我也不懂。就是跟著程头儿觉得踏实,眼下我老吴婆娘、娃都有了,以前哪儿想去。不过程头儿,你想让那些公子哥儿入股,我想不通。」

    「吴股东,我再给你解释一遍。」程宗扬道:「按我以前的想法,水泥、拉链、霓龙丝衣,都是能赚大钱的东西,自己拿著发财,管他别人呢。但现在看,吃独食恐怕吃一半就被人砸了饭碗。想把发财的饭碗捧得牢,就要多拉一些靠得住的人,就算分出些利益,但能省不少事,也多出不少方便。」

    「清河张氏、陈郡谢氏、颖川庾氏、陈郡袁氏、谯国桓氏、太原阮氏、河东柳氏、金谷石氏……这些世家子弟虽然纨裤了些,但背後的势力非同小可,如果能把他们拉为股东,至少在晋国,我们盘江程氏就稳如泰山——喂,泰山是在汉国吧?」

    「没错。」吴战威抓了抓後脑勺,「程头儿,我还是觉得有点别扭。孟老大没得说,我吴大刀跟那些公子哥儿可尿不到一个壶里。」

    程宗扬笑骂一句,「得了,我来办吧。反正我股份比你多,你说了不算。」

    两人说笑著进了水香楼,刚上了楼,旁边一扇格子门忽然推开,兰姑掩著半裸的娇躯从房内出来,满脸红晕,一看就是刚和人欢好过。

    程宗扬停住脚步,「兰姑跑到这儿来偷吃了。谁在里面?」

    兰姑笑啐一口,「你自己看好了。」

    程宗扬好奇心起,往门里看了一眼,不禁大笑起来,「秋小子!是你!我说你怎么没跟著月丫头。」

    「是啊。」秋少君大大方方道:「我来找兰姑,没想到楼里这么多人,还好这间房没人用。」

    程宗扬看著兰姑走远,挤眉弄眼地说道:「秋小子,好玩不?」

    秋少君认真点了点头,「很好玩啊。我不知道怎么做,都是兰姑教我的。哎呀,我知道你那天和月姑娘做什么了!」

    程宗扬连忙道:「虫小子,你可别乱说啊!」

    「放心吧。我才不会乱说呢。」秋少君道:「下次你再和月姑娘作那种事,先跟我说一声,我好躲远一点。」

    程宗扬尴尬地说道:「好好好!只要你不乱说就行。」

    秋少君拍了拍衣袖,一脸坦然自若地说道:「好了,我跟兰姑作完了,该回去保护月姑娘了。」

    秋少君走到一半,忽然又掠回来,小声道:「我问一件事。」

    「什么事?」

    「兰姑和月姑娘的身子谁更软?我猜测是兰姑,对不对?」

    程宗扬虎著脸道:「我怎么知道!我又没和兰姑作过!」

    「咦?你为什么没有和兰姑做过?她不好吗?」

    「秋爷……你还是早点回去洗洗睡吧。」

    「好了好了,不想说就算了。」秋少君一脸不高兴地嘟著嘴走了。

    吴战威看著稀奇,「呵,这小道士看著也不笨啊,这事儿怎么就不懂呢?」

    程宗扬笑咪咪道:「兰姑给他封过红包,没给你封过吧?」

    吴战威琢磨半晌,「还真没有。」

    程宗扬笑过之後,带著一丝感叹道:「兰姑也算奇女子了,这楼里一多半爷儿们都跟她有一腿。兰姑要是男人,这战绩拿出去,任谁都会羡慕吧?可都是一样的事,女人来做,怎么感觉就吃亏了呢?」

    吴战威大咧咧道:「本来就是吃亏嘛。男人爽完拍拍屁股走人,女人还得生孩子呢。」

    「……吴大刀,我发现你说的是真理啊。」程宗扬停下脚步,笑道:「这些rì子憋惨了吧?今晚给你放个假,明天一早再回去。」

    吴战威头摇得拨浪鼓似的,「不成不成!我来是办事的。可惜彪子和老四都不在,我还著今晚跟他们睡一房里,好好聊一晚上。」

    「原来你跑几千里就是找彪子和老四睡觉的?吴大刀,我可认清你了!」

    「程头儿!你可别坏我名声啊!」

    程宗扬哈哈一笑,推开厅门,抱拳道:「诸位兄弟,我来迟了。」

    萧遥逸叫道:「先罚一杯!」

    「成!」程宗扬屈膝坐下,举起酒觞。

    周围贵族满座,美姬如云,灯红酒绿间,他忽然有一种迷离的感觉,分不出是真是幻。

    「乾了!」程宗扬仰首饮尽,一股莫名的强大信心从心底升起。这个世界,终将有我的一席之地!